以前我撰写过一本《滦阳消夏录》,还没定搞就被书坊偷印了。其实这不是出于我的愿望,但那些博学多知的文人并不认为这部书稿有什么错漏,并且劝我续写一本,因此我根据自己的旧闻补写了四卷。记得欧阳修说过:“物尝聚于所好。”这也是有道理的。一个人一旦有了偏爱,就会沉浸其中不能自已。天下的事往往是这样,这是应该去加以深思的。乾隆五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题。
太原折生遇兰说:他的家乡有扶乩的,降临乩坛的神大书一诗道:“一代英雄付逝波,壮怀空握鲁阳戈。庙堂有策军书急,天地无情战骨多。故垒春滋新草木,游魂夜览旧山河。陈涛十郡良家子,杜老酸吟意若何?”署名叫“柿园败将”。乩坛中的人都肃然起敬,知道是白谷孙公。柿园的这一次战役,败在朝中旨意的催促作战,罪不在公。诗中以房的车战用来自比,引为自己的过错。看看正人君子的用心,再看王化贞之流的覆败误国,还千方百计推卸责任给别人,真如日月星之光和九泉之比了。大同杜生宜滋也抄录有这首诗,“空握”作“辜负”,“春滋”作“春添”,“意若何”作“竟若何”,共有四个字不同。大概传写中偶有差异,它的大旨则没有什么区别。
许南金先生说,康熙五十四年,他路经阜城县的漫河。时值夏雨连绵,道路泥泞,人马疲惫不堪,便在路旁树下歇息。他坐着打盹儿,恍惚之间见一女子来拜见,说:“我是黄保宁的妻子汤氏,在此地遭暴力逼迫,我以死抗拒,最后被杀死。官府虽犄强盗全都捕杀了,但因我已被玷污,所以不予表彰。阴曹官吏可怜我的贞烈,派我居住此地,作为横死的魂灵之长,至今已四十余年了。一个来自异乡的乞丐妇人,艰难独行,突然遭遇三个强健男子,被捆绑在树上肆意奸淫,除了痛骂贼人以求速死之外,别无其他办法。我咬着牙遭受玷污,是由于不敌贼人暴力,而非节操不坚贞!掌管断案的官吏对我苛求不止,岂不是太冤枉我了吗?看您的相貌像是有学问的人,一定事理分明,请求您为我伸冤。”梦中,许先生还想询问女子的乡里住处,却忽然醒来。后来询问阜城县士大夫们,都不知这件事,向老吏打听,也未得到此事的档案。大概是因为没把她作为烈妇,而早已被湮没了。
在京城的某个道观里,一直住着一个狐仙。有一次,有个道士募集了许多钱来设场做法事。等到法事完毕后,道士坐在神座灯前跟徒弟们结算帐目。发现缺了一些钱,师父说是徒弟私吞了。徒弟说是师父算错了。算盘珠子打得格格作响,一直到三更都没有停止。忽然听到梁上有人说:“凉凉爽爽的初秋,我困倦了正要入睡,而你们这样吵吵骂骂,把我都弄醒了。你缺的钱,不是你要买媚药,就把它放在怀里。后来你到后巷的刘二姐家,她向你要戒指,当时你醉了,信手把它塞给了她么!为什么连这样的事都忘记了吗?”徒弟听到这话后,转过脸掩口而笑。而老道士羞得无话可说,收起帐簿就走了。当时剃头师傅魏福也正住在这座道观里,他亲耳听到这番话。他说那声音咿咿呦呦的,好象是小孩发出的一样。
旱魃制造旱灾,见于《诗经》中的《云汉》一诗,可见是出自经典的了。《山海经》把旱魃看作女性,似乎是在《诗经》的基础上附会出来的。然而,据上述经典所言,旱魃专指一位妖神。近世所说的旱魃,却都是僵尸。把僵尸挖掘出来焚烧掉,也就往往导致下雨。可是,雨是由天地二气的结合所形成的,一具僵尸的气焰就能塞满乾坤,使天地二气隔绝不通吗?雨也有龙形成的,一具僵尸的伎俩就能驱逐神物,使龙畏避不肯向前吗?如何来解释这些疑问呢?还有,狐躲避雷击的事情,从宋代以来就经常见于各种杂说记载。如果狐没有罪过,雷霆按期出去,那就是滥用刑罚,不合乎天道。如果狐有罪过,何时不可诛杀呢?为什么要必定限制在某日某刻,让其预先得知及早躲避呢?即使是一时侥幸躲过,又何时不可继续诛杀,却过了规定时刻竟不再追究?这显然是失于刑罚,也不合乎天道。又作何解释呢?偶尔翻阅近人所著的《夜谈丛录》,见到其中焚早魃、狐避劫二事,因此记下了个人的疑问,以待格物穷理的先生们详细解释。
北京虎坊桥西有一幢住宅,是南皮张子畏先生的故居,现在由左副都御使刘云房住着。宅中有一口井,在子时、午时两个时辰打水,水是甜的,其他时间则不甜。不知是什么缘故。有人说:“这是由于阴气正午生起,阳气在夜里十二点时生起,阴阳二气与地气感应的缘故。”然而元气浑沦,充满天地之间,为什么其他并不与地气感应,唯独这口井与地气相感应呢?记得西洋人最讲究格物学的。在《职方外纪》中记载:某地的水一天之内十二次涨潮,其时间与十二时辰分秒不差。有个人想要探究其中的道理,就在水边筑房,日夜观测,始终未能明白。他怨愤之极就投水而死。这口井或许也属于这一类吧!
张读著的《宣室志》中说:民间传说人死几天后会有鸟从灵柩中出来,叫“煞”。太和年间,有一姓郑的用网捕到一只大鸟,羽毛苍灰,高五尺余,鸟忽然不见了。他询问村里的人,有人告诉他:村里有个人死了数日,巫师说今天煞要离去,这家人偷偷查看,见有一只大鸟毛色苍灰,从灵柩中飞出来。您所捕到的是否就是这只?这便是现在所说的煞神。徐铉著《稽神录》中记载:彭虎子少壮有力,说不信鬼神。他的母亲死了,民间巫师告诫他说,某一天殃煞该返回了,将会有很大的伤害,应当离家躲避。于是全家男女老幼都离开家躲藏起来,彭虎子独留不去。夜里有人推门进来,彭虎子恐惧失措,见有一瓮便跳进去,用板盖住口。他觉得母亲坐在板上。有人问:“板下有没有人?”母亲答:“无人。”这就是现在所说的回煞。据民间传说,未成年的孩子没长牙齿,死了不会有煞;长了牙死后便有煞。巫师能预先算出回煞的日期。我的奴仆孙文举、宋文都通晓这种巫术。我曾经将他们的书要来看,只不过是以年月日干支来推算,没有什么其他奥妙之处。书里的“某日逢某凶煞,当用某符禳解”,不过是危言耸听,骗取钱财罢了。也有的人家居室狭窄,没有躲避煞的地方,巫师便又有“压制之法”,使煞不出来,这叫做“斩殃”,这就更加荒诞了。然而,我的家奴宋遇媳妇死后,请巫师斩殃.他住的地方,至今夜里经常发出响声,许多小孩儿也见到煞的形状。这似乎又不完全是瞎说。天地之大,何所未有?幽明之理,难于探究。不必迎合这种说法,也不必着力批驳这种说法。
死了的人,魂灵隶属阴间的名册。但是地球圆周九万里,直径三万里,各国的疆土不可以用数量来计算,它的人民应当百倍于中国,鬼也应当百倍于中国。为什么游历阴司的,所见到的都是中国的鬼,没有一个边界之外的鬼呢?其所在的地方各有阎罗王吗?顾郎中德懋,是兼理阴间官吏的,我曾经问起过他,不能解答。人不死的,名字列于仙人名册的了。但是赤松、广成,在上古的时候听说过;为什么后代所遇到的仙人,都出于近世?刘向以后所记载的,都没有听说过呢?难道终归于消失,像朱子的论魏怕阳吗?娄真人近垣,是管领道教的,曾经问起过他,也不能解答。
村人阎勋,怀疑自己的妻子与表弟通奸,就用火枪杀死了表弟,然后又回家杀妻。他把刀刃向妻子胸部刺去,就像刺在铁石上一样格格响,终于不能刺伤。有人说:“这是鬼神同情她要冤死,暗中进行了保护。”可是,冤死的人多了,为什么鬼神不全都暗中保护呢?应该是由于她做了什么其他好事,才会有神灵暗中保护的。
景州人申学坤,是申谦居先生之子。为人纯厚朴拙,家风不坠,笃信道学。他曾经对堂兄懋园说:“从前在某寺庙,见一僧用劝人从善以得福田的办法诱骗财物,吃喝挥霍,因而写了一篇文章,劝诫别人不要向僧人施舍。夜里梦见一位神,像是佛教所说的伽蓝。神与我侃侃争辩说:您不要这样。以佛法而论,佛门广大慈悲,使万物平等。那些僧尼不也是万物之一吗?施食物给那些鸟类,以对虫鼠加以保护,是为了让它们生存下去。僧尼们凭借施舍而生存,您却一定要让他们饥饿而死,不是把他们看得连鸟兽虫鼠都不如了吗?僧尼之中,破坏戒律、自堕泥淖的,当然随处都有。但是因为有枭鸟就杀尽鸟类,因为有破獍就灭绝所有兽类,哪有这种道理呢?以世法而论,田地不足以分给每个人,不能不叫百姓自谋生路。那些僧尼也是百姓之一,他们募捐化缘也是谋生的一种手段。如果非得认为僧尼不耕不织就是害国耗民的话,那么不耕不织而害国耗民的人何止僧尼呢?您为何不一一写文章禁止他们?况且天下之大,这类人岂止数十万。一旦断了他们衣食的来源,体弱的将会填埋沟壑之中,这暂且不说:凶恶狡猾的人则铤而走险,您将怎样收拾局面?韩愈排斥佛教,但是还说鳏寡孤独废疾者可以养起来。您没有办法养民,却只是剥夺他们的生路,这不仅不符合佛义,也不符合孔孟之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您反复思考这个道理。我在梦中想要和他争辩,忽然已经醒来,那人的话历历在耳。您认为他这番议论如何?”懋园沉思了好久说:“您持理公正,他的见解博大。然而人情世态正如《诗经》所说,并非始于现在,岂是您一番议论所能遏止的?这个神喋喋不休,更是多此一举。”
吴县有一个同我同年进士的人,叫金门高。他曾经泊船在淮阴之间,看到岸上有两位老人相遇,在岸边的草亭中坐了下来。一位老人说:“远来您做些什么啊?”另一位说:“因我的主人在园林避暑,我每天进入水阁去看活的秘戏图。那真是百态横生,非常有意思。那位五姨太特别妖艳。在主人面前,她与主人剪发发誓,相约来生在燕子楼当关盼盼,成为他的美姬;又约定像玉箫那样转世再侍奉韦皋。主人被她感动得哭了。然而偶然间听到她与她母亲私下议论时说,‘主人已老,应当早些储备金银财物,做好改嫁的打算。,您认为这类人可靠吗?”说完后两位老人叹息了好久。后来一位问道:“听说您主人的妻子非常贤慧,是真的吗?”另一位老人掉转头来说:“那是天底下最善于妒忌人的妇人,还说什么贤慧呢?因为妒忌,相互之间争吵不休,就象为渊驱鱼。她对新来的妾妇,弱小的施加恩惠,放纵他们的冶游放荡,不加限制,使他们淫乱荒靡。这样她丈夫感到羞愧就打发她们走。对于强者就以礼相待,表面上让她们和自己平起平坐,暗中让她们与主人对抗,使她们养成骄横的脾气;主人因受不了就会赶走她们。这两种手段如果不能得逞的话,就暗地里挑拨她们,使之两败俱伤,这类事经常发生。即使有幸没有两败俱伤者,但在同一个房子里也吵骂不断,使得主人进入妾室,只见怨语愁颜,而进入妻室里时,听到的是柔声细语,这样主人常去哪里就不言而喻了。这样的妇人是天下最善于妒忌的,还有什么贤慧可言呢!”金门高听到这里,佩服他们吉之有理,但不明白那老人为什么每日要到水阁去。正在这时,有条官船呜锣驶来,要收帆停泊。两位老人转眼不见了,这时他才知道他们不是人类。
先兄睛湖说:饮卤汁者血凝固而死,没有药可医治。家乡有一妇人喝了卤汁,正慌张失措,忽然一位老妇人推门而入说:“赶快从隔壁卖豆腐的那里取来豆浆给她灌上。卤水遇到豆浆,就将卤水凝成豆腐,而不使血凝固。我是前村的老狐狸,曾听仙人说过此药方。”说完不见了。用此方一试,妇人果然活了过来。南朝刘涓子有一副药方叫“鬼遗方”,这个药方可称做“狐遗方”。
雇工秦尔严,曾经驾车从李家洼前往淮镇,碰到拿火铳打鸟鹊的,马都受惊奔逃。尔严慌张中坠落车下,横躺在车辙中,自料没有活的道理,而马忽然不走了。到晚上回家,买酒自己庆贺,灯下和同伴谈起这事的奇异。听到窗外有人说话道:“你说马自己不走吗?是我两人扯住它的辔头呵。”开门出去观看,寂然没有人迹。第二天于是带着酒肉,到坠落的地方祭祀。先父姚安公听到这件事,说:“鬼像这样求食,鬼又有什么可怕的!”
村里人王五贤,是一位老塾师。一次,他夜间经过古墓,听到鞭打的声音,还听到斥责说:“你不读书识字,不能明白道理,将来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等到对上触犯了天律的时候,你再后悔就晚了。”他想更深夜静的,又是在旷野之中,是谁在教育子弟呢?仔细一听,原来声音出于狐洞里。王五贤感叹地说:“不料这番话是在这里听到的。”
先叔父仪南公在西城开有一个当铺。由佣人陈忠负责购买蔬菜。他的同伴们说他近来得了不少外快,应该请他们的客。陈忠死不承认。第二天,陈忠发现,钱箱自己并没有打开过,而积蓄的数千钱仅剩下九百。听说有了狐仙住在楼上,经常隔窗和人说话,陈忠怀疑是它所为,就试着去敲门询问它。狐仙果然高声回答说:“这是我干的。箱中的那九百钱是你应得的工钱,我不敢拿,其余的钱都是你每天采购私吞的,原本不属于你。今天又是端午节,我已替你买了若干棕子,若干酒、肉、鸡、鱼及瓜果蔬菜,另外还买了雄黄酒,都放在楼下那间空房里,你还是早点做出来给同伴吃吧,迟了就会因天热腐坏变质的。”陈忠打开空房子门一看,果然食物全都放在屋里。他一个人吃不了,没办法,最后还是和大家一起吃了。这个狐仙真会恶作剧,不过倒也大快人心。
“亥”字以“二”为字首,以“六”为字身,这是拆字法的初始。汉代的■图谶,大多是点点画画,到了宋代谢石等人才专门用此、筮之术,但往往有奇异的灵验。乾隆十九年,我参加殿试后,还未张榜,在董文恪先生家里,偶遇一位浙江人能测字。我写一“墨”字。那人说:“状元不会属于您了。‘里,字拆开是‘二甲,,下边是四点,您是二甲第四名吧?不过您一定会进入翰林院。四点是‘庶,字脚,‘士,字是‘吉,字头,您要做庶吉士了。”后来,果真是这样。乾隆三十三年秋季,我因泄漏消息而获罪,案情很严重,每天都有一军官看守我。其中一个姓董的军官说能拆字算卦。我写一个“董”字让他拆。他说:“您将被发配远方了。这‘董,字是千万里的意思呵。”我又写一“名”字。他说:“下边是‘口,字,上边是‘外,字偏旁,这次发配是在口外。‘夕,字又是太阳偏西的意思,莫非是西域?”我问将来能回来否。他说:“‘名,字与‘君,字相像,也像‘召,字,一定会让您回来的。”我问在什么时候,他说:“‘口,字是‘四,字的外围,而中间缺少两笔。大概不到四年就会回还吧。今年是乾隆三十三年.四年后为三十六年,‘夕,字是‘卯,字的偏旁,也相合。”果然,我从军乌鲁木齐,在辛卯年(乾隆三十六年)六月还京。大概精神有所动,鬼神便相通;气机萌发,形象便有了预兆了。这与分蓍草、烧龟甲以定凶吉一样道理,看起来神秘而并不神秘。
行医的胡宫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有的说:“他本来姓金,实际上是吴三桂的间谍。三桂失败,才改变姓名。”事情没有旁证,无法了解清楚。我六七岁时还见到过他,年纪八十多岁了,轻便敏捷如同猿猴,搏斗的技巧无与伦比。他曾经在乘船途中,夜里遇到强盗,手里没有一点武器,只倒拿一支烟筒,挥动如凤,七八个人都被他刺中了鼻孔仆倒。但是他最怕鬼,一生不敢一个人睡觉。他说少年时曾经碰到一个僵尸,挥拳打去,就像打中木石,几乎被它抓住,幸而跳上高大的树顶。僵尸绕着树跳跃,到天亮才抱住树木不动。直到有系着铃铛的马帮经过,他才敢向下观看。只见那僵尸满身的自毛,眼睛红得像朱砂,手指像弯曲的钩子,牙齿露在嘴唇外面像快刀,他害怕得几乎掉了魂。他又曾经住宿在山间的旅店里,夜里觉得被中蠕蠕而动,疑心是蛇鼠之类。一会儿,支撑伸展,渐长渐大,突出与他并枕而卧,乃是一个裸体妇人。双臂抱住他就像粗绳捆缚,接吻嘘气,血腥味直贯鼻子,不觉昏晕死去。第二天得到灌救,才苏醒过来。从此以后,他吓破了胆,黄昏以后,碰到风声月影,就恐惧地后退。
南皮县令居,在州县干过二十年幕僚,对案牍公文和官场应酬十分熟悉,每年都收获许多聘金。既然已经拥有了雄厚的资金,也就按着惯例捐了官,自以为是驾轻车走熟路,做起官来必定得心应手。等到赴任以后,却头脑昏昏,呆若木鸡;两次造成争辩,都面红耳赤,言语羞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见到上级官员,进退应对,总是颠三倒四。过了一年多,也就以才力不能胜任被弹劾免职了。罢官这天,他梦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向他施礼长揖,说:“君已罢官,我从此也就告别了。”猛然惊醒,顿时觉得心境开朗起来。因无以为生,于是重操旧业。这时,又恢复到以前的精明果决,判断如流。他所梦见的人,究竟是他的前生冤家,还是韩昌黎所送的穷鬼呢?
裘文达说他做詹事府詹事时,一次他当班值日,五更时去圆明园。路上看到道边一棵大柳树下,灯火环绕,好像有什么意外。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个护军在树上自缢,大伙儿把他解救下来。过了好久,他苏醒了。护军说他路过此处暂作歇息,看见路旁小屋中有灯火,一少妇在圆窗内坐着,招呼我从窗子跳进去。我刚低下头,脖子已被挂住了。这大概是吊死鬼变了形找替身吧。这类事有很多,而这个吊死鬼却能变幻屋室,设下绳索,确实是与众不同。先农坛西北文昌阁之南,有积水汇聚于此,也常常有溺死鬼引诱人。我十三四岁时,看见一个人无缘无故跳进水里。水已经没了半身,大家叫喊并拉他,才强迫他上了岸。他痴呆地坐了很久,逐渐清醒了。有人问:“你有什么苦处非要寻死?”他回答:没什么苦处,只是很渴,看见一个茶馆,想喝点茶。还记得那门上悬挂一块匾,粉板青字,写着“对瀛馆”。名字很有些雅致。是谁起的名?谁书写的?这个鬼更是奇异。
山东有个叫刘善谟的先生,是乾隆十二年同我一起中试的。由于他黠谲机智,人们都戏称他为“刘鬼谷”。刘先生本来就诙谐,再加上自己常以“刘鬼谷”自称,于是“鬼谷”的声名远扬。而他的真名倒不为人所知了。乾隆十六年,他在珠市口南校尉营租了一座小宅院。田白岩偶尔也到那儿去闲聊,等他看了四周后,慨叹地说:“这原是凤眼张三的住宅啊!『庭虽如旧,但那位美女却已死了二十多年了。”刘善谟惊骇地说:“自从我居住到这里,我多次梦见一位漂亮的妇女在屋檐下走动,难道就是她?”等到白岩询问那位妇人的外貌后,得知果然是她。刘善谟沉思良久,摸着案几说:“那淫鬼是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刘鬼谷。等她现了形,我一定要痛打她一顿。”白岩告诉他说:“这个美妇在世时,真可算得是个鬼谷子,手段高明,被她的妖冶所颠倒的不知有多少,你这个假鬼谷子岂在她话下?京城这么大,你还另找一处吧,何必一定要与鬼同住呢?”我曾经也到过刘善谟那里。记得斜对戈芥舟的宅院有六、七家,但现在不能指出确切的地点了。
太常寺卿史松涛说:起初担任户部主事时,住在安南营,同一个寡妇相邻。一天晚上,盗贼进入寡妇家,在墙壁上凿洞已经凿穿了,忽然大声呼叫道:“有鬼!”狼狈地跳过墙头而去。至今不知道他见到了什么。难道神也哀怜她的狐独无依,暗中佑助她吗?又戈东长前辈有一天吃完饭,坐在阶下赏看菊花。忽然听到大声呼叫道:“有贼!”它的声音悲咽,就像牛在瓮中呜叫,全家惊异。一会儿,连叫不停,仔细一听,是在廊屋下的炉坑里。赶紧叫巡逻的人来,打开一看,则是疲困的一个饿夫,抬头长跪,自己说前两天乘暗私自闯入,伏藏在这个坑里,企图夜深的时候出来偷窃。不料二更天微雨,夫人命令搬两瓮腌菜放在坑板,于是不能出来。还希望雨止天晴搬下去,竟然两天不搬,饥饿不能忍耐。自己思想出来而被抓住,罪不过遭棒打;不出来,则最后要成为饿鬼。所以反而出声自己呼叫罢了。这事情极奇,而事实上为情理所必有。记录下来,也足以供人一笑。
河间府小吏刘启新粗知文理。有一天,他问别人:“枭鸟、破獍是什么东西?”有人回答说:“枭鸟吃它母亲,破獍吃它父亲,都是不孝的动物。”刘启新拍手说“对!我患了伤寒,在昏迷中,灵魂到了阴曹,看见两位冥官并排坐着。一位小吏手持案卷请示说:某处狐狸被它孙子咬死。禽兽无知,难以用人理来要求它。现在只能考虑抵命,而不能以不孝治罪了。左边的官员说:狐狸与其他兽类有区别。已修炼成人形的,应当按人的法律判处,未修炼成人形的,则仍然按禽兽来断案。右边的官员说:不能这样。禽兽在其他方面与人不同,亲朋至爱则是天性,与人同样。先王杀枭鸟、破獍,不因为是禽兽而宽恕它们。因此应以不孝罪,把狐孙打进地狱。左边的官员点头说:你说的很对。过了不久,小吏抱着案卷退下,用手打我耳光。我惊吓而醒,他们所讲的话历历在耳,只是不明白枭鸟、破獍是什么意思。我猜测它们是不孝的鸟兽,果然是这样。”按,这种事很新奇,所以阴府也很费斟酌,可知案情千变万化,很难偏执一端。据我所见,还有超出律条规范之外的。有一个人离家外出,讹传已死了。他的父母于是把儿媳卖给别人做妾。丈夫回家后,知道是父母卖了妻子,不能诉讼,便偷着到娶自己妻子的人家里,等着机会见了一面,竟然携妻逃了,过了一年又被抓获。认为这事不是通奸吧,则女方已男嫁人;定为通奸吧,则男方是女方原来的丈夫,官府没有法律可援引使用。又如劫盗之中,别有一种类型,称“赶蛋”,即不抢劫别人而专抢劫盗贼抢来的东西。他们每每等到盗贼出外抢劫之机,或者袭击盗贼的巢穴,或在路上抢夺盗贼劫得的财物。一天彼此格斗起来,一同被执送到官府。认为他们不是强盗,则他们确实强抢他人;把他们定为强盗,则他们抢夺的又是盗贼的赃物。官府也没有律条可以援引定案。又比如女人因奸情而有孕,断案处罚之后,官府依法将私生子判给奸夫。后来孩子生出来了,丈夫愤恨.杀了孩子。奸夫控告他故意杀害自己的孩子。虽然有法可依,但总觉得奸夫所控告的有理而无情,丈夫所做的有情而无理。没法把这案子加以公平判决。不知那些阴府官员遇到此类事情,又做怎样的决断?
丰宜门外的风氏园古松很著名,前辈们多有题诗咏叹。钱香树先生还亲眼见过古松,现在已经砍伐了。何华峰说:相传古松没有枯死时,每当风清月明,就时常听到丝竹之声。一次,有个大官偶然来到风氏园,夜间偕同宾友前往古松下聆听丝竹演奏。二更以后,开始响起了琵琶弹奏,似乎是出自古松的树干里,又似乎是从树杪上飘来。弹奏一段时间后,有小声缓缓地随着琵琶曲子唱道:“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绣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大官叱骂说:“老魅什么东西,敢对我作这种淫词!”乐声戛然而止。一会儿,清脆的琴声又弹了起来,唱道:“郎似桃李花,妾似松柏树;桃李花易残,松柏常如故。”大官点着头说:“这还差不多接近了风雅。”馀香缭绕之际,微微听到树外有人说了句悄悄话:“此老太容易对付,只是作了这等语言,他便欢喜了。”忽听拔刺一声响,如同断了琴弦。再听下去,就寂静无声了。
佃户卞晋宝枕着土块正在田垅边小睡。朦朦中听到有人问:“昨天官府中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人回答说:“昨天审查某人的后妻,判罚她一百铁杖。虽然她满脸病态,但眉目依旧如画,肌肤如凝脂,每打她一铁杖,她发出婉转的哀叫声,好像轻风吹来洞箫声,让人听得心碎。我的手发软,下不了手,差点儿我反被鞭打。”问话人叹息说:“正因为她如此妖媚动人,才迷惑了她的丈夫,使他残害前妻的儿女,犯了种种罪孽。”晋宝心想这是什么官府,怎能用铁杖打人?正想起身去问,等他伸腰揉眼一看,只见荒烟野草,四周一片寂静。
故城贾汉恒说:张二酉、张三辰,是兄弟俩。二酉先死,三辰抚育侄儿如同自己所生。管理田产,谋画婚娶,都是尽心竭力。侄儿生了痨病,料理医药,几乎废寝忘餐。侄儿死后,经常忽忽如有所失,人们都称道他的友爱。过了几年,三辰病情危重,昏乱眼花中自言自语说:“咄咄怪事!刚才到阴司,二哥控告我杀了他的儿子,断绝了他的后代,岂不冤枉哩!”从此口中经常喃喃地说着,不太能分辨清楚。一天,稍稍清醒,说:“这确是我的过错了。兄长对阎罗王数落我说:‘这孩子不是不可以感化教诲的,你做叔父,离父亲只差着一点罢了,却只知道养育而不知道教育,放纵他为所欲为,总怕违背他的意思,使得他恣意任情寻花问柳,染上难以医治的毒疮而死,不是你杀了他而又是谁呢?’我茫茫然无从回答。我后悔晚了!”反手打着自己而死。三展所做的,是低下的习俗所难以做到的;判以杀侄的罪,这是《春秋》责备贤者罢了。然而终不能说二酉苛刻。
钱遵王<读书敏求记》记载:赵清常死后,子孙卖了他的遗书,结果在武康山中,白天就能听见鬼的哭声。有聚必有散,怎么见识这么狭窄呢?明代寿宁侯的故宅在兴济,早已被拆卖干净,只剩下了一个厅堂。后来又把厅堂的木料卖给我的先祖。拆卸的时候,工匠也听到厅柱中有哭泣声。千古痴魂,如出一辙。我曾对董曲江说:“大地山河,佛家也以为是泡影,小小的存物哪里还值得一谈呢?百年以后,如果我的图书器物散落人间,鉴赏家能指点抚摩着说:‘这是纪晓岚的故物。,也是一段佳话,还有什么憾恨的呢?”董曲江说:“君说这话,还有一种求名的心思。我却认为生前时需要消闲打发日子,不能不借用器物自己供自己娱乐。至于死后,我本人已经不存在了,其他还有什么东西呢?生前用物,可以任其喂虫子老鼠,丢进泥沙里。因此,我的书没有印章记录,砚石也没有铭刻留文,恰似花好月圆,胜水名山,偶然与我相逢便属于我所有,等云烟过眼,就不再问属于谁家所有了。哪里还能刻什么号,题什么名,为后来人作设计呢!”他的见识更为脱洒。
官员奸污仆人之妻,处罚不过取消俸禄而已。这是因为主仆经常生活在一起,难免亲昵,关系暧昧难以判明是非。法律从细微深远处着想,就是防止上生产诬陷或反咬一口的风气。但是如果强逼奸污,阴曹的处罚是很重的。戴遂堂先生说,康熙末年,有一世家子要挟奸污了仆人之妻。仆人怨气郁结,得了噎膈症。当时妻子已怀孕,仆人临死前用手摸着妻子的腹部说:“是男还是女?能为我复仇吗?”后来妻子生一女儿,长大后又聪明又美丽,世家子又把她纳为妾,生一儿子。但世家子得了消渴病,不久就死了。这个妾却淫乱不已,终于搞到打官司的地步,大损世家名声。十几年中,世家子的夫人身披素服,扶棺送葬,他的妾身着青衫,对簿公堂,戴先生都亲眼看到了,好像发生在几天之中的事。这岂不是那位被奸污酌女子怨愤积聚,而生出这么一个女儿来报仇的吗?遂堂先生又说,有个主人调戏仆人的妻子,这女人不答应。主人生气地说:“你敢拒绝,我打死你!”女人哭着告诉了丈夫。丈夫喝醉了,愤怒地说:“你敢失节,我就用刀刺进你的胸部!”她悲愤地说:“屈从或不屈从都是一死,不如先死的好!”终于自缢身亡。官府前来验尸,尸体无伤,所说的话没有实证,又死在丈夫身边,无法归罪于谁,追究不下去。然而,从此之后,女人自杀的屋中,即便天气晴朗,也是阴森森地如薄雾飘浮;到了夜里就发出声响,如同撕扯布帛;灯前月下,每每可见黑气摇荡,像人影一样,查询起来则什么也没有。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主人死后才停止了。主人没死之前,白天黑夜派人环绕床前。我怀疑他看到了什么。
乌鲁木齐的军吏邬图麟说,他的表兄有一次到泾县去访友。在途中碰上了一场夜雨,他没有办法,只得到一座废弃的寺庙里去借宿。这座废寺已经倒塌,到处都是野草,四周寂静,没有一个人住,他只能在山门口停息,等雨停了再赶路。这时,黑云密布,只听到昏暗中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这怨鬼给您叩头,请求您送给我一件纸衣,我会感恩报德的。”表兄吓得动都不敢动,要躲又没有地方,还是问问她的身世吧。这时女鬼哭了起来,说:“我本来是个乡下姑娘,有一次偶然经过这里,不料被寺里的和尚拦住要留我下来,我死都不从,破口大骂起来。寺里的和尚一发怒把我杀了,当时我的衣服被这群畜生全部扒光,埋的时候也是全身裸体,到现在有一百多年了。虽然我在地府,但还是有廉耻之心的,现在身上是一丝不挂,觉得愧见神明。所以我只得怀抱冤屈,不敢出来。今天有幸能遇到君子,如果您能给我找几张彩纸剪成衣服,在寺门前焚烧,使我能遮住身体,我就可以到地府中去喊冤了,希望能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只希望您能哀怜我,救救我吧。”等表兄战战兢兢签应了她的要求,她的哭声才停止。但是,表兄身上没有彩纸,后来也没有机会去那里.一直没有焚烧纸衣,他觉得有负于这个女鬼,让她含冤于黄泉之下,因此一直耿耿于怀,心里不得安宁。
于道光说:有个士人,夜里经过岳庙,红色的大门紧紧她关闭着,却有人从庙里出来,知道是神灵,就合掌加额,长跪而拜,呼叫上圣。那人伸手扶住他说:“我不是高贵的神道,是右台司镜的胥吏,带着文簿到这里。”问:“司镜是什么意思?是业镜吗?”答:“你说的差不多了,但却又是另一件事。业镜所照,是做事的善恶罢了。至于内心细微的隐曲,真诚与虚伪万种头绪,起灭无常,包藏着难以测量之心,幽深细密,无迹可以窥看,往往外貌像麒麟鸾凤,心中掩藏着鬼蜮伎俩,隐恶没有露出形迹,业镜就不能照见。南北宋以后,这种技术更加工巧,装饰弥补,有时终身不败露。所以护法众天神合议,移置业镜于左台,照真小人;增设心镜于右台,照伪君子。圆光相对映照,心灵通明,有固执的,有偏心的,有黑如漆的,有曲如钩的,有拉杂如粪土的,有混浊如泥污的,有心机深险千重万掩的,有脉络盘曲左穿右贯的,有像荆棘的,有像刀剑的,有像蜂和蝎子的,有像虎狼的,有现出做官的冠服和车盖的,有现出金银气的,甚至有隐隐约约现出男女秘戏图的。而回顾他们的外形,则都是神态庄严的道学家的面貌。那圆润光亮像明珠,清彻像水晶的,千百个中的一二个罢了。像这样的,我站立在镜的旁边,登录而记下来,三个月送达一次给岳帝,决定降罪或赐福。大概岩声愈高则责备愈严,心术愈巧则惩罚愈重。春秋二百四十年,暴露的坏人坏事不只一处,只有雷击夷伯的庙,天特意表示谴责于展氏,是因为隐恶的缘故。你要记住它。”士人下拜接受教诲,回来后恳求道光书写匾额,把他的居室命名为“观心”。
有一歌童的扇面上画有鸡冠花,他在筵席上请李露园题字。李露园戏书绝句,诗写道:“紫紫红红胜晚霞,临风亦自弄夭斜。枉教蝴蝶飞千遍,此种原来不是花。”大家都赞叹这首绝句在运意上有一语双关之妙。露园赴任湖南后遇到一扶乩者,就请此■以鸡冠为题书写一诗。扶乩者大书了这首鸡冠诗。我惊异地说:“这不是李露园写的吗?”乩驾忽然不动,扶乩者狼狈逃走。颜介子感叹道:“乩仙也盗用他人诗句”。有人说:这个扶乩者假冒别人,经常因为剽窃句子而露馅。
我的堂兄坦居曾经听过刘馨亭讲过两个故事。一个讲的是有位衣家子弟,因为被狐仙媚惑,就请来一个道士捉拿。狐仙被捉住后,道士正打发把她放到油锅里煎死。农家子弟叩头请他把狐仙放了,道士听从了他的。但是后来,由于他想念狐仙得了病,医治无效。一天,狐仙又来了,衣家子悲喜交集,但狐仙态度冷漠。它对衣家子说:“您对我苦苦相思,图的只是我的容貌,但不知这容貌是我的幻相。如果您看见我的本来面貌的话,害怕得躲避都来不及。”只见它突然扑倒在地,一条长尾巴、苍灰色毛的狐狸出现在他的面前,鼻孔气息咻咻,一双眼睛象燃烧着火,跳动不定。它跳到屋顶上,长叫了数声就离去了。农家子弟从此病也好了。这个狐仙可算是能够以德报德的。还有一个故事,讲的也是一位农家子被狐仙所媚惑。于是延请术士惩治,而法术不灵,连符口都被狐仙弄破了。狐仙正要上法坛去殴打术士,一个象狐母的老妇人制止了它,说:“动物要保护自己的同伴,人也庇护他们的同类。这位术士法术虽浅,如果对他伤害过分,恐怕其他术士要来报复,你不如暂且到你夫婿那里睡一觉,让术士逃了吧。”这个狐仙可以说是深谋远虑。
康熙五十二年,先父姚安公读书于厂里(前明土贡澄浆砖,这里是砖厂的旧址),偶而攀折杏花插在水中,后来花落,结了两枚像豆那样大小的杏子,渐长渐大,以至于红熟,同在树上没有什么区别。这一年碰到祝贺万寿开设恩科,乡试就中了举人。王德安先生当时同住,给题写匾额叫“瑞杏轩”。这个庄园后来分给了堂第东白。乾隆二十九年,我从福建回来,问起这个匾,已经不存在了。打算请刘石庵补写,而代东白修葺这所房屋,作记刻石嵌于墙壁,以保存先世的遗迹。后来拖延没有办成,不知道哪一天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先父姚安公说,雍正初年,李家洼佃户董某的父亲死了,留下一头牛,老而且跛,打算卖给屠宰场。牛逃到他父亲墓前,伏地僵卧,牵拉鞭打都不起来,只是摇尾长叫。村里人听说此事,络绎不绝地前往观看。忽然邻居刘老头儿愤然走上前,用拐杖打牛说:“他父亲坠入河里,与你有何关系?假如让他随波漂流,充做鱼鳖食物,岂不更好?你无故多事,牵引他上岸,让他多活十几年,致使他儿子对父亲生则奉养,病则医治,死则入敛,而且留下此坟,每年需祭扫,成为董氏子孙无穷牵累。你的罪大了,死是应当的,乱叫什么?”当年董某的父亲掉入深水中,牛跟着跳进水,董父拉着牛尾才上岸。董某不知此事,听说了这事非常惭愧。自己打着嘴巴说:“我真不是人!”急忙拉着牛回家。数月后牛病死,董某哭着把它埋了。这老头儿很有些滑稽风格,与东方朔救汉武帝乳母的故事竟然相合。
姨夫王萦府,原是文安县的大族。家境没有衰落时,一次屠宰场架上一个猪头,忽然脱钩落地,跳着往前走。市人呼喊着追赶,猪头直入姨丈家才停下来。从此王家日渐衰落,以至连粥都吃不上,现在子孙后代也没有了。这是王氏姨母说的。先父姚安公也说,某表亲家,一天清晨开门,有只兔子缓步而入,一点儿不怕人,走到卧室上了床。于是家人把它炖吃了。数年中他家人死得差不多了,屋宅也拆为平地了。这都是衰败之气所召来的。
听王菊庄说,有位书生夜里泊船在鄱阳湖。他在月下散步纳凉。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酒店前,碰到许多人,他们各自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一经介绍后,才知道彼此都是同乡,于是他们买酒一起小饮,谈笑融洽,彼此都讲起鬼来,他们各自搜罗奇闻怪事,多数都在意料之外。一个人说:“这些怪异之事固然都新奇,然而其中没有比我所见的奇异。从前,我在京师的丰台一家花匠家住,不料碰到一位读书人,彼此闲谈起来。我说:‘这里养花很好,只是坟墓间有鬼,太令人恐怖了。,读书人说:‘鬼也有雅俗之分,不可一概否定。我从前游西山时,碰到一个人正在谈论诗文,见解精辟。他吟诵自己的诗,如‘深山迟见日,古寺早生秋,;‘钟声散墟落,灯火见人家,;‘猿声临水断,人语入烟深,;‘林梢明远水,楼角挂斜阳,;‘苔痕侵病榻,雨气入昏灯,;‘鸺岁久能人语,魍魉山深每昼行,;‘空江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等诗句,都很有情致。我正想问他住在哪里,忽然昕到驮铃琅琅作响,这人忽然就不见了。这鬼还可憎恶吗?我就喜欢这位读书人的洒脱,想留他共饮,那人站了起来说:‘能不令您憎恶已是大幸了,怎么敢麻烦您下厨呢!,说着一笑就不见了。我才知道那个说鬼的人原来也是鬼。”书生听了后开玩笑说:“这些奇异的事前所未闻,然而,正如阳羡的鹅笼,幻中生幻,能辗转相生,怎么知道说鬼的人不是鬼呢!”一听到这里,大家都变了脸色。这时候发起了一阵风,灯光也变得昏暗些,那些人化作薄雾轻烟,一下子就没见了。
庚午年四月,先母太夫人病情危重时,对子孙说:“旧时听说地下家眷,临终的时候一一相见,今天果然如此。幸而我平生处事严谨,面对他们还不致有羞愧的脸色。你等在世,家庭骨肉之间,应当处处为将来相见留些余地。”姚安公说:“聪明阜绝的人士,事事都能知道,而独独不知道人有死的时候;经纶满腹、开创济世的人才,事事都能够筹划,而独独不能够为死的时候筹划。倘使知道人有死的时候,一切作为必定有意兴索然自己回头的;倘使能够为死的时候筹划,一切作为必定有所戒惧自己停止的。可惜人们往往求之于天地四方之外,而失之于眼前。”
一位南士善长文章,周游公卿之间。一次,他偶然得到了一个汉代的玉璜,质理莹白,但是血斑浸彻了玉骨。因是一稀有古物,便用来镇纸,一天,他偶尔借居于某位大官家中。夜晚,正在灯下构思文章,闻听窗隙有声响,忽然伸进来了一只手。他怀疑是盗贼,拿起铁如意想打;可是见到这只手又白又嫩,就象春天的葱一样可爱,不忍下手,又缩回铁如意来。他把窗纸挖开一个小洞,向外偷看,只见窗外站着一个青面罗刹鬼,顿时吓昏倒地。等他苏醒以后,书案上的玉璜已经不翼而飞了。他怀疑玉璜是狐鬼的幻形,也没再追查。后来,他在市上偶然又见到了那个血斑玉璜,问卖主是哪里得到的。问知的情况是已经转易数主,无从寻出头绪。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知道当年玉璜丢失的真相,原来是那个大官的家奴伪作鬼装所窃取。董曲江开玩笑地对南士说:“他知道你是一位惜花御史,舍不得打美女,所以敢伸出一只白嫩纤手。假设遇到我们这等粗人,他绝不敢去冒断腕的危险。”我认为这个家奴伪作鬼装,有两个明显的用意:一是使物主不敢当场捉贼,二是让物主不想事后追究。还有,如果灯下一掌破窗,去取玉璜,必定遭到捶击,所以要伪作少女纤手,造成不是盗贼的假象;而且,用这种方式引诱他隔窗偷见鬼状,造成不是人而是鬼的假象。其用心可说是太周密了。这种人为主人做事,迟钝得像木头;至于作奸犯科,就能奇计环生,如鬼如蜮,机灵得狠。大体都是如此,不仅是这一个人一件事。
御史朱竹坪曾到阎梨材尚书家小聚。饮酒间,竹坪慨然说:清廉耿介本是君子份内之事。如若以清廉耿介自恃,欺凌他人,就太嫌虚妄不真实了。昔日某公做御史时,居住此宅,闲谈中偶言及狐仙之事。某公痛骂狐仙。数日后,他在月下见一盗贼跳墙而入。令人内外搜捕,却不见形迹。忙乱了一夜,到天亮,忽见厅上卧一老人,欠身而起说:长夏偶然投此宅纳凉,致使主人一夜不安,深感惭愧。一笑不见了。无缘无故侵犯狐仙,狐仙以此戏弄他。这岂不是自找羞侮吗?
有个叫朱天门的人,他家里正在扶乩求神,有许多人跑去观看。其中有个狂妄的读书人以自己的书画自负,态度非常狂做,旁若无人,以致当着众人面,脱袜搔脚上的泥垢,并嘲笑神人说:“请把你的神诗拿给我看看。”乩神题笔写道:“回头岁月去,几度沧桑又到今。曾见会稽王内史,亲携宾客到山阴。”大家议论说:“这样说来您看见过王右军啦?”乩神写道:“岂止见过王右军,还见过顾恺之呢!”狂妄的读书人听到这里,站起来说:“王右军、顾恺之两位先生都是风流盖世的,既然您说曾亲眼看见了,那么当着现在有许多的贤人在场,您就说说古今贤人相差多少吧!”乩神又写道:“两位先生虽然技艺绝顶,但却非常谦虚,大有雅人风度,见到他们的人都会意气有所收敛,同骂座的灌夫相比,相差甚远。离间今古贤人彼此的美德,又何苦呢!”旁人听到这番话,知道他有所指,相互之间笑了笑。回头再去看狂士,他已经穿好袜子溜了。这不知是哪方神灵,这么戏弄他。惠安舍人陈云亭曾为这位狂士的《寒山老木图》题过诗,诗是这样写的:“憔悴人间老画师,平生有恨似徐熙。无端自写荒寒景,皴出秋山鬓已丝。”“使酒淋漓礼数疏,谁知侠气属狂奴。他年倘续宣和谱,画师如今有灌夫。”原来乩神所说的“骂座灌夫”就是指的这首诗。只是不知道这灵鬼是怎么知道这首诗的。
舅舅张梦征说,儿时听说沧州有一太学生,住在河边。一天晚上,有一吏持名帖叩门,说新太守路过此地,听得这家是本地豪族,邀主人到舟中相见。恰逢主人因参加葬礼住在姻亲家,距此十余里地。看门人手持名帖奔往通报。太学生急忙命人驾车返回,但舟已走了。于是又叫人准备车马礼物,沿河岸急追,一昼夜奔跑了二百多里,已到山东德州地界。逢人便问询,不但没人知道这个新太守,而且连船也没看见,于是狼狈而归。他好几天迷迷惘惘如做梦一般。有人怀疑太学生家有钱财,盗贼想诱他出来劫持他,因为他出门在外而幸免。又有人怀疑他视贫穷亲友如仇人,而不惜重金结交权贵;村中原来就有狐仙,因为厌恶而戏弄他。这些都无证据。然而乡亲们都传言:太学生遇到鬼了。外祖父雪峰先生说,这不是狐不是鬼也不是强盗,而是贫穷亲友们干的。这话较符合实际。
俗传鹊蛇争斗的地方是风水好的坟地,在争斗的地方点定墓穴,子孙就会大富大贵,称之为龙凤地。我十一二岁时,淮镇孔家田中曾经有过鹊蛇争斗这样的事,舅舅安公实斋亲眼见到过。孔用这地筑坟,也没有什么效验。我说鹊拿虫蚁作食粮,有时见到小蛇就去啄取,蛇游动抗争,有点像争斗,这也是事物情态所常有的。必定当时曾经有看风水的人替人家选择葬地,指着鹊蛇争斗的地方是圹穴,就像陶侃葬母,仙人指点牛睡眠的地方是圹穴罢了。后人见到它有应验,就传闻失实,说凡是鹊蛇争斗的地方必定吉祥。这样说起来,那么因为陶侃的事情,就可以说凡是牛睡眠的地方都必然吉祥了吗?
庆云、盐山之间,有个人夜间经过坟墓,被群狐拦住去路,剥光衣服,反捆起来,倒悬在树杪上。天亮以后,人们才发现,于是搬来梯子,将他解救下来。人们发现他背上书写着“绳还绳”三个大字,没人知道其中之意。过了许久,这人才悟出自己二十年前曾捕捉一狐,当时也是倒悬起来,所以才有今日的报复。胡厚庵先生模仿西涯新乐府的诗中,有一篇名叫《绳还绳》:“斜柯三丈不可登,谁蹑其杪如猱升?谛而视之儿倒绷,背题字日绳还绳。问何以故心懵腾,恍然忽省蹶然兴,束缚阿紫当年曾。旧事过眼如风灯,谁期狭路遭其朋。吁嗟乎!人妖异路炭与冰,尔胡肆暴先侵陵?使衔怨毒伺隙乘。吁嗟乎!无为祸首兹可惩。”就是说的这件事。
刘香畹说,沧州近海的地方有一牧童,十四五岁。虽然是农家孩子,却长得非常白净。一天在河边午睡醒来,感觉背上好像压着一个东西,然而看去却无形,摸也摸不到,问又不回答。他害怕回冢,把此事告诉了父母,父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数日之后牧童渐渐感到怪物在拥抱他,抚摸他,渐渐地好像梦魇,终于被怪物玷污了。从此后,怪物不时地戏狎牧童,但仍然无形无影无声。怪物有时给牧童钱物,但不多。邻居一私塾先生告诉牧童的父亲说:“这恐怕是狐仙,应当在家藏只猎犬,等听到狐仙声音时,破门而入抓住狐仙。”父亲按他所教的去做,狐仙则吼着破窗而出,在屋上跳着骂牧童负心。私塾先生对狐仙说:“你能幻化通灵,一定懂得世事。男女间相互爱慕,是以情互相感动。然而早上发誓生同寝,死同穴,晚上却到了别人那里,这种人不知有多少。至于娈童,本不是女性,与人同床共枕,不过是出卖色相。当他傅粉施香,含娇流盼,缠头万锦,千金买笑之时,莫不像碧玉那样多情,投靠他人怀抱;当有钱人财尽,显贵者权力丧失,便会转身就走,有的反戈一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古都这样。萧韶对待庾信、慕容冲对待符坚的事已载入史册,这都是非常明显的。庾信、符坚所施恩惠那么大,尚且得到如此回报。而你们的交情如抟沙做饭那么容易,况且你所赠与的,还不及五陵豪贵的万分之一,却想让这牧童的心坚如金石,你不是太糊涂了么?”说完,对方一声没有。很久,忽听狐仙顿足说:。先生别再讲了,我现在才知道我太痴心了。”狐仙长叹几声就离去不见了。
听姜白岩说,有一位士人正在桐柏山走,忽然遇到有仪仗队做前导的车队,从他们的衣冠形状来看,像是鬼神。于是他躲进树林里,但不料车中的贵官已经看到了他,态度很亲切地叫他出来说话。于是他没有办法,只得上前去拜问对方。那个高贵的官员说:“我就是这座山的神。”这位士人又问他是哪个朝代的神,希望告诉世人以增长见识。贵官回答说:“你所要打听的是人与鬼间的事,但我是地神。自开天辟地以来,我就存在,所以神灵和天地是相生并存的,只有圣人才会通晓天地造化的原理。因此才将燔柴祭天、瘗玉祭地这些条款写进《六经》中,但自从小说杂记一类的野史出现后,就编造出了不少陈词滥调,说某神姓刘姓张啦,说天帝有兴废之变化啦,说河伯姓吕姓冯啦,竟然有夫有妇的,一派胡言。儒士对此十分不满。因此宋代兴起了朱子理学,用‘理,来阐释天,把《诗经·皇矣》中‘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的说法都给予否定,而把鬼神的存在归之于阴阳二气的相互作用。木石的精气还能生出夔罔等妖怪,雨土的精气都能生出羊等动物,哪里有乾坤运转、元气浑沦,反而不能聚万物之体而上升,成为至尊的主宰的呢?我看你的衣着是个丈人学士,请给我传话,让儒家学者懂得圣人尊崇上天的缘由。”士人拜了几拜就退下了。他每将这个经历告诉给别人,别人都说他是痴人说梦语,没有人相信。我认为用这话去推论鬼神的始末,寓意深刻,这不过是姜自岩的寓言,假托鬼神的话罢了。赫赫神灵,哪有功夫去跟讲学家争论这些是非呢?
翰林院编修裘超然说:丰宜门内玉皇庙街有几间破屋,封锁关闭已经很久,说是其中有狐精。刚巧江西一个举人同几个朋友过夏(唐代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下第以后,读书等待再次考试,叫做过夏),看中这个地方幽雅僻静,在旁边租了房屋。有一天,他看见一个少妇站立在屋檐下,神态很是妩媚,心里知道是狐狸精,因少年豪气旺盛,意下并不惧帕。黄昏以后,他走到门前行礼,用轻薄的言词问候。当天夜里,他听到床前有口口的声音,心里知道狐狸精到了,暗中举起手拉她上来。她就纵身投入怀抱,二人立即互相亲昵戏,万般淫荡,举人忙于应付,弄得疲困不堪。等到月上窗明,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白发老妇,黑丑可憎,吃惊地问:“你是谁?”她并不羞愧,自己说:“本是城楼上的老狐,娘子怪我贪吃懒做,斥逐居住这所房屋,寂寞已经数年。感念您的见爱,所以冒着羞耻自献罢了。”举人恼怒地她的脸颊,要想捆起来鞭打。撑持挣扎之间,同屋的人听到声音,都来帮助捕捉,忽然一脱手,已经的一声破窗逃走。第二天晚上,她还自己坐在屋檐头,用温柔的语言相呼唤,举人斥责辱骂,忽然被飞来的瓦片所击中。又一天晚上,揭开帐子要想睡觉,她竟然裸体躺在床上,笑着招手。举人抽刀向她砍去,才泣骂而去。举人害怕她再来,只好迁移住处回避她。登上车的时候,突然见以前看到的少妇从里面走出,秘密地派遣小奴打听,才知道是寓所主人的外甥女,前几天偶而到街上买花粉的。
琴师钱某说,有位候补官员居住在会馆,在馆后墙缺口处看见一少妇很有些姿色,衣着破旧但修饰得很干净,心里很爱慕她。会馆主人的老母年纪五十多了,原是大家婢女,进退应答都还有些规矩。每每替儿子应酬。候补官料她有干才,以钱贿赂她,请她策划与那少妇约会。老妇说:“从未见过这女子,好像是新来的,姑且试试,请官人别抱太大希望。”过了十余天,她才告知,已说好了。少妞本是良家女,因家贫寒,忍耻干这事。她怕人知道,等夜深月黑才可来。切勿点灯,勿说笑,勿让仆人及同馆人听到声音,钟声响了就让她走。每夜给二两银子就够了。候补官员按她说的办,这么往来月余。一夜,邻居不小心引起火灾,候补官员惊慌起床,仆人都跑进来抢救行囊书箧。一仆人急忙拉开床帷,拽主人的被褥,嘭地一声响,一赤身妇人掉落床下。原来是馆主的老母,大家无不笑弯了腰。京师里的媒婆最奸诈狡黠,遇有候补官人纳妾,多以美女引见,而到时候就暗中调换丑女。有的发觉后去打官司;有的蒙头入门,背着灯光、挡着扇子,等完事后才让你看见真相,只好委曲迁就。这老妇人习惯于这种风俗,却以身自代。事后访问四邻,墙缺口外并没有什么少妇。有人说这是狐仙。裘文达先生说,这是老妇人招来的妓女,以诱惑候补官员。
从舅安氏善用鸟枪,在原野上追逐野兔,百发百中,没有一兔能够逃脱。他所杀的野兔,已经数以千计。一天,遇到一只野兔,像人一样立起来向他拱手,目光炯炯,似乎很愤怒。他举枪要打,忽然枪管炸裂,伤了手指,再看野兔,已经不见踪影。他心知这是兔鬼前来报仇,也就停止了猎兔的活动。还有一次,他猎鸟归来,天色渐已昏黑。见刮来一个小旋风,小旋风中裹着一件东西,火光荧荧,像车轮一样旋转。他举枪射中,原来是一支秃笔,笔管上微有血渍。明人小说中记载了牛天锡供状一事,说凡是物品,如果在庚申这天得到人血,都得成精。也许是这样口巴!
听奴仆王廷佑的母亲说,青县有户农家,在除夕的时候有一个卖通草花的人叩门大喊:“我站了很长时间.为什么不给我花钱?”主人听到后,问家中人是否有人去买过花。全家人都说没有。卖花人却坚持说有一个垂着发髻的女子拿走了花。正在争吵中,只听到一个老妇人大喊:“真是大怪事,厕所中的破扫帚把上插有几朵花。”等拿来一检验,果然是从卖花人那里拿来的花。于是主人命人把扫帚烧掉,只听到这扫帚发出呦呦的声音,同时还冒出缕缕血迹。这也奇怪,既然这鬼怪能变化形态,就应潜养灵气,为什么要无事生非,让人发觉消灭它呢!这不是自取灭亡吗?唉,天下那些未有所成,却要妄自炫耀的人就像这把破扫帚啊!
外祖父张公雪峰家的僮仆王玉,善于射猎。曾经从新河带着盐租返回,碰到三个强盗,连发三箭把他们一个个射倒,在各人脸上唾了唾沫,放他们走了。有一天,他带着弓箭夜里行走,看见一只黑狐像人一样站立向月而拜,就拉满弓箭射去,黑狐应着弦声中了箭。回来以后,他寒热大作。这天晚上,绕着房屋有哭泣的声音说:“我自己拜月修炼形体,对你有什么妨害?无缘无故地被杀害,所以我一定要对你进行报复。可恨你还没有衰败,当向司命之神申诉罢了。”几天以后,窗格上发出铿铿的声音,他惊异地察看询问,听得窗外说话道:“王玉,我告诉你,我昨天到阴间去告你,冥官检查簿册,才知道你过去一生中含冤告状申辩,我做掌刑法的官,暗中庇护私党,使你理由正当却得不到伸雪,抑郁愤恨,自己刺杀而死。我堕落此身成为狐,这一箭正用来报复,因果分明,我不怨你。只是当日违心冤枉地拷问你,还欠你鞭打一百多下。你肯发愿免子偿还,那么阴司就可以在簿册上注销,来生拜受你的恩赐多多了。”说完,好像听到叩头的声音。王喝叱说:“今生的债还不清楚,谁能够讨前生的债呢?妖鬼快去,不要打扰我的睡眠。”于是寂然无声。世上看见作恶的没有报应,动不动就怀疑神理的没有根据,哪里知道在冥冥之中有像这样的曲折哩!
雍正十二年,我初随先父姚安公到京师。听说御史某公性情多疑。他最初租住宣武门外永光寺一宅。这地方空旷,他担心有盗贼,就在夜里派家奴数人,轮流打更敲梆子。他怕打更人松懈,即便是严寒酷暑,也必秉烛亲自巡视。他不胜劳苦,又租住崇文门外西河沿一宅。这地方店铺林立,他又怕有火灾,便在每间房里备上水缸,还和以前那样夜里亲自巡视。他不胜其劳,又租住虎坊桥东一宅,与我只有几家之隔。他见房屋幽静深邃,又疑心有鬼。先是请僧人诵经,放焰口超渡亡灵,钹鼓响了好几天,说是驱除鬼魂。又请道士设法坛,招神将,念咒挂符,又是好几天钹鼓,说是驱除狐媚。这座屋宅本来没什么,自此后却真的闹鬼了。扔砖瓦,砸器皿,整夜不得安宁。仆人们借此机会行窃,所损失的钱财不可计算。人们议论说这鬼魅是人为的。住了没一年,他又租住绳匠胡同中一宅。他离开后,没通信息,不知他又搞什么防范措施了。先父姚安公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某御史不正是这种人吗?
钱塘人陈乾纬说:以往他与几位朋友到西湖深处泛舟,秋雨初晴,登上寺楼向远方眺望。一位朋友诗兴大发,偶尔吟诵出“举世尽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这一诗句,众人相与慨叹。寺僧微笑着说:“据诗人的所闻所见,人死后还是仍然不肯罢休的了。几年前,一个秋月明亮的夜晚,我坐在这座楼上,听见桥旁有辱骂争吵声,吵了很长时间,越吵越急。此地没人居住,我心知是鬼在争吵。仔细听他们吵些什么,由于你争我抢吵得很激烈,分辨不太清楚,只是听出拟乎是在争夺坟墓地界。忽然听到另有一人呼劝说:‘二君不要吵,能否听老僧说一句话?人在世间,忙忙乱乱,那是由于不知道人生如梦而已。可现在二君的梦已经醒了:经营百计,以求富贵,富贵如今在哪里呢?机械万端,以报恩怨,恩怨如今又在哪里呢?青山没改,白骨已枯,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魂魄。那一梦黄梁的人,还能省悟过来;为什么二君这亲身阅历的,反不懂万事皆空呢?况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以来没有不死的人;大圣大贤以外,自古以来也没有不灭的鬼。都是这么孤零零一个魂魄,时间一长又都不免于要消失,可你们还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兴动兵戈,这不是梦中之梦吗?,语罢,只听呜呜的哭泣声。接着,又听到自称老僧的人长叹一声说:‘喜怒哀乐还没忘记,必然也就不能把得失看得毫无差别。这样挂念尘世利害,老僧也不能解脱二君了。,以后再没听见说话声,可能他们的纠葛还没结束。”陈乾纬说:“这是大师的生花之舌巧妙编出来的。不过,默验世间人情,实际上也很合乎情理。”
陈竹吟曾经在一个富家教读。有一个小奴婢听到她的母亲在路上行乞,饥饿得差不多要倒毙,暗地里偷了三千钱给她,被同伴们所揭发,鞭打得很苦。富家的一间楼房,有狐借住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为祸作祟。这一天,奴婢受鞭打时,忽然楼上哭声嘈杂如同开了锅,陈感到奇怪因而抬头询问,只听上面齐声答应说:“我辈虽然异于人类,也具有人心。哀痛这个女孩年纪还不到十岁,而为了母亲受鞭打,不觉失声哭泣,不是故意前来打扰。”主人把鞭子丢在地上,一连有好几天面无人色。
陈竹吟和朱青雷同游长椿寺,在卖书画处看见一卷正楷大字写的条幅:“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落款为山谷道人。两人正在议论其真伪,一乞丐在旁斜眼微笑说:“黄庭坚竟写杨诚斋的诗,真是奇闻啊!”说完甩手便走。朱青雷惊讶地说:“能说出此话,怎么会要饭呢?”陈竹吟叹息说:“能说出此话,又怎么能不当乞丐呢?”我认为这是陈竹吟愤激之语,所谓名士习气,聪明颖隽之士,或恃才傲物,这么下去就会变得悖谬常理,乖僻得使别人不敢接近,发展下去便会去乞讨;或有文才而没有品德,时间长了形迹污秽,声名败坏,使人不屑挂齿,这种人发展下去也要成为乞丐。此类人怎么配作《感士不遇赋》呢?
从前有一个官宦子弟,家里十分富有。一些无赖就假装同他亲近,并诱引他到青楼妓院中玩乐,喝酒赌博,迷恋歌舞,无所不为。没到几年,家里被他搞得揭不开锅,穷得饿死了。在他临死之前,他对他妻子说,他被人迷惑到了这样的地步,到地府后,一定要去控告他们。过了半年后,他托梦给他的妻子,说他败诉了。判官对他说:“那些妖童娼女,本来就是不要廉耻的人,他们依靠声色来求取生存,他们像虎豹吃人、鲸鲵吞舟那样,获取别人钱财。然而,人不进入山中,虎豹怎么会吃你?不到海中去航行,又怎么会被鲸鲵吞掉呢?你自己走到那个地步,关他们什么事呢?只是那些狐朋狗友,事先为你设下了一个陷阱,直到你套入他们的圈套为止,这又象悬饵钓鱼,鱼不上钩是不罢休的。因此阳间有明确的刑律,阴间有报应,这些人逃是逃不脱的。”又听说有一介书生因为非常亲昵一个狐女,最后得了重病而死去。有一次清明,他家人去给他上坟,他们看见一个少妇在坟上浇酒祭奠,焚烧纸钱,趴在坟上痛哭不已。他的妻子认出就是那个狐女,站在远处骂她:“你这个死鬼,害人不浅,雷公会劈死你的,你这假慈悲的鬼!”狐女听到后,整整衣服,慢慢地说:“我们这些狐女去追求男子,都是为了采补阳气;如果杀人过多的话,天理会不容。而男子来追求女子,为的是情感,因耽色过度而伤害了自己的生命,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你又何必责备我呢!”这两件事足以互相阐发。
干宝的《搜神记》记载马势的妻子蒋氏的事情,就是现今所谓的走无常。武清王庆口曹家,有个老仆妇充任这个差使。先母太夫人曾经问起阴司追捕,哪会缺乏鬼卒,为什么还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回答说:“病人的床榻必定有人田面守护,阳气炽烈,鬼卒难以接近。又或者有真正的贵人,他的气旺;有真正的君子,他的气刚,鬼卒尤其不敢接近。又或者是带兵主刑的官,有严峻酷烈之气;强横凶猛的人,有凶残暴戾之气,鬼卒也不能接近。只有生人的魂灵身体是阴的而阳气却旺盛,不用顾虑这些事,所以一定要携带他们以备不时之需。”话说得颇近情理,好像不是乡村老妇所能够杜撰出来的。
河间县有一世家,屋上忽然有十几只鸟,哀鸣旋转,声音很悲凉,好像在叫“可惜可惜”。家人知道不是好兆头,但又不知道预示什么祸事。几天后,才知儿子卖掉房宅偿还赌债。鸟啼叫之时,正是写字据的时候。这莫不是他祖父的亡灵凭借鸟示警么?作为子孙,听了这个故事应当深思啊。
有位游士借居在万柳堂,时值夏天,门上挂起了湘妃竹帘,室内摆着木制成的几案,案上陈列着七八方古砚,十多件古代玉器、铜器、瓷器,还有十多种古书册和古画卷。其他诸如笔床、水注、酒盏、茶蛊、纸扇、棕拂之类的器物,也都极其精致。室内墙壁上张贴的也都是名人字画。游士焚起香来,安静地坐着弹琴,琴声丁东,飞出室外,人们看上去就和神仙一样。不是坐乘高车骏马的高贵人物,是不能登门拜访、跨进他的厅堂的。一天,两个道士共同游览,偶然路过游士所住的地方。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论说:“我们的前辈有曾见过杜甫的,那形貌几乎就像一个村翁。我从前在宋代的京城汴梁,见到过黄庭坚、苏东坡,也都像穷书生模样。他们都赶不上现在的名流,拥有这么多的家什器物。”当时米导江偶尔和道士走在一起,对他们的议论感到奇怪,便暗中尾随他们身后,想看个究竟。可是,走到车马混乱的地方,尘土飞扬,两个道士突然就不见了。到底还是没搞清他们是鬼是仙。
被遣送到乌鲁木齐的犯人刘刚骁健无比,他耐不得耕作的劳苦,伺机潜逃。逃到根克忒,就要越过国境了。夜里遇到一老叟说:“你是刚逃出来的吗?前面有了望哨所,恐怕逃不过去。不如暂时藏在我屋里,等黎明时耕种的人都出来,可以混杂其中而逃脱。”刘刚听从了他的建议。等到天刚亮,他觉得恍惚如梦醒,自己坐在老树腹中;再看老叟,也不是昨天的样子,他细看,却是他从前杀死并弃尸深涧的那个人。刘刚惊愕欲起身,巡逻士兵已赶到,他只好俯首就擒。按军屯法规定,犯人私逃,二十天之内自首者还可免于一死。刘刚就擒在第二十天的拂晓,正介于两者中间,屯田官想迁就让他活命。刘刚叙述了所见所闻,自知难免一死,愿早日伏法。于是被送辕门行刑。他在七八年前杀了人,好久没被发觉。而死者游魂作怪,终于在二万里外索其性命,真可怕啊!
王十,是先父姚安公的一个仆人。他曾经在京师日南坊当过守栅兵。在乾隆六年夏的一个夜里,他正在高庙前坐着乘凉,黑暗中他看见两个人在佛阁下坐着。开始他以为是盗贼,就悄悄地盯住他们,看他们到底到哪里去。当时,一个绍兴会馆的高利贷者正出资演赛神戏,锣鼓咚咚响过不停。他听到有一个人说:“你看这些人真会享乐,但这都是来自剥削和作坏事搞来的。”另一个却说:“其实也有差别。过去听判案官也议论过此事。凡是等候多年的候选官员,等到最后吃住都缺钱;有的要到远方去赴任,连路费都短缺,这些人没有办法只得去借款,其中的苦衷,一言难尽。如果有人趁其危难,大肆勒索,使得他们进退艰难,只得忍痛签押,这种罪恶与劫盗是相同的。按阳间法律只不过鞭打杖责,按阴间法律却要判入地狱。至于那些冶荡成性,习惯于骄奢的人,井且估计不久官职即可到手,可以从百姓那里巧取钱财来偿债,于是就大胆告贷,肆意挥霍。甚至到了负债如山,仍然挥金如土。等到有一天,他们的资财渐渐变少,每天被人逼着还债,因为已经被授与了官职,逃也逃不了;不得不吞声饮恨,成为别人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他所欠的越多,偿还起来就更难,所以只得先重重地搜刮百姓的来补充他失去的。这样在高利贷者那里势所必然,对于借贷者来说是咎由自取。阴间官员断案虽然有明确的法律条文,鬼神却不怎么责备他们。”王十听到这番话,觉得这两个人不像活人,歌舞一会儿就停了,只见二人起了身,不等开锁,他们已经越过栅栏离去了。不久后听到路上传来喧闹声,说有个人中暑暴死了。这时候,王十才知道这两个人是追摄魂灵的鬼。
莆田的林生霈说:福建有一个县令,罢官以后住在客舍里。夜里有一群强盗破门而入。一个老妇吃惊呼叫,被刀砍中脑袋仆倒地上,僮仆没有敢出来的。巷子里有巡逻的人,一向不满意县令的所作所为,也袖手旁观。强盗于是肆意地搜索劫掠。他的幼子年纪十四五岁,用锦被蒙了头躺着,强盗扯取被子,见他美丽如同好女子,嘻笑抚摩,好像要想行非礼之事。中刀的老妇突然跃起,夺取强盗的刀,径自背着这个孩子夺门而出,追赶的人都被她所伤,于是只捆扎装载所抢劫的离去。县令奇怪老妇已经六十岁,向来没有听说她有搏斗的技能,为什么如此勇猛?急忙前往寻找看望,则老妇挺身站立,大声说道:“我是某都某甲,曾经蒙受您的再生之恩。死后在土神祠当差,听说您被抢劫,特地来看看。做官所得的钱财,是您用刑罚逼索得来的,阴司判处装入强盗的口袋,我不敢救助。至于侵犯到了公子,则强盗的罪应当诛杀,所以附在这个老妇身上同他们战斗,您努力行善吧,我去了。”于是昏昏然就像酒醉睡着了。救醒过来问她,糊糊涂涂并不记得。原来这个县令碰到穷入和穷人诉讼,剖析判处也颇公正明白,所以结果受到了善报。
州县官的长随,都没有固定的姓名籍贯,大概是预防弄奸贪赃败露后,使人找不到追捕的踪迹。姚安公曾见到房师石窗陈先生的一名长随,自称是山东人,名叫朱文;后来,又在高淳县令梁润堂家见到他,可他却又自称是河南人,名叫李定。梁先生非常倌任他。启程赴任时,这个长随忽然得了奇怪病,于是他便托姚安公说情,暂留家中,约定病好以后继续前往。这个长随的病,发自两脚脚耻,一寸一寸地沿着身体向上溃烂,直到胸膈间烂穿才死去。死后,翻检他的箱囊,发现一个小册子,上面写满绳头小字,记录了他跟随过的十七位官员。每个官员的名下,都分条记录着各自的隐秘事,详细注明了时间和地点,哪些人参与,哪些人旁观,以及往来书信,审判文书,无不一一抄录。他的同行中有知底细的人说:“这个人已经挟制过好几个官员了。他的妻子就是某位官员的侍女,他们私奔窃逃出来。临逃之前在书案上留下一封信,那位官员竟没敢追。”现在他死于这种怪病,难道还不是上天的报应吗?霍易书先生说:“这类人投奔官员门下,原本就是为了营私舞弊才来的。使用他们好比养鹰,绝不能要求他们不吃肉,而去吃谷米,这只在主人善于驾驭罢了。如果喜欢他们机灵,当作耳目心腹使用,没有不象倒持刀枪、授人以柄的。这个长随值不得我们去责备,我所责备的是那十七位官员。”姚安公说:“这话还没抓住根本。假设十七位官员全都大公无私,谁也没有见不得人的隐事可以记录,就是这个长随每日都持笔不释,又能怎么样呢?
按情理必定没有的,事实有时竞产生了。但探究下去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执着情理的人过于泥古罢了。献县最近有两件事。一件是韩守立的妻子俞氏,侍奉祖姑尽孝。乾隆二十五年,祖姑失明,俞氏千方百计为她医治、祈祷,都无效果。有个奸黠的人欺哄她,说割自己的肉点灯,祈神保佑,就可以速愈。俞氏不知他在欺哄她,竟真的割肉燃灯。过了十多天,祖姑竟然复明。受欺哄是愚蠢的,然而惟因愚蠢所以真诚,因真诚鬼神才被感动。这是没有道理的事,却又最有道理。一件事是乞丐王希圣,双足蜷曲不能伸直,以股代替脚,以肘撑地而行。一天,他在路上拾得别人丢失的二百两银子,便把钱袋藏在干草中,坐等丢钱的人。一会儿,商家主人张际飞仓皇地找来,叩问王希圣。王希圣听他说的钱数符合,便举钱还给了他。张际飞要把银子分给他一半,王希圣不收。张际飞请他到家中,要养他老。王希圣说:“我身体残废,是上天的惩罚。违背天意吃闲饭,将要有大祸。”说完毅然离去。后来他困倦躺卧在斐圣公祠下,忽然有一醉酒之人拽他的脚,痛不可忍。醉人高开后,他的腿已能伸直,从此就能行走了。王希圣到乾隆二十四年死去。张际飞过去是我先祖的门客,我还见过他;他自述此事很详细。王希圣做善事应受好报,却安身知命,不受人报,所以神灵代为报答他,这不是看似无理却又很有道理吗?前辈戈芥舟曾在县志中记载了这两件事,讲学家们责备他记载怪事。我认为芥舟修的县志,惟有乩仙联句及王生亡子二条记载,是他不肯割爱的。全书的体例是谨严的,具有史学家的笔法。书中记载这两件事,正可见出匹夫匹妇的行为足以感动神明。这可用来激发善心,砥砺薄情的俗风,不像小说家的胡编乱造。汉代建安年间,河间太守刘照的妻子赠太守葳蕤锁的故事,已载《录异传》;晋武帝时,河间女子开棺复活的事,载于《搜神记》,都是献县的故事,不是也没删除这些文字么?
外叔祖张紫衡家中有一座小花园,里面筑有一座假山,其中有个泄云洞。他在洞前种了些菊花,在山后养了几只仙鹤。有位王昊庐先生,把欧阳修、唐彦谦的两句诗集成一联:“秋花不比春花落,尘梦及知鹤梦长。”看起来颇为工整贴切。有一天,我外叔祖发现,洞中的笔砚被移动了,满墙上都是摹写这十四个字,字写得扭曲歪斜,不成点划。用笔有的自下而上,自右而左;有的应连笔的都中断了,应中断的却又连笔,像是个不识字的人写成的。于是他怀疑这是儿童涂画的,就重新刷了一下墙,并锁上了门。过了几天,当他打开门一看,满墙又是字,他这才明白这是鬼怪干的。又过了几天,我外叔祖又听到格格的磨墨声,他持刀迅速冲了进去。只见一只老猴子跳起来,朝他冲来就逃走了。从此就没有再出现。不知是它想学写字还是有其他什么想法。我曾经认为小说家记载怪物能通晓笔墨,只有鬼和狐狸还可能。因为鬼本就是人,狐狸又与人相似。至于其他草木禽兽怎么会知道诗词声律呢?说浑家门客、苍蝇、扫帚能作诗,那纯属寓吉,但也不应该如此荒诞。只是这只猴子日久通了灵性,学人涂抹,正是它顽劣的本色,所以不一定有什么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