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五,不知来历,携带母亲和妻子流浪到河间住下来,以木工自给度日。他身患重病,临终时叮嘱妻子说:“我本来没有锥尖大的田宅,你又不会做女工,我死之后担心老母会冻饿而死。现在和你约定:有能为我赡养老母的人,你就嫁他,我也会死无遗恨了。”郑五死后,妻子如约嫁人,老母赖以活下来。有时夫妇奉事老母稍微怠慢了一些,屋中就会出现响动,如同摔碎磁器和折断竹竿的声音。有一年,因棉衣没有做成,老母哭喊寒冷。忽然屋内响起了呜钟击鼓似的声响,音波震动了墙壁。这样过了七八年,郑五的老母死后,才寂静下来。

佃户曹自立,稍微认识几个字。他偶然患了寒病,昏昏沉沉地被一个衙役带走了。路途中遇见另一个衙役,说是带错了人,他们相互争吵了很久,最后还是把他送了回来。经过一个用石头砌墙的地方,周长有一里,墙内浓烟翻涌,紫色的火焰汹汹地燃烧着。门上刻有六个字,像斗一般大,他不能够全部认识,只是记住字的笔划回家。根据他记住的偏旁猜测,似乎是写的“负心背德之狱”。

世上称短命的人为讨债鬼,这原是有的。卢南石说:朱元亭的一个儿子生痨病,当病情危急、气息微弱时,呻吟着自言自语道:“这下还欠我十九两银子。”一会儿医生在药中投入人参,药煎好,还没有来得及服就死了。所用人参正好值十九两银子。这是近日的事情。有人说:“四海之中,一日之内,短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前世欠债的哪里会有如此之多?”要知道死生如转轮,因果循环,就像恒河里的沙,堆积的数量无法浏算;就像太空里的云,形态变幻不可思议:这确实难以拘泥于一种形式。但是估计它的多数情况,那么冤仇罪错纠结在一起,由于财物引起的居多。老子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的一生,大概没有不用心于这个的。不过天地所生的财物,只有这个数目。这边得到那边就失去,这边盈余那边就亏损。机巧从这里产生,恩仇从这里结下。善恶业缘的报复,可以延续到三世。我们看谋利的人之多,就可以知道讨债的人不会少了。司马迁说过:“怨毒之于人,甚矣哉!”君子宁可相信它是有的,或者可以启发人的深思。

村里一个女人刚死了丈夫,一个轻佻的家伙贿赂邻居老太太牵线,夜里来到寡妇家。关了门要睡觉时,忽然灯光暗绿,缩小如豆。接着一声爆响,红光四射,形成一个方圆二尺左右、有镜子大小的光环。里面映出一张人脸,竟是寡妇的亡夫。这两个男女一声嚎叫,昏倒在床下。家人吃惊地起来查看,于是奸情败露了。有人说寡妇失节的不少,为什么只有这个鬼有灵?我认为鬼有强弱,人有盛衰。寡妇的亡夫是刚死的强鬼,又赶上这两个人心神不定,所以鬼就能作怪。其他饮恨于地下,几世也翻不了身的鬼,不知有多少。不能认为他们的灵魂会随着形体一起消失了。有人又怀疑是妖物假托亡夫作怪。这种事也不是没有。不过妖物不会自己无端作怪,它是因人而作怪。也许是在幽魂怨毒之气的感召之下,妖物乘机假托作怪。不然的话。陶婴的家里怎么不会有黎丘的鬼来闹妖呢?

通政罗仰山在礼曹做官时,受到同僚的排挤倾轧,每一举动都被掣肘,每一迈步都似走在荆棘丛中。他的性格一向迂腐呆板,毫不灵活,便渐渐积愤成疾。一天,他闷闷不乐地坐着,忽然做梦来到一座山中。山中水流花开,风清日丽,风光宜人。罗仰山顿时觉得神思开朗,郁闷全消。他沿溪散步,见到一所茅舍。有位老翁请他入坐,二人谈得很投机。老翁问他怎么象生痛的样子,他向老翁详细陈述了自己的苦境。老翁长叹说:“这是有夙因的,君没了解罢了。君七百年前是宋朝的黄筌,君的同僚对头就是南唐的徐熙。徐熙的画品,本来高出黄筌之上,但黄筌恐怕他夺走自己的供奉之宠,就巧词排斥压抑,致使徐熙贫困落魄,饮恨而死。以后辗转轮回,二人长期没有相遇。今生业缘凑合,徐熙才得机报其宿仇。他加在君身上的不幸,正是君曾经加在他身上的不幸,君又有什么可以憾恨的呢!世上事情,大体上没有往而不复的。往而必复,这是天道;有恩必报,这是人情。既然已经种上因,终究是要结出果。因果气机的感应,如同磁石吸针,没有靠近也就罢了,一旦靠近就会牢吸不离。怨恨的纠结,如同火石含火,不触则已,一触就会激发生火。冤结一直不消释,就像隐伏的疾病一样,必然会有骤然发作的那一天。冤家终究要相逢,就像旋转的日月一样,必然会有互相交会的那一刻。可见,种种害人之术,恰好是用来害自己的啊!我在以往的生涯中与君有过旧交,由于君没醒悟,所以给君叙述了忧患的根本来由。君与他的冤仇已经了结,从今以后,小心不要再造因就可以了。”罗仰山听后,轻松地解除了思想结症,得失成败的心思顿时一干二净。几天之内,平常积成的疾病就彻底消失了。这是我大约十岁时,昕霍易书先生讲的。有人说:“这是卫延璞的事,霍易书先生偶尔记错了。”不知究竟是谁的事,一并附记下来。

田白岩说,康熙年间,江南发生了征漕案,官吏有好几人伏法。其中一人的鬼魂在几年之后降乩到他的朋友家,说正在地府里告某公。朋友惊道:“某公是好官,况且他总督两江漕运时,是在这个案子发生前的十多年,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告他?”鬼魂又在坛上写道:“这案子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刚刚有了苗头时,革除一个官员、流放一两个小吏,就可以把隐患消除了。某公为了博取忠厚的名声,眼看着脓肿而不治,终于溃烂,我们触法祓杀。我们害民害国,不能恨现在的执法者。追根溯源,不去告他还去告谁?”写到这里,乩也不动了。如今不知在九泉之下,是怎么结的案。《金人铭》说:“涓涓之流不塞住,终于成为江河;细小的树苗不拔去,将来就得找斧子来砍。”古时圣人真是看得远呵。这个鬼魂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

我家乡有位姜某,临死时嘱咐他的妻子不要再嫁给别人。她哭泣着答应了。后来有一个喜欢她的美貌姿色的人,出了大价钱买她当妾。那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正要上车时,她家里养的狗忽然像一个人似的立起来怒声嚎叫,两只前爪抱着她的脸猛咬,鼻子被咬裂了,并且弄瞎了一只眼睛。她的容貌既然被毁坏,买她的人便不再要她,后来更是没有人愿意来娶她。是康熙五十三、四年间的事情,因此老人之中还有亲眼看见过这件事的。人们都夸赞这条狗真的是讲义气,时刻不忘记主人的恩德;这条狗真的是够聪明,能够进攻要害处。我认为狗是绝对不可能想到这样一招的,这是姜某的厉鬼附在宅的身上才干出来的。

爱堂先生曾经饮酒夜归,坐马忽然惊奔起来。草深木盛,沟坎凹凸,多次差点摔下马去。忽然有人从路旁闪出,一手挽辔,一手将爱堂先生搀扶下马,说:“我的老母当初多蒙先生救济,现在我来救先生脱离断骨的厄难。”先生问他的姓名,可是转瞬之间已经人无踪影了。先生回忆自己的生平往事,从来没有救济老妇人的事情,不知拦马鬼为什么要这样讲。难道这就是佛经上所谓的“无心布施,功德最大”吗?

张福是杜林镇人,以担货贩卖为业。一天,同乡里富豪争路,富豪指挥仆人把他推落到了石桥下面。当时河正结冰,棱角就像锋利的刀,他头颅骨被摔得破裂,奄奄地仅存一丝呼吸。里长原本怀恨富豪,立刻报告了官府。官府垂涎富豪的钱财,官司办得很急。张福暗中让他的母亲对富豪说:“您偿了我的命,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能够替我供养老母幼子,那么趁我没有断气,我到官府去说自己是失足掉到了桥下。”富豪答应了。张福略微通识一些文字,这时迹能够忍着疼痛自己书写状纸。张生前写的供词确凿,官吏也无可奈何。张福死了之后,富豪竟背弃约言。他的母亲多次到官府控告,终于因为张生前写的供词有凭有据,所以始终不能伸雪。富豪后来乘醉夜行,也因为马颠仆从桥上掉下而死。人们都说:“这是背弃张福的报应了。”先父姚安公说:“审理案件是多么困难啊!而人命案尤其难。有顶替凶犯的甘心替人去死,有行贿讲和的甘心出卖所亲近的人,这已经仓促间不容易询问了。至于被杀的人亲手写的供状,说不是这个人所杀,这即使是虞舜时司法官皋陶来办案,也不能定他的罪。倘若不是背弃约言不兑现,以致遭到鬼的诛杀,那么就会出钱而免罪了。诉讼的情状变化万端,有什么怪事不会发生呢?主管刑法的难道仅仅依据常理就可轻率地判决吗?”

姚安公说,有个叫孙天球的人,把钱财当成他的命。他白手起家积累了千金家产,即便妻子儿女挨冻受饿,他也视作陌生人一样,不管不顾。他自己同样忍冻挨饿,不轻易用一文钱。在病重时,他把挣下的钱都摆在枕头前,一一用手抚摸着说:“你最终还是不归我所有了么?”他呜咽着死去。孙天球没死之前,狐狸戏弄他,常常把他的钱财偷了去,让他急得要死,然后再让他在别处找到。这种事有好几次。又有一位刘某,也把钱财当作命,也被狐狸戏弄过。某年除夕,凡是刘某亲友中贫困的都得到刘某馈赠的礼钱。大家奇怪这不像他平时的作为。继而听说刘某床前的箱子里,被狐狸偷去二百多两银子,却出现了几十张感谢信。这是因为孙天球的钱财都是辛苦得来的,狐狸嫌他吝啬,只是耍耍他而已。刘某的钱财都是靠玩弄手法剥削而来,所以狐狸把这不义之财分给了别人。这种处置也是极为妥当的。

我提督福建学政时,师爷钟忻湖说:他的朋友过去在某公的幕府里,因为会同查勘住宿在古寺里。月色朦胧中,看见某公的窗下有人影徘徊了很久,慢慢地上钟楼而去。他心里知道是鬼怪,但是素来有胆量,仍暗暗跟随前往寻找。到了钟楼前,楼门已关闭上锁,听见楼上好像有两人在谈话。其中一个说:“您为什么空着回来?”另一个说:“这里很少有官吏来,今天幸而有两个官员一起住宿,将等待夜深人静以后申诉我的冤情。刚才偷听他们所说的话,不是揣摩迎合上司的方法,就是消除填补设法遮掩的手段,这不足以办理我的事,所以失望地回来了。”说完,好像有叹息的声音。再听,竞沉寂了。第二天,暗中告诉主人,主人果然变了脸色摇摇手,告戒他不要多事。至今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冤情。我说这是你的朋友怀恨于他的主人,所以造出这番话,形容他的巧于趋吉避祸,被鬼所侮弄罢了。如果就这一件事情而论,鬼不是亲眼目睹,话没有亲耳听到。恍惚遥远,茫茫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即使是阎罗王、包龙图,也没有办法着手处理,而竟求之于某公吗?

平原人董秋原说,海丰有座和尚庙,一向有很多狐狸,常常扔弃瓦块石头耍弄人。一个学究租借东厢的三间房屋教授他的学生,听见有这种事情,就走到佛殿上去大声呵斥狐狸。从此以后安静了几个夜晚。学究自以为是,便洋洋得意。有一天,东邻的老人到他这里来聊天,两个人拱手作揖的时候,学究的袖子里面忽然有一卷东西掉落在地上。他们拾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张春宫图。老人默默无语不再说什么。第二天学生们却都不来了。狐狸没有侵犯人类,人粪却去冒犯狐狸,以致于反而被狐狸算计。君子对于小人,应当谨慎地进行自我防备。无缘无故地去招惹他,没有不自讨晦气的。

关帝祠中都有周将军的塑像,他的名字却不见于史书传记。考察元代鲁贞的《汉寿亭侯庙碑》,已经有“乘赤兔兮从周仓”一语,那么可知周仓一名由来已久。周仓将军的灵通也最显著,有个叫刘破车的村里老妇,说她丈夫曾醉酒睡在关帝的香案前,梦见周将军踢他起来。起来后左股有青痕,过了半月才消失。

说鬼不能轮回转生,那么从古到今,鬼天天增加,大地就要容纳不下了。说鬼能轮回转生,那么这个死了那个生了,转瞬变换形貌而去,世上就不该有鬼了。连做买卖的和种地的农妇,也往往转生,好像没有不轮回转生的;而在荒野老坟里,时常见到鬼,又好像有不轮回转生的。表兄安天石曾卧病在床,魂灵到了地府,就这事问管藉册的官吏。官吏说:“有轮回的,有不轮回的。轮回的有三类:有福的要受报应,有罪的要受报应,有恩有怨的也要受报应。不轮回的也有三类:圣贤和仙佛,示在轮回之数;堕入无间地狱中的,不能轮回;无罪无福的人,则任它在墓坟间闲逛,余气未尽就存在着,余气渐消了就灭掉,好像露珠水泡,忽有忽无,好像闲花野草,自荣自枯,这样的鬼没什么可轮回的。有的无所凭依的鬼魂,附在人身上孕育,称为偷生。德行高尚的和尚、道士,借别人的形体转世,称为夺舍。这些都是偶然的变移,不在正常的轮回范围之中。至于神灵下凡,辅佐圣明的朝代,妖魔鬼怪转世,纵横杀掠,则是由气数决定的,不能以轮回来看待。”天石本来不信轮回,病愈之后,时常举出这件事对别人说:“据这个鬼官说的看,确实有道理。”

算命先生虞春潭,给人家测命,大部分都很灵验。有一次他去襄阳、汉阳一带游历,与一位读书人同乘一只船,两人闲聊非常融洽投机。时间一长发现这个读书人不睡不吃,便怀疑他是仙鬼之类。深夜里偷偷地问他,读书人回答道:“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鬼怪,而是天上的文曲星。由于有事要到南岳去,因为和你有一段缘份,所以能够聚在一起盘桓几天。”虞春潭问他:“我对于算命,自认为造诣很深,但是推测某某应当大贵却不灵验。你主宰功名、禄位,理该知道原因。”读书人说:这个人的命运本来应当大贵,无奈他太热衷于做官,以致于被减去了十分之七。”虞春潭说:“热衷于做官,也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地府要惩罚他这么厉害呢?”读书人答:“热衷于做官,那些强悍的人肯定会借助权力作威作福。作威作福的人肯定阴险狠毒而且刚愎自用。软弱的人必然要保护自己的官位,这样的人必然要狡诈多变而且深藏不露。况且,持权作恶,拼命地保住官位,是一定要争宠斗胜,进而相互之间倾轧、排挤。到了这个地步,则不论人贤或者不贤,只论你与我是不是一伙的。不管事情该不该办理,只管你对我有没有好处,它的弊端一时间就讲也讲不完了。这种罪恶比较贫婪残酷更加严重,因此那人还需要减短寿命,又何止于减少福禄呢。”虞春潭暗暗地牢记住了读书人的话语,过了两年多,某某果然死去。

张铉耳先生的同族人中,有以狐女做妾的,另外营建僻静的居室给她住。床榻帷帐日用器具同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她自己有婢女仆妇,不用张的奴仆罢了。室内没有一点灰尘,只是尘久了感觉阴气森森,也时常听到室内说笑的声音,而看不见说笑者的形体。张本来是个大族,每当亲戚宴会,来宾多请求见她一面,都没有得到允许。一天,张一定要勉强她,她就说:“某家的某娘子还可以,别的人一律不见。”某娘子进入室内和她会晤,见她举止娴静优雅,相貌好像三十来岁的人。问到她室中寒冷的缘故,回答说:“娘子自己心中害怕罢了,这屋子原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后来张问起她单单见这个人的缘故,回答说:“人是阳类,鬼是阴类,狐介于人鬼之间,但也是阴类。所以出来经常是在夜间,白天阳气盛的时候,不敢轻易同人接触。某娘子阳气已经衰微,所以我能够见。”张惶恐地说:“你每天和我同寝共处,我恐怕衰弱了吧?”回答说:“这个别有缘故。凡是狐的诱惑人,有两条路:一叫蛊惑,一叫夙因。蛊惑的,阳气被阴气所侵蚀,侵蚀完了就死去;夙因则与人本来有缘份,气自然相感应,阴阳调合,所以可以长久而相安。但是蛊惑的占十分之九,夙因的只占十分之一。那些蛊惑的也必然自称是夙因,但用伤害人不伤害人可以知道它的真假罢了。”后来见到她的那个妇人,果然不欠就去世了。

罗某和贾某住邻居,罗某富而贾某贫。罗某要买贾某的房子,却使劲压价。贾某要另找买主,罗某又暗中阻挠。时间长了,贾某越发贫穷,不得已减价卖给了罗某。罗某经营改造,使之焕然一新。完工那天,大宴宾客,祭祀鬼神。他刚点燃纸钱,忽被狂风卷到房梁上,于是烈焰骤起,烧得火星灰尘迸散如下雨。弹指之间,烧得一片灰烬,连他的原住房也烧了。火刚起来时,大家一起扑火,罗某却捶着胸脯制止。后来他说:“刚才在火光中,我恍惚看见贾某的亡父。这是他因为怨恨我所进行的报复,救也没有用。我真后悔呵。”罗某急忙找来贾某,送给他二十亩良田,并写了契约送给他。从此罗某一心向善,竟得以长寿善终。

沧州樊氏举行扶乩降神时,河工某位官员也来祈祷求神。降临的神是关帝。忽然乩架写出大字说:“某某官员到前面来!你写出文字作忏悔,言语多是回护自己。对神还这样,对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误伤人仅不过是一种过错,可你这一回护则构成了罪恶。天道原谅过错而诛杀罪恶,难道肯听你进行巧辩吗?”这位河工官员伏在地上不敢动,吓出了一身冷汗。从此以后,闷闷不乐,似乎丢了魂,几个月以后就病死了。人们自始至终也不知道他忏悔的是什么事情。

褚寺的衣家有一个媳妇和她的婆婆在一块儿睡觉。夜晚下雨使墙壁眼看着将要倒塌了,泥土稀稀拉拉地往下掉。媳妇听见声音急忙起来,用背顶着墙壁而使劲喊叫她的婆婆醒过来。她的婆婆躬着身子掉到了炕下,媳妇却被墙壁压死,尸体正巧倒在婆婆躺卧的地方。这真是一个孝妇,可是由于她的出身低贱而没有人报告给官府,时间一长,就连她的姓名也忘记了。相传在她死了之后,她的婆婆哭得非常伤心。有一天,邻居告诉她的婆婆:深夜里,做梦见到你的媳妇戴冠披帔而来,说道——请转告我的婆婆,不要再为我哭泣不停。我因为代替我的婆婆死去的原故,如今已经被封为神灵了。乡中的父老们也都传言:我在深夜里也做了这样的梦儿。有的人便发问:这个媳妇如果真的成了神灵,她为什么不托梦给她的婆婆呢?可见这是乡亲们为了安慰老人家不要再痛心,就编造出这么一段故事来。我认为,忠孝节义的人,死去后必定会封为神灵。天道光明公正,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证实这一点。因此,只能相信真的有这种事情。即使是由一个人编造出来的,大家却众声附和,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书·泰誓>中说:天所见就是民所见,天所听就是民所听。人们都从心里认为这个媳妇是神灵,那么上天也必定认为她是神灵。这样又有什么必要去怀疑这个传言是不是真实的呢。

长山聂松岩以善于雕刻印章游历京城,曾经在我家坐馆,说他的家乡有同狐交友的,每当宾客朋友宴会,招呼它同坐,饮食谈笑,同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听到它的声音而看不见他的身形罢了。有人强要它相见,说:“面对面看不到,怎么算是相交呢?”狐说:“相交是以心相交,不是以貌相交。要知道人心难以测度,深险过于山川;设置种种机关陷阱坑害人,从这里隐藏埋伏。诸位不见他的心,以貌相交,反以为亲密;对于不见貌的,反以为疏远,不也荒谬吗?”田白岩说:“这个狐精的阅历世情可以说是很深了。”【膘文】肃宁老儒王德安,康熙丙戌进士也,先姚安公从受业焉。尝夏日过友人家,爱其园亭轩爽,欲下榻于是,友人以夜有鬼物辞。王因举所见一事日:江南岑生,尝借宿沧州张蝶庄家。壁张钟馗像,其高如人。前复陈一自鸣钟。岑沉醉就寝,皆未及见。夜半酒醒,月明如昼,闻机轮格格,已诧甚;忽见画像,以为奇鬼,取案上端砚仰击之。大声砰然,震动户牖。僮仆排闼入视,则墨渖淋漓,头面俱黑;画前钟及玉瓶磁鼎,已碎裂矣。闻者无不绝倒。然则动云见鬼,皆人自胆怯耳,鬼究在何处耶?语甫脱口,墙隅忽应声日:鬼即在此,夜当拜谒,幸勿以砚见击。王默然竞出。后尝举以告门人日:鬼无白昼对语理,此必狐也。吾德恐不足胜妖,是以避之。盖终持无鬼之论也。

肃宁的老儒王德安,是康熙四十五年的进士,先父姚安公曾拜他为师。一年夏天,他到朋友家,喜爱园中亭子的宽敞凉爽,要住在这儿。朋友说这儿闹鬼,不让他住在亭子里。于是王德安说了亲眼见到的一件事。“江南的岑某,曾在沧州的张蝶庄家借宿。屋里墙上挂着钟馗像,像人那么高。像前摆着一架自呜钟。岑某因大醉,没有看见这些。半夜酒醒后,外面月光明亮如白天。他听见自呜钟的齿轮声格格响,已感到惊异,忽又看见画像,以为是奇鬼,便拿过桌上的端砚,仰面打去。砰然一声,震动了门窗。僮仆们闯进门来查看,只见岑某身上墨汁淋漓,头脸都是黑的;画像前面的自呜钟和玉瓶磁鼎,都已碎裂了。听到这事的人都笑破了肚皮。人们动不动就说有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鬼究竟在哪儿?”他刚说完,墙角忽然有搭腔的说:“鬼就在这儿,夜里就来拜访你,可别用砚台砸我。”王德安默然无声地走了。后来他把这事告诉门生,说:“鬼不可能在大白天和人对答,这肯定是狐狸。我的德行恐怕制不住妖狐,所以避开它。”就是说,他还是坚持无鬼论。

明器,足古代葬礼的内容之一,后来又产生了纸车纸马。孟云卿写的<古挽歌》中说:“在冥冥之中还需要什么,才能够满足我活着的人的心意。”这些做法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活着的人的悲伤难受而已。然而,我的长子汝佶病危时,他的女儿给他烧了一匹纸马。汝佶断了气却又苏醒过来说:“我的魂魄出了门口,茫茫然地不知晓要往哪儿去。遇见老仆人王连升牵着一匹马过来,送我走。遗憾的是马跛足,颠簸得很不舒服。”烧纸马的仆从哭泣着讨饶:“这是我的过错,点火的时候一不小心折了一条马腿。还有我的六堂舅母常氏在弥留之际,喃喃自语道:刚才去看了新房子真的不错,只是东边的墙壁损坏了,可怎么办呢?”守在一旁的人去查视她的棺材,果然左侧坏了,有一个小洞。木匠和监工的,都未曾发现这个洞。

李又聃先生说:过去有清寒士子落第的,焚烧他留下的试卷,状诉于文昌祠。夜里梦见神对他说:“你读书半辈子了,还不知道穷困通达都有命吗?”我曾经随侍先父姚安公,偶而说起这件事,姚安公不悦地说:“又聃是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传述这样的话还可以。你等是亲手掌握判定文章高下以取士的权力的,传述这样的话就不可以了。聚奎堂柱子上有孝感熊相国题写的联语说:‘赫赫科条,袖里常存惟白简;明明案牍,帘前何处有朱衣?,你没有见到吗?”

海阳李玉典前辈说:有两个书生在佛寺读书,夜间二人搞同性恋,忽然墙壁上现出一面大圆镜,直径一丈多长,光明得就象白天一般,二生的毫毛头发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镜中。听到屋檐有声音说:“佛法广大,本不责怪你们。但你们自己朝镜中看看,是什么样子?”我认为这种幽期密约式的勾当,必定无其他人在场,是谁看见的呢?二生绝对没有主动向人宣扬的道理,又是从哪里听到这件事情的呢?然而,这件事是情理中应该有的事,不一定要看为子虚乌有。李玉典又说:有位老儒在一个荒废园子中设帐。一天夜间,听到墙外有吟诵诗文的声音,一会儿又听到了辩论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激烈的争吵声,随后是辱骂声,时间一长又传来了殴打的声音。园子后面是空无人居的旷野,老儒心里明白这是鬼在活动。他正在害怕发抖,殴打声已经来到窗外,其中一位盛气十足的鬼高声呼叫:“他评驳贬斥我的诗文,实在令人气愤!现在共同来请先生批正。”随后朗诵了数百句诗文,一边朗诵,还一边用手打着拍子。另一鬼呻吟喊疼,而且对朗诵流露着几分嘲笑。老儒害怕不敢作声,窗外诵诗文的鬼厉声闸道:“先生究竟以为怎么样?”老儒欲言又止,支吾了好久,这才用额叩枕说:“我这把瘦骨头可经受不住老兄的尊拳。”呻吟的鬼放声大笑着走了,朗诵的鬼气咻咻地在窗前走来走去,直到鸡叫才安静下来。据李玉典说,他是从胶州法黄裳那里听来的。我认为这也是法黄裳编造的寓言。

天津人孟文很有才,张石邻先生最喜欢他。有一天,张石邻扫墓回来,在路旁的酒店里遇见了孟文,看见他在墙上新题了一首诗:“东风阵阵荡动春天的衣裳,信步去野外寻芳又信步回来。红花映着桃花般的娇容一笑而去,只见杨柳翠绿之中有燕子双飞。徘徊在曲径上爱怜香草,惆怅地望着夕阳已挂在树枝上。记着今天徘徊的地方,就是酒楼西边有柴门的那一家。”张石邻问他写这首诗的原因,他不说。经再三追问.他才说,刚才在道旁见了一个美女,漂亮得倾城倾国,所以坐在这儿等她再出来。张石邻问美女去了哪儿,孟文指给张看。张石邻大惊道:“那是某某家的坟地,荒废已久了。哪有什么美女?”两人一起去看,果然坟丘起伏,荒草没径,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在乌鲁木齐供职时,有一天,下属匆匆来报:军校王某已奉命出差伊犁押运军火,他妻子一人在家,今天已过中午门还不开,叫了几次,无人应答,恐怕出了大事。于是,我命令乌鲁木齐同知木金泰去看看。破门进去,发现两个男女赤身裸体,同床相抱,剖腹而死。问这男人的籍贯,无人知道从何地来,也没一人认识他。于是去邻居打听,也没有头绪。只好计划当作一桩疑案草草了结。当天晚上,女尸的嘴里突然发出了凄凉的呻吟声,两唇艰难地一张一合。看守吃惊不小,走近一看,原来女人已活了过来。第二天,她竟能说话了,经审,她供认道:“我从小与他两小无猜,彼此相爱,结婚后两人还保持了一种幽会的习惯。后来,我跟随丈夫驻防西域,他仍念念不忘,寻踪而来。他刚到,我就把他藏在屋里,所以邻居们都没有发现。一想到相聚是暂时的而分别是永久的,于是相约一起死后在阴间长相守。自杀时,感到痛苦不堪。接着,昏迷过去,忽然象做了个梦,灵魂脱离躯体而去,我急跟着他去,却不知他的踪影。我只好独自站在沙漠中,只见绿草白云,四周渺无边际。正在徨间,一个鬼把我绑走了,来到一个官府,受了好一顿严刑栲打,百般羞辱。最后,官长说我虽然无耻与野男子交合,命却没有终结,喝令又打我一百大板,把我赶了回来。那板子都是铁铸的,打在我身子上,真是痛不欲生,我又昏死过去。等慢慢苏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又起死回生了。”查验了她的腿,果然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驻防大臣巴公说:“她已受到了地府的惩罚,通奸罪我们就不必追究了。”我的《乌鲁木齐》杂诗中写道:“鸳鸯终究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白草萧萧埋旅梓,一生肠断华山畿”,咏唱的正是这件事。

朱青云说:化曾经同高西园在水边散步,这时早春的冰刚刚融解,明净的绿水波纹流动。高说:“回忆晚唐有‘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的句子,没有一个字说到春水,而晴天的水波动荡不定的样子,像在眼前。可惜不记得他的姓名了。”朱正在沉思未作回答之际,听见老柳树后面有人说话道:“这是初唐刘希夷的诗,并不是晚唐人所作。”走过去看,并无一人。朱惶恐不安地说:“白日见鬼了。”高微笑着说:“像这样的鬼见一见,倒也非常好,但恐怕他不肯出来相见罢了。”说完,对着树作了三个揖而行。回来翻检刘的诗,果然有这两句话。我偶然把这事告诉了戴东原,东原因而说起,有两个书生在烛光下对谈,争论《春秋》的周正、夏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僵持不下。窗外忽然有声音叹息说:“左氏是周时人,不会不知道周代的正朔,二位先生何必耗费言词呢?”出去看窗外,只有一个小僮,正在熟睡。观看这两件事,儒家学者天天谈考证,讲《尚书·尧典》的“日若稽古”,动不动至于十四万字,怎么知道渺渺茫茫之中,没有人在旁边嘲笑的呢?

聂松岩说:即墨的于生,骑着一头驴子前往京师。中途在一个高岗上休息,将驴子系在树上,自己则倚着石头闭目养神。忽然看到驴子昂头向四处张望,感叹地说:“几十年没到此地来,青山如故,但村落已经不是当年的布局了。”于生一向好奇,听到驴子说话,一跃而起,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此驴就像是宋处宗的长呜鸡呀!我每天骑着与它闲谈,就不怕一路长途的寂寞了。”于是拱手作揖,对驴说话,驴却自顾吃草,没有应声。于生反复开导恳求,表示愿与驴子结成忘形之交,驴子仍然好像没听见。于生大怒,用鞭狠抽驴子,驴子蹦跳狂吼,可就是不能说话。最后打断了驴子一条腿,只好卖给屠夫,自己徒步返回家来。这件事情十分可笑,是睡梦中听错了呢?还是这头驴有夙生冤债,灵物凭依在身上说话,用以激怒于生,使驴子遭到挨打被杀呢?

三叔南仪公有个很能干的仆人,叫毕四。他善于打猎,能拉动十石拉力的弓,常在野外捕鹤鹑。捕鹌鹑必须在夜里。先把稻麦的杆插在地上,像是禾垄的样子,而上面张上网。用牛角作成曲管,学着鹌鹑的叫声吹。鹌鹑飞来之后,先稍微地吓叮它们,使它们陆续躲进稻麦杆丛里,然后再大声惊吓,让它们惊飞,就触到网上了。吹牛角时,声音凄咽,往往误把妖鬼引了来,因此必须建一座茅棚自卫,并带着武器防身。一天夜里,月光明亮,一个老人来行了礼说:“我是狐狸,儿孙们和北村的狐狸结下冤仇,全族都参加械斗。混战中,对方捉去我的一个女儿,每次械斗时就把她反绑了拉出来羞辱我。我方也提了他们的一个妾,也照他们的样子予以报复。因此双方的仇越结越深,约定今晚在这儿决战。听说你是位很讲侠义的人,请求你帮我一臂之力,那么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对方用的武器是铁尺,我用的武器是刀。”毕四本来就好事,很痛快地跟着老人前去,躲藏在树丛中。待两方交兵之后,两个狐狸血战在一起,以致相抱着搏斗起来,毕四瞄准了目标,一箭射去,把北村的狐狸射倒了。不料弓力太强,箭头太锋利,竟穿透北村狐狸的腹部,没入老人的腋下,两狐都死了。双方各自惊慌失措地抢尸,扔了俘虏逃走了。毕四给狐妾和狐女解了绑绳,告诉她们:“传话给你们的家族,两家胜败差不多,从此可以解除冤仇了。”在这以前,北村的人每到夜里就听见杀声连天,从这以后就安静下来了。这事和李冰的事差不多。不过李冰斗江神,是为了防御灾祸力民除害,这些狐狸却只为了泄私愤而斗个不停,终于两败俱伤。这是不能叫人苟同的呵。

姚安公在云南时,幕友说衙署院里的香橼树下,月夜里常见有一个红衣女子,浓妆艳抹地站在那儿,见了人便缓缓地沉入土中。大家提议挖开看看。姚安公拿来一壶酒浇到树下,祝祷说:“你见了人就藏起来,说明没打算作妖害人,那又何必屡屡现形,自找暴露尸体之麻烦呢?”此后,红衣女子便不再出来了。还有一间书房,极为宽敞,好久空在那儿没有人住。舅舅安五章跟着姚安公在云南,夏天偶尔光着身子睡在书房里,梦见一个人向他作了一个揖,说道:“我和你虽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我的眷属在这儿,也有个男女之别,你为什么举止轻浮,不守礼节呢?”安五章猛然醒来,再乜不敢到书房去了。姚安公说:“树下的鬼,可以通过讲道理使它明白事理,书房的鬼,能通过讲道理让人明白事理。这个郡地处偏僻的万山丛中,风俗朴实而不开化,所以一些鬼怪什么的也受人的影响而这么淳厚。”

在我两三岁时,曾有四五个小孩,穿花衣、戴金钗,和我一起玩。他们都称我为弟弟,好像很喜欢我。我稍大时就不见了。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先父姚安公,他沉思了好久,恍然道:“你的前母恨没有儿子,曾叫尼姑用彩丝线拴了神庙里的泥孩来,放在卧室里。她给每个泥孩都起了小名,每天都供果品等给他们,和养育孩子一样。她去世后,我叫人把这些泥孩都埋在楼后的空院里。肯定是这些泥孩作怪。”担心今后闹妖,打算把泥孩挖出来,却因年头长了,已记不起埋在什么地方了。前母就是张太夫人的姐姐。有一年的忌日,家祭之后,张太夫人正在睡午觉,梦见前母用手推她,说:“三妹太粗心了,怎么能叫小孩玩刀。”张太夫人吃惊地醒来,发现我正坐在她身旁,玩着姚安公的革带,挂在上面的佩刀已被拉出刀鞘来。由此才知道灵魂回来接受祭祀,确有其事。因此古人说侍奉死人就像侍奉活人一样。

表叔王碧伯的妻子亡故,术士说某一天的子刻回煞——魂灵返舍。到那天,全家都回避出去。有一个盗贼伪装成煞神,越墙而入,正打开箱子愉取簪环首饰,恰巧另一个盗贼又伪装成煞神而来,鬼声呜呜,渐渐逼近。前面这个盗贼仓皇慌张地避出,在庭院里相遇,彼此都以为对方是真煞神,都惊慌而掉了魂,面对面地倒在地上。黎明时,家里人哭着回来,突然见到他们,大为惊怕;仔细一看,才知道是盗贼。用姜汤灌醒,就让他们穿着鬼的装束捆绑送官,沿路众人聚集观看,没有不大笑而不能自持的。根据这一件事情,回煞的说法应当是虚妄的了。但是回煞的形迹,我实在是多次亲眼看到过。鬼神渺茫模糊,实在不知道它到底怎么样。

益都人朱天门说:甲子年夏天,他与几位朋友夜集明湖边,召来歌妓劝酒。酒酣的时候,素不识字的歌妓忽然拿起笔来写了一首绝句:“一夜潇潇雨,高楼怯晓寒;桃花零落否?呼婢卷帘看。”写罢,将诗掷在了一位朋友面前。这位朋友看完,顿时面无人色,仆倒在地。歌妓也仆倒地上。过了片刻,歌妓苏醒过来,而这位朋友却一直没有苏醒。后来问遍了他的亲朋好友,始终没人知道其中的缘故。

乾隆三十八、九年间,有位扶乩的从正定县来。他不谈吉凶,只作书画。我很怀疑他是假借书画另有所图,但看他为曹慕堂画的一轴着色山水画和醉后的钟馗的像,笔墨皆高洁脱俗。另外看见他赠给董曲江一副对联——“黄金结客心犹热,白首还乡梦更游。”对联也把董曲江的为人描写得淋漓尽致。

佃户曹二的妻子很是凶暴蛮横.动不动就厉声斥责风雨,辱骂鬼神。邻里之间,一句话不合,就卷起袖子露出手臂,拿着两根捣衣棒,奋力呼喊,上下跳跃,像咆哮怒吼的老虎。一天,她乘着阴雨出来偷窃麦子,忽然风雷大作,巨大的冰雹像鹅蛋,不一会,她已经受伤仆倒地上。忽然间大风卷起一个可以盛五斗的笆斗掉落在她的面前,就靠顶着它得以不被冰雹砸死。难道天也怕她的蛮横吗?有的说:“她虽然凶暴乖张,而善于服事她的婆婆。每次同人争斗,婆婆喝叱她,就驯服收敛了;婆婆打她耳光,她也跪而忍受。这样说起来,她遇难不死,是有原因的了。孔子说:“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难道不是这样吗?

癸亥年夏天,高川的北面堕落了一条龙,村里多有目睹的人。先父姚安公命人驾车前往观看,但到达现场时,龙已经乘着风雨飞走了。龙的蜿蜒攫拿痕迹,毁坏了大约二亩庄稼,还看得十分清楚。龙本是神物,何至于要堕地呢?有人说:“这是行雨发生错误,被天谪罚下来的。”按照世人的传说,龙能行雨;但宋儒认为雨是天地之气,不是由龙造成的。我认为礼经上称“天降时雨,山川出云”,才有《公羊传》所谓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到一个早晨就会使雨降天下的,只有泰山之云。这是宋儒之说的来源。<易·文言传》称“云从龙”,才有董仲舒的祈雨法,召请土龙行雨。这是世俗之说的来源。大抵有天雨和龙雨两种:油油而云,潇潇而雨的,是天雨;疾风震雷,来去匆匆的,是龙雨。根据触动龙潭,立致风雨来看,可见是有龙雨;不然的话,天地之气能交合得如此迅速吗?根据洗答诵梵咒,也能立致风雨来着,又可见是有龙雨;否则的话,天地之气能交舍得这样准时准刻吗?因此,必须兼述天雨和龙雨这两层雨义,有关雨的道理才能完备。倘若必定偏执一说,岂不是太不通变化之理了吗?

村里的王驴在田里耕作,累了便枕着土块躺下来。忽然,他看见一顶轿子从西面来,后面随着的仆从车马很多;轿里面坐着的是我的先叔父仪南公。他奇怪仪南公正卧病在床,怎么出来了?便急忙到跟前去问安。仪南公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便往东北方向去了。王驴回来,听说仪南公已去世了。他在地里所见仪南公的仆从车马,与所烧的纸人纸马数正相符。仆人沈崇贵的妻子,亲耳听王驴讲了上述事。一个多月后,王驴也病故了。可知大白天见鬼,是因为气血衰竭了。

我的三女儿年幼便许配给太仆戈仙舟的儿子为妻,可惜的是,她十岁那年,也就是乾隆五十五年夏至那天,她得病死了。记得她临死前一天,她的病已经严重得快要不行了。当时我因公事在方泽出差。女儿忽然自言自语地说:“今天初八,我将在明天辰刻走,还来得及见上父亲一面。”问她怎么知道,她闭口不说。我在初九那天祭礼之后回家,果然没错过见她一面。她死时,墙上挂的洋钟恰好当当地敲打了八下。这真是怪极了。

厨子杨,粗略地知道文字,跟随姚安公在云南时,忽然梦见两个鬼拿了朱笔写的传票来拘捕,票上写的名字是“杨义”。杨争辩说:“我名叫杨,不叫杨义,你一定是错抓了。”二鬼都说:“字上还有一点,是省笔的字。”杨又争辩说:“从来没有见到字这样写法,应当仍是字,错滴了一滴墨点。”二鬼不能勉强他而去。同睡的人听到他的梦话,很是清楚。不久,姚安公辞官归家奉养父母,杨跟随到了平彝,又梦见二鬼拿了票来,上面竟明明白白用楷书写着“杨”的字样。杨仍旧不服说:“我已经回到北方,应当属于直隶城隍管辖;你们是云南城隍所派,怎么能拘捕我?”喧嚷辱骂了很久,同睡的人呼唤他才醒。杨说二鬼很是气愤,好像誓不罢休的样子。第二天,走到滇南胜境坊下,杨果然因马颠仆而坠落地上摔死了。

我在乌鲁木齐时,养了几只狗。辛卯年离开乌鲁木齐东归,一只名叫四儿的黑狗,恋恋不舍地跟随队伍前行,驱赶也不回去,竞随同队伍到达京城。途中,四儿守护行装箱物非常严格,不是我亲自上前,就是僮仆也不能取出一物。稍微靠近,宅就像人一样站立起来怒咬。一天,经过辟展的七达坂,这是一个七重曲折,非常陡峻的险要地带。四辆车子,一半在岭北,一半在岭南,天已漆黑,不能全部过岭集中一处。四儿于是就卧在岭巅,左右望,双方监护,一见人影就奔驰察视。我曾为四儿赋诗二首:“归路无烦汝寄书,风餐露宿且随予;夜深奴子酣眠后,为守东行数辆车。”“空山日日忍饥行,冰雪崎岖百廿程。我已无官何所恋,可怜汝亦太痴生。”记录了四儿的实际情况。到达京城一年多后,一天晚上,四儿中毒死去。有人说:“家奴们嫌它守夜太严,因此用计把它杀死,而推说是盗贼毒死的。”这不过是一种主观推断罢了。我收葬了四儿的尸骨,打算为它起个坟,题字“义犬四儿墓”;然后再雕琢成随我出塞的四个家奴的石像,跪在四儿墓前,各在胸部刻上他们的姓名,依次叫赵长明、于禄、刘成功、齐来旺。有人说:“将这四个家奴安置在四儿墓旁,恐怕四儿是不愿接受的。”于是,我就终止了这一打算,仅在家奴们的住室上题写了“师犬堂”三字。当初翟孝廉赠送我四儿时的前一天夜晚,我梦见已故的仆人宋遇向我叩头说:“我思念主人从军万里,现在前来服役。”第二天,得到四儿,因此清楚地知道这是宋遇转生。然而,宋遇生前阴险狡黠,足群仆的罪魁祸首,为何作狗以后反而忠心耿耿起来了呢?难道是他自知恶业堕落,悔而从善吗?若是这样,也可谓是以善补过了。

神能变化形状,所以狐狸通灵的,能通过一条小缝隙来来往往。但是它只能变化自己的形体。宋蒙泉说,他家里有个女仆,被狐狸媚惑,一到夜里便被狐狸脱得一丝不挂,从窗棂间抬出去放在廊下,一起来猥亵戏弄。女仆的丈夫持刀向外冲,但门被插死打不开。有时他把门虚掩着等着,那门却自动关得死死的。气得他只能在屋里怒骂。有一天,他偷偷地藏了一支火枪,打算隔着窗户射击。到时候枪却找不到了。第二天,却发现火枪在钱柜里。火枪长近五尺,柜口只有一尺多,不知是怎么放进去的。这兢是说,狐狸还能变化它自身以外的人或物的形状。宋儒动不动就说:穷究事物的原理,像这类事又怎能以理来推测呢?姚安公曾说,狐狸住在坟墓中,却幻化为屋宇的模样,人看着像真的一样,不知它自己看是什么样子。狐狸披着皮毛,幻化为美女之后,人见了像真的一样,不知它自己看了是什么样子?不知这个狐狸幻化之后,另外的狐狸看来又是个什么样子?这真是没法推究的事。

乌鲁木齐把总蔡良栋说,该地区刚刚安定时,他曾巡查到南山深处。当时夕阳西下,看见山涧对面好象有人走来走去,以为是劫盗,便躲在灌木丛中观察。只见有一个人身穿军装坐在磐石上,几个士卒侍立一旁,面目都很狰狞可怕。因隔得远听不清说话声,只见坐着的人指挥一个士卒从石洞里叫出六个女子。这些女子一个个皮肤白皙、容貌娇丽,都穿着绸缎衣,都被反绑着两手,抖抖地低头跪着。她们一个个被带到坐者面前,被剥下裤子按倒在地,一顿鞭打后,流血不止,凄惨呼叫,响彻林霄。打完后,那人便走了。这六个女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不敢动,直到望不见那人的影子,这才呜咽着回到洞里。涧对岸离这边只有一箭之遥,但涧深崖陡,无路可通。当时把总命令几个弓力强的士兵集中目标射对岸的一棵树。却只有两支箭射中,作为标记。第二天迂回盘旋了几十里找到那儿,洞口却尘封不开。于是,点了火把进洞,曲曲折折走了约有四丈多,却丝毫没有发现人的踪迹。不知昨天遇见了什么神,鞭打的是什么物。我一生中见过的,这算是第一件怪事。据《太平广记》记载,一个老僧看见天人追捕飞天夜叉,夜叉正是一个美史,蔡把总所见的莫非是夜叉一类的东西?

六畜供作食用,这是常理。但是杀过了头,就成为罪恶冤孽。不是应该杀的人而去杀它,它也会报冤的。乌鲁木齐把总茹大业说:吉木萨游击派遣奴仆入山寻找雪莲,迷路不得回来。一天夜里,梦见奴仆满身是血而来说:“在某山碰到玛哈沁,被碎割吃掉了,剩余的骸骨还在桥南第几棵松树下面,恳求前往追寻。”游击派遣下属军官寻到树下,果然血污狼藉,但是看去都是羊骨。原来放牧的士兵共同偷盗了一只官府饲养的羊,在这里杀掉了。人们还疑心奴仆或者死在别的处所。过了两天,奴仆靠着打猎的引路归来,方才知道是羊借奴仆的魂,用来揭发放牧士兵的罪过罢了。

李媪,青县人。乾隆丁已、戊午年间,在我家做厨师。她说她的家乡有户农民,住宅邻近古墓。家中养有两头牛,时常登上古墓躁践。夜间,农民梦见有人就这件事情对他进行斥责。他是乡村老粗,愚昧无知,没有放在心上。不久,家中接连出现怪事。每天夜晚,就会看见两个怪物,如同牛一般大,跑跳践踏,院中的坛罐家什,全被破碎干净。这样过了几夜,又出现了搬移碌碡上房的怪事。碌碡上房后,又砰的一声滚落下来,砸在捣衣砧上,金星四射,火焰飞腾,把捣衣砧裂为数段。农家非常恼恨,借了许多鸟枪,等怪物一出现,共同开火。两个怪物应声倒地,农家大喜,急忙持火出来观看,原来是打死了自家的两头牛。比后再没出现怪事,不过农家家境也逐渐衰落起来。依凭着他家的牛兴妖作怪,让他自己杀自己家的牛,这可谓是巧于播弄了;不过那也是靠着牛的犷悍之气,所以才得以假手的。

献县城东的双塔村,有两个和尚共在一个庙里。一天晚上,有两个老道敲门借宿。和尚起初不同意,道士说:“释、道虽是两个教派,但同样都是出家人,师父的见识怎么这么短浅?”和尚这才留他们住。第二天,一直到晚上庙门也没有开,叫也叫不应。邻居爬墙进去,四个人都不见了。和尚屋里的东西一样不缺,道士的行囊中有几十两银子,也都在。大家大惊,报了官。县令粟千钟来查验,一个牧童说村南十多里外的枯井里好像有死人。粟千钟赶去一看,则四具尸体重叠在井中,尸体上都没有伤。粟公说:“一件东西也没丢,不能是盗杀;四人都已衰老,则不能是奸杀;碰巧相遇留宿,也不能是仇杀;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就不是杀死的。四个人为什么一块死了?四具尸体怎么都在这儿?门插着没开,怎么能出来?离井这么远,怎么能到了这儿?这件事出乎情理之外,我能审理人,不能审理鬼。没有人可审,就得作为疑案结案了。”于是报告了上司,上司也提不出什么来,竟批准了粟县令的意见。应山人明晟是位很能干的县令,他曾说:“我到了献县,就听说了这个案子,思考了好几年还没有解开这个谜。遇到了这种事,只能不了了之。一旦自作聪明乱猜测,就来了麻烦了。人们说粟公糊里糊涂,我还真佩服他的糊里糊涂。”

据<左传》记载:“深山老林,低湿草泽之中,一般是龙蛇生长之地。”小奴玉保是乌鲁木齐流人的儿子,起初隶属于特纳格尔军屯。他曾因追寻丢失的牛而跑到了山谷中,看见一条有房柱子那么粗的蛇,盘在高岗顶上,向着太阳晒身上的皮鳞。那蛇全身金光闪闪,五颜六色,好象堆满了锦绣,很是好看。蛇的头顶上长了一个角,有一尺左右长。忽然,一群野鸡飞过,大蛇张嘴一吸,虽然相距四五丈远,那野鸡却轻飘飘落了下来,象往壶中注水~样准确无误地进了蛇口。这一幕小奴直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喘,乘蛇没看见自己,沿着山涧逃了回来,吓得差点丢了魂。军吏邬图麟说这条蛇最毒,但它头上的角能解毒,这叫吸毒石。见了这种蛇,可用几斤雄黄在蛇的上风头烧,蛇一闻到气味就浑身酥软不能动弹了。于是取来它的角,锯成一块块的,在痈疮刚发时,贴一块在疮顶上,它就象磁铁吸铁一样粘住不掉。等把毒气吸出来时,它自己便掉下来了。把它放在人奶中,浸出里面的毒,还可以再用。毒轻一点的,奶便变成绿色,重一点的便变成青色,最重的则变为紫色。奶变成紫色的,吸四五次才能把毒吸干净,其它的吸一两次就行。我记得堂兄懋园家里有吸毒石,治疗痈疽很有效。它的质地既非木头,也非石头。听他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蛇角。

正乙真人能够作催生符,人家中大多有这符。这不是求雨驱妖,同真人有什么关系?这事情实在不可理解。有的说:“道书记载有两个鬼:一个叫语忘,一个叫敬遗,能够使人难产。知道它的名字而写在纸上,它就离去了。符或者是制服这两个鬼的吧?”要知道在四海内外,登上临产的褥垫的,几乎像恒河里的沙,难以计算,那天下只有这语忘、敬遗两个鬼吗?或者是一处各有两个鬼,一家各有两个鬼,它的名字都叫语忘、敬遗呢?如果天下只有这两个鬼,它们将要到处游历奔走而兴灾祸,那是何等的劳苦?如果一处各有两个鬼,一家各有两个鬼,那么生育的时候少,不生育的叶候多,纷纷乱乱地千百亿万个鬼,无所事事,静静地等待人的生育而兴灾祸,鬼又何等的闲散无用呢?有的说:“难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语忘、敬遗是其中之一。不能肯定它是语忘、敬遗,也不能肯定它不是语忘、敬遗,所以要召唤神将试行勘查。”这也是一种解释了。只是以万一有可能的事情,而天天召唤神将试行勘查,神将来了而有鬼,神将就驱赶了它;神将来了而不是鬼,神将就要徒劳往返,不是亵渎神灵了吗?即使神不嫌亵渎,而一道符口一员神将,这是要炼出无数的神将,使之等待如周幽王不时发出报警的烽火似的召请;上帝将要因为真人的一道符口,增设一员神将。如果诸多的符口,共一员神将,那么这员神将即使有千手千眼,也疲于奔命;上帝将要因为真人诸多的符口,特地设置无数化身的神,供捕风捉影的差事了,能还是不能?但是赵鹿泉前辈有一道符口,是从明代传下来的,说是品行高洁的真人精炼刚气所画,试了一下,它的灵验如同声音的回响。鹿泉不是不负责任乱说的人,这道符何以灵验我就无从推测了。

俗传张真人的厮役都是鬼神。他曾与客人谈话,上茶的是雷神。客人对他态度不恭敬,回去的途中震雷就尾随身后,几乎丧命。这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罢了。记得有一天,张真人和我共同陪祀,将入门时,他遗忘了朝珠,向我借。我开玩笑说:“雷部的鬼律令行最快,何不派他们去取呢?”张真人朝我一笑。然而,我在福建做提督学政的时候,老仆人魏成每夜总是受邪魅祟扰。一天夜晚,他乘着酒醉怒叱说:“我的主人一向与张天师友善,明天寄一封书信去,雷部立刻就到。”话一说完,从此也就寂静安宁了。这么看来,鬼狐也很熟悉民间对张真人的传闻了。

奴仆王廷佐在夜里骑马从沧州回来,走到常家砖河,马忽然惊恐不前。黑暗中看见一棵大树阻在面前;这条路上以前并没有大树。王廷佐勒马从旁边过,这棵树却四面转着,在他面前绕来绕去。这么转了几刻钟,马渐渐疲惫了,人也渐渐迷了路。过了一会儿,他所认识的姓国、姓韩的两个木工从东面走来。他们看见王廷佐傻站着,很觉奇怪。王廷佐指点着大树说了原委。这两人已经喝醉,便齐声叫道:“佛殿少一根大梁,正在找大树。今天幸亏找到这一棵,不能失去了。”两人手持斧锯奔过来,树突然化为一阵旋风跑了。《阴符经》说:“制服敌人在于气势。木妖怕木匠,正如狐怪怕猎户,在积威的压迫之下,以气势足以慑伏对方,而不必以力治服对方。

宁津苏子庾说:丁卯年夏天,张氏婆媳一起割麦。刚收拾拢来,有大的旋风从西方来,把麦子吹得四处飘散。媳妇恼怒,把镰刀掷去,只见风过处洒了几滴血沾染在地上。两人正在一起寻找拾取所散失的麦子,媳妇忽然靠在树上昏昏地像酒醉一样,觉得自己的魂被人缚住到了一个神祠。那神愤怒地喝叱说:“泼妇!竟敢伤我的小吏,快来接受鞭打。”媳妇性格向来刚强,抗议说:“穷人家种几亩麦,赖以活命。烈日之中婆媳辛苦割麦,刚刚完毕,竟被怪风吹散。以为是作祟害人的鬼怪,所以用镰刀掷它,没有想到是伤了大王的使者。而且使者来往,自有官路可走,为什么横着经过民田,糟蹋人家的麦子?如果我为了这个受鞭打,实是心所不甘。”神低着头说:“她的言词正直,可以遣送回去。”媳妇苏醒,而旋风又吹过,仍旧把她们的麦子卷在一起。说这件事时,吴桥王仁趾说:“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神,不曲意庇护他的私人,可以说他是正直的了;先听浮泛不实的诉说,使媳妇差一点受刑,说他聪明就未必了。”景州戈荔田说:“媳妇诉说她的冤情,神就能够审察,这也算聪明了。倘使诉说的人一味哀求,听的人昏愦糊涂,您更说他是什么呢?”子庾说:“仁趾对人苛求没有个完,荔田的话是对的。”

四川布政使张宝南先生是先祖母的堂弟。他的夫人爱吃鳖羹。有一天,厨子买了一只大鳖,刚砍掉鳖的头,便有一个长四五寸的小人从鳖的脖腔里蹦出来,绕着鳖跑来跑去。厨子吓得昏倒在地。大家把他救醒,小人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等剖开鳖腹,发现小人在里面,已经死了。先祖母曾拿过小人一看,先母当时还小,也在一旁观看。小人的装饰象职员图里的回回:帽子是黄色的,夹袍是蓝色的,腰带是红色的,靴子是黑色的,衣着纹理分明,象画的一样,脸面手脚却象雕刻的一样。馆师岑某认识这个人,他说:“这种小人叫鳖宝,如果能活捉它,剖开人的胳膊放在肉里,它就能靠喝人血为生。人的胳膊里有这种宝物,那么地里的金银珠宝之类,隔着土便能看见了。人被它喝光了血就死了,子孙又可以割开胳膊把它放进去,这样,就可以世世代代享用无穷而富裕了。”厨子听了极为懊悔。每当想到这事,就打自己的嘴巴。外祖母曹太夫人说:“据岑馆师说,这是以命换财。人既然愿意用命去拼,那发财的道儿就多了,何必割开胳膊来养鳖?”厨子始终懊恼不已,竟抑郁而死。

孤树上人,不知道来历,也不知道姓名。明朝崇祯末年,住在景城的破寺中。先高祖厚斋公,曾经向他赠送诗篇。一天夜晚,孤树上人正在灯下诵经,闻听窗外口口声响,好似有人走动。他呵问是谁。窗外高声回答:“我是野狐,为了听经来到这里。”孤树上人问:“某寺法筵最兴盛,为什么不到那里去听呢?”窗外说:“那里是在有人处诵经,大师是在无人处诵经啊!“后来孤树上人向厚斋公讲叙这件事情,厚斋公说:“大师把这件事讲给我听,也成为在有人处诵经了。”孤树上人好半天都流露出一副怅然失意的神情。

李白梦见笔上开了花,不过是睡梦中的幻景。福建陆路提督马负书先生酷爱书法,有功夫就书写。有一天,他所用的大笔悬在笔架上,忽然吐出光焰来,达数尺之长。光焰从笔毫倒垂向地上,又反卷而上,光芒蓬蓬地,亮了一刻多钟才消失了。衙门里的役卒们都看见了。马公将当时情景画了一幅小照,我还给他题了诗。马公后来竟死在任上。可见他所见的是妖而不是祥瑞。

兵部侍郎史抑堂,是相国文靖公的次子。在家里闲住时,忽然无缘无故头昏眼花,感觉魂灵出窍到了门外,有人扶着他登上轿子,行走几里路后,又有轿子从后面追来,大叫且住。停下一看,则是丈靖公。抑堂下轿拜见,文靖公对他说道:“你还有子孙没有出世,这时候怎么可以前往?”挥手命抬轿的送他回来。抑堂霍然而醒,这一年他已七十四岁。第二年,生下一个儿子;过了两年,又生下一个儿子,果然如文靖公所说的那样。这是抑堂七十八岁时到京城,亲口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