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恪任少司空时,说以前住在富阳县乡下,有个村叟坐在邻居家,听见读书声,说这是位贵人,请见见面。他再三仔细地端详我,又问了生辰八字,沉思了好半天,说:“看你的命相,都是一品官。在某某年可以任知县,某某年管辖大县,某某年正式任命为大县县令,某某年升通判,某某年升知府,某某年由知府升任布政使,某某年升巡抚,某某年升总督,请好自为之,以后你会知道我的话没错。后来再没看见过这个老人,他的话也没应验。但是仔细比较生平所任官职,则所谓知县,就是由拔贡得任户部的七品官。所谓管辖大县,就是被任为庶吉士。所谓正式任命,就是指任编修。所谓通判,是指任中允。所谓知府,是指任侍读学士。所谓布政使,是指任内阁学士。所谓巡抚,是指任工部侍郎。这些官职品级都相符,任职时间也相符,不同的是村叟说的是地方官,而我所任的是京官。说起来他的话应验又不应验,不应验又应验。只是不知他说的总督,相应将任什么。后来董文恪在这一年里升任礼部尚书,和总督的品级也相符了。按干支推算,或有奇验,或完全不应验,或一半应验、一半不应验。我曾就听见的最确切的事例,反复深思所谓八字的贵贱贫富,大概情况也是这样。这中间,人事消长盛衰,也略有异同。无锡邹小山先生的夫人和安州陈密山先生的夫人,八字干支都一样。邹小山任官礼部侍郎,陈密山任官贵州布政使。两人都是二品官。论职位,布政使不如侍郎尊贵;论俸禄,则侍郎不如布政使丰厚。两者互有所补。两位夫人都长寿,陈夫人早寡,但晚年健康安乐;邹夫人与丈夫白头偕老,但晚年丧子,家庭经济状况也不大好。两者又互有所补。这或者可能是因两人地处南北,生辰时间不同所致。我第六个侄和奴仆刘云鹏,出生时只隔着一道墙,两扇窗户相对着,两人同时降生唏哭,不仅同一时刻,而且是同一分秒。我的侄长到十六岁时夭折,奴仆如今还在。莫非赋予这条命的福禄,有一定数量?我侄子生长在富贵之中,先把福禄消耗尽了;奴仆生长在贫贱之中,消耗不多,福禄还没有用尽?盈亏的情况,从道理上讲当然是这样,待遇见懂得命运的人来详细解释吧。

曾伯祖光吉公,在康熙初年任镇番县守备,说是有位李太学的妻子,常常虐待妾,发怒则扒下妾的裤子鞭打,几乎没有一天不打。里中有位老太太能进入阴间,即所谓的走无常,她对李妻说:“娘子和妾有夙冤,但应该打她二百鞭。如今你妒火旺盛,鞭打她几乎超过了十多倍,那么你就又欠她的了。况且良家妇女受刑,按着官家的法也不扒衣服,而娘子则一定要扒她的衣服侮辱她。你觉得这样非常痛快,但犯了鬼神的忌讳。娘子和我交情厚,我偷看了阴间的籍册,不敢不告诉你。”李妻嘲笑道:“死婆子胡说,想让我祷告好捞钱么P险好这时经略使莫落,激起王辅臣的叛变,乱党蜂起。李太学在兵乱中丧生,他的妾归了副将韩公。韩公喜欢李妾的聪慧,极为宠爱。韩公没有正妻,家政便掌握在这个妾的手中。李妻被乱贼掠去,乱贼败亡,李妻被俘,分赏给将士,恰好分给了韩公。李妾把李妻当做奴婢,叫她跪在堂上说:“你如能受我指挥,每天早上起来,先跪在梳妆台前,自己脱了裤子,趴在她上挨五鞭,然后听使唤,这样就让你活命。不然,你是贼党的妻子,就把你杀了,把你割成一寸寸长,喂猪狗。”李妻害怕死了什么也没有了,便叩头愿意遵命。但是妾并非希望她马上死,鞭打也不很重,只要让她知道痛苦而已。过了一年多,李妻得病死去。计算起鞭数来,也差不多相当于李妾挨的鞭数了。李妻真是顽固无耻呵。她也遭到鬼神的忌恨,在暗中削夺她的精力。这事韩公并不讳避,并且举它当例子来说明报应,所以人们知道得比较详细。韩公又说,这就像完全对换所处地位一样。明代他曾到襄邓一带去游玩,和术士张鸳湖住在一个馆舍里。张鸳湖知道馆舍主人的妻子虐待妾过分,心中不平,私下里说:“道家有借形法。即还没有修炼成,气血已衰弱,不能还丹,便找一个壮健的人,乘他睡觉之际和他换身体。我曾学过这种法,姑且试试。”第二天,主人忽然听见妻子在妾房里说话,妾在妻子房里说话。等出了门,则发现妻子声音的是妾,发妾声音的是妻。妾得到了妻子身体,只是默默坐在那儿;妻子得了妾的身体,很不甘心,纷纷扰扰地争执不休,亲族也断不了这事。告到官府,官员发怒说是妖妄,把她的丈夫打了一顿,赶出去了。大家都没有什么法子。不过根据形体辩别,妻子实际上是妾。妾不是妻予,不能行使妻子的权力,只好分开来住了一辈子。这事尤其奇异。

相传曾经有位塾师,夏夜月明朗照之时,他周围站满了一群学生,接着带他们来到河间献王祠外的田埂上乘凉,闲着无事,遂讲解<三百篇》拟题应考之法,声音洪亮,如敲钟鼓。接着,又叫学生们朗读《孝经》,正在朗诵之际,塾师抬起头来,忽见祠堂门前的两棵五围粗的古柏树下,隐隐约约好象有人。走近一看,奇形怪状,不象人样,但自信在献王祠前不会有孤魂野鬼,于是上前请问那些人的姓名,回答说叫毛苌、叫贯长卿、颜芝,叉问何事至此,答日为了拜见献王而至此。塾师求之不得,再次叩拜请求传授经义。只听见毛苌、贯长卿齐声回答:“你所讲解,无法理解,没法讲授。”塾师再拜说:“《诗》义深奥无穷,象我这样愚笨的人更能教会,颜先生给我讲讲《孝经》,可以吗?”颜芝转过脸去说:“刚才你们朗读《孝经》,句句漏落颠倒,况且,这都不是我传下的版本,不知从何讲起。”不久,好象是献王的声音传了过来:“门外何方醉鬼,一派胡言,吵了这么久,也该滚了吧。”我认为这件事是高雅有识之士编出的笑话来嘲笑那些志趣不高、目光短浅的读书人的。这正应了《庄子》里的一句话:“空穴来风,桐乳来巢”。

先父姚安公生性严厉,家中没有杂七杂八的宾客。一天,姚安公同一个衣衫破烂的人说话,呼唤我们兄弟向他行礼说:“这是宋曼珠的曾孙,不通消息很久了,现今才见到。明末兵乱,你们的曾祖父年十一岁,在战乱中流浪,靠着宋曼珠才活了下来。”于是想方设法替他谋求生计,并告诫我们兄弟说:“道义所应当报答的,不必谈论因果报应,但是因果确实也不差。过去某公受人重生的恩惠,富贵了以后,看到恩人的子孙零落,他竞淡漠得像个陌路之人。后来某公生病困顿,正在吃药,恍恍惚惚看到恩人亲手交给他两封信,都没有封口。一看,则是当年乞求救援的信。某公把杯子打翻在地上说:‘我死得晚了!,这天晚上死去。”

按察宋蒙泉说:某公在明朝时做谏官,曾经举行“扶乩”向神仙求问自己的寿命。神仙判断他当死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公计算日期,已经不远了,因此常郁郁不乐。可是,到了他当死的那个日子,却安然无恙,后来进入本朝,官至九列。一次遇上同僚家举行“扶乩”,当年在明朝告诉他寿数的那个神仙又降临下来。他乘此机遇,叩问当年判断没有应验的原因。神仙给他的判语说:“你不去死,我有什么办法!”某公仰首沉思,恍然大悟,急命备车告退。原来,神仙所判的某公死期是甲申年三月十九日,这天正是明朝灭亡,崇祯皇帝自缢煤山,明朝百官从主赴难的日子。某公没赴难才存活下来。

沈椒园先生任鳌峰书院山长时,拿出一方高邑人赵宗毅的旧砚给我看。砚额上有“东方未明之砚”六个字;砚背有铭文,写道:“残月淡淡,太白星闪闪。鸡叫三遍,更敲五声,这时写奏疏弹劾大宦官。事情成功就记你一功,不成功则和你一起遭贬。”大概在弹劾魏忠贤时,用这块砚研磨书写奏疏。末尾有一行小字,题道:“门人王铎书”。这一行字遗漏没有刻,但黑色痕迹深入砚中,砚台干时看不见。用水一浸,这五个字就清楚了。相传开始让王铎写这段铭文,还没来得及刻,赵忠毅便被贬了。后来赵忠毅在贬所刻了这段铭文,告诉刻工末一行不刻。然而过了一百多年,这一行字还没有被洗去,这事也极反常。有人说赵忠毅嫉恶如仇。渔洋山人笔记中说王铎人品日下,书品也日下。而赵忠毅已先自察觉了。去掉他的名字,即摈弃他的意思。但他的名字仍洗不去,是为了显示他曾为赵忠毅所摈弃。天地鬼神,常在一件事中偶然显露出其机巧,以使人有所警醒。这件事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乾隆庚午年,官库玉器被盗。官吏逐个搜查各苑户,苑户常明对簿时,忽作童子声:“玉器没丢,人倒是杀了,杀的就是我,我是死魂。”官吏大惊,遂扭送常明到刑部接受讯问。审理此案的人是姚安公、余文仪等人。鬼魂先说:“我叫二格,十四岁,家住海淀,父亲名叫孛星望。去年正月十五,常明带我看花灯,回来时,夜深人静,常明玩弄我,我全力挣扎并说要告诉我父亲。常明恼羞成怒,解下衣带把我勒死,埋在河岸边。父亲怀疑常明把我藏了,控告至巡城御史那,因未找到证据,案件移送到刑部,决定另外缉拿真凶。我的灵魂常跟着常明,不过不能近他的身体,只要相距四五尺,便觉得他炽热如火焰一般让我热得难受,后来,他的热力稍微减弱了些,距离先减为二三尺,最后是一尺左右,昨天,我才一点儿也觉不到热力,于是赶快附在他身上。”鬼魂又说:“一审时,我已随常明到刑部。”接着,鬼魂说出了日期,于是,官府搜索出旧案宗,又得知鬼魂尸体在河岸边第几棵柳树旁。挖开一看,果见尸体仍未曾腐烂。找来他的父亲,经辨认,他父亲嚎啕不已:“是我可怜的儿子啊……”这样,一场虚幻的案子,终于查证属实。讯问时,鬼魂叫常明的名字,则好象他忽然梦醒象活人一样,说话也是常明的声调;而叫二格的名字时,又好象昏死过去,又变成了二格的声音。就这样,两种声调互相辩论了一会儿,常明终于理屈词穷,只好服罪。另外,父子俩叙说家事,皆条理分明。到此,本案已无可疑之处,于是呈报实情于上,依法判决。判决令下达之日,鬼魂异常高兴。二格生前以卖糕为生,这时,忽然高声吆喝道:“卖糕!卖糕!”昕到这熟悉的声音,父亲又高兴又难过地说:“儿啊!好久没听到你的叫卖声了,和活着时一模一样,儿啊,你要上哪儿去呀?”鬼魂回答:“父亲,我也不知道,我走了,我走了……”此后再问常明,就不能发出二格的音调了。

张受长副使,南皮人,做河南开归道道员时,曾夜里阅读一份断狱的案卷。他思考着自言自语地说:“用刀割颈自杀死的,刀痕应当进去重而出来轻,现在进去轻而出来重,为什么呢?”忽然听到背后叹息一声说:“您还算懂事。”他回头观看,却并没一人。唉的叹了口气说:“多么厉害,审理案件真可怕啊!这次幸而不错,怎么能够保证别的日子不错呢?”于是上书称病而归。

先叔母高宜人的父亲高荣祉,在山西陵川做县令。他得到一古旧玉马,玉马的质理不很白洁,而且血迹斑斑,冲洗不掉。他用紫檀木为玉马制成一个底座,常放在书案上。玉马的前腿本来是双跪欲起的状态,一天忽然左腿伸出了座外。高公大惊,合署传观这一怪物,都说程朱主张“格物”,可这个“物”他们是“格”不了的。一位馆宾说:“大凡物件,年深日久就可兴妖作怪,得到人的精气过多也能兴妖作怪。这个道理很明白,不足为奇。”众人议论将玉马击碎,一时犹豫未决。第二天,玉马左腿又屈入座内恢复了原形。高公说:“还真成精了。”便将玉马投入火炉中。玉马在火炉中好似有“呦呦”的叫声。从此以后,没有发生任何其他怪异,不过高氏门庭也逐渐破落起来。高宜人说玉马烧了二天,裂成两截,她还见到过烧毁的半个身子。还有,武清王庆口曹家的厅柱上,忽然长出两朵牡丹花,一朵紫的,一朵碧的,花瓣中的脉络好象金丝,花叶繁盛,过了七八天才枯萎掉落。花的根从柱生出,纹理与柱相连;近柱二寸还是枯木,二寸以远才逐渐变青。我的先太夫人是曹氏的外甥女,小时亲眼见过厅柱的牡丹,当时都认为是吉祥征兆。我的外祖雪峰先生说:“反常的物就是妖,哪有什么吉祥征兆!”后来曹氏门庭也破落了。

先外祖母说,曹化淳死后,他的家人用明代的一条玉带殉葬。过了几年,他的墓前常见有一条白蛇。后来坟墓被水浸,棺材朽损。在改葬那天,其它珍贵的东西都在,而玉带却不见了。蛇的身上有一节节的花纹,像玉带的形状。莫非他那凶悍阴鸷的魂魄,假托玉带而变化了么?

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品性高洁,尤喜藏书。书房里文房四宝齐全,图书史料整齐有序。他出去时常锁门,没有他来,谁也不准开。书房前的院子里花木茂盛,地上青苔争绿,、r环们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舅舅健亭公十二三岁时,趁我祖父外出,偷愉溜到院里树下乘凉,听见书房里好象有人走动。他怀疑是外祖母回来了,于是屏息观看,但见竹椅上坐着一个女子,漂亮得象画中美人一样。椅子对面有一块大镜子,高五尺,镜子里照出来的却是一只狐狸。健亭公怕得不敢动,偷偷看狐狸要干什么。这女子忽然看见镜中的影像,急忙绕着镜子呵气。顿时,镜面上一片模糊。好一会儿,狐狸才又坐回椅子上,镜子上的气雾慢慢消去。再看镜中,又变成了一个漂亮女子了。健亭公害怕被发现,轻手轻脚缩了回来。后来,他暗中告诉了姚安公。姚安公曾给几个孙子讲<大学》中修身那一章,举例说:“明镜上空白无物,所以影像无处躲藏,一旦被妖气所覆,则失去物之本形,何况因私情而偏袒,事先就蒙上自己的眼睛呢?”又说,岂止私心,公心也可蒙住眼睛。正人君子,被小人暗算已可能恼羞成怒,一时糊涂,也许颠倒是非黑白。过去包公的小吏佯装弄权之状,使本应挨打的囚犯免于挨打。这与妖气遮蔽了镜子是一个道理。所以要诚意诚心,正直无邪,必须先广泛接触生活获得知识。

有一个卖花老妇说:京城有一所住宅靠近空的园地,园中本来多狐。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夜里越过矮墙同邻家少年亲昵,因害怕事情泄漏,就开始假托姓名。后来欢爱渐渐和洽,估计不至于相抛弃,就自己冒充是园中的狐女。少年喜欢她的美色,也不疑心拒绝。很久以后,忽然这个女人家的屋上有瓦片掷来,听到骂声说:“我居住园中长久了,小儿女们戏耍抛掷砖头石块,惊动了邻里,或者是有的。实在没有放荡迷惑人的事,你为什么污辱我?”事情才泄露出来。怪啊!狐狸精的诱惑常常假托于人,这个女人竟假托于狐狸精。善于诱惑的人被比作狐狸精,这个狐狸精竟然比人还要坚贞。

有位游士,靠书画谋生,在京都纳得一妾,非常爱她。如果有人请他赴宴,他肯定袖回水果佳食给爱妾吃。爱妾也与他情投意合。可是没有多久,游士病危,临终之际对爱妾说:“我没有家,这就会使你没有归宿;我又没有亲属,这也将会使你没有依靠。我以笔墨为生,我死以后你另寻佳婿,琵琶别抱,这是情势所迫,也是理所当然。我没有留下债务牵累你,你也没有父母兄弟掣肘。如果遇到遂心的男人,不要接受他的成婚聘金,但一定与他约定,每年祭祀时节妥允许你给我上坟祭祀。能够这样,我就死无遗恨了。”爱妾流着泪,点头答应了他的遗嘱。游士死后,爱妾嫁了一位豪士。豪士如约允她祭祀故夫,而且也很爱她。然而,这位爱妾却常郁郁寡欢,不忘游士旧恩,每夜都梦见与故夫同席共枕,有时就昵昵呓语,似与故夫说话。豪士察觉后,密请术士书写了符口镇鬼。此后,爱妾停止了梦语,却又生起病来,病情日益沉重,渐至命危。临终时,用前额叩枕对豪士说:“故夫对我恩重,实在不能忘怀,这是你很了解的,也是我从来没有隐讳的。昨夜叉梦见他来对我说:‘我被赶走很长时间,今天又来了。你病到这种地步,为何还不随我归去?,妾已经答应了他。如果能得到你的格外恩惠,把妾尸葬于故夫坟墓,我会生生世世结草报恩。这个不合情理的请求,恳望你能考虑。”说罢闭目死去。豪士本来就是豪士,慷慨豪爽地对人说:“魂魄都已经走了,扣留一个遗蜕有何用处?杨越公能使乐昌公主破镜重圆,我就不能使泉下有情人重结眷属吗!”最后按妾的请求把她的遗体合葬于游士墓中。这是雍正甲寅、乙卯年间发生的事情。我当时十一二岁,听人讲述,忘记了他们的姓名。在我看来,这位妾改嫁负了故夫,嫁有贰心又负了后夫,应该说她是进退无据,都不符合礼教。何子山先生也谎:“与其怀念故夫而死,不如当时殉节而死。”何励庵先生却说:“《春秋》之义责备贤人,不可用士大夫的标准去要求小儿女子。对于这位妾,可以可怜她的遭遇,同情她的心愿。”

屠夫许方挑着两坛子酒夜行,走累了便在大树下休息。这时月光亮得像白天一样。远处有呜呜的声音,有一个鬼从墓群中出来,相貌极可怕。许方便躲在树后,手持扁担自卫。鬼来到坛子前,高兴得手舞足蹈,便打开盖子喝起酒来。喝完了一坛子,还要开另一个坛子。刚开到一半,鬼便颓然倒在地上。许方恨极了,看了看鬼,好像没别的什么能耐,便突然用扁担猛打,好像打在虚空中。他连连痛打,鬼渐渐懈怠委顿在地上,化作一团浓烟。许方怕鬼变幻,又打了一百多下。浓烟平铺在地面上,渐渐散开,淡如墨迹,又像轻纱,越散越薄,终于不见了,大概是消失了。我认为鬼是人剩余的气,气是一点一点地消失的,所以《左传》中说新鬼大、旧鬼小。世上有看见鬼的,但没有听说谁见过远古太昊、黄帝以前的鬼,那是因为已经消失之故。酒是散气的,所以医家行血、发汗、开郁、驱寒的药,都配以酒。这个鬼仅存那么点气,却喝了满坛子的酒,阳气鼓荡,通迫阴气,那么他消失掉也是势所必然。他是被酒消灭的,而不是被扁担打得消失的。听到这件事,有位戒酒的说:“鬼善于变幻,因为喝酒,而致醉倒挨打。人本来害怕鬼,鬼喝了酒,反而被人治住了。沉湎于酒的人该记住这事。”有位爱喝酒的人说:“嵬虽然没有形体,但也有感知,也没免去喜怒哀乐的情绪。如今他昏昏然地醉卧,消失不见了,乃是反朴归真了。酒中的旨趣,没有比这更深远的了。佛家以涅口为极乐,那些为生计而忙乎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庄子》中所谓各有各的是非标准,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献县有一农家的牛生了一头麒麟,农夫害怕,把它弄死了。知县刘征廉听说后把它埋了,并立碑,碑上写“见麟郊”三字。刘征廉本来是人们公认的清官,但这个做法,实在不敢恭维。麒麟本是吉祥之兽,不是牛种。牛生下麒麟而且头上有角,当是雷雨时与蛟龙感应,杂交而生下的。

董文恪公没有登第时,设学馆在一所空的住宅里,有人说这里常可见到怪异。董公不相信,夜里用竹笼罩着灯光等待。三更以后,阴风飒飒,庭院中的门户自动打开,有几个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杂乱地拥进来。看见董公,大惊说:“这个屋子有鬼!”都狼狈地奔逃出去。董公拿着棍棒追逐,他们又互相呼叫着说:“鬼追来了,赶快跑!”争着越过墙头走了。董公常常谈起这事,自己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叫我是鬼?”故城的贾汉恒,这时跟随董公学习经文,于是举出“《太平广记》所载夜叉要想吃哥舒翰妾的尸体,翰正睡在旁边,夜叉相互说:‘贵人在这里,怎么办?,翰自己考虑叫我做贵人,打它应当没有什么害处,于是起身击打,夜叉奔逃散去。鬼、贵的音相近,或者鬼叫先生为贵人,先生听得不清楚。”董公笑笑说:“是这样吧!”

康午年秋天,我购买了一部《埤雅》,书中折叠一片绿笺,上面写着诗:“愁烟低幂朱扉双,酸见微戛玉女窗。青磷隐隐出古壁,土花蚀断黄金口。”草根露下阴虫急,夜深悄映芙蓉立。湿萤一点过空塘,幽光照见残红泣。”末尾题文:“靓云仙子降坛诗,张凝敬录。”原来是“扶乩”降神的人书写的。但我认为这是鬼诗,而不是仙诗。

沧州人张铉耳先生在梦中作了一首绝句:“秋天江中潮水拍着岸,夜里孤舟泊着已近三更。十二座红楼遍地垂杨,何处吹箫伴着明月。”他自己写了一个跋,说:“梦到的如果不是曾想过的,怎么能成诗?梦如果是曾想过的,那么从未到过江南,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不知这是什么原因。暂且记录下来存着。桐城人姚别峰,我以前并不认识。他刚从江南来,聚谈于李锐巅家。他说新刻印的近作,其中就有这首诗。问写作的年月,则在我做梦之后的一年多。我打开箱子拿出旧诗稿给他看,大家都感到惊异,世上真有不可理解的事。宋代儒生事事都讲究理,不知这个理从哪儿来推求。又海阳人李漱六,名叫承芳,是我在丁卯年的同年。我的衙门里挂着一幅陶渊明采菊图,是蓝田叔画的。董曲江说:“画中人怎么这么像李漱六?我审视了一下,的确是像。后来李漱六进京参加会试,把这幅画要了去。他说他这一辈子所画的小照,都不如这一张画。这事也不可理解。

景城西郊有几座荒坟,几乎与地面一样平了。小时路过这,仆人施祥指着荒坟对我说:“这儿埋的是周某的子孙,因为他做了一件善事,延嗣了三代子孙。”那是在明代崇祯末年,河南、山东连遭旱灾、虫灾,最后,连树皮草根也吃光了,人们不得不以人肉为粮食,官吏也管不了。妇女小孩被绑到市场去卖,这叫做菜人。屠户买去,像宰杀猪羊一样。周某的祖上去东昌做生意回来,在这酒店吃饭。屠夫说:“客官,肉没了,请稍等。”一会儿,只见他拉了两个女子进了厨房,招呼道:“客人久等了,赶快先砍个蹄膀来。”周某的祖上还没弃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一声长哭,一个女子的右臂已落地,疼得在地土打滚。另一个吓得面无人色。见了周祖上,两人一起哀叫,一个求屠夫赶紧杀了自己,一个求救命。周某的祖上痛心不已,心怀善意,出钱赎回了两个女子。断臂女子痛不欲生,自尽了。另一个带回去,自己又没儿子,于是收他为妾。这个妾为他生了个儿子。从此周氏传了三代香火。人们都说,周某的祖上命中注定本来不会有儿子,却因为做了件大善事而传了三代人。

青县的一位农家少妇,性情轻佻,随夫劳动,形影不离。夫妻常相对嬉笑,打情骂俏,不避忌别人,有时夏天傍晚还共同睡在菜园里。村人都很看不起她,认为她淫荡不轨。但少妇对待别的男人,却是面如冰铁;如果有人向她挑情,必定遭到严厉拒绝。后来,少妇遭遇强盗抢劫,身上挨了七刀,仍在坚持破口大骂,终于没有受到强盗玷污,英烈而死。事过以后,村民们又都对她的忠贞壮烈感到十分惊奇。老儒刘君琢说:“这就是所谓本质好而没受教育的人。由于忠贞于夫妻爱情,所以宁死不背丈夫。由于不懂礼教,所以情欲的感受表现于仪貌容态,亲密的隐私流露在言谈举止。”辛彤甫先生说:“程子有句话:‘凡避嫌者,皆中不足。,这个妇人心中没有其他杂念,不怀疑自己有错误,坦坦荡荡,按自己的心愿支配自己的行动,所以她能以死守节。那些道貌岸然,自高自傲的人,完全是虚伪的。”先父姚安公说:“刘先生是正统的评论,辛先生的评论稍有偏激。”后来,少妇的丈夫在夜间看守豆田,一个人睡在田间临时搭成的圆形草屋里,忽然见其妻走进来,象平常一样与他亲热,告诉他说:“冥司因为我是贞节烈妇,安排我来生得中乙榜,做官当县令。我思念郎君,不想去,乞求辞去官禄当潜鬼,长随郎君。冥司官员同情我,允许了我的请求。”丈夫感动得掉下泪来,发誓不再另娶。从此,少妇昼隐夜来,过了大约二十年。有的儿童曾经偷偷看见过这位少妇的鬼魂。这是康熙末年发生的事情。当初姚安公能说出他们的姓名地址,可我现在却已经忘了。

献县的老儒生韩某,性情刚正,做什么事都遵守礼法,乡里推举他当祭酒。有一天,他得了寒病,恍惚之间,看见一个鬼站在面前说:“城隍神召唤你。”韩某想,气运尽了就应当死,抗拒也无益,便随着去了。到了一处官署,城隍神查验了名册,说:“因为姓一样,弄错了。”把鬼打了二十棍,叫把韩某送回去。韩某心中不平,上前问道:“人命关天,神为什么派这么个糊涂鬼,以致抓错了人?倘若没查验出来,我不是冤死了么?还说什么聪明正直!”神笑道:“昕说你倔强,今天一看果然不错,老天运行还有误差,何况是鬼神呢?有错马上就能察觉,这就叫聪明;察觉了而不袒护,就叫正直,你怎么能知道这些道理?念你言行没有过失,暂且饶恕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急躁乱来了。”韩某一下子苏醒了过来。这是韩章美说的。

先祖有个小奴仆,叫大月,年纪十三四岁。曾和村人到河里捉到一条大鱼,长约二尺。正举给大家看,鱼挣扎摇摆,打了他一个左耳光,他倒在水里。大家见他躺在水里不起,很奇怪,去扶他,却见缕缕血液浮出水。有一块锋利的碗片嵌在泥中,刺中他的太阳穴。这以前,他母亲梦见他被人绑在砧板上,象屠宰猪羊一样,好象与屠夫有仇。醒来后忧心忡忡,所以常提醒儿子不要惹是非和别人打架。想不到被鱼推下水而死。按佛家的说法,这是他前辈子欠了鱼一条命。

礼部侍郎刘青垣说:有一对中表兄妹,涉及到元稹《会真记>里所写的那种嫌疑,女方有了孕,被母亲所觉察。女子谎称夜里经常有一个巨人来压,身体很重而颜色黑黑的。母亲说:“这个必定是泥塑的神像兴妖作怪。”给了她一根彩色的丝线,叫她等那巨人来的时候,暗地里系在他的脚上。这女的偷偷地把彩色丝线给了她的情人,系到了关帝祠周将军的脚上。母亲寻觅发现了,把那周将军的脚几乎打断了。后来中表兄妹再度幽会,忽然见到周将军来击打他们的腰,男女一起直僵僵地躺着不能起来。人们都说:“这是污蔑神灵的报应啊!”要知道独得其利而嫁祸于人,这方法够巧妙了。巧是造物主所忌的,算尽了万种机关,反而算到了自家身上,这就是天道。神憎恨他们用心险恶,而不是憎恨化们的污蔑。

扬州人罗两峰,双眼有奇异功能,能够看见各种鬼魂。他说:“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鬼。横死的厉鬼,多年逗留不去,一般多在闲宅深屋中;人不可接近这种鬼,接近就要受害。往来游荡的鬼,因中午之前阳气旺盛,多在墙的阴面;中午以后阴气旺盛,多四处游荡;这些鬼可以穿墙而过,不走门户,遇见人则避开让路,因为害怕阳气;游荡鬼随处都有,并不害人。”他又说:“鬼的聚集场所,常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僻地旷野中的鬼特别稀少。鬼喜欢围绕在厨灶旁,似乎想接近食气;又喜欢进入厕所,不明其中原因,也许是人迹罕到那里造成的。”罗两峰还画有《鬼趣图》,很令人怀疑他是按照自己的主观意识捏造的。图中有一鬼,头大于身体几十倍,尤其近乎荒唐虚幻。然而,我曾听先父姚安公说:“瑶泾人陈公,夏天夜晚挂起窗来卧床休息,窗有一丈宽。忽然有一副巨形面孔在窗外向室内窥视,面宽与窗相等,不知身子在哪里。陈公急忙掣剑刺击巨面怪物的左眼,巨面应手消失。对面房中的一位老仆人也目睹了这个巨面怪。据老仆人说,巨面怪是从窗下的地中涌出来的。人们掘地一丈多深,什么也没发现。由此看来,就真有这种大头鬼了。茫茫昧昧的,我到何处去问这个问题!

奴仆刘四,在壬辰年夏天请假回去探父母。他自己赶着牛车,载着妻子走。走到离父母家三四十里的时候,已近半夜,牛忽然不走了。妻子在车中惊叫,说:“有一个鬼,头像瓮那么大,在车前!”刘四仔细一看,是一个矮黑女人,头戴着一个破鸡笼,跳着舞叫“来来!”刘四害怕,便回过车。但鬼又跳到车前叫“来来!”就这么转来转去地一直折腾到鸡叫。鬼忽然站住笑道:“夜里凉快无事可做,借你们夫妇消遣消遣,开开玩笑。我走后不要骂我,要是骂我的话,我还来。鸡笼是前村某某家的,交给你还给他吧。”说完,便把鸡笼扔在车上走了。天亮后到了家,夫妇两人都昏昏地好像喝醉了似的。妻子不久便病死了,刘四也四处飘零没个人样。大概鬼就是趁着他们的气数将尽才欺负他们的。

献县志记载,刘武周的墓在景城。刘武周是山后马邑人,墓不应在这,可能是隋代刘炫的墓。刘炫才是景城人。另见《-统志》记载,刘武周的墓在献县东八十里,景城离县城八十七里,很可能就是他的墓。过去墓里住着狐狸,常戏弄“醉鬼”,乡里有个陈双听说后愤愤地说:“妖怪,敢这么无礼!”他到了墓地,一顿大骂。当时满地都是干活的人,都看见陈双的父亲坐在墓边,怒气冲冲。陈双跺脚大骂?大伙走过来呵斥他:“你醉成这样,还骂父亲!”陈双仔细一看,真的是父亲,吓得赶紧叩头拜了一拜,父亲没理他,往回走了。陈双哀求父亲不要走,到了村外才追上。他趴在地上说明原委,忽听一伙妇女笑道:“陈双,为什么拜你的妻子?”陈双抬头一看,果然是妻子。他呆住,妻子也径直回去了。陈双失意地回了家,知道父妻二人根本没出去过,这才明白是狐狸在嬉弄他。他好几天不敢出去。听到这事的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我认为,陈双自作自受,不骂狐狸,何至于此?狐狸如果不戏耍人,何至于遭陈双谩骂?狐狸也是自作自受。恩怨纠纷,皆因一念之差。所以佛说,一切生灵,千万不要惹是生非,制造麻烦。

方桂,是乌鲁木齐一个被流放的囚犯的儿子。他说,曾经在山中牧马,一匹马忽然逃去。他跟踪前往寻找,隔着山岭听到马叫声很凄厉。循着声音的方向,到了一个幽深的山谷,看见几个东西像人又像野兽,全身鳞片毛糙、色彩错落,如同古松:头发蓬乱,像鸟羽装饰的车盖;眼珠突出,颜色纯白,就像镶嵌着两枚鸡蛋。这些东西一起按住马,活活地咬它的肉。放牧的人多半携带火铳防身,方桂本就顽皮暴烈,于是爬上树放铳,那几个东西全部进八到茂密的森林中去,这时,马的半个躯体已经被吃掉了。后来没有再见到过,所以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庶子芮铁口的宅院中有一楼房,狐狸居住楼上,日常上锁,没人去管。狐妖有时在厨房做饭,在斋中宴请宾客,家人司空见惯,也不惊讶。一旦有了盗贼,狐狸能替主人驱贼护院。长期以来,人狐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后来将宅院转卖给学士李廉衣。李学士一向不信妖邪,亲自上楼开门审看,见楼屋三楹,都清洁得一尘不染,中央有一片席子大的地方铺着木板,象床几一样整齐,其他也没看到什么异常情况。李学士当时要修建新居,就连同此楼拆毁,使狐狸无赴居住。楼毁后也没发生异常情况。到新居刚刚竣工这天,突然烈火四起,顷刻之间新居化为灰烬,没留半寸椽木,而邻屋却连一根草都没被烧。人们都说这是狐妖放的火。少宗伯刘青垣说:“这处房宅的命数该当这天焚烧,如果命数不该焚烧,狐妖哪敢放火呢?”我认为,如果妖魅们一一都能遵守天界的律条,那天雷也就没有诛杀任务了。人间王法禁止杀人,结果不敢杀人的多,杀人抵罪的人也时常出现。这类事情,本来就无从知道清楚。

少司冠王兰泉说,梦午塘任江南提学时,衙门后边有一座高丘,常见夜放奇光,人说丘上有只野鸡和一条蛇,都修炼多年而成妖。午塘年轻气盛,召集众人拿了铁锹土筐,要铲平这座高丘。大伙犹豫不肯动手,午塘正发火督促,忽然,大风刮来一片席子蒙住他的头。他急忙拉掉席子,又飞来一片蒙在头上。这些席子都是衙门里凉蓬上的。午塘觉得有些反常,便停下了工作。如今高丘还在。

老仆魏哲听他父亲说,顺治初年有位某生,距离我家八九十里,忘了叫什么名,和妻子先后去世。过了三四年,他的妾也死了。当时他家的雇工夜行避雨,宿在东岳祠的廊庑下。在似梦非梦中,看见某生戴着枷锁站在庭前,妻妾随在身后。有个神,看衣饰像是城隍,恭敬地对岳神说:“某生污辱了这两个人,有罪;救了两人的性命,也有功,应该相抵。”岳神不大高兴地说:“这两人怕死而忍垢含耻,还可原谅;某生救这两个人,正是为了奸污这两人,只能定罪,怎么能说功罪相抵呢?”于是把城隍神打发了出去。某生和妻妾也随后出去了。雇工害怕不敢吱声,天亮之后回去告诉了家人,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某生过去的仆人哭道:“真是怪事,他竟因这件事被逮了起来。这事只有我们父子知道。因为受恩深重,发誓不说。如今已改期换代,说出来也不怕了。两位主母实际上都不是女人。在明代天启年间,魏忠贤杀死裕妃。裕妃的宫女内监,都被秘密逮捕送到东厂,死得都很惨。有两个内监,一个叫福来,一个叫双桂,逃了出去。因为他们与我主人是旧相识,而主人正在京城经商。夜里便投奔来了。主人把两人带进密室。我从门缝往里偷看,听主人对他们说:‘你们的声音相貌,不男不女,和别人不大一样,一出去肯定会被抓住。如果改换女装,就认不出来了。但是两个没有丈夫的女人寄住在别人家里,形迹可疑,也会被人看破。两位已净了身,和女人也没什么两样了,肯委屈当我的妻妾,就万无一失了。,两人进退不得,沉思了好久,只好曲从。主人便为他们采买女人饰物,扎了耳朵眼,渐渐可以挂耳环了。并买来软骨药,叫他们缠脚。过了几个月,居然变成两个美女了。于是主人便用车载两人回家,撒谎说在京城娶的。这两人久在宫禁之中,都皮肤白皙、举止温雅,没有一丝男子气。而且事情大出意料之外,所以也没人怀疑。感到奇怪的是两人都不做女红,但解释作恃宠骄惰,也就无可怀疑的了。两人感怀主人的活命之恩,所以在魏忠贤死后,仍甘心与主人在一起生活。主人实际上是巧言诱胁他们就范的,并非同情他们无处投奔。所以岳神惩罚他也是应该的。”可见,人可以欺骗,鬼神是不可欺骗的。

乾隆二十四年,我主持山西的乡试,有两份卷子,都考试合格了。一个定在第四十八名,填写草榜时,分房阅卷的考官万泉县令吕o口,错收他的卷子在衣箱里,竞寻觅不到;一个定在第五十三名,填写草榜时,阴风吹灭蜡烛有三四次,换了别的卷子才罢。榜揭晓以后,拆封查看,失去卷子的叫范学敷,吹灭蜡烛的叫李腾蛟。颇为疑心两个考生有缺德之事,所以冥冥之中受到了惩罚。但是乾隆二十五年乡试,这两个考生都取中了。范仍旧第四十八名;李在乾隆四十六年成为进士。才知道科举考试是有命运的,早一年也不可得。那些忙忙碌碌钻营追逐的人为了什么呢?就是追求而得到了,也必然是命里所应该有的,不去追求也会得到的呵。

先父姚安公说:雍正庚戊年会试,他与雄县人汤孝廉同在一个号舍。汤孝廉半夜忽见一个披发女鬼,掀帘用手裂碎他的试卷,试卷碎片像蝴蝶一样乱飞。汤孝廉一向刚正,也不害怕,坐而质问她说:“前生我不知道,今生我确实没做害人事。你来此撕卷究竟因为什么?”女鬼惊愕地望着汤孝廉,后退两步问:“君不是四十七号舍吗?”汤孝廉回答:“我这是四十九号舍。”原来前面有二号空舍,女鬼误漏未数。她审视了许久,才施礼向汤孝廉谢罪退走。转瞬之间,四十七号舍传出喧呼,说某人中了邪气。这个女鬼也太糊涂了,汤孝廉可谓是无妄之灾。幸好他心中无愧,也不害怕,仓猝之际敢于诘辩,仅被撕裂一卷,否则也就危险了。

员外顾德懋说,他是东岳的冥官,我不怎么相信。但他说的话则有道理,以前在裘文达家,他对我说:“地府里很看重贞妇烈女,但也分等级。或因儿女之情,或因公婆家田产丰厚,有所留恋而不改嫁的,为下等。情欲有所萌动而能以礼义克制自己的,是中等。心如枯井,不生感情的波澜,不向往富贵,饥冷也不顾,也不计较利害的,是上等。这样的人在千百人中也没有一人。如果是这样的人,鬼神也起敬。有一天盛传节妇到了。闰王脸色严肃,阴官们都穿戴齐整地站起来迎接。只见一位老妇人很疲惫地走来。她好像脚下踩着台阶,步步登高。等到了闰王殿,竞从殿顶上走过去,不知要去哪儿。闰王失望地说:“这人已升天,不在我们鬼界中了。”顾德懋又说:“贤臣也分三等。害怕法度的是下等,爱名声气节的是中等。心向王室,只知国计民生大事,不知祸福毁誉的人为上等。”他还说,地府厌恶为追求名利而竞争,认为种种罪孽都是因此而产生的。所以往往让这种人不顺利,叫他得不偿失。人心愈机诈,则鬼神的安排也愈机诈。地府不怎么看重隐士,认为天地造才,原是希望对世事有所补。如果人人都去当巢文、许由,那么至今这世界仍然是洪水泛滥,连挂瓢、饮牛犊的地方也不会有了。又说,阴间的法度像《春秋》求全责备贤者一样,而与人为善。君子因固执而坏了事,也被记录下来做为过失。小人有一件事有利于别人,也必用小善来报答他。世上的人不了解这方面酌内情,所以往往怀疑因果报应有时不兑现。

内阁学士永宁为病所累,精神萎靡不振。请大夫诊治,也治不好。又请一医,这个医生索要前一医生开的药方,没有找到。永公以为小婢放错了地方,叫她仔细找找,并威胁她如找不到就要鞭打她。永公靠着枕头休息,昏睡中有个人跪在灯下,说:“您不要打她,药方是小人藏起来的,小人就是您任按察使时被您救出的囚犯。”永公问:“你藏药方为了什么?”回答说:“医家同行相妒,他一定改前一个医生的药方,以显示自家的高明。您服的荮没错,只是刚服一剂,药力还没发挥出来,若叫后一医生见了药方,他一定改前一个医生的药方,用相反的药,以标新立异,那您就危险了。所以,小人偷了药方。”永公昏昏沉沉也没想到对方是鬼。过了一会儿才猛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于是他说前一医生的药方已经丢失,记不起了,请后一医生另开药方。看这个医生所用的药,与前一样。于是,连服了几剂,病很快好了。永公镇守乌鲁木齐时,亲自给我讲了这事,说:“这个鬼真的讲人情,会报恩,知人情世故啊。”

堂叔口庵说:肃宁有一个学塾的老师,讲程朱之学。一天,有游方和尚在学塾外面要饭,木鱼声琅琅,从辰刻到午刻不曾停息。塾师感到讨厌,出去喝叱,让他走,并且说:“你本来是儒家之外的异端,愚民或者受你的迷惑罢了。这里都是圣贤的信徒,你何必作妄想呢?”和尚行礼说:“佛家募化衣食,就像儒家追求富贵,同样是失去它的本来面目,先生何必定要苦苦相逼呢?”塾师发怒,自己拿了责罚学童的用具来扑打。和尚抖擞衣服而起说:“太恶作剧了!”遗落布袋于地而去。塾师料想他必定再来,但到晚上竟然不到。摸一摸,袋里所贮藏的都是零散的钱。那班弟子要想伸进手去取,塾师说:“如果等候他长久再不来,再作计较。但须要数数清楚,也许可以免得争闹。”刚打开袋子,则群蜂聚集涌动,螫得老师、弟子的面目全肿了。号叫扑救,邻里的人都吃惊地前来问讯。和尚忽然推门而入说:“圣贤竟然谋划隐藏别人的钱财吗?”提起袋子径自走了。临出门,合掌对塾师说:“异端偶而触犯了圣贤,希望予以宽恕。”围观的人都笑了。有的说:“这是幻术。”有的说:“塾师喜欢辟佛,看见和尚就辱骂,所以和尚把蜜蜂放在袋里,来戏弄他。”口庵说:“这件事是我素眼所见,如果先放许多蜜蜂在袋里,必然有蠕动的样子,在袋的外面可以看到,当时确是不曾看见。说它是幻术较为接近。”

朱青雷说:有个逃避仇家的人,窜匿在深山里。夜晚,月明风清,他见一个鬼徘徊在白杨树下,吓得伏在地上不敢起来。鬼忽然发现了他,问道:“你怎么不出来呢?”他战抖着回答:“我害怕你。”鬼说:“最可怕的就是人了,没有任何东西比人更可怕,鬼有什么可怕的呢?让你颠沛流离逃窜到此地的,是人呢还是鬼呢?”鬼说完这话,一笑就不见了。我认为这是朱青雷有所激愤而编造的寓言。

都察院的库里有大蟒,有时在夜里出来。我任都察院长时,见过两次。蟒盘绕着地印下的痕迹,约宽二寸多,估计蟒身直径有五寸。墙没有缝隙,门也没有缝隙,窗棂之间也不过二寸宽,不知蟒是怎么止入的。大概动物活得时间长了就能变形。狐魅能从窗缝之中往来,它的本形也不是窗缝所能容下的。堂吏说,蟒的出没与吉凶相应。但从来没有应验。这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阴阳水火不能相容,人能够分清的,鬼神不必要去管,以表示敬重人。明暗同一准则,人不能正确处理的,鬼神有时代为处理,以防止意外。太仆寺卿戈仙舟说,有个奴仆醉倒在城隍庙的神案上,被神捉去打了二十大板,伤痕累累。戈仙舟曾亲见现场。

杜生村,距离我家十八里。那村里有个贪图富家财物的人,打算卖掉他家的童养媳给人做妾。那童养媳虽然没有成婚,但是同丈夫相聚已经数年,论理不当再嫁。估计事情不可能阻止,于是秘密约定一起逃走。公婆发觉,随后追赶。两人夜里到达我村的土神祠,无处可以歇宿,相抱而哭泣。忽然祠内说话道:“追赶的人将要到来,可以藏在神桌下面。”一会儿管香火的庙祝踉踉跄跄地酒醉而归,横躺在门外。公婆追到问起踪迹,庙祝说着梦话答应道:“是年少的男女二人吗?年纪约多少,衣服鞋子又怎样,向某一条路上去了。”公婆急忙按照他所指的路前去。两人因而得以避免被发现,一路要饭到了童养媳的父母家。父母要告到官府,于是才不至于被卖掉。当时祠中没有一人,庙祝说:。我起初不知道这件事,也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大概都是土神的灵验了。

乾隆庚子年,京都杨梅竹斜街发生火灾,烈焰熊熊,焚烧了近百楹房屋。灰烬之中,有间破屋岿然独存,一点也没遭破坏,四面被焚的残墙齐整,如同给火画了一道界线,将破屋保护起来。房内有一位寡媳,守护着生病的婆母没有离去。这就是所谓的“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啊!

于氏是肃宁的大族。魏忠贤专权时,把王侯将相们都看作是粪土,但他生长在肃宁,耳闻目染,便把王氏看得像晋代的王谢大族一样,为侄子求婚,非娶王氏的女儿不可。恰好于家的小儿子去参加乡试,他便置办了酒席,强把于生请到家里面议。于生心里盘算,如答应了,大祸就在以后,如不答应,大祸就在眼前。仓促间决定不下来,便说父亲在,不敢自专。魏忠贤说:“这容易,你赶快写封信,我能马上送到太翁那里。”这天晚上,于翁梦见死去的父亲,还像以前那样给他上课,出了两个题,一是“孔子说行”,一是“回去独善其身就行了”。他正在构思,忽然被叩门声惊醒。得到儿子的信,他才恍然大悟。于是复信许婚,而附言说病很重,叫儿子赶快回采。肃宁离京城四百多里地,等回信送到,天色刚亮,演的戏还没有散场。于生匆匆地准备行装出发,途中迎候的官吏,已为他准备好路上所需一应物品,并恭听他的指示。到家之后,于氏父子都宣称有病,不露面了。这一年是天启四年。过了三年,魏忠贤垮台,于氏竞免于受牵连。大局稳定下来后,于翁坐着小车,遍游郊外,说:“我三年闭门不出,只换来今天这样看花喝酒。真是危险呵。”于生临走时,魏忠贤交给他一幅小像,说:“先叫新娘认认我。”于氏和我家是表亲,我在小时曾见过这幅小像。魏忠贤身材高大而瘦削,脸色白中透红,两边颧骨微微凸起,脸颊稍窄,眼光好像喝醉了酒,卧蚕以上部分,有赭石般淡淡的晕,好像有点肿,衣服是绯红色的,座旁的几案上,摆列着九颗金印。

杜林镇土地庙一个道士得梦,梦中土地神说:“此地事务复杂,我失职了,以致恶鬼误入孝子节妇家,伤害了孩子,现在我要调走了。新上任的土地神性格严肃,你要好好侍奉,恐怕他不象我这么姑客坏人。”道士只当作是一场春梦,没放在心上。几天后,他醉卧在神座旁,得了寒热病,差点死去。

景州戈太守桐园在朔平做官时,有个师爷夜里睡醒,这时明月满窗,看见一个女子在小桌旁侧身而坐,大为恐怖,呼唤家奴。女子摇手说:“我住在这里长久了,您没有见到罢了。今天偶而来不及回避,为什么惊怕成这样?”师爷叫唤得更加急促。女子微笑说:“果真要想加祸于您,奴仆怎么能救呢?”拂拭衣服即刻起身,就像微风振动窗纸,穿过窗户上的格子而去。

颖州人明经吴跃呜说:他的同乡老儒林生,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林生曾在神庙中读书,庙宇很宽阔,就居的人也很多。林生性情孤僻,对庙中人一概不闻不问。一天半夜,因失眠不困,他在月下散步,忽有一位客人前来凑他闲谈。林生正在寂寞,便请客人进屋,闲谈起来。客人谈话很有条理。闲谈中,偶然涉及到一些因果报应的事情。林生说:“圣贤做善事,都是没有主观目的而做成的。如果怀着主观目的去做,即使所做的事情合乎‘天理,,其用心也就纯粹是属于‘人欲,了。所以佛家的‘福田,之说,君子是不谈论的。”客人说:“先生的话,纯粹是属于儒家的言论。然而,用来要求自己是可以的,用来要求别人则是不可以的;用来要求君子还可以,用来要求普天下的人则是断然行不通。圣人立教,无非是要人做善事而已。不能做善事的人,就诱导扶持他去做;不肯做善事的人,就用鞭子驱赶迫使他去做。于是也就产生了刑罚和赏赐。对于能因为追求赏赐而做善事的人,圣人就肯定他是善人,必定不会责怪他为了求赏才做善事;对于能因为害怕刑罚而做善事的人,圣人也承认他是善人,必定不会追究他为了逃刑才做善事。如果用刑赏手段驱使人们去遵循‘天理,,却又指责人们喜赏畏刑是‘人欲,,邢么人们遵从刑赏会被说成是不善,不遵从刑赏也会被说成是不善,人们也就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做了。况且,既然把喜赏畏刑称为‘人欲,,而又使用刑赏手段,岂不成了圣人实际上是以‘人欲,引导人民,有这个道理吗?因为普天之下‘上智,少,凡民多,所以圣人的刑赏,其实是在为‘中人,以下设教的。佛家的因果,也是在为‘中人,以下说法的。佛儒两家的宗旨虽然不同,但在教人为善这一点上,意思完全一致。先生拿董子的谋利计功学说,来批驳佛家的因果理论,是要连圣人的刑赏主张一同批驳吗?先生只见僧众诱人布施钱财,说这就是行善,可以得福;不布施,就是不行善,必定有罪。从而也就误以为佛家的因果理论,完全是欺惑民众的。并没有了解到佛家所说的善恶与儒家没有区别,所说的善恶报应也与儒家没有区别。”林生对客人的这套论述不以为然,还想进一步申述自己的见解。这时,天已近晓,客人起身想走,林生执意挽留。客人忽然挺身不动,林生仔细一看,原来是庙内的一个泥塑判官。

族祖雷阳公说,过去有一个人遇见了小鬼,问命运都是以前注定的,是么?小鬼说是。不过以前注定的是指特别坎坷、通达和特别短命、长寿等大事,至于唐代小说中所说预知人吃什么,乃是术士猜迷的玩艺儿。如果把每人的这种琐事也都记录下来,那么即使以大地为书架,也放不下那么多籍册。这人问定数能变么?小鬼说能变,大善能变,大恶能变。这人问,谁来定谁来变?小鬼说:“是本人自己定自己变,鬼神没有这个权。”这人问,报应怎么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小鬼说:“人间以一生论善或恶,祸福也以一生来论定。在地府论善或恶,则兼顾前生,论祸或福,则兼顾后生,所以有时就不能一事一报应。”这人闸,报应为什么不一样?小鬼说:“这因每人的本命不同而不同。比如说人事,同样升官,尚书升一级就当了宰相,典史升一级不过是个主簿。同样降级,如果和加级的相比,那么不加级,就等于降级了。所以事情相同而报应有时不同。”这人问定数为什么不叫人先知道?小鬼说:“情况不允许这样。如果让人都事先知道自己的命运,人间就没有什么事了,那么诸葛亮就成了多事的人,唐代六个大臣就成了知天命的人了。”这人问为什么又叫人偶尔知道一些?小鬼说:“不偶尔予以指示,那么有人就会觉得没有鬼神而肆无忌惮,在背人处无所不为了。”先父姚安公曾评述说:“这可能是雷阳公的看法,而假托小鬼说出来。然而以理来衡量,也是这么回事。”

先父姚安公有个仆人,外表厚道呆板,实际最有心计。一日,他趁主人要求他帮忙之机,夸大其词巧言勒索了十多两银子。他的妻子外表上看是个贞妇,男人不敢靠近,暗地里却养野汉子。早有与野老公私奔的想法,苦于没有路费。现在两人偷走了这十两银子逃走了。十多天后,两人被抓获,事情败露了。我们兄弟深感快意,姚安公说:“两事互相牵连,怎么这么巧。可能有鬼神在其中策划,鬼神介入,难道就是博人欢心么?不是,这是向人示警。所以遇到这种事,应生戒心,不应只生欢心。甲和乙是朋友,甲住下口,乙住泊镇,相距三十里。乙的妻子有事到甲家,甲把她灌醉奸污了她。乙有苦说不出,反而向甲表示谢意,认为甲留她老婆住了一晚,免了住宿费。甲的妻子渡河翻了船,急流冲到乙的门前,被人救上,乙认出是甲妻,扶回家,也留宿灌醉奸污了她。甲心里知道也说不出口,反表谢意。邻居老太太暗中知道了这件事,便合掌念经:“有这种事啊,太可怕了。”她的儿子正帮人提供伪证打官司,她便亲自把儿子叫了回来。你们能做到老太太遮一步,就不错了。

四川毛公振口担任河间府同知时,说他的家乡人有傍晚在山间行走的,避雨进入一座废弃的祠庙,已经先有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面。仔细一看,乃是他亡故的叔父,惊怕要想逃避,他的叔父急忙止住他说:“因为有事情告诉你,所以相等待。不会祸害你,你不要害怕。我死去之后,你的叔母失去你祖母的欢心,经常无缘无故地挨打。你的叔母虽然顺从忍受不抗拒,但是心里怀着怨气仇恨,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地咒骂。我在阴曹地府做差役,看到土地神行文通报多次了。要靠你传话,劝诫她悔改。如果不知道悔悟,恐怕不免要堕入地狱呵。”说完就消失了。乡人回来告诉他的叔母,她虽然坚决遮饰说没有,但是惶恐不安地变了脸色,好像无地自容。可知鬼的话语不是乱说的了。

毛振口又说:有人夜间行路,遇到一个里胥模样的人,押着一个身戴锁链的囚徒,坐在树下休息。这人感到疲劳,也就坐在他们旁边暂且休息一会儿。囚徒悲泣不止,里胥还用鞭拍打他。这人看了心中不忍,便从一旁劝止里胥。里胥说:“这是一个大奸巨猾,平生惯于迫害倾轧人,受其害者多达数百。冥司判他七世做猪,我正押他去转生。你为何要怜悯他!”这人吓得急忙起身要跑,同时二鬼也杳无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