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赶回县衙,狄公乌帽皂靴齐整正要升堂。洪参军扯定狄公身上一领水绿软缎官袍用力抖直,轻轻抚平襞折。马荣忙将如何与胖裁缝一番对话禀述一遍。

狄公道:“洪亮,你且将县署档卷中有关失踪报官的载录说来听听。”

洪参军道:“按档卷注录,去年辛巳九月有两人失踪。九月初四,有一马贩子来报官道他女儿失踪。可是十二月他女儿便牵着一条汉子,怀抱一个婴孩回家来了。九月初九,又有报金匠米大郎初六离家,三日不见返回。——只没见到有白玉失踪的记载。”

狄公问:“那马贩子的女儿回家后,没再起风波吧?”

“马贩子抱着外孙亲自来衙门销号,一家和和睦睦的,十分融洽哩。”

“那米大郎后来回家了没有?”

“再无下文。”洪参军答。

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狄公转出正堂。八名衙役早两边站定,虎视鹰睨一般。

大堂两庑外只十来个闲人等着听审看热闹。

狄公环视堂下,发了令签,传案犯阿牛。

瞬刻阿牛押到,跪在大堂下。狄公命方校尉先将阿牛犯案行状禀过一遍。

方校尉上前禀道:“昨夜,案犯阿牛与泼皮沈三在东城马侯酒店一起吃酒赌钱。沈三指责阿牛掷骰子做手脚,致起争吵,继以斗殴。后经众人劝解,悻悻离店,扬言去城外紫光寺决雌雄。日落时分东门守卒见他两个吵骂出城,一路径去紫光寺。”

“今日一早,孟猎户来衙门报案道,他在紫光寺歇脚时、发现大殿供桌前横倒一具死尸。卑职闻报,随即率番役赶到紫光寺。见死者的脑壳已被剁下,滚在尸身旁的血泊里,卑职一看,被害的果是沈三,杀人凶器即是庙中祭器的神斧。卑职立即搜查庙宇,正见阿牛在偏殿前花坛的一株白果树下酣睡。他身上血迹斑斑,被当场擒获。——此刻马侯酒店的掌柜及几位酒客都已传到堂前,听候作证。”

狄公听罢方校尉叙述,点了点头,开言道:“让本堂看看那杀人凶器。”

马荣打开方校尉递上的油纸包,见是一曲柄利刃大斧,斧背上还刻着一个神祗的头,斧刃寒光闪闪,沾着几星干血。

方校尉道:“禀老爷,那紫光寺当年查封时,并未细检,东殿壁龛内至今还藏着两柄这样的神斧和两支方天神戟。——这斧戟原是斩妖镇鬼的利器,一向无人启动。即使是常年栖息在这庙中的无赖泼皮流民也不敢偷盗,恐有灾异降身。谁知这阿牛竟胆大包天,用以杀人,竟还剁下沈三的头颅。”

马荣不禁叹道:“泼皮无赖斗殴,致使动这等曲柄神斧,实也罕见。”

狄公抚须沉吟,又问:“这沈三兰坊可有家小?”

方校尉答:“沈三孤身一人,并无妻小,平昔就住在那废弃的紫光寺里。听说且末镇尚有他的一个兄弟,名沈五,也是个鸡鸣狗盗的行货,曾被军镇拘押过。”

狄公回头问阿牛:“昨夜之事,你当着本堂细述一遍来,倘有遮瞒,仔细皮肉。”

阿牛抬起头来,懵懵地望着狄公:“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哪!小人与沈三可算得是至交了,如何会平日杀他。”

“你两个在马侯酒店斗殴时便扬言要去紫光寺里决死斗,这可是实?”

“这话小人不抵赖!小人与沈三虽是至交,但吵骂斗架却是常事。有时为了研磨时辰,有时为了脸面风光。昨日酒店里掷骰子时沈三指我弄手脚,小人赌时,最善使弄手脚,沈三闲常也便以捉破机关为嬉,其实是我两个闹着玩的,图个有趣,助发兴头。——小人如何会起歹念坏他性命?小人鸡都不敢杀。”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阿牛你休得刁顽,伶牙俐齿,搪塞本县,几时编派得如此一通花言巧语。”

“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欺心,随大老爷查访。”阿牛咬牙道。

“本堂再问你,你两个出了酒店又如何了?须从实招来!”

阿牛大汗淋漓,小声答道:“离了酒店,我们两个便出东门回紫光寺了。”

狄公见他不作声了,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到了紫光寺又如何?”

阿牛寒颤兢兢:“到了紫光寺沈三爬上供桌便一头睡了,小人也去花坛边依靠一株树木打盹。疲累了一天,又多灌了些黄汤,小人很快便睡熟了。梦中忽被这位爷踢醒,道小人犯了杀人的罪名,不由分说便将小人拘套了来衙门。”

狄公又问:“庙中还有别人过夜么?”

“昨夜小人与沈三外再无别人。”

狄公命阿牛跪过一边,转向仵作:“递上沈三的尸格,你对沈三的尸身有何话要说。”

许作恭敬呈上验尸格目,禀道:“沈三尸身上一无斗殴致伤之痕,沈三是个无赖泼皮,惯善厮斗,如何干净束手待毙?再,凶手又为何要剁下他头颅来?——使气失手也不过一斧致命而已,却费如许手脚。”

狄公微微一震,点头频频,遂道:“待本堂亲自验看过尸身再行判断。来人,将阿牛押下大牢监候。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