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靠岸,狄公、紫茜上了河滩,特意绕走过那一排“郎记”旧库房。这时狄公心中油然生出一个主意——贸然单刀直入,免了许多迂回曲折。戴宁死前被残酷茶毒,死后房间又遭人搜查,料是歹徒欲从他身上寻觅什么宝物,或要他吐出宝物所藏之处。这宝物莫非就是玉珠串?戴宁宁死不吐,果遭残害,于今那宝物不知辗转到了谁人手中。正寻思时,紫茜道她欲去鱼市买办些菜蔬鱼虾,便先走了。狄公加急步子,径向青鸟客店而来。

到了青鸟客店,狄公直趋郎琉的西厅客房。行到门首,一被两个大汉拦了。狄公递过名帖,声言欲见郎大掌柜。正交涉间,房内传出郎琉的声音来:“是梁墨大夫吗?让他进来。”

狄公推门而入,拱手施礼,见郎琉正与他的帐房在筹划生意。郎琉赶忙回礼,吩咐帐房备茶,两下分宾主坐了。须臾帐房献上茶盅,恭敬侍立旁边。

狄公脸色峻青,厉声道:“郎大掌柜无端欲害我性命,却是为何?”

郎琉惊问:“这话因何讲来?我郎某人何曾欲害相公性命。”

“昨夜你的几位仆从挟持我至河滩的旧库房内,动刀动剑,郎大掌柜真的不知道?”

帐房变了脸色,挨近郎琉耳边嗫嚅道:“早上刚来报信哩。那里满地是血,死了四个人,却不认得。原来竟是这厮干的,反来图赖。”

狄公只装做没听见,喝道:“郎掌柜好不守江湖信义!杭州大码头去处,你的世界。可这清川镇上下大小三十六庙、七十二尊菩萨,你的行径,瞒得过谁去?”

郎琉三教九流丛里虽不曾见过狄公,今日却见他如此英雄马壮,言词挺拔,早生几分胆怯,又不详底里,哪敢潦草。

“不知梁大夫此来有何见教,僧面佛面,略照个眼儿,日后当常年烧香。”

狄公道:“在下只是个走卒,受人差遣,有话传告。郎大掌柜财色喜气,我们心里明白。日前听说你又着一后生拾得一串什么劳什子,平白又坏了他性命。这事当然不便说破,唯求郎大掌柜高抬贵手,舍出一半来。八十四、四十二,从此认了兄弟,彼此和睦,永不生仇隙。”

郎琉青筋怒张,两目出火,却不吱声。沉吟了半晌,又望了望狄公,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数字不错,孙行者跳不过如来手去,我实话与你说了吧,那后生做了手脚。我一颗珠子都未拿到!”

狄公忽地站立起来:“郎大掌柜如此欺瞒,话不投契,兄弟告辞了。今日佛面无光,日后怨不得我们不留情面。”

郎琉陪笑道:“相会慢走,容我细告端底,好去传达。七天前一个调贩生丝的牙侩来见我,自称姓霍,求做一桩买卖。又烦我物色一个惯会水性的,黑夜驾舟去碧水宫凉亭上窃得一串珠子,正好八十四颗,答应事成之时即以黄金十锭相赠。我欲待细问详里,那牙侩只说京师有一熟人筹划此事,十拿九稳,不露形迹。我们便举荐了这青鸟客店的帐房戴宁,这大清川上下三十里,一滩一曲他闭目可指,来去出没线直如庭院闭步。”

“那戴宁哪里肯答应黑夜去碧水宫偷盗?我又暗施计谋,引他赔钱。初时只是有意输与他。他赢了钱很便去孝敬魏成那老婆,两下眉来眼去多时了。那戴宁一连几番赢钱,心中十分欢喜,手脚也大了,慢慢上钩,摆脱不了。末了一回我叫他输得活脱精光,又借与他银子再赌,又输,看看倒欠了我五十两了,我乃诱他去碧水宫偷珠子。出于无奈他只得答应。偷得成时不仅销了那五十两欠银,我另有二十两白银馈赠,算是交易。”

狄公追道:“且不说他如何去偷的,这个与我无干,只说他偷得那珠子了没有。”

“想来他是偷成了。那日约定他偷得珠子后连夜便来河滩的库房与我会面,当面交割。看看到了约定的时辰,并不见他的影子,我赶忙吩咐众人四下去追寻,直至第二日正午我们才在一条山道口逢遇上他,他正哼着小曲往山里去。问他珠子事,他只说是没有偷到,牙口甚紧。”

“他说那夜他驾舟去碧水宫爬上宫墙,一路都十分顺当。乘三公主赏月不备他潜入凉亭栏干外躲藏。待仔细张望。那茶几上并不见有珠串。姓霍的牙侩说,三公主赏月对必将珠串摘下放在茶几上,他色色都安排定当,十捉八九着,只候戴宁他一伸手取来便是。听了戴宁的谎言,我无名火三丈高,哪里肯信?喝令捆翻了盘问。谁知戴宁那厮死不肯招实,左右一时性起,动了棍子,不意戴宁却是个纸糊的一般,没打几下,竟气绝了。我们只得匆匆将戴宁的死尸缚了一块大石,推下大清川沉了。一谁知仓促间石头亦未缚紧,浪头一冲击,便松脱了,死尸又浮了起来,闹动了清川镇,报信到军寨。军寨派人来抬去收厝了,静候查验,我又暗中派人赶紧去戴宁房中搜索,哪有珠子的影踪?此事到这步田地,自认晦气便是,也没再去找那牙侩,不了了之。”

狄公听罢,长叹一声,也权当是信了郎琉的话?十分惋惜。又问:“那牙侩现住何处?”

郎琉摇了摇头:“以前并不认得他,也不知他的行踪。恐不是本地人氏,这两日也未见他来寻我。”

狄公起身告辞。“郎大掌柜之言,哪能不信?事已至此,恐也是没法子了,过两日我即去当家老爷处禀明始末。此地我有几桩公事还须勾摄,感承款待,十分滋扰,幸乞恕谅。”说了声“聒噪”,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