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花神祠中,宝珠看了自己本像,无心游赏,又到茅屋里坐下。老道士献了一道松子茶,宝珠就问平南的话。老道士道:“花史此来,势如破竹,数节之后,自然迎刃而解。眼见得大功垂成,又何必问?”

宝珠又问后日的休咎。老道士道:“山野之人,有何知识?”

宝珠固请,老道士道:“山人有小诗一首,留为后验罢。”

就提笔写将出来。宝珠接在手中,看是一首七绝:

卿家记住蕊珠宫,天上人间感慨同。

何事欲归归未得,一年容易又秋风。

宝珠看了一遍,不甚理解,问道:“请老先生怎么解说?”

道士笑而不言。宝珠又问,老道士道:“花史将来是一生荣贵,终岁团圆,何劳多问?”

宝珠问松筠、松勇的前程,老道士道:“山人早说过了,是两位大贵人,福寿兼备,富贵两全,花史所不及也。”

说罢,取出花神图,双手送与宝珠,就送客起身道:“得意回来再见罢,山人恭候驾临。”

宝珠等只得辞出,老道士送了几步,就不送了,还是两个中年道士,送出山门。宝珠上马,快快回营,坐在帐内细想,今日果然遇了神仙,难道我真是个兰花仙女托生的?前天那个梦,看来竟不是好兆。将诗句看了又看,虽知道些,到底总解不明白,就同花神图包好一处,紧紧收藏。取出葫芦,倾下来是红药,挑了少许散给军士,顷刻就好。

次日,宝珠传令,用竹木搭起五座浮桥进兵,到天门岭下扎寨。关前早有两个大营,许多苗将立在上面,宝珠怕他冲突,吩咐火器当先,徐徐立营。养歇一日,天明开兵,松筠讨令去要战。苗营中那丞相的大儿子那模刚出迎,门旗开处,一将对面交锋,斗了几十合,那模强见哥哥胜不得松筠,飞马出来助战,四口刀裹住,松筠抵敌二人,全无惧怯。一口刀敌住四口刀,施逞精神,大喝一声,那模强落马。那模刚见兄弟坠骑,心里大惊,不敢恋战,跑马回营,松筠马快,直追上来,一刀正中脑后,那模刚撞倒在地,贼兵死命抢回。松筠听见军中鸣金,只得回马。

第二日,松筠又去讨战,达洪出迎,同松筠战个平手。战了百合之上,达洪诈败,松筠追来,达洪看得真切,回身放一暗箭。松筠听见弓弦响,头一低让过。第二支箭又到,松筠顺手绰住,搭上弓弦,回射过来。达洪不防备,正过脸转来望时,却好射中咽喉,翻身落马,松筠就领亲兵,来夺营寨。苗兵紧闭营门,极力守御,矢石枪炮望下乱打。

松筠性起,奋勇当先,跳下马来,口衔利刃,一手执把短刀,一手提着一挂铁练,纵过濠沟,飞身上了短墙,冒着火器,拨开弓矢,顺手一铁练,打三、四个人下来,乘势跃上墙头。有个苗将,提刀来迎,松筠将口里这口刀摘下来,劈面飞去,正中那将脸上,劈为两段。松筠用力,只顾乱砍,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众亲兵继进,一个个眼中火出,口角雷鸣,短刀相接,杀人如草,顷刻破了一座大营。松勇、刘斌、木纳庵,都接来应。

一营既破,那一营就支持不住,苗兵一逃,哄上关去了。松筠进大帐报功,宝珠大喜,很赞了几声,传令紧逼关前下寨。看这天门关,在半山顶上,有数十丈高,又是个难破的去处,只得且回大营,再作计较。次日,那丞相亲自下关,松筠连日得意已极,目中无人,听见苗将要战,全不知利害,讨令出来,战了二十合,松筠敌不住,那延洪手一刀,正砍在背上,松筠叫声不好,伏鞍而逃。那延洪追来,纳庵接住,略战数合,大败而回。那丞相连败七、八员大将,还是松勇赶上来,战个平手,各自罢兵。

松勇、松筠回见宝珠,说被延洪砍了一刀,幸不曾伤,宝珠看他背上一道刀痕,有一尺多长,衣服都破,直透到紧身元青缎袄,宝珠大惊,叫他脱下来看,原来青缎小袄里面,铺满香云黑油,一缕缕叠成。弟兄两个见了这件小袄,不觉感泣涕零,暗道:“姐姐,你好用心也!怪道叮咛我们穿在贴身,自有好处。”

不说弟兄闲谈,再说那丞相入关,心中颇为烦恼,我在南方,本事第一,马前无三合之将,敌营竟有能人,同我战成平手,所以屡败我军,势如破竹!想了一回,就写了几处信,差人到邻邦求救。这两日且不开兵,一来养养锐气,二来等救兵,守定营门,不肯出战。几天之内,到了三处人马,最近的是生番来了两员大将,呼保亨、呼俚交泰叔侄两个,领五千生番,吃人无厌。还有去水、草央两国,也有兵来助阵。去水国是驸马柏护,领军一万,连环马三千;草央国是大将木巴登,领百辆逍遥车,仿古来刬车式样做的,开动机关,自然会走,火器喷筒,利害非常。那丞相、花帅、邱廉迎接进关,心中欢喜,各操必胜之权。

次日开兵,三路齐进,宝珠的将士,那个能抵敌得住?大败而逃,不是营寨扎得有法,就被冲掉了。宝珠亲督将士死守。苗兵大胜,失去的两座大营又夺回。宝珠防他冲突下营,一夜工夫,绕营开丈余深的濠沟,绵亘数十里,以为固守之计。苗兵天天攻打,宝珠守定大营,不敢出战。暗想:“我军远来,利在速战,旷日持久,就难成功,再要军饷不济起来,那就是坐以待毙。”

想来想去,只有开地道是个一举两便的法则,先破他的车马,然后破关,剩下几个苗子,就会吃人,也无大害。传令松筠、刘斌带三千兵去开地道,由山后开起,不许把苗兵看见,一直开到关下为止;再开左山湾底下,此处却要宽大,格外加深,其余只要五尺宽,六尺深就够了,限二十日为期。松筠、刘斌又展了十天限,如能早成更妙,从今日为始,慢慢开去,任他山根石脚,也要挖通,整整二十七天,才开到关下,松筠、刘斌到中军缴令。

就这一个月的工夫,苗兵时刻来攻打,把个宝珠也就累坏了。知道地道开通,满心欢喜,先叫刘斌用大木桶装了许多火药,以及硫磺、焰硝,在关下塞满,又用砖石堵住,将长竹简打开竹节,引出药线来。吩咐木纳庵、庆勋,连夜在山湾左边,布满绊马索,上用浮土盖好,先派二十名军士,伏在地道内,专听信炮升空,就一齐用力拽倒木架。

天明叫松勇、松筠先去诱敌,刘斌、庆勋、木纳庵、李文龙、兀里木、耶律木齐等众将,分头去埋伏。分拨已定,自己带领二十四都统,全坐在将台上督队,背后高掌帅纛,旄钺旗左右排列,台下藤牌布满,锦衣军分于两行,远远望去,下面一片乌云,上面千层云锦。且说松勇、松筠领兵到关前讨战,关上升炮出兵,连环马在前,逍遥军继进,直冲下来。

二人那里挡得住?回马就跑,不敢进营,奔山左而走。柏护、木巴登领着车马,催兵追赶,绕了两个山湾,只听一声炮响,埋伏兵马,四面齐起。有人拽起绊马索来,这些连环马走急了,那里留得住?又锁在一处,分不开来,一齐都倒。后面的马一排排挤将上来,逍遥车又顶住后路,进退不得,山湾之内,地方窄狭,路都塞断了。木巴登吩咐速退,车子还没有转头,忽然天崩地裂一声,好似:

共工愤怒撞倒不周山,力士施椎击破始皇辇。

一百辆逍遥车,都陷入地洞里去了。马步兵丁,挤在中间,束手待毙。四面埋伏人马齐到,喊杀连天。先是刘斌、庆勋领三千藤牌手,冲上来一卷犹如风扫落叶,雨打残花,排枪硬弩,两头放来,又将火箭喷筒乱射,烧得贼兵焦头烂额,臭气冲人,山湾里死尸堆满,柏驸马、木巴登死于乱军之中。

宝珠大获全胜,教清理道路,也不问死的活的,车子人马,都填在坑里做包心。那丞相知道人马全军覆没,原想来救,被松筠、松勇两个阻定,不得上前,只好退回关中紧守,心中纳闷。黄昏时,忽然地下如雷鸣一般,轰然一声,把个天门关轰塌了半边,伤了军士人民无数。

那丞相、花帅、邱廉吓杀,各带伤痕,正在逃走,松勇、刘斌等各大将,在火里杀进来,枪炮如雨点似的,还夹着些火砖木炭,在空中乱飞,官兵趁着这股猛劲,直卷上来,挡着就伤,碰着就死。那丞相还想勉力支持,无如军无斗志,纷纷退回,那丞相等也只好逃走。官兵紧紧追逐,还亏呼家叔侄领生番死命抵住,那丞相等才逃得性命。一连退下了五十余里,方敢驻扎。

苗兵损伤无数,众人喘息稍定。那丞相的话头,有些埋怨邱廉了,似乎说他遗害东吴的意思。邱廉也不敢回答,寄人篱下,怕他变过脸来,不是耍处,依那丞相的心,就要上本劝苗王投降,花帅还仗着呼家叔侄有五千生番,立意不肯。

再说宝珠轰开天门关,杀上前去,到天明收兵,传令架炮轰关,踏为平地。迤逦前进,行了三十里,探马来报苗兵扎在前面,宝珠吩咐安营,尚未立定寨栅,呼家叔侄已杀回来,众将截住,混战一场,官军稍却,兵丁被生番倒吃了许多。次日,又战一阵,大败而回。这些生番,恶不可言,见人乱吃乱咬,刀斧也不甚惧,官兵很有些怕他,不敢近身。

刘斌奋勇上去,活捉两个过来,解进大帐。宝珠问他口供,说话也不懂,打他又不知疼痛,好象不是打的他。宝珠大怒。吩咐拿去活埋,停了一会,他在土里挣断绳索,又爬出来。众人称奇,从新捆住,来见元帅,宝珠无法,教锁起来,且监在后营。宝珠闷坐中军,想不出个计策,连败几天,也被他吃了好些人马。花帅等以为得意,全仗这支生番作万全之计,见宝珠闭门不出,就来乱攻,宝珠弃营而逃。

生番夺了营寨,胡哨一声,又追上来,宝珠领兵又走。约有二十余里,扎住人马,埋锅造饭。刚才煮熟,生番已到,宝珠同众上马,连锅碗等件,都不要了,望天门岭大路上跑去,丢下饭食,却好与生番受用。呼保亨、呼哩交泰吩咐吃了饭再追。众生番争先取食,谁知这顿饭不是好吃的,内里已下了蒙汗药,不吃犹可,才吃下去,一个个口角流涎,大睁眼,动弹不得,呼家叔侄也瘫下来。

宝珠回军,喝令拿下,整整五千个,一个不曾走脱,兵丁上前细捆得馄饨似的。宝珠暗想这些吃人的怪物,就如畜生一样,留在世间也无用处,叫兵丁伐了若干树木,择了一块平川之地,将这些生番扛出来,连营里两个,一齐叠聚成一大堆子,四面用木柴围住,加上茅草、火药、鱼油、松香引火之物,放起一把火来,可怜烧得些生番皮破血流,伸拳舒腿,臭不可当。宝珠看见,拍手大笑。烧过一天一夜,方才烧完。

宝珠传令进兵,那丞相早已得信,吓得心胆皆碎,忙领残军奔向阳城死守,不敢出头,宝珠就在城下安营。次日开兵骂战,城里都不理会,在城上守护。一连骂了三天,那丞相只做不听见。宝珠同众将商议,硬去攻打,传下号令,各营知悉:今晚黄昏,每军要布帛一方,土一包,在大营交纳,违者立斩。众军答应去了。

二更的时候,宝珠领诸将齐集城下,各营兵丁又来交土,宝珠教抛在城根下,顷刻之间,数十万包土,堆起一座小山来,差不多高与城齐。不知可否得破,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