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木纳庵、松筠参见二位元戎,禀道:“小将到汀州,悄悄在旁立了营寨,苗兵出来攻城,我等就虚张声势,放炮呐喊,要去抄他后队,苗兵果然吓退了。一连几次,都是如此。昨夜忽然拔寨起兵,小将等会同了王总兵,赶杀一阵,伤其大半,其余逃去的,小将等也没有穷追。今日特来缴令。”

宝珠慰劳记功。起身巡视各营,仍然吩咐紧守。墨卿送出营,上马回水寨来,一轮赤日当空,热得气都喘不出口。回到中军下船,进房舱,头晕眼花,竟支持不住。

紫云扶他炕上坐了,两件纱衣,香汗都透,紫云替他松了玉带,绿云用扇子过来,微微扇着。宝珠皱眉道:“不消。”

紫云送上茶来,他也不吃,说道:“我竟坐不住,要躺躺呢。”

紫云道:“觉得怎样?”

宝珠道:“不要紧,躺一会就好的。”

紫云替他脱了袍服,只穿一件小纱衣,宝珠道:“几条金链子,在项上含汗呢,除掉他罢。”

紫云道:“那不能,忌讳呢!金链耳坠,都是从小带惯的,万除不得,临走太太、大小姐还叮咛我,怕你胡闹。不然就把兜肚上索子除掉,还使得。”

宝珠此刻不愿多说话,也不开口,就睡下来,嚷头疼心痛。

宝珠身体本来娇怯已极,香闺绣阁,尊贵惯的,如今这种暖天,在个沙漠之地,陆续受了寒暑,前日在火里打了一仗,格外雪上加霜,况且费尽心机,一刻消闲也没有,此时听从赤日里回来,就一齐发作。

紫云慌做一团,坐在炕边,扯着他的手,只说怎么好呢,请大夫进来瞧瞧罢!宝珠道:“你别忙,军中不比别处,是慌不得的,况我是个主帅,不可乱了人心。墨卿又不中用,你不必声张,一会我就好了。”

紫云道:“你倒自在,大夫是要请的,听说营里现在有几个。”

宝珠道:“你要请,就吩咐松勇去传说,不是有病,不过天热,怕的受暑,预先吃剂药调理。大夫既来,就不可放他回去,着中军巡捕守定他在舱里,没有泄漏。”

紫云亲自出来,同松勇说了,忙到陆营去请不提。

紫云回房舱,见宝珠粉面通红,哼声不止。只管上前来问个不住。宝珠嫌烦,也不理他。紫云道:“你怎么不言语?太太、大小姐又不在这里,教我怎么放心呢?这个担子我可担不起。太太、大小姐千叮万嘱,把你这宝贝交与我的。”

宝珠听到此,不免想起家来,哭道:“依我的意思,我竟不干了,要你送我回去才好呢。”

紫云眼眶一红,听见这番说话,反笑起来道:“真是孩子说话,不象你这明白人讲的。国家大事,来去可以自由的吗?”

宝珠发急道:“什么大事小事,也不能捆在我这个小女孩子身上!我要不管,就不管了,谁敢奈何我?”

紫云见他一腔怨恨,满口胡言,而且知道他娇痴性子已惯成了,平素又有点孩子脾气,闹起来,除了大小姐,没有那个敢驳他,只得答应道:“是了,果然是不干的好,也要等你身体结实,才能同你回家。你且安心养病。”

宝珠道:“我等不得,我顷刻就要到家呢。”

紫云道:“胡闹,就这样回去,大小姐要讲话的,你可当得起?且耐烦些,我替你再想主张。”

宝珠道:“好姐姐,你就替我告病,晚上你就写本章。”

紫云随口应道:“很好,就这么说。”

只听松勇在外叫道:“紫云姐姐呢?大夫来了。”

紫云道了一声请。

松勇不敢进内,仆妇领着大夫进舱。大夫见紫云容颜美丽,衣服鲜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忙上前请了一个安。到炕上面前,参见元帅,就在炕沿下跪了一只腿,细细诊脉,对紫云道:“帅爷贵恙还不妨事,不过暑受重了,操心的人,身子又弱,倒要保重。清化疏散,就可无事。”

紫云道:“全仗高明,我们少爷自有重酬。”

大夫连称不敢。

医官出去到前舱开了方子,松勇拿着送进去,紫云看过,吩咐派了药,紫云亲手煎好,调凉了送到宝珠口边吃下去。停了半日,就清凉许多,头疼已好,紫云大为欢喜。一连吃了三剂药,业已全好,营中一个不知元帅有病的话。调养两日,宝珠就要开兵交战,紫云苦劝,又歇了几天,已到七月中旬天气。宝珠就到陆营,聚集众将,陆续都到,分立两旁。

宝珠升帐,墨卿一旁公座,众将参见。宝珠取了一支令箭,对松筠道:“你带五百亲兵,前去讨战,量力而为,不可勉强,本帅着松勇来接应。”

松筠接了令箭,出营上马,五百亲兵都是大刀,跟随在后。松筠这些亲兵,是平日经松勇教练得颇为纯熟,竟可一个当十,十个当百,呐一声喊,护定松筠到沙场来。营中放了一声大炮,松筠到山前骂道:“苗兵听者,大胆的快来会你少爷!”

五百人也在后,齐声辱骂。

苗兵在山上,见个少年小子骂战,忙去报到中军。苗营也有两个元帅,一个叫花殿齐,一个叫赫支文礼帮办,二人得报,就同众将出营。向沙场一望,见个美少年,才有十四五岁,白马银刀,在阵前驰骤,有几百兵丁,个个大砍刀,一字儿排列。看他年纪虽轻,英风凛凛,暗暗称羡,对众将道:“那位将军出马会这小将?”

言未毕,左营大将巴六奇,应声而出,大叫道:“小将愿去生擒此人,献于麾下。”

摇着双刀,飞将出来,喝道:“小孩子是谁家子弟,小小年纪出来送死,快些回去,我不忍杀你。”

松筠大怒道:“狗蛮奴,问你少爷,洗耳听清!我是大经略的亲弟二少爷松筠。”

巴六奇笑道:“你哥哥营中,难道没有敢死之士?却教兄弟出来受人荼毒。”

松筠道:“狗奴才,休得多言!放马过来领死!”

巴六奇马望上撞,双刀当头砍下,松筠不慌不忙,左掀右磕,将双刀逼在一边。两马过门,圈回坐骑,松筠举刀,拦腰一挥,六奇欺他年少,用左手刀来格,却格不开,又用右手刀来格,才推过去。心里早慌,催马过门的时候,松筠快极,举刀转来,大喝道:“蛮囚瞧打。”

巴六奇叫声不好,要躲也来不及,一流星结打得脑分六瓣,坠于马下。恼了前部先锋大刀鬼王宜生,飞马向前,更不打话,举叉就刺。

松筠连忙招架,战了八十余合,松筠气力不如,看看不济,松勇催马,叱喝一声道:“二少爷请少歇,待我来斩此逆贼!”

松筠听见,跳出圈外,松勇上前举刀,用力就砍。大刀鬼王尽力相拚,不上二十合,松勇手起一刀,将鬼王连肩带背,挥为两段。副帅赫支文礼大怒,手绰长枪,来战松勇。两个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拚了一百余合,不分胜负。宝珠恐松勇有失,鸣金收军。

松筠、松勇回营报功,宝珠大喜,深为赞叹道:“此吾家千里驹也!”

录了功劳。墨卿留住午膳,宝珠谈了一会,正要回营,中军报道:“圣旨下了。”

二人摆列香案接旨,开读毕,是皇上接到宝珠捷音,知道三场大战杀贼兵二十余万,邱廉逃出海口,圣心大悦,加宝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墨卿加内阁学士、兵部侍郎,刘斌加提督衔,松勇都司衔,尽先守备,其余有功将士,各各升赏,宝珠率领诸将谢恩。

次日,赫支文礼讨战,点名要松勇出头。宝珠亲到营前观阵,见松勇同赫支文礼战了七八十合,精神加倍,各不相下,就传令鸣金。松勇回营道:“我与贼帅才战几合,未见输赢,元帅为何收兵?”

宝珠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看贼帅,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明日本帅必擒此人。”

遂唤松筠、木纳庵、赵天爵、刘静唐四人上前,附耳吩咐几句。四人点头答应,自去行事。宝珠又将两旁将士,细细看了一遍,见后营总兵司徒洪,好一条大黑汉,就叫上来,附耳说了几句,道:“一更后你去行事,我自有人来接应。”

又传京营都统兀里木、副都统耶律木齐,“各带十员偏将,三千兵马,见贼营火起,就奋力杀进去接应司徒洪。贼兵败走,你们紧紧追赶,不可放松一步!”

二将得令。宝珠回营歇息,一夜无话。

天明,人报赫支文礼又来骂战,宝珠忙到陆营,吩咐紧闭营门,不要理他。赫支文礼在外辱骂,看看将午,宝珠见是时候了,传令开兵,对松勇道:“今天出兵,本帅只要你败,不要你胜。你如伤了贼人,就休来见我!你同他略战几合,败下去,绕大营西边沿山过去,不足五十里,有一座五虎谷,引他入谷,是你的头功。”

松勇听罢,有些不乐之意,但不敢违令,只好答应出马。二人对面,更不多言,交手杀到五十余合,松勇故作狼狈之状,拨转马头,虚晃一刀道:“我今天没有精神,明目再来擒你,留你狗命多活一夜。”

说罢,飞马而走,赫支文礼那里肯舍?放马追来,大叫道:“留下脑袋再走。”

背后五千亲兵,见主帅得胜,一窝蜂的跟来。松勇见他赶来,故意着忙,似乎要回营的意思,只见营门已闭,不敢进营,落荒望大营绕西北而去。

赫支文礼紧紧追赶,松勇回马,又战几台,放马又逃,大叫道:“好贼奴!我同你又无仇恨,何苦如此穷追!”

赫支文礼也不答言,只顾追赶。松勇且战且走,沿着山根约有三四十里,迎面有一大谷口,当中只有一条路,可以五马并行。松勇打马进去,赫支文礼是个有勇无谋的,不知好歹,也就冲了进来。见两边都是高山峭壁,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石路,心中犯疑。

回头一望,见自己兵丁已入谷来,暗想有路无路,他既在前,必定有路可通,即或不然,正好将他擒住,再回头也不迟。主意已定,就放心追来。又跑了五六里远近,见前面谷口已经隔断,松勇已不见了,心下惊慌,吩咐速退。不知不赫支文礼出谷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