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将归营,到了右军,见松筠带着了众军士们,赌跳濠沟耍子。他现在陆营听差,统带着了一千五百人,扎在右军,离水寨不远。众将中有些与松筠在家中平时相识的,就上前见礼,松筠请众将到了右营,寒暄几句,问众将从何而来?众将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有几个就窜掇松筠去偷营,又恭维几句。松筠原是个小孩子,那里知道利害?只说非他不可,又显本领,又立了头功,这种便宜,那里去寻?就一口承应。众将各回本营。

松筠到晚饱餐一顿只带了五百亲兵马队,一色的大砍刀,出营去了。赶到苗营,自己当先发一声喊,拔开鹿角,一拥而入。苗兵在睡梦中不曾防备,被他们踹进中军,也杀死他多少苗子。究竟寡不敌众,苗兵越杀越多,将他五百人裹在中间,海寇水军也擂鼓放炮的助威。

松筠带着五百人,一马当先,一口刀左右冲突,无如杀不尽的苗蛮,竟不能脱围而走。再说陆营夜巡官报到中军,说松二少爷领自己亲军杀出去了,墨卿大惊,一面着人打听,一面飞报水军。

宝珠闻报大怒,意欲不救,紫云再三劝解道:“如有失误,回去怎么见太太呢?”

就硬做主,传说出去,吩咐松勇领兵,星飞去接应。松勇遵令上岸,坐马提刀,领了一千兵,飞奔前去。到贼营一望,见西北上无数苗兵围绕,远望里边,好象没多几个官兵似的,松勇心慌,就奋力的直冲进来。有些兵将来挡,松勇这一口刀,如砍瓜切菜一般,好不利害。人少处恐有埋伏,反望人多处直撞,苗兵纷纷倒退,一直杀到西北角,冲进重围。松筠正在狼狈,一见松勇,心中大喜,合拢了一齐杀出。苗兵知道松勇利害,倒让出路来,二人带着兵突围而去。松筠回营,查点军士,已少一百多人。松勇吩咐各军归队,自己上船复命。

次日一早,宝珠传鼓聚将,各官参见,侍立两旁。宝珠取了一支令箭,对中军道:“你去陆营禀知副帅,将松筠捆缚前来听令。”

中军答应一声,众将个个耽惊。紫云在内听见,唬得慌,伏在后舱细听。中军带了捆绑手上岸,到大营见了墨卿,禀明提松筠的话,验了令箭,中军带人到右军去了。墨卿知道光景不妙,忙上马赶到水营,中军已将松筠捆上船来,推进舱中跪下。

宝珠将桌案一拍,喝道:“大胆的东西,你敢擅自出兵,乱我军法,与我斩讫报来!”

左右答应如雷,将松筠拥上船头。紫云都唬呆了,又不好出来,空自着急。这里众将一齐跪下道:“请元帅暂息虎威,小将军不遵军令,理宜制罪。但年纪方轻,不谙军律,求元帅原情饶恕。”

宝珠道:“国法俱在,何敢徇私?诸公不必多赘。”

众将默然。

澎湖总镇刘斌暗想:“是我们叫他去的,今日杀他,我等如何过意?”

又跪上前求道:“未曾出兵,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元帅一定要杀松筠,恐众将寒心,不肯用命。”

宝珠脸一沉道:“胡说,左右与我乱棒打出去!”

刘斌原是一个直汉,大叫道:“松筠系末将等撺掇他去的,元帅要杀松筠,先斩末将。”

宝珠大怒,喝道:“绑了!”

左右上前动手。刘斌喊道:“元帅恩典,容刘斌望阙谢恩。”

宝珠冷笑道:“不配你。”

左右早将刘斌绑缚,推上船头去了,众人谁敢开口?正在无可如何之际,李墨卿已到,上前相见。有人在一旁设了座头,墨卿坐下道:“松筠原该斩首,但小孩子家不知道事体,着他代罪立功罢。”

宝珠道:“他在陆营,足下不能约束,及至回来,今天也不究罪,我是不能象你这种大度包容。”

墨卿道:“你杀了他,回去如何见姑母呢?”

宝珠厉声道:“如你的说法,外人犯法,就过不去,自己家里人,仅管犯罪的了?你可知道个王法无亲吗?在家里,我知道有母亲,在军中,我就知道有主子了。”

将桌案乱拍道:“快斩快斩!不必迟延取罪。”

刀斧手只是迟延,不敢下手。忽见边巡来报紧急军情,宝珠传进,跪下道:“禀元帅,苗营分了一支人马,抄小路杀奔汀州府去了,守将总兵官王宏有文书告急。”

宝珠大惊道:“汀州是我军屯粮之所,倘有疏虞,我军危矣。”

墨卿道:“着人去救才好呢。”

众将又跪上去道:“就着小将军去接应,如其有误,二罪俱发。”

宝珠起初不肯,众将又再苦求,做个人情,教推转来。松筠、刘斌进舱跪下,谢不杀之恩,宝珠道:“不看诸公情面,今日必定难饶。”

吩咐捆打四十军棍,以警将来。左右打完,宝珠取出一支令箭,唤道:“帐前副都统木纳庵听令!你同松筠领马步兵一万,飞奔去救,远远扎营,不可妄动。苗兵攻城,你就起兵,故作袭他后队,他自然不敢向前。待本帅破了他后队,那边自然解围。”

二人遵命去了。

宝珠还不放心,又差两员副将,带三千人继进,如其那里无事,就不必出头,有事再去接应。宝珠吩咐毕,墨卿起身,宝珠送出船头,众将各散。宝珠回到房舱坐定,紫云送上茶来,宝珠接杯在手,对他一笑。紫云道:“今天却把我吓坏了,你怎过意?自家兄弟,何苦如此!”

宝珠长叹一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知我者自当谅我苦衷也。”

就闷闷的歪在炕上。紫云同他顽笑,也不言语。紫云知他心事,想了些闲话,替他排遣。再说海寇邱廉,因几次不曾得利,满腹踌躇,看这小孩子,倒会守老营,就是水陆两军,都还调度有法,年纪虽轻,很有本领。集众将商议,说:“姓松的这孩子,倒是个劲敌,诸位将军,有何奇计?”

前锋大将吴方忿然道:“王驾为何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小将愿领二十只战船,一千军士,斩开水关,杀他一阵。”

邱廉点首道:“全仗诸君奋勇。”

吴方跳在小船,带着一千贼兵,趁着顺风,扯起满篷,望上流头飞来。前营官兵报到中军,宝珠亲自出营,见对面小船如箭而发,已到水关。宝珠吩咐松勇,不许乱动,就在松勇耳边说了几句。

贼船到了水关面前,发声喊,起来斩关,松勇已着水军拽起千癬索,铁链上俱是四须铁钩,将贼船钩定,进退两难。又将些火炮喷筒,一齐放去,贼兵大乱,支持不住,连吴方都慌,只得跳下水走了。众军逃去一半,其余死伤甚多,二十只船,一只也没有回去。吴方回营请罪,邱廉颇为不乐。吴方道:“王驾休得动怒,今夜三更,小将前去将松小孩首级取来见驾。”

邱廉道:“将军不可造次。孤看松帅,智勇足备,防护必严。”

吴方道:“王驾勿忧,小将自有方略。”

这边宝珠得胜,吩咐众将道:“贼人必不甘心,今夜各宜准备防护。”

传令不许解甲。用过晚膳,传了夜巡进来,叮嘱一番,自己坐在房舱,点了一对大蜡烛。紫云歪在炕上,听得夜巡放炮摇铃,众军已打三鼓,此时人声都寂,刁斗无惊。紫云送了一杯茶,才坐下来,忽听顶篷上咯吱一声,对宝珠道:“听见没有?谁在上边走路呢。”

宝珠道:“谁敢在上边走路?”

凝神又听,船桅上绳索响了一响。宝珠道:“是刺客!”

紫云满身发抖道:“怎么好呢!叫醒了绿云罢。”

宝珠道:“别要忙,你快出去唤松勇进来。”

紫云道:“我不敢去。”

宝珠着急道:“无用的东西,怕什么!在房里倒反不便。”

紫云道:“我出去,不放心你。”

宝珠道:“快些,不要多话。”

紫云移动金莲,飞也似的去了。

宝珠掣剑在手,慢慢走出房舱,只听外边玻璃一响,窗格落地,飞进一个黑球子。宝珠此刻心里也就慌极,暗想先发制人,等他动了手,我如何敌得他过?趁他还没有落定,不顾好歹,就是一飞剑,用力掷去,只听得哎呀一声,没命的穿出窗外走了。

原来吴方才跳进来,尚未站定,就中了一剑,却正砍在头上,只说也有准备,又不知船上有什么狠人,不敢少留,赶忙逃出,连眉带眼,鲜血淋漓,右眼也睁不开。定定神,正想要走,这里松勇早追上来,大喝道:“大胆的刺客,丢下脑袋再走。”

说着,一刀已到,吴方连忙招架。论吴方的本事,不是个魁首他也不来,此时却不敢恋战,一者伤已受重,二者心是虚的,要想跳出圈子下水,无如松勇这一口刀,一点空不让。

心里正急,听见一声信炮,火光烛天,喊声震耳,都说不要走了刺客。吴方心中一慌,手中一乱,被松勇抢进来,一刀正中右肩,支不住望后便倒。众兵丁一拥上前,捆起来了。这一闹,陆营早已得信,墨卿差官来请安。宝珠随即升帐,叫带刺客。众亲兵将吴方推上船头,中舱里灯烛辉煌,刀枪灿烂。两旁将士,护卫森严。宝珠粉面铁青,坐在当中,巍巍不动。任你强梁逆贼,到此也觉寒心;即令奸恶凶徒,见面也应丧胆。令字旗出来提人,众军士拥吴方进舱,从刀枪林中穿过。左右喝声跪下,吴方站立不跪,怒目而视。

宝珠哼了一声,两旁吆喝,有人过来将吴方一摔,竟摔他不倒。宝珠道:“大胆凶徒,见了本帅,还敢抗拒!”

吩咐敲他狗腿。左右用铁尺在他腿弯上,打了六七下,吴方倒跳了几尺高,叫道:“性耐刀锯,不耐鞭挞,要斩就斩,跪是万不能的。”

宝珠道:“逆贼,你叫什名字?”

吴方道:“老子叫做吴方。”

宝珠道:“你如此胡为,敢来行刺本帅?”

吴方道:“老子特来取你首级,回营下酒。不料老子命运不佳,被你擒住。是我该死,是你不该死。快些杀了老子,二十年后又来同你做对头了。我看你这小兔子,有何能处?我们大王自会捉你替老子报仇!”

说罢,骂不绝口。

宝珠大怒,吩咐推去,乱刀砍死。刀斧手将吴方推上船头,黑旗一插,一通炮响,先是一阵乱刀,然后枭了首级,用红盘子盛了,进中舱跪下献头。宝珠细看,见吴方呲牙裂嘴,双眸炯炯射人,微笑一笑道:“好个恶贼,拿去前营示众。”

宝珠起身,侍卫退去。不知杀了吴方,邱廉怎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