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早晨,曹老虎睡醒,觉得屋里发亮,朝窗外一望,天放晴了,满院的竹子、棕榈、芭蕉、碧绿碧绿的,还开着一树叫不上名的紫花。

柳光端着稀饭轻轻走进来,把碗搁到竹子桌上,慢静静地笑道:“今儿的天气可真难得。你看这一冬季,不下雨,也是阴天,恨的同志们都骂太阳是官僚主义,从根不下现场!”

曹老虎倚着枕头坐起来,弄得床咯吱咯吱响,一面笑道:“这地方也真邪,冬天还开花,要到俺山东老家里,不定下多厚的大雪呢!”

柳光照顾他擦了脸,喝了稀饭,又欣开被子给他换药。曹老虎紧瞪着自己的左腿问道:“你看俺会不会变成个瘸拐李?”

柳光安慰他说:“不会的,骨头已经捏好,你放心吧。”又着重加上几句道:“可是你千万别学孟志林同志的样,瞒着人往外跑,弄坏骨节后悔就晚啦!”

曹老虎忽然笑起来。柳光瞟了他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曹老虎拿大手一抹黑脸笑道:“俺说出来你可别骂俺!人家说你喜欢老孟呢,是不是?”

柳光的脸一下子红到头发根,眼皮也不抬,一边绑伤一边慢慢地说:“嗯,我是喜欢他!我不是也喜欢你么!都是同志,我对谁不是一样?”她的眼睛潮了,含着笑继续说:“我的心意只想好好照顾大家,叫你们少受点苦,早早复元,能多做点革命工作,就算尽了我的心了!”

门打开,一个年轻人闪进来:长条身材,饱鼓脸,饱鼓眼,不用说是孟志林。曹老虎乐得叫道:“乖乖,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孟志林两手抓着皮带,先问他的伤。柳光结好绷带,垂着眼皮说了说,孟志林舒口气道:“老兄,我原先真怕你闹个残废呢!大队长更放不下心,想来看你又抽不出工夫,今天还叫我带好给你。”

曹老虎指着自己的胸口道:“不瞒你说,俺的心也没离开你们,老想着桥,到底修得怎么样啦?”

孟志林笑着反问道:“你猜呢?”

曹老虎说:“那还不是手捏把拿!”

孟志林道:“修是修好了,旁的桥也都完了工,夜来接的轨……不过也真不容易呀!要不是苏联同志技术高,准得坐蜡!怪不得大队长跟政委老叫咱们学着去掌握技术。”

曹老虎望着自己的大巴掌说:“你反正俺这个粪叉子手,打仗对付,学技术可有点差劲。”

柳光轻轻笑道:“谁说的?你打仗是好手,建设也是好手!”

孟志林道:“对了,连里评功,把你评做大功呢。咱们这个班……八成是模范。”

曹老虎一乐,想跳起来,不小心触了伤腿,痛得吡牙咧嘴的,半天不能出声。三个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曹老虎冷丁想起件事,问道:“可是呀,光说支援解放大西南,怎么没有下文?”

孟志林笑道:“是你不知道,人家广西早解放啦。”

柳光从旁问道:“往后那不就剩和平建设啦?”

孟志林眼睛瞪着地面说:“还有点鸡零狗碎的地界要解放……不过听指导员说,美国正炸刺呢,老想挑拨着打个仗!”

曹老虎的黑脸一下子变了,气虎虎的骂道:“俺看他是吹牛皮,钻牛眼,大牛下了小牛崽!你反正谁要敢惹到俺头上,俺就拿起枪揍他个死!”

是的,他们有决心建设人类的和平生活,也有决心保卫和平。

远处喴喴叫了几声,孟志林睁大眼道:“火车!”扑到窗前推开窗,只见一列客车沿着对山的山脚朝北紧奔,越奔越远,慢慢爬上他们千辛万苦才修成的大铁桥,那桥横跨在发白的大江上,离得这么远,还是显得又高又长。太阳射到火车的玻璃窗上,一闪一闪的,耀眼锃光。山哪水的,映着阳光,一时都放出光彩,简直是锦绣一样。有朝一日,这千千万万的人们定能把全中国都建设得像锦绣一样。

曹老虎乐得两手乱拍着床叫道:“这是不是头一趟粤汉通车?”

孟志林应道:“就是!”头也不回,光顾着看火车。

曹老虎又叫道:“今天是几啊?”

孟志林转过身高声笑道:“今天过年嘛!你不知道?”

不错,这天正是一九五?年的元旦。新的年代开始了,新中国的建设事业也光辉灿烂地开始了。

一九五?年七月五日,衡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