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个人的愕怡之中,霍桑的敏捷的脚步,霎眼早已走到了写字台旁。我们三个人都急急地跟过去。霍桑的一只手按在书桌面前的椅子背上,目光炯炯地凝注在书桌上面。

我一时不知他瞧见了什么,心中暗自纳闷。因为姚国英所说的那把小巧尖头的小剪刀,明明在书桌的左旁,然而霍桑所注意的,似乎并不在剪刀上面。我细瞧书桌上面的东西。

桌的中央有一方吸水纸的纸版,四角包着黑皮,纸版上有一支毛笔,笔的一端搁在砚台上面,砚池中还有余水。桌的左旁有一把西式金花茶壶和一只金边白瓷茶杯,此外还有几张新闻纸和几本小说。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知道霍桑为什么张大了眼睛,瞧得这样子出神。

一会,霍桑突的旋过头来。“国英兄,这桌面上你可曾瞧过?”

姚国英讷讷地答道:“瞧是瞧过一次的,可是没有瞧得仔细。”

“那么你姑且再仔细瞧瞧。可有什么可以注意的地方?”霍桑又回头向我说,“包朗,你也来瞧瞧。这是一个很好的实验观察力的机会。”

我偷眼瞧瞧姚国英,咬着嘴唇,紧蹙着双眉,神色很窘,显见他对于霍桑的话完全没有把握。我也重新向书桌上细瞧,竭力要想争一口气。可是桌子上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足以吸引我的视线。除了刚才叙述的几种东西以外,还有一个白瓷笔筒,一个黄钢笔套,一只紫色水盂,大半锭六角形的松烟墨,和一枚镂篆文的白铜镇纸。这几种原来是书桌上应有的用品。那一种是霍桑所认为可以注意的呢?难道霍桑的眼光竟能透过木板,瞧见了桌子肚里的东西?

姚国英说:“我瞧那支笔搁在砚子上面,并且去了笔套,砚池中又有余水,可知是有人写过字的。霍先生,这可就是你所说的应当注意的一点?”

“不错。这不过是一点,还有更要紧的一点。”

我再度用我的目力。我的眼光从毛笔上移接到渗墨纸版上面,仔细一瞧,不由不失声大叫。

我道:“霍桑,我瞧出来了!这纸版上的吸水纸,粗看果然是一色纯白的,其实中间却有一条分界——一半是雪白而新的,一半却微微带一些灰色,显见已受过几天灰尘。分明上面的一张旧吸水纸已给撕去了半张,只剩了半张了。”

霍桑忽大声道:“包朗,你的观察力果真有惊人的进步!从今以后,我不怕没有得力的助手哩!”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霍桑又向姚国英道:“国英兄,你明白了吗?瞧这情形,似乎有人在这里写过字;写好以后,就在这张吸水纸上印过一印。这样,那字迹当然要留在吸水纸上。后来这上面的一张吸水纸,就因着有字迹的缘故,被人撕去了一半,所以才露出下面一层的新吸水纸。不过那上面的一层也算不得很旧。新旧的颜色相差至微,粗看自然不容易注意。”

姚国英红了一阵脸,说:“这吸水纸的新旧,我原也瞧见的。可是我愚蠢的头脑一时不觉得有什么作用,所以不曾注意。……霍先生,你想这吸水纸是谁撕去的?”

“这虽还是个疑问,但据常理揣测,撕纸目的必是要保守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与其说是死者自己撕的,还不如说行刺的人撕去的更加近情些。”

“吸水纸虽然已被凶手撕去,还有那张原纸可是也落到了凶手的手中去了吗?”

“是,照眼前说,大概也已被那人取去。不过我们究竟没有仔细搜检过,还不能说定。”

汪巡官又忍不住地说:“但那张原纸可是死者所写的?所写的又是什么样的性质?霍先生,你可也知道?”

“我不知道。我们必须先查明了死者平日的行径和他的职业,然后才能够推想。”

姚国英道:“张有刚很有些遗产。据他的母亲说,他在新新面粉公司里当一个职员。”

霍桑点点头,顺手在书桌上把几张报纸取起。“这是昨日的新闻报。唉,还有两张专载戏剧和花界新闻的小型报。这可以想见他平日生活的一斑。”报纸取起了,下面还有一张粉红的小笺。霍桑又疾忙将小笺取起,“一张新式的请帖。”我念给你们听:“阳历十一月三日,为小儿伯熊与孟凤凤女士,在本宅行结婚典礼。即晚敬治喜筵,恭候光临。钱家里鞠躬。席设本宅汉口路永乐里五号。”

霍桑念完了,凝目想了一想,“国英兄,方才你问话的时候,那张太太不是说伊的儿子昨晚上吃过喜酒的吗?”

“是的,今天是四日。昨天他一定就是吃钱家的喜酒。这样看,也许可以合得上你的中毒的见解。这请帖确有重视的价值。”

我暗想有刚果真是中毒的吗?如果如此,加着行刺的确证,分明真是双重谋杀。这又怎么办?这两重谋杀是不是一人所为?或者有两个凶手?若使是一个凶手,既已下了毒,为什么再要行刺?倘或是两个凶手,那就疑团重重,更加难办。霍桑对于这案能否胜任,也就说不定了。

霍桑像在竭力运用他的嗅觉。他低下头去,在写字桌旁瞧了一瞧。

他呼道:“他还呕吐过呢!这痰盂中就是他呕吐的东西。你们可觉得吗?”

痰盂是一种可憎的器皿,我本不愿意瞧,但因霍桑的间接的暗示,自然而然地有一股难受的酒酸气味冲进我的鼻孔。

姚国英说:“中毒的见解又多了一种印证哩。”

霍桑抬起头来,向窗口外一望,叫道:“国英兄,有一辆汽车。大概是你们厅里的许济人医官来了。”

姚国英应了一声,便匆匆出去迎接。一会他领着一个身材短小穿西装的中年人进来。

彼此招呼了一声,便一同到尸旁来察看。许医官放下了带来的一只皮包,偻着身子在尸身上验看。一会他才慢慢地立直。姚国英又把方才和霍桑所谈的意见约略地向他说了一遍。

许医官说:“就外表看,这个人十分之八已有中毒的痕迹。但究竟怎样,还得等检察官到来后,经过仔细的检验,才能断定。”

霍桑道:“我还得请许先生证明一个疑点。死者如果是中毒,是不是因毒致命,还是被尖刀所杀,这一点要请你指教。”

“霍先生,太客气。等我检验之后,一定把结果报告你。”

医官立直了,向书室四周瞧看,似乎要寻什么东西。

霍桑问道:“许先生是不是要寻些检验的材料?”

“是啊。凡查验中毒的人,同时必须搜罗些饮料,食物和茶壶酒杯之类的应用器具,以便可以追究毒物的来由。”

“我早替你寻得一种了。在这里呢。”霍桑微笑地说着,引他走到书桌面前,指着那只黄铜痰盂给他瞧。

医官说:“唉,他曾呕过的。这真是重要的东西,应当带回去。”他回过头来,瞧见了书桌的茶壶,随手揭开了茶壶的盖。“这还是满满的一壶茶呢。大概是红茶罢?”

霍桑和我也伸过头去看。我细瞧那浮着的厚厚一层茶叶,果真是红茶。

医官又说:“无论如何,我总得带些去检验。”

许医官从衣袋中摸出一个小玻璃瓶来,随即取起茶壶,在茶杯中注了半杯,又从茶杯中装入玻璃瓶里。接着他把玻璃瓶塞紧了纳入袋中。

他说:“姚探长,我先回去报告,以便检察官早些来,我可以帮同查验。这个痰盂请你派个弟兄送回署里去。查验的结果怎么样,我再通知你。”

姚国英应道:“很好。我等你的信息。”

许医士拿了皮包,回身要出去,霍桑忽止住他:“许先生,对不起。还有一点,尸身上如果有什么可以注意的地方,也请你通知一声。我们只在他的外面瞧过一瞧,还没有仔细验看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