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一大师哼了一声道:“师兄你究竟要拯救的是什么人?苦海中沉沦的人,他无时不在盼着慈航中有来度他登彼岸的,这种大慈悲,我们更愿意师兄你不必再弄玄机,叫人难测。”这野和尚道:“现在你既然一再地问我,我何妨明白告诉你,我所要度脱的人,他名叫蒋畏三、蒲清平,此二人与我有缘,我才不愿意叫他们陷溺下去,那两人定然在这少林寺中等待我来接引,你也是佛门中人,何必阻人为善,还是痛痛快快叫我早早地见到他们吧!”涵一大师听他竟自明白说出来意,遂点了点头道:“师兄你这是大功德,佛祖也要你这样做,只是你来迟了。这两人已经早登彼岸,得佛祖的接引,他既入善门,定能消灭一切魔障。师兄你这份慈悲心,只好留着去度自身,为自己修来世的功德,多种善果,也一样是完了大心愿。”说到这儿,野和尚又复一笑,向涵一大师道:“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必再费事了,可是佛门中弟子全是不打诳语的。那么贫僧就无须再见他了,可是敬烦你把我这份善意转告他两人,他们过去已经遗留下不少牵缠的孽债,在他们没登到极乐世界之前,还需要把这些孽债清偿一下,免得今生今世的事不了不休,到来生来世依然是恶孽牵缠,带累他难成正果。我的来意既已说明,我更能见着你这么具大智慧的和尚,总算是我不虚此行了,有缘或许再相逢,告辞了。”涵一大师见这野和尚此时把先前那种粗暴凶横的神色尽敛,十分谦和,十分知礼,说完话转身就走,不作丝毫的留恋。自己已知道他定然明白自己是何许人,祸患已临眼前,倒要平心静气看他如何发动,遂跟随他往外走。
转到大雄宝殿前,这野和尚脚下略一停,向四下看了看,他自己点点头,带着十分留恋的神色,并且微微叹息着,自言自语道:“好一座庄严古刹,弘扬佛法、普度众生的善地,但愿我佛能发大慈悲,不要叫这种吉祥善地灾祸降临,那真是佛门之幸了。”他说这话眼光只望着四周,决不向涵一大师身上看,跟着脚下移动走下丹墀。涵一大师听到他最末这几句话,遂紧随着他往丹墀下走,却在他身后说道:“师兄你要知道佛祖以悲天悯人之心,开山建庙创教传经,佛光普照之下,群魔敛迹,到现在佛祖也不会看着他所遗留下来的这片善土,化作劫灰,除非是真个的魔鬼降临,他也不会就忍心把这座古老丛林付之浩劫,师兄你难道不是佛门弟子?没有慈悲之心、恻隐之念么?”涵一大师虽是这么说着,这个野和尚并不回头,他却往前走了十几步,望了望,对着大雄宝殿两座钟鼓楼自言自语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明明是自身的孽障,却要牵累到别人身上,反怨到佛祖无灵不能护佑,世上尽有这种痴迷不悟的人,那叫具恻隐之心慈悲之念的人也束手无策了。”他说了这几句话,脚底下反行加快,匆匆走奔山门,涵一大师把他送到山门口,也就止住脚步说了声:“师兄恕不远送了。”这个野和尚仍然是不回头,背着身子,说了声:“再相逢或者也许是另一个世界了。”说罢他匆匆走出山门。
涵一大师望着他的背影,痴立了半晌,门头僧这时又赶过来,向涵一大师问:“这野和尚倒是为什么来的?他究竟是何居心?这样故意的搅扰。”涵一大师道:“这没有什么,你们不要把他放在心头,佛门净土中不怕这些邪魔外祟。”涵一大师自己遂回转达摩院,默然思索,这野和尚口音面貌,分明是番僧假扮而来,看起这场劫难,恐怕无法脱过了,自己想到致果老方丈那种固执的情形,任凭自己怎样劝说,他的志坚意定,毫不能动移,实无法再劝他,自己再想脱身一走也不可能,既然是这样,只好到时候再说。真到了以自己本身应劫罹难之时,总要力自承当,不要使这古老丛林,断送在个人之手就是了。涵一大师此时绝没有丝毫求生之念,畏死之心,反觉得心头上清静了许多,心定神安,不像先前那种情形了。野和尚这种情形也没有去报告致果老方丈。因为他虽则纠缠了一刻,于寺中并没有损害,何必在老方丈面前多添些麻烦。一连过了五六天的工夫,安安静静没有一些是非。涵一大师算计着北京城往返的途程,没有一个月的工夫决不会往返这数千里路,自己遂在这达摩院安心锻炼功夫,指点着达摩院一班僧众。
光阴过得很快,一转眼间从那野和尚来已经半月光景,这少林寺绝没有丝毫是非。这天已经到了四月二十七日,这少林寺中除了供奉如来佛和达摩尊者,别的殿中照样的供着别的神位。单有一座药王殿,到二十八日是药王圣诞之期,在头一天奉掌教方丈之命,要把药王殿收拾打扫,布置起来。第二日从黎明由掌教方丈率全寺二十八座有职司的长老们,在药王殿参拜上香,全寺僧人,便早晚分班到这里参拜。更有经堂几位长老奉经一日,在本寺中也算一番盛典。不过比较着达摩尊者的诞辰规范仪式略小些,并且山脚下附近的居民很有些朝山拜佛的。这一天值役的僧人完全布置好,到二十八这天黎明后,僧人们全斋戒沐浴,换上了袈裟,各殿各堂全要停早课一日,首座长老们齐集初祖庵前,在老方丈禅院的门前排班等候。涵一大师也是掌达摩院的首座,自然也来在这里伺候着。致果老方丈从天没亮,早已全收拾齐了,这时值役的僧人进来报告老方丈,各首座老师傅们全到了。致果老方丈头顶毗卢帽,身披袈裟,手捻着佛珠,走出禅房,监院和经堂的长老左右陪着,走出禅院门外,侍立的长老们齐向老方丈合十敬礼。各位长老也全是黄僧衣,大红袈裟,整齐严肃,随着致果老方丈缓步够奔药王殿。
这里布置得越发庄严,香烟缭绕,钟鼓齐鸣,老方丈率领众僧拜毕,往年老方丈必要在这时向各位长老们讲些关于药王殿的圣迹,今日老方丈除了参拜之外,却是缄默无言,可是并不叫各位长老散开,却率领着这二十八座长老从大佛殿起,挨着各殿的全去朝拜。只闹得各位长老们也莫名其妙,并且最奇怪的是老方丈最后率领各长老竟来到庙后头的塔林。这种地方是少林寺各代长老圆寂之后,埋骨之所,足有四五十座青砖垒成的宝塔,前面更有碑林。这种地方僧人们平常全不准随便地到这里来。每年中只有几个季节和历代长老归西的祭日,到他的塔前参拜。今日是药王圣诞之期,方丈忽然竟率领二十八座长老参拜起塔林来,各长老哪得不惊异。到这里后临时吩咐大悲楼、藏经楼后殿的僧人们临时在那里陈列祭品,预备香花供品。这一切祭祀所用的物品,庙中最现成,不大的工夫,全给预备齐了。致果老方丈领着二十八位长老,先行礼参拜,然后同念了一遍大悲咒,念过之后,致果老方丈又上了一次香,跪在那里,肃然祝告道:“少林寺待罪弟子致果,谨以香花蔬食,昭告于早升仙界历代师尊,弟子蒙佛祖慈悲,忝掌嵩山少林寺下院住持之职。弟子无德,不能为佛祖昌大佛门,广修善果,灾祸降临,恐无力承当,弟子谨以一片虔心求历代师尊护佑少林寺能延绵不绝。弟子致果,虽身坠轮回,亦所心愿。叩求历代师尊发大慈悲,使全寺五百余弟子,能脱离浩劫,弟子等生生世世永感鸿慈。”致果老方丈叩拜完了之后,各位长老和各首座的僧人,全肃静地听着,可是老方丈的这种情形,从他的面貌上已然看出来,实在是怀着极重大的心愿。到最后祝告完毕,脸现着凄凉之色,致果老方丈平日那种静如止水稳若泰山,一举一动全是庄严肃穆,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也不至于叫他过分动容,今日的情形却与往日不同了。这时致果老方丈忽然站起来,转身站在塔林的当中,面向着外,向各位长老各位大师们说道:“诸位师兄,师弟们!本座有几句话向诸位交代一番,本座承蒙佛祖慈悲,嵩山少林寺掌教的委派,来主持福建蒲田大悲山少林寺下院。本座自主持本寺以来,虽没多大功德,总算是本寺中日见昌隆,不料本寺的劫难当头,本座以五十余年的修为,凭一点灵根,默察现在未来,恐怕是这步劫难不可避免了。不过本座想上天全有好生之德,何况我们全是佛门弟子,我们虔心奉佛,亦为叩求佛祖能嘉惠到我们本身,免坠泥犁之苦,可是需要尽人力而听天命来应付眼前,倘若实到了不可避免的关头,我们本着佛门中前因后果之意,不可过于逆天而行,暂避这种恶魔,千万不要作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之想。那么为时不久,也就可以把这步劫难渡过去,将来蒲田少林寺或者有重放光明之日,今日我来到塔林这里祭拜历代的师尊,也就是为的求他们体念佛祖当年创教传经之苦,冥冥中护佑我们少林寺保留一些佛祖的遗迹,也就算是我最大的奢望。”
致果方丈这个话出口,长老们不禁大惊失色,因他话说得厉害,听致果老方丈说话情形,分明这少林寺有立时遭大劫数之势,佛门弟子有什么大罪恶至于把数千年的禅林宝刹立时消灭了,这不是怪事么?经堂长老慧深老禅师即向致果老方丈问道:“师兄!你这番话实有不明之处,听师兄所说,难道我少林寺获罪于天,应罹浩劫?我们虽是信佛的人,但是还自信上天不会这么降罚,我们还没有那么大的罪戾,师兄你纵不为数百名佛门弟子打算,难道真个就任凭这干余年的古刹毁灭么?请你明白宣示致祸之南,以及究竟谁来降罚我们?”致果老方丈长叹一声道:“师兄弟们!到现在我也毋庸隐讳,我少林寺掌着武林中武术正宗,无论南北不出我‘少林’和‘武当’两大派。我少林寺自从大清国入主中原,就招到朝廷的嫉视。自从痛禅上人入沙门受戒之后,朝廷中认为这少林禅院为亡明一班后裔的逋逃薮,所以过去数十年间屡生事端,全仗着应付得当化险为夷。此次涵一大师入我佛门,乃是秉承着师祖临升仙的遗训,涵一大师与我少林寺有宿世渊源。虽是我们明知道涵一一入少林寺中,朝廷中必要跟寻搜捕,其实很可以叫他暂离少林寺避过这场祸患,我这清静禅林暂保一时。可是涵一大师就是离开少林寺,我们劫难已成一定的因果,恐怕所得的惨报尤甚于现在。那么只有尽我们全力来应付眼前这场危难。据师祖的遗训所示,少林寺纵然遭到封闭之祸,终有重放光明之时。所以本座在今日请各位长老们到这塔林一祭。我少林寺历代仙灵,不会不护佑着,为佛祖保存遗迹,但盼此番劫难经过之后,佛光普照大千,那就是我们无上的功德了。请师兄弟不要过分地向我追问,我也无法回答,今天这次功德作完之后,从晚斋后起,全寺僧众全要各自打点自己的衣钵、戒牒、随身衣物。自己应用的兵刃,全要时时放置身边,到了不得已时,要遵从本座的命令,同生死,共存亡,或去或留,必得严行遵守。到了紧要时,若是敢轻视本座的命令,任意行动者,即以违犯少林十戒处置。事关全寺生死存亡,深望师兄弟们要牢牢谨记,不得忽视。”
说到这,更请藏经楼大师们把少林寺重要经典,和少林寺十八罗汉手、少林神拳拳经图谱,完全打点起来。选二十位罗汉堂的僧众们常川入藏经楼驻守,只要本座的命令一到,立时由藏经楼首座长老负责保护,把这些重要经卷立时移出少林寺,在少室山南麓集合等候。到时候自有人接应这些拳经图谱,关系我少林寺历代兴衰、我佛祖的遗迹、少林寺的命脉精华,倘若生了差错,我们在佛祖座前就是犯人了。藏经长老听致果老方丈交派得这么严厉郑重,知道事情已到了紧急关头,不敢再多问,一一答应着。致果老方丈又叫达摩院四位首座僧人,挑选僧人中精擅丹青的能手,要由当晚起,分班连夜的将少林寺东西长廊画壁图画,完全照样的描画下来。倘若佛祖的慈悲,能够再赏赐我们一两日的光阴,更把那大雄殿两侧的画壁也要完全摹绘下来。这全是我少林寺的胜迹,我们为后代弟子能尽一分力,要为佛祖保全一分,不能保全也就无可如何了。”达摩院四首座僧人一一答应着,致果老方丈遂又吩咐道:“罗汉堂首座长老把罗汉堂十八尊木罗汉完全拆卸,要在今夜三更前运出少林寺,也送到少室山南麓,派人看管,那里有人接应。”这一班长老们一一答应着,致果老方丈说到这里,却微微含笑向各位长老说道:“本座虽然位居少林寺方丈,但是对于明心见性,悟彻禅机,尚还没有那种造就,哪能够预卜未来,洞明前因后果,不过数十年来,清修所得,心地空灵,有时候能够于不知不觉中悟出一种幻境,神灵感觉,也可以略有所得。本寺眼前这步大难,本座倒敢决定是不可免。至于结果究竟如何,尚在渺茫中,可是趋吉避凶,我们何妨早作准备,或者到时候佛祖慈悲,能够化灾戾为祥和,能够令我们躲过这步劫难,也未可知。思患预防,可以免祸,是至理不是神数,本座对于红尘上一切事,时时作退步想,我们得到先代的慈悲,遗留下这千年宝刹,香火兴盛,数百余年,按着盛极必衰,否极泰来之理,现在若是灾难降临,尤其是不能避免的了。我很愿意今日本座一切举动,来日叫师兄弟及门弟子目我为愚蠢,我不愿意我真成了大智慧,我请师兄弟们在塔林佛祖前,再求历代师尊为我们降福吧!”致果老方丈遂重行上香,率领着一班长老,虔诚叩拜。
涵一大师此时是随侍在侧,听到致果老方丈这番交派,知道老方丈最后所说的话,不过是对于本寺的各位长老一番安慰,免得僧人们立时慌乱起来。致果老方丈是一个极有修为的长老,他不会做这种冒昧莽撞的事,尤其是他这种吩咐,令人惊心动魄,分明是本寺中这场大祸必不可免了。自己分外的痛心,这时已经叩拜毕,致果老方丈也站起,才要向前当众宣布自己入寺前后的情形,请各位长老们向致果老方丈要求允许自己离开少林寺,把这场大祸能够由自己一身带走,就是个人落个骨化形销,也是心甘情愿。方要开口说话,致果老方丈那里却转身正颜厉色的说道:“本座今日在塔林前所传下的法谕,深望师兄弟们要本着少林十戒的门规,敬谨奉行,不得稍有错误。事情没到眼前,更不许妄自行动,本座尚有极重要的事,关系我少林寺的将来,无论有多重大的事,今夜子时前,不得向本座禅房扰乱,违者立时惩戒。”说到这,把袍袖一摆,各位长老们一齐地合十一拜,各自转身。涵一大师竟自无法开口。自己认为这是命里该当,无可如何,只好随着一班长老们走向前殿。致果老方丈送到殿门这里,老方丈回转清修禅院,各位长老全遵着掌教方丈的指示,各自去收拾一切。涵一大师只好回转达摩院。
达摩院这里可清静了,那四位督练武功的禅师,已经全被派走,所有达摩院来练功夫的,算是即日停止。各位长老督率着僧人们,照着掌教方丈的法谕去办理,虽是没有一个敢高声说话,可是这种情形反显得紧张严肃,无形中全寺中笼起了一层愁云惨雾。到了掌灯之后,仗着全寺的僧人多,首先将藏经楼那里全部整理好了。所有少林寺的经卷和历代珍藏的拳谱,完全包装好了,至于别的经卷,那实在没办法了。因为少林寺收藏至富,这藏经楼所有的经卷,不下数千卷,要想全部移挪,势所不能。所以只有拣着那重要的和本寺中拳术的秘笈,把它保全住了,那就算很难得了。所有各处的长老们,全遵着掌教方丈的指示,按部就班办理一切,只有东西廊的画壁,得现由本寺擅丹青的好手,摹绘下来,这不是一时能办到的。赶到了二更左右,这少林寺中五百僧众虽则是仍然各归各的禅院,可是夜课算是停止了,到了睡眠的时候,全不准睡眠,并且每一个僧人都是全身服束好了,只要大雄宝殿的钟声一起,立刻要同时集合起来,听候各长老的指挥,应付劫难。涵一大师自己在达摩院中也收拾好了一切。
二更才过时,致果老方丈那里,竟打发手下值役的僧人,来请涵一大师,到禅房有话面谈。涵一大师随着来人,到了致果方丈那里,见老方丈也是收拾得齐齐整整,坐在禅床那里,禅床上放着一个包裹,这一望而知是掌教方丈接掌本寺的衣钵戒帖。这种东西,老方丈终年在禅房神案上放着,从来不动它,今夜竟把它请下来,并且尤其令人惊心的,是老方丈的一条平时总是用黄布套封裹着的方便铲,也立在了神案旁。致果老方丈从接掌这嵩山少林寺以来,就不再动用它了,今夜全放在身边。涵一大师忙向前参拜行礼毕,致果老方丈向涵一大师道:“你来了,我有几句要紧话和你面谈,不要拘礼,一旁请坐。”涵一大师谢坐之后,请示老方丈的训示,老方丈慨然说道:“今夜的事,你已经看在眼中,毋庸我再多说了,你可知道,本座因为什么要这么严重地戒备起来?”涵一大师道:“弟子想不过为的弟子一身冤孽过重,才要带累得本寺中所有的师友全不能在佛门中安心苦修,弟子实在罪孽深重了。”致果老方丈道:“现在这种话毋庸多讲,你能够推测一下,究竟有什么强力对付我们,足以令我们少林寺整个牵动!”涵一大师道:“前次那个乔装改扮的僧人,据弟子看来,恐怕是番僧一流。”致果方丈点头道:“你观察不差,大约只要有人再度来扰我少林寺时,也定是这班番僧要一试身手。本座以我全寺中五百余僧众,全是舍身佛门、心地善良的佛门弟子,所以我不愿意叫他们遭到劫难。涵一你不要把一切事全放到你自身上,我们这少林寺早已遭到朝廷的猜忌,谋我之心,不自今日始,所以这场劫难无法避免。倘若临时这班番僧一到,涵一你不要抱着舍身佛门之心。你一身毁灭,轻于鸿毛。你要往大处着眼,为我全寺中五百名弟子打算,能够尽我们的力量保全他们才是我们的功德,才是我们的心愿。”
刚说到这句,突然门外有人喝声“报”字,致果方丈喝声:“进来!”跟着从外面闯进一名僧人,一身短僧衣,进得门来,双手合十向上说道:“禀报掌教,东山口已经有人见到了来扰乱我少林寺的番僧,大约不久就到寺中了。”老方丈一挥手,这名僧人退去,涵一大师霍然站起,向致果老方丈道:“现在既然有敌人已然欺近我少林寺,依着弟子想来,无须乎叫他们侵入寺中,弟子情愿出寺迎接。”致果老方丈道:“涵一用不着这么急躁,人不犯我,我不欺人。他来时我们看他的行径量力应付,现在只有静以观变为是。”跟着致果老方丈呼唤禅房外伺立的僧人,叫他们赶紧请监院宏德大师前来。门外的僧人,如飞而去。工夫不大,监院宏德大师前来,致果老方丈向宏德大师道:“师弟,现在番僧已经入了我大悲山,师弟你赶紧传谕各殿长老、各位首座禅师,立时预备迎接。”涵一大师听着这话,有些怀疑,可是绝不敢多问,因为此时致果老方丈容色庄重异常。说话间,个人已把僧衣整理好,把衣钵戒帖的包裹往背后一背,把包裹的两角在胸前一系,伸手把那柄方便铲抄起,铲头摆动,案上的灯焰立刻熄灭,向涵一大师说:“随我来!”涵一大师随着致果老方丈出了禅房,走下台阶之后,这位老方丈左手提着方便铲,右掌打着问讯,却向禅房的门口俯身一拜道:“致果求僧祖的慈悲,但愿重进禅房,弟子永感鸿庥。”跟着一转身腾身纵起,离着禅院的门还有五六丈远,这位老方丈已经捷如飞鸟落到门头上。涵一大师也是一矮身,腾身飞纵,一起一落,也翻到了禅院墙头,这时耳中听到大雄宝殿一带钟鼓齐鸣,可是事出意外的,分明致果老方丈已然吩咐宏德大师迎番僧,大雄宝殿又鸣钟击鼓,应该是集合僧众开山门率众接迎,可是这时全寺中仍然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灯光。致果老方丈在头前引领,纵跃如飞,直扑大雄宝殿,刹那间已经到了大雄宝殿顶上。涵一大师也跟随到方丈的身后,钟鼓之声,竟全是发自大雄宝殿这里,可是殿内外黑沉沉不见灯火,不见僧人的踪迹,掌教方丈停身在这里,不言不动。涵一随侍身旁也只好静静地等待着,钟鼓响过三阵,只有围着大雄宝殿四周的屋面上,一片黑影晃动了一阵,跟着又寂静下来。往前面望去,涵一大师已然看出在山门内钟鼓楼的顶子上,分明已然有人把守,由大雄宝殿直望到山门,山门的正门,已然大开,可是空空洞洞,看不见一名僧人。
这时忽然从山门那里如飞的有一条黑影,直扑大雄宝殿前,来人从大雄宝殿月台下飞纵起来,往大雄宝殿的檐头一落,竟自向致果老方丈一拜道:“弟子悟明悟静,奉命监院,牌楼下已有四名番僧,到达牌楼。”致果老方丈说了声:“知道了。”这报事僧人翻身一纵退下檐头,却往配殿殿顶子上退去。跟着前面钟鼓楼钟鸣鼓响,山门那边竟自有一个极洪亮的声音,高喊道:“大悲山少林寺掌教方丈致果僧速来接旨。”外面喊声才一落声,由钟鼓楼的顶子上,如同飞鸟一般落下两名僧人,竟自在山门前一长身,左边那僧人高声答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佛门弟子不能再领皇封御诏,僧人宏德奉致果方丈佛谕,请大师们进见。”涵一大师听这监院宏德大师发话之后,山门外发着一阵狂笑之声,声若洪钟,大声说道:“少林寺威震武林,名扬四海,果然名不虚传,如今竟敢抗拒朝廷旨意,他竟忘了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我们倒要见识见识这位致果和尚是怎样个出奇的人物。”说话间,只见宏德大师和另一位和尚,已经转过身来,山门外竟走进两个番僧,全穿着大红僧衣,背后各背着一个长形的黄色包裹,看情形决不像兵刃,像一个三尺多长的大圆筒子。这两名番僧,昂然阔步,往里走来,寺中这么黑沉沉,毫无灯火之光。可是这两名番僧,丝毫不介意地随着监院宏德大师往里走,这里致果老方丈从香囊中取出一只引磬,轻敲了三下,立刻带着涵一大师,飘身落在大雄宝殿的月台上。跟着从殿内闯出四名僧人,各执一个火把,已经燃着了,分立在月台的左右。
那两名番僧已然被监院宏德大师和那位掌罗汉堂的悟善禅师引领着来到月台前,致果方丈向前迎了几步,向两名番僧手打问讯道:“僧人致果这里有礼了。”这两名番僧走上月台,离着致果方丈还有丈余远,停身站住,却也答着礼道:“后藏天福寺僧人福山、福海,奉大清国真主皇上诏敕,特来到蒲田大悲山少林寺,向少林寺方丈致果提解蓄阴逆谋,大逆不道,曾充大内卫士的蒋畏三,进京听候御审。”致果老方丈哈哈一笑道:“二位高僧,你我同属佛门弟子,僧人已经跳出红尘,身入佛门。蒋畏三身为俗家时,纵然获恶清廷,他已经削发为僧,就请恕过他既往之罪。入佛门之后,违背佛家戒律,佛门中自有处治之法,朝廷不能体佛祖慈悲之念,罪及僧人,所以致果不敢领命,二位高僧,要捉拿蒋畏三,我这少林寺中并没有俗家寄迹。这种朝廷诏旨,僧人绝不敢遵命。”番僧福山把面色一沉,向致果老方丈道:“老方丈!你不要以这种佛门中的规诫来对付我们,你是一个有修为的僧人,应该洞明利害,朝廷两次派人前来,分明已经查明蒋畏三畏罪逃走之后,投身少林寺中,借着出家为僧,好逃避法网。但是他身犯大逆不道的罪名,朝廷岂能叫他逍遥法外,致果方丈你若是故意地不肯交出此人,只有请你到北京城走走。”致果方丈道:“国家王法虽严,僧人是奉佛守法,朝廷何得妄行逮捕出家人。”那番僧福海却厉声说道:“致果和尚实对你说了吧!今夜你想三言两语把佛爷们打发走,那是妄想了。我们奉有朝廷秘敕,逮捕逆犯蒋畏三,无论何人敢抗拒者,杀无赦,你不遵敕交人还等什么?”致果方丈把袍袖向两边执火把的人一拂,口中说了声:“僧人只知奉佛,不知有什么朝廷敕旨。”那番僧福山却怒吼一声,脚一点地,直扑致果老方丈劈胸就是一掌,那福海却扑奔了涵一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