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慈大师虽说那么有涵养,也觉惭愧,面色微红,向铁剑先生道:“方才查出福王似在那水心亭内,可是我们入金陵城,风声早泄,敌人竟早有提防,没容闯入水心亭,竟遇一班能手。在互相力拼之下,势不均,力不敌,只好先行退出总督府,再作打算,免得图谋尽成画饼,有负掌教期望之意,老衲等只好忍辱退出。但是已连番遇到了两位风尘异人暗中相助,我们这才安然离开总督府。内中有一位仗利剑,武功卓绝的异人,颇似展大侠,展大侠可入了总督府么?”铁剑先生微微一笑道:“这真是笑话,我好好地留在盘山岭大佛寺中,我又没有分身术,哪会离开庙中,远去金陵城内?”宏慈大师正色向铁剑先生道:“此番老衲等在总督府所遇的一班江湖手,个个全是劲敌,并且他们耳目灵警异常。我们从嵩山下来,行踪任凭如何隐秘,似乎他们已得了大概的情形去,虽然还不知道我们是嵩山少林寺派下来的,像他们在水心亭那番布置提防,并且口口声声,说是张网捕鱼,明明是要着我们自上钓钩。这种举动,既显得骄狂过甚,更显出目中无人。将来的事,我们想要暗中下手,恐怕未必能如愿。据老衲们看,事情还得及早下手,夜长梦多,若容他一切从容布置,再经过昨夜大闹后花园,就算是打草惊蛇,既已动了他,我们索性就伸手去做。老衲想事情无须耽搁,今夜我们还要二次下手,再和这班恶党周旋一下,无论如何也得查明福王的下落,是死是活,是否真个在水心亭被困?”铁剑先生双眉微蹙,似乎对于这件事十分忧虑,绝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只好答道:“尽人力听天命,竭尽我们本能,和恶魔周旋到底,倒也爽快。”

净业大师向铁剑先生道:“一班敌人中,叫我看以那乱点飞蝗韩骥跟着大内一等侍卫蔡金彪最为扎手,这两个强敌,全是一身内外劲的功夫,得师门秘传,软硬轻功,都已到了火候。不能先把这两个强敌除掉,想救福王,势比登天。”铁剑先生点点头道:“万想不到清廷竟有这般手段,网罗了这班能手,全是庸中佼佼,铁中铮铮,这真是天意该当,有这么两个强硬的对头,事情哪会不扎手!可惜这金陵一带,缺少一个要紧的人物,此人若不离开江浙一带,他就是不为这声事多伸手,他也不肯容这一班贪图利禄,昧却天良,取功名富贵的恶魔们任意猖狂。一切事太不凑巧,老禅师们若是早来十天,我尚可把此人挽留下。”宏慈大师愕然问道:“展大侠所说的究属何人?有这样惊天动地的本领,展大侠可否相告?”铁剑先生遂说道:“禅师们大约对此人也有些耳闻,此人名叫青衫客千里独行金兆毅。”宏慈大师等师兄弟四人齐带着惊异的眼光看着铁剑先生。心一大师却向铁剑先生问道:“这位青衫客行道江湖,游戏三昧,行踪飘忽,隐现无常,二十余年在大江南北一带,就没有人知道他落脚的地方,难道他就住在金陵附近么?”铁剑先生微微一笑道:“岂止住在金陵附近,这乌龙山盘山岭古刹丛林,也正是这位风尘大侠旧游之地,可惜我们缘悭一面,他已经往长江上流去了。”宏慈大师等全在十分惋惜着,但是师兄弟四人,虽则夜入总督府没讨得什么好来。不过这师兄弟四人信念甚坚,奉到掌教法牒之后,为了接引朱德畴,关系着少林寺兴衰大事,师兄弟四人,一下嵩山,已具决心,事情不能办个功德圆满,宁可落个骨化形销,中途绝不肯放手。所以到现在勇气绝不稍馁,和铁剑先生谈些现在事,更互相推测将来的结果,追索敌人出身来历。

时光易过,已近黄昏,这盘山岭是一个极僻静的所在,只要一到黄昏,立刻算断了人迹。顺着岭头,一片片古柏苍松,被晓风吹着,发出很大的涛声,更显得这座大佛寺阴森可畏。庙中既没有香火,更没有僧道,铁剑先生不过暂寄侠踪,在这种残破倒塌的废庙中,将就着住下。只凭那第二层大殿内,那二十一具棺木,入夜之后,真是鬼气森森,莫说是夜间,就是白天,打柴的樵夫误走进来,看到这种可怕的景象,也是狂奔而去。

这时,月光才从东方涌起,将将地照到盘山岭几座较高的岭头,下面还是黑沉沉。

监堂宏慈大师和净业大师、心一大师、净天大师已经各自收拾好,预备起身。宏慈大师心意中本是想着请铁剑先生慷慨相助,但是不肯贸然开口,铁剑先生忽然从昨夜起对于这件事竟有些漠不关心,连句客气话也没说。宏慈大师遂招呼着师弟,趁着天色尚早,从盘山岭这里起身,虽然是道路熟,入金陵城,进总督府也得到二更之后,时间上不能再耽搁下去,向铁剑先生告别,铁剑先生却是含糊答应。

宏慈大师等仍然从那破墙缺口出来,顺着庙墙转往庙前那片松林,铁剑先生却停身止步,口中说着:“祝禅师们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宏慈大师等忙答着:“但愿如展大侠所言,是我少林派之幸。”两下里立时分手,师兄弟四人直扑松林前。把这段庙墙才走过一半来,净天大师突觉得偏左侧树顶子一带,唰的一声响,这种声音很长,似乎有一头巨鸟掠着树顶子而过,可是有五六株粗可合抱的树顶子全发着同一的声音。净天大师走在最前面,却往后猛退了一步,脚尖一点地,已经腾身而起,飞纵上树巅,竟施展开草上飞行的绝技,想要搜查上面响声究竟是何物。净天大师直到把这片树林的树顶子走遍,哪有一些踪迹,反有许多夜宿枝头的巨鸟被惊起来,一阵在天空中盘旋长鸣。

净天大师已经翻身落在了山坡上面,这时宏慈大师、净业大师、心一大师也跟踪赶到,彼此倒互相会意,用不着再问,把身躯全是十分隐秘着,因为宏慈大师认为乌龙山盘山岭并不是什么十分安全之地,这里极容易泄露踪迹。顺着盘山岭的山道,沿着边山翻了下来,离着下面尚有三四十丈,山道是盘旋曲折,师兄弟四人正往前走,耳中忽然听得前面一个小山湾那边似有叱咤之声,宏慈大师首先腾身而起,飞扑了去。

转过这段小山湾,远远地望到山道比较平坦之处,有两条黑影倏起倏落,忽进忽退,可是这两人身形的巧快几乎难以形容。宏慈大师尽着力地辨别,只看不出这两条黑影究竟是何如人,因为自己身当重任,现在实不敢多管闲事,自己始终没把身形现出来,心一大师等也跟踪赶到,宏慈大师举手示意,叫他们各自找隐匿身躯之地,索性看看是甚样人在深夜间来在盘山岭寻仇报复。这师兄弟四人刚把身形隐匿好,内中一条黑影,似乎已经输了招,一个“鹞子钻天”,蹿起有两三丈高,往山道下面退去,后面这个却是发声狂笑道:“鼠辈,敢来窥视我盘山岭大佛寺,我看你怎样逃出盘山岭去?”

宏慈大师等这次可听得清清楚楚,敢情发话的正是铁剑先生,宏慈大师才待发声招呼,这位铁剑先生已经人随声起,扑了下去,起落之间,身形已然没入黑影中。宏慈大师方要招呼师弟们各自把身形施展开绕捷径堵截来人,就在话说到一半,净天大师突然一个回头,竟看到盘山岭上大佛寺一带陡现火光,忙招呼:“师兄,大约入盘山岭的不止一人,这座废寺还要被人付之一炬么?”宏慈大师带着怒声答道:“那可容不得他们任意猖狂,倘若真个火焚大佛寺,那二十一具英魂忠骨如何交代?”这四位侠僧各自把轻身术施展起来,嗖嗖地纵跃如飞,反扑盘山岭的岭头一带,那火似乎并没从大佛寺正式的大殿点起,竟是从旁下手,一定是向铁剑先生所住的那两间草房放火焚烧,这种举动越发令人可恨。四位高僧,身形连连纵跃,倏起倏落,顺着这道盘山岭往上扑来,相隔越近,那火光忽然暗淡下去,并且不时听到唰唰地折枝落叶之声,那火星子却在满天飞舞。赶到这师兄弟四人扑上岭头,离着大佛寺只有五六丈远,宏慈大师身形头一个贴着东庙墙下往上扑去,并且远远已经望到破墙头内,铁剑先生所住的那两间草房,已被烧去一角。紧挨着屋后的荒草和一片小树木,反倒被牵引得烟火腾腾,蔓延了一二十丈远。

宏慈大师怒不可遏,双掌交错,往草屋前扑去,身形才往下一落,突然从草房的对面,大佛寺的最后一层大殿殿顶子上,飞纵下一人,身轻如燕、巧快轻灵,手中提着一条乌金蛇骨鞭,这条鞭长有六尺半,通身漆黑,胡桃粗细,周身是三十二个骨节,往下落时,带着一股子劲风,猛向宏慈大师搂头盖顶砸了下来。宏慈大师从昨夜就是赤手空拳,因为自己擅于使用的一柄月牙方便铲携带着十分不便,所以只凭一双铁掌,入龙潭闯虎穴,遇到大敌当前,毫无所惧。此时这条乌金蛇骨鞭一砸下来,宏慈大师身形微往右一闪,这条乌金蛇骨鞭,从左耳旁落下去,两下相离过近,宏慈大师已然辨别出手的人,正是总督府最厉害的劲敌阴阳脸子蔡金彪。宏慈大师此时把鞭头让过,右脚往前一上步,左掌随着往外一推,身形欺进去,向这阴阳脸子蔡金彪华盖穴下猛打了去。蔡金彪这一鞭砸空,宏慈大师的“铁锁横舟”的掌法已到,掌风劲疾,沉实有力。蔡金彪他赶紧地左脚尖顺着地面往身后右侧一滑,暗中用上掌力,身形随着一转,把手中这条乌金蛇骨鞭猛然带着一个盘旋,横扫千钧,直向宏慈大师拦腰缠来。宏慈大师肥大的僧袍,两支袖管,往起一抖,身形已经腾起,向旁边六七尺外落去。阴阳脸子蔡金彪这一鞭扫空之下,认为自己以这种成名的兵器,若是胜不了宏慈大师,一世英名可要付与流水。好个阴阳脸子蔡金彪,手底下变化得也真快,这条乌金蛇骨鞭,一个乌龙穿塔式,竟是追着宏慈大师往起纵的身形点去。这种乌龙穿塔,完全凭掌力的功夫,一条软兵刃,往外一抖,竟如一条铁枪,能点能扎,并且伤人很重。宏慈大师此时可是十分危险。就在这刹那间,心一大师焉肯再袖手旁观,把背后所背的一双弧形剑,早撤在双掌内,提丹田气,脚底下一用力,飞纵起来,用右手这支弧形剑的刃子,往乌金蛇骨鞭身上猛一挂,左手的弧形剑随着身形微往下一落,已经从自己右臂下和那乌金蛇骨鞭的底下横推了出去。这一来,阴阳脸子蔡金彪这手乌龙穿塔的绝招,完全被心一大师给破了,心一大师双手的弧形剑已经算全用上,身体同时全落在岭头,阴阳脸子蔡金彪这条乌金蛇骨鞭只要不撒手,自己的胸前和左肋非被他弧形箭划伤不可。

就在危机一刹那间,从左边的一片乱石岗头,飞纵起一条黑影,“鹞子钻天”往起一拔,直上直下地好像量好了尺寸一般,往下一落,他整整地落在了阴阳脸子蔡金彪和心一大师的当中,两只薄底快靴,左脚踩中了乌金蛇骨鞭,右脚踩中了心一大师左手的子母鸳鸯钺,这两班兵刃全往下一沉,此人却一腾身,仍然飞纵起来,往旁出去六七尺落在地上。口中说道:“好大胆的一班凶僧们,竟敢隐匿在盘山岭大佛寺,任凭你们虽有托天本领,韩大人看你们怎样逃出法网?”这个以轻功绝技巧破心一大师子母鸳鸯钺的绝招,他正是乱点飞蝗韩骥。

此时宏慈大师和净天大师见总督府一班能手竟是这么赶尽杀绝,居然敢到乌龙山盘山岭,此时踪迹已然败露,无法立足,不和他们一拼,还等什么?宏慈大师口念着:“阿弥陀佛,孽障们,大约到了恶贯满盈之日,老衲等成全你们吧!”双掌一错,立刻猛扑上来,直奔乱点飞蝗韩骥,心一大师一对弧形剑,净天大师一口戒刀,双双把阴阳脸子蔡金彪二次包围。那净业大师却赶这时把那两间草房偏北边一角被烧的余烬完全扑灭,可是铁剑先生所追赶那人,到此时全无踪迹,也不见回来,这四位高僧,全认为敌人已经用了最后的毒手,竟是赶尽杀绝,此番不止于福王不易营救出来,连这寄迹金陵暂时隐身之地全被人挑了,不容你待下去,有何面目活在人间?四位侠僧各自把一身本领尽量施展出来。

今夜这种凶杀狠斗,另有一番气象,这位宏慈大师竟把少林寺三百二十八手神拳施展出来,那乱点飞蝗韩骥虽则是武勇出众、功夫惊人,但是少林寺嫡传拳法,毕竟不同。两下里只走了二十余招,乱点飞蝗韩骥已经觉出不是对手,他忽然虚点一招,腾身飞纵起,往那里边的草房顶子上一落,宏慈大师明知他又要用暗器伤人,厉声呵斥道:“韩骥,你把你那看家本领尽量施展出来,老衲正想领教你几手乱打银丸一掌连环弹的绝技。”口中喝喊着真个毫无所惧,只往南偏了偏,腾身一纵,扑了上来,这两下里一追一逃,全不过刹那之间,那乱点飞蝗韩骥背着身子,身躯往下一矮,作势往房后蹿去,可是他并没真蹿起来,宏慈大师这一扑上屋顶,左脚刚找到檐口,忽然乱点飞蝗喝喊声:“打!”打字声音才发出,四点银星竟奔宏慈大师面门前、胸左右、两肩同时打到,宏慈大师右脚赶紧用力一点草房的前檐口,双臂一分,左脚往房檐子下一探,竟用脚尖挑住木椽子,身躯往后一仰,仰面朝天向后倒去,看着好像倒摔向房下。一刹那间,这四粒银丸全从宏慈大师仰着的身躯上面打了过去,丝毫没伤着宏慈大师。宏慈大师身躯往后一沉,跟着双臂一振,又往起翻上来,可是右掌中嘶的轻微风声,三枚菩提子同时打出去,人也同时稳落在房头。这三枚菩提子打出手去,乱点飞蝗韩骥他竟施展那轻灵巧妙的手法,全凭食中二指,把三枚菩提子完全点落房坡。这位少林僧也明知道不易伤他,他是打暗器接暗器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用出奇制胜绝妙的手法,绝难在暗器上胜了他,菩提子出手,人已跟踪而上。乱点飞蝗韩骥他虽然武功本领实有过人之处,但是对付这种少林寺曾下数十年苦功的嫡传高僧,对付着也觉十分吃力,自己暗中一打主意,“要想收拾这班僧人,不能只凭力敌,还须用智取才可操胜算,好在已经查明那朱德畴并不在这里匿迹潜踪,盘山岭经过我们这一来,谅他们也不敢再在这里盘踞,不如示意蔡大人暂时先撤回去,所调来的乔装改扮官兵,不必叫他们动手,何必徒伤多少条性命呢?”

韩骥心中盘算着,宏慈大师变掌带着风声,已连递了三招,乱点飞蝗韩骥,封、拦、格、架,闪避灵活,他只守不攻,韩骥忽然虚点一招,向后一纵,已然蹿到对面的半倒塌破墙头上面,口中更招呼着:“请蔡大人网开一面,念他们是出家僧人,受人蛊惑,才作这种大逆不道事,大人请退下来,卑职有话向他们交代一下。”阴阳脸子蔡金彪虽然是大内侍卫的首领,他可是对于乱点飞蝗韩骥言听计从十分信任,立刻把乌金蛇骨鞭用了手“秋风扫落叶”,一个盘旋横扫,把心一大师、净天大师全迫得往后一退。阴阳脸子蔡金彪立刻脚下轻轻一点,一个“燕子飞云纵”的轻身绝技,凌空拔起,蹿起足有三丈多高,从心一大师头顶上跃过来,往第二层大殿的西配殿残留的一半房脊落去。净天大师、心一大师正要蹿身追赶,可是眼中看到净业师兄扑灭余烬后竟是不知去向,心中一动,把身形停住。宏慈大师也是变掌交错,站在草房顶子上,要听那乱点飞蝗韩骥倒是讲些什么。

只听乱点飞蝗韩骥跟着说道:“僧人们,你们的出身来历,你韩大人也不便再给你们说破了,姓韩的现在虽然吃着朝廷俸禄,当的是官差,可是万朵桃花一树生,天下武术是一家。何况彼此并没深仇大怨?姓韩的从入江湖道以来,以至入了大内,做事光明磊落,我们此番奉命到江南,现在所要缉捕归案,不容他逃脱的,只是朱德畴一人。你们此番分明是有意为那叛乱未成,已遭失败的福王,或者是协助那朱德畴而来。和尚,你们全是五六十岁的人,佛门中修为多年,应该知道顺逆天道。现在大明的气数完全告终,哪一个叛乱谋反能够成了事?不过终于灭亡,一个佛门弟子,何必跟着造这种杀孽,漫说江南地面,有我们弟兄在,容不得你们任意猖狂,并且北京城已经二次派了十几名武林中能手,兼程赶奔金陵,量那朱德畴难逃我们掌握。好在我们所奉的御敕,只是要捕拿朱德畴一人,并不牵连他人。现在你韩大人体好生之德,从昨夜我就一再地向蔡大人请求网开一面,你们一切的行为,先不要禀明两江总督,今夜我们来到乌龙山盘山岭,所注意侦查的,就是那朱德畴一个,好在他果真并没落在这里。不过那里隐匿的那个江湖道朋友,竟也敢公然抗拒和我们动手,他不过是徒自取辱而已!现在明白告诉你们,限你们三日内,立刻离开金陵地面,我们绝不再追究你们过去的一切。倘若执迷不悟,恐怕你们再想回少林寺,那只有等待来生。和尚,不信韩大人的话,你们单独地只管往盘山岭下走一遭,就可以试一试是否能走得开,也就相信我们尚有力量把你们捕拿归案,言尽于此,听也在你们,不听也在你们,我们尚需要搜索那甘心附逆、故意和我们为仇的朱氏余孽,三日后倘然不走,你们也就知道北京城所下来这一班武林中朋友手段如何了。现在你们如敢再行抗拒,可怨不得你韩大人手狠心毒,我这号令一起,乌龙山盘山岭这一带叫他全数化为灰烬,寸草不留,你们也休想再逃出岭去!”

宏慈大师听到乱点飞蝗韩骥这番话,明知道他尚有阴谋,可是他们身在两江总督身旁,已经有反客为主之势,官家的势力他们当然可以尽情使用。虽然师兄弟们尚还不至于像他说的就被他困在盘山岭,但是他们倘若真个已调官兵潜伏盘山岭一带,此时在和他们力拼之下,官兵再一攻山,山林树木随着遭殃,何必造这种无味的孽?好在他说出三日之约,尚有时候从长计议,遂向韩骥说道:“韩大人,你所说的僧人们也明白,你尚顾全着江湖的义气,可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韩大人你既知道你是奉朝廷的御旨,不得已而来。僧人们虽然皈依佛门,然而既然学了这身武术,俗缘就未能断绝。此番来到金陵,受朋友所托,我们这么劳而无功,丝毫未能为他人尽力,就离开金陵,太以难堪。不过,韩大人你这番盛意不能辜负,好在韩大人所说是三日之约,在这三天内,我们师兄弟也要从长计议一下,到那时僧人们也许毅然离开金陵,从此不再管红尘中一切恩怨,远走边荒,寻那深山古洞,避地清修。可也许愿意把这臭皮囊留在金陵城内,韩大人三日后也就可见分晓了。不过,韩大人你既口口声声做事光明磊落,不同那江湖上一般宵小之辈,倚权仗势,任意横行。僧人们绝不是福建和嵩山两处少林寺的门下,我们十几年来,就没有正式的庙宇,并且师兄弟四人志同道合,全喜欢游山玩景,所以到处去访名山、寻古刹,十余年来走遍了中原各省。此番入金陵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嫁祸于人,无故的叫别人受了牵累,我们可造了孽!韩大人、蔡大人,你们现在全在大内当差,一句话就能够把数千年的古刹禅林付之浩劫,僧人们只求你不要造这种孽才好!大人们只管请吧。”乱点飞蝗韩骥向阴阳脸子蔡金彪招呼了声:“蔡大人,我们得赶回金陵复命,叫他们在这三天内打定了自己生死关头,我们立刻回去吧。”阴阳脸子蔡金彪鼻孔中哼了一声,向宏慈大师呵斥道:“僧人,韩大人一力地要开脱你们四人,你们可要放明白些,真要敢辜负了我们一番好意,漫说金陵城一带,就是这江南数省,也叫你们走不脱。现在是你们自己捡生死两途的时候,三日后,也就叫你认识了蔡大人手段的厉害。”说到这,向韩骥一挥手,各自腾身飞纵,从那断瓦颓垣的破庙顶子上,如飞而去。

这班劲敌刚刚走后,宏慈大师等正在商量着赶紧去寻找铁剑先生和净业大师,忽然庙的西南一带,飞纵起两条身影,一前一后直扑草屋前,宏慈大师道:“他们全回来了。”大师等迎向前来,果然是铁剑先生和净业大师,见铁剑先生依然神色自若,绝看不出是将将和强敌动过手,可是净业大师反倒气喘吁吁,似乎有些劳累过度的神情,宏慈大师就明白定是师弟和铁剑先生较量上轻身飞纵术。宏慈大师向铁剑先生道:“展大侠,你对付的究竟是何人?”铁剑先生道:“我对付的是三星赶月石秋原,这个恶徒,武功本领虽是得自名师传授,但是火候稍差,只是他所用的这口刀,过于阴毒了。”宏慈大师等一边随铁剑先生往里走着,一边听铁剑先生展翼霄述石秋原这口奇形的兵刃,“他这口钩镰锁口刀,并不是像平常钩镰刀的形状,明明是一口厚背鬼头刀,不过刀头大,比较平常所用的加了一倍的厚,刀头近刀背这边,厚达五分。这种兵刃,真个要是纯钢打造,居然能随意运用,也就很难得了。可是他这口刀,在刀头四寸下暗藏机簧,在和敌人动上手时,只要他的刀和敌人兵刃一搭,他暗中把刀盘的机簧枢纽拨动,从刀头的近刀背后,同时蹦出四寸长的钩刀,如同镶在刀背上的一般牢固。在刀身上,刀尖子下三寸处,借着机簧之力,蹦出两个刺子来,斜卧在刀头下,敌人的兵刃只要和他一接触上,休想再撤回去。最阴毒的是,只要被他刀头扎上,就得立时废命,刀尖子下这两个倒须刺,就能置敌人的死命。”

铁剑先生游侠江湖一生,初次遇到这种情形的兵刃,所以把功夫尽量施展出来,故意地引逗着他在盘山岭一带连转了三周,为是叫他把这口刀上的功夫尽量施展出来,铁剑先生本是安心要在今夜惩治他一下。因为同时发现,“在这盘山岭附近一带,竟是潜伏下不少箭手,他们对我们大佛寺中人,似怀恶念,有围捕兜剿之心。大师请想,我在下游侠江湖一生,真要叫他们当作匪徒看待,我有何面目再返南荒?正想设法通知大师等,赶紧预备先行撤出盘山岭,叫他空费心机,可是不知怎的,这班敌人竟是退出大佛寺,呼应着石秋原,一同往岭下撤去。这种情形好生怀疑,我在下见他们走得太以突兀,不便再追赶他们,我返回岭头时,恰遇净业大师,见他愤怒异常,正在追赶一个人,竟是失踪,我这才随同净业大师一块儿回转庙前。敢问大师们,这班恶徒来势那么凶,何故竟然会退去?”

宏慈大师把那乱点飞蝗韩骥所说的一切,完全说与了铁剑先生。这时大家已回到草屋内,各把身上的尘土掸净,兵刃放下,铁剑先生此时是沉吟不语。静默了半晌,向宏慈大师等说道:“这乱点飞蝗韩骥,这种对付我们,分明是含着阴谋诡计,他们定然要在金陵城内,竭尽智谋布置一切,来对付我们,若不然他焉能这么大仁大义?这种狂徒丧心病狂、沉迷难返,现在已是各走极端,他们定然要设法把我们一网打尽,才是他们真实心意。所以我认为盘山岭大佛寺这里,他们绝不会再来了。”宏慈大师点点头道:“老衲也正这样想,昨夜我们金陵城总督府的举动,算是给了他们极大的难堪,他绝不会再以江湖道义为重,叫我们脱身网罗,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和这班鬼魔们作最后的一拼,倒要看看结果是鹿死谁手。”

铁剑先生点点头道:“现在也只好这么去做了,现在离着天明尚有半夜,大师们何不随着在下去访一个人。”宏慈大师道:“尊友现在什么所在?”铁剑先生道:“离着我们盘山岭不过七八里之遥,贴近狮子山下,有一个极荒凉的小小村落,我这挚友,就寄迹在那里。”宏慈大师又请问姓名,铁剑先生微笑着道:“现在恕难奉告,见着此人时,立会知道他是何如人了。”宏慈大师见铁剑先生言辞闪烁,自己也不便再往下追问,铁剑先生略微收拾,立刻率领四位高僧,离开大佛寺,直扑岭下。

出山口后,铁剑先生用手向道旁一指,向宏慈大师等说道:“大师们请看,这班恶徒果然安定了恶念,要把我们置之死地方肯甘心,这一带地上的青草和山花完全被践踏过,此番他们带来的人,还是真不少,总在二百多名左右,他们竟敢这样对付我们,我们倒也毋庸再有什么顾忌,现在只有各凭本领,放手去作。”宏慈大师等也觉愤慨万分。

一行五人顺着岭边往前走出四五里来。铁剑先生已经横穿着岭边的道路,蹿向对面一带山岗子,这一段道路十分难走,各自把轻身术施展开,轻蹬巧纵,眨眼间又出来二里多地。铁剑先生忽然折转方向,顺着这段乱石岗下一条小道紧走下来,出来约有两箭地,竟走进一个小山口。这山口下以及山口内的道路更是崎岖难行,可是铁剑先生好像是常常来往这条路,虽然进小山口后越发阴沉黑暗,连星月之光全看不到,铁剑先生却能躲避着一切危险之处,道路是越走越高。可是看不出是否向峰岭走上,宏慈大师忍不住低声问道:“展大侠,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金陵附近尚还没听说有这么个险要的所在。”铁剑先生道:“老禅师,此处名伏龙谷,是一个死谷,并不出名,里面连林木全少,只长些荒草荆棘,可是野狼很多。附近的乡民们,把这伏龙谷看成一个死地,轻易没有进来的。”宏慈大师暗中怀疑:“从一进小山口起,一直走出这么远来,人迹是不会有的,可是一间土房草屋也没有看到,足见这是一个断绝人迹的地方,展大侠领我们到这种地方,究竟有何图谋?竟不肯吐露一字,实有些不近人情了,但是因为他的行为方正,侠名早著江湖,他绝不会办出悖情悖理的事来。”宏慈大师只好隐忍着不往下追问。

这时,眼前的道路,忽然开展,前面正式地看出山峰矮岭,峭壁石岗,比较才入山口那一段道路,险峻的情形大有不同。这时,斜月疏星下,看着前面模糊不清的道路,铁剑先生此时顺着东边一道小山坡扑上一道矮岭,这道山岭也就是十几丈高,宏慈大师等跟踪而进。大家所走的地方,正是岭壁的左侧,五六尺宽的倾斜山城,蜿蜒而上,离着岭头还有五六丈远,宏慈大师等因为铁剑先生此行神色十分郑重,并且时时在用话警戒着少林高僧们,不要认为深山野谷就可以不避一切,一班虎狼爪牙尽在金陵,为得搜捕他们急于得而甘心的对手,侦骑四出,到处全有他们散布的人,所以得时时注意提防。

少林僧等入伏龙谷,先前因为道路黑暗,形迹上不用怎样隐蔽,现在已经望到星月之光,所以尊重着铁剑先生的意思,一路上各自散开,时时找那足以隐蔽身形之处,往前蹚下来。每一个人相隔着至少有丈余远,铁剑先生正往这道岭头上扑去,脚下是很快,宏慈大师见他忽然把身形一停,斜身反纵回来,落到宏慈大师近前,低声说:“赶紧往下退。”宏慈大师也翻身一纵,已经蹿下两三丈来,可是铁剑先生并没跟着往下退,身形往岭壁上一贴,宏慈大师这时因为再往下纵身,正有丈许长的一段山坡,因为山形的关系,被星月之光照得清清楚楚,自己倘若再一纵身,岭上若果然有人下来,定然被他望见。宏慈大师也往岭壁一贴,暂把身形停住。这时从岭上面飞纵下一人,一身短装,背插单刀,从岭头下来,三四丈远,他并没紧跟着往下走,脚底下也停住,竟是低着声音,连招呼了两声:“玉川,你还不下来?我疑心你走在头里,你是越练越懒,往后不如干脆求求老大人,把你调到大班上,养老送终好了。”这个人口中一半是玩笑,一半是讥讽。

他话声才落,忽然从岭壁这边距离那个夜行人停身处数尺远,在岭头上唰地草一响,一条黑影,竟是飞坠在山坡上。宏慈大师心中一惊,因为先前听那个夜行人发话招呼,分明他这个伙伴是个不大高明的废物,出乎意外地,这人身形竟是这么巧快,六七丈高的岭头,并且是直上直下,不能往远处纵,身形得紧贴着山壁往下落。这完全得轻身术,有极好的功夫,才敢这么施展。这人一下来,只见他年纪也就在二十多岁,生得瘦小枯干,黄焦焦的脸面,双道细眉毛,一双三角眼,尖鼻子薄片嘴,两眼神光十足,也是一身短装,下面打着裹腿,穿着一双鱼鳞沙鞋,在裹腿上插着一对手叉子。身形站稳,向发话这个冷笑一声道:“小周,你总是狗眼看人低,处处瞧不起人,我知道今夜罚你这么一趟,你总心里不高兴,明着不敢拿我这件事和我为难,绕脖子想骂我几句解恨,我说的是不是?”

说话间,他们脚下已经移动,顺着山坡往下走,先前下来那个夜行人哼了一声道:“玉川,你要是这么信口骂人,咱哥俩个从此可没交情了,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倒认起真来。玉川,你可要看明白了,我周金榜准是个血心的好朋友,我还是心里有什么说什么,方才你说的一点不假,今夜你冤我一下子,我实不甘心,这伏龙谷除了几只野狼,还能找出什么来?你偏偏地说定了这是一个极有嫌疑的地方,我们不能把这个地方放过去,可是现在又该如何?死了心吧!再说,我们也不是应该应份地办这案,大内下来那么多人,你看那个狂劲儿,眼空四海、目中无人,我们在江宁府吃这碗官差饭,他们哪把咱们放在眼内?依我看,还是少管这种闲事,就是真个地我们凭本事踩缉着点儿的踪迹。玉川,准得落个劳而无功,人家是奉皇上旨谕来的,这案就是办下来,别说是江宁府,连两江总督也不敢多问一字吧!”那个瘦小枯干的少年,带着生气的情形,忽然把脚步停住,他们两人这时,可已经从宏慈大师身旁走过去。

那个少年斜着身子,向那叫周金榜的恨声说道:“小周,到现在你还是不知我的心意,我方玉川绝不是想在这一案上讨好、巴结差事,弄外快,这是关系着我们爷们儿的脸面,我方玉川现在是子承父业。小周,咱们是自己兄弟,没有外人,吃这份差事代代传,在外人看来,并不露脸,可是你别忘了,快手方伦,江宁府衙门口里,四十年的班头,自始至终腕儿是红的,什么缠手的案子,全经过见过,总算是在六扇门里叫得响,江湖道上的朋友们多少要惧他三分。我方玉川接着干这个差事,我不能给我爹爹把牌匾弄砸了。这一案虽说是由大内下来的人算原办,可是点儿总落在江宁府的境内,我们是干什么的,真要是叫人把案办了走,我们一些摸不着头绪,这个跟斗比栽在阵上还厉害。所以我方玉川打定了主意,就是劳而无功,我们甘心情愿,我要卖两手,叫他们开开眼,也免得叫他们看江南地面,六扇门里应名当差的还有能够担当起重大案情的主儿,不怕我们把饭做成了整个儿的贡献给他,那算人家门有德,有那个福命,所以我这几天没人理、没人问。我时刻没歇心,用尽方法踩缉这点儿的匿迹潜踪之所,乌龙山盘山岭我没走在后头,总算是报告上去,跟他们先后不差一个时辰。这伏龙谷,实告诉小周你,连今夜我已经来过三次了,我认定了这伏龙谷里非有毛病不可,今夜这么搜寻,竟没找到他的巢穴,叫我方玉川有些不甘心。好在我们这次还算没白来,大约多少些可以捎一点儿什么走。”那个周金榜说了声:“玉川,你是有些喝醉了吧?”他的话并没全出口,这个年轻捕快方玉川猛地一俯身,手叉子已经到了他手中,身躯一缩一伸之间,竟是腾身纵出去,蹿出有三丈左右,掌中一对手叉子猛向岭壁前一丛五六尺高的荒草和小树杈子扑上去,手叉子是猛往里递,唰啦一声,这方玉川已经扑进去。可是里面一条黑影在他猛扑之间,已经“旱地拔葱”,往上腾身跃起,向山坡下退去。这方玉川一下子扑空,只把树杈子砍倒了二枝,他跟着呵斥了声:“相好的,你往哪走?”一晃身,二次腾身纵起,追了下去。这个周金榜,因为方玉川动作敏捷,神速异常,他吓得反往后退了两步。此时方看清是有人潜伏在岭壁下,被他发觉。自己在十分惭愧下,把背后刀撤下来,也跟踪追了下去。

宏慈大师看得真真切切,纵起这人,虽则没辨清究属何人,但是准知道是三个师弟之一,但是,宏慈大师此时绝不现身相助。铁剑先生也伏身在岭壁,捕快这一发作,也没往下面接应,轻轻一纵,贴近宏慈大师附耳低声道:“这两名鹰爪孙,手底下虽然明白,我看还不足禅师们收拾,我们不必全现身,老禅师随我来。”宏慈大师低声答了个“好”字,立刻随铁剑先生扑上岭头,到了岭头上,往前看去。敢情这片死谷地势很大,岭后一带地势反形低洼下去,眼中所望到的地方,黑沉沉一片,岗岭交错。涧谷纵横,尚不知后面有多远的地方,可是一片阴沉晦暗之气,鬼气森森。

铁剑先生引领着宏慈大师从领头折转回来,上面有两丈多宽的地方,尽长些野树,枝干倾斜四出,有的把岭头上阻断,铁先生穿着这上面一排排的野树,走过有半箭地,这段山岭已经往右折转去,铁剑先生用手一指,向宏慈大师道:“老禅师你看,那两个鹰爪孙居然拼命动上手了。”宏慈大师顺着手指处望去,下面正是方才所过来的地方,较为平坦的一段道路,动手的已经辨别出是心一大师,敢情心一大师随着一同往山岭上走,也是贴着岭壁把身形隐蔽好。论理本可以不被捕快方玉川发觉,事有凑巧,因为心一大师是背贴岭壁,面向外,略分开面前的荒草乱枝,看那下来的人。忽然,背后岭壁上不知是一条壁虎或是一条毒蛇蹿过,唰地一响,心一大师赶紧往前一闪身,恐怕被毒物咬伤,终归也没看清是什么从脑后已经蹿过去。二次往岭壁上一贴时,自己挎的一对弧形剑(即子母鸳鸯钺),因为这种兵刃挂在腰下最占地方,往岭壁上一贴时,互相碰了一下,虽则发的响声不大。少年捕快方玉川精明强干、足智多谋,他说话时耳中依然留意着四周,被他听了个真切,不动声色,仔细注意着兵刃响声的地方。心一大师二次再往外偷窥,竟被方玉川望到心一大师锐利的眼光,所以他猝然发动猛扑过去。心一大师猝不及防之下,几为他所伤,仗着武功精湛、身形轻快,一个“旱地拔葱”,已经退下山坡。方玉川跟踪赶下去,最后还有净天大师、净业大师也因为公门中这种小丑,不值得师兄弟一齐动手,全把身形隐去未肯出头。

心一大师退到空旷之处,立时和这两个捕快动上手,可是这个少年捕快方玉川,一施展开他这一身本领,心一大师不敢十分轻视他了。他的手法还是武林正宗名家所传,并且此人身形巧快得特别,起落进退,闪展腾挪身形这种快法,若是平常的武师们大约一递招,走不了几合,就许输在他这轻巧快身形之下。心一大师看出他这身本领固然是名师所传,可是这人是天赋的一种骨骼体质跟常人不同,矫捷轻灵,绝不是仅由功夫所能练到的。心一大师在惊异中不禁起了一种怜才的心念,手底下这对弧形剑反倒处处留了神,恐怕失手收招不住伤了他要害,毁了他终身。心一大师也把精神一振,弧形剑展开,一百单八手,少林嫡传的功夫,为是叫他尽量施为,看看他这么瘦弱的身形,力气究竟如何?那个周金榜一口单刀虽也随着进攻,心一大师哪把他放在眼内?在动手到二十余招后,心一大师左手的弧形剑一个“铁鹰倒翻翅”,把周金榜的单刀卷住,一抖腕子,把周金榜的虎口震伤,单刀甩向半天,不知落向何处。那周金榜兵刃既失,虎口又伤,可是他因为方玉川总是自己的头儿,哪好单独逃走?只有找好了紧急时撤身逃命的道路,伏身那里,暗中看着方玉川跟这个和尚力拼。

工夫一大,两下里走了差不多足有四十余个照面,这方玉川他何尝不明白这个和尚这对弧形剑?真是神出鬼没,招数上是变化无方,自己虽然凭着身手矫捷,一对手叉子如疾风暴雨般奋力进攻,可是和尚依然从容不迫。看着那种身形没有自己快,进退闪避也没有自己灵活,只是招数一递上去,好像是借着自己手叉子猛往身上戳之力,反倒助他身形加快,招数一递,立刻人已失踪,不是到了身后,就是退出六七尺去。方玉川已然明白这和尚分明是安心把自己累个筋疲力尽,叫自己认败服输方肯罢手,方玉川身为捕头。此番是自告奋勇的要侦查钦命要犯的巢穴,并且将将地跟着老伙伴周金榜说了大话,就这么栽了跟斗,逃出伏龙谷,那真是生不如死。不过此时势如骑虎,欲罢不能,和尚这对弧形剑没有自己缓气的工夫,想逃走全不成了,方玉川年岁虽然不大,经验虽然不多,可是他父亲是公门中四十年老捕头,从小除了教他本领之外,就灌输他江湖道上一切知识,他比在公门中当差二十年还强得多,自己心中一转念,“我此时卖命卖得不值,把命送了全没人知情,那可落个自己找死,万想不到遇上这么厉害的敌人,我不趁早找个台阶一下,还等什么?”他心念一动之间,把手中的一对叉子猛然往外一递,“双龙戏珠”,向心一大师面门上便点。心一大师一晃头,左手弧形剑往起一扬,向上一封,右手弧形剑已经展出来“玉带围腰”,向方玉川拦腰斩来。方玉川双叉子往心一大师面门递,本是虚招,没容心一大师左手的弧形剑递上去,他的手叉子猛往回一撤,正是心一大师右手弧形剑推出来。方玉川这对手叉子猛往下一沉,呛的一声,跟心一大师弧形剑劈个正着,他却趁势一拧身飞纵出去,身形落在两丈外。

把右手的叉子往左手一合,高声招呼道:“和尚,在下有几句话,得跟你交代一下,大约我们是完全出于误会。和尚你深夜之间在这种地方潜伏隐匿,是何居心?可是在线上走的朋友,也不妨明言,我方玉川最敬的是有本领朋友。和尚,你一个出家人,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实在难得!请你实话实说,我方玉川绝不会与你过分为难。”心一大师这时也把弧形剑合到一处,提在左手中,听到方玉川的话,冷笑一声道:“朋友,你这个话问得好生离奇,我们出家人走荒山、宿野庙是我们的本分,至于我隐匿在岭壁荒草乱树内,正是因为你。这种地方,我请问你,和那个人鬼鬼祟祟,究竟是想做些什么?我隐身暗处要看个明白。我这个和尚跟化小缘的不同,我是替天行道,专管人间不平事,看你两人,绝不是好人,你就是发觉我和尚隐身暗处,你也应该把我招呼出来问个明白。你竟是出其不意动手逞凶,我和尚若是躲得不快,这条命早送在你手中,你趁早把你出身来路和今夜到这地方是何心意,从实说与我和尚,我还许体好生之德饶你的活命。你想动过手就这么算完,天底下没这么便宜事。”方玉川心想:“这可好,没听说办案的反叫绿林道的贼和尚问起口供来,这可真是笑话了。”方玉川立刻显露出本来面目,厉声说道:“和尚,你可要擦净了眼,看清了来人,江宁府地面,姓方的还管得着。我在江宁府效力当差,凡是在我境内线上的朋友,只要懂得江湖道规矩,姓方的准得有个开面的地方,我对于绿林道从来不赶尽杀绝,姓方的现在是出来踩缉重要的案件,这伏龙谷颇有隐匿匪人的嫌疑。不要藐视姓方的年岁轻,我这眼里从来没把案情看走的,今夜搜查这里,已经是第三次,我们搜寻的点儿,行踪诡秘,不过他早晚逃不出姓方的手去,万没想到竟跟你和尚相遇。论起来,你在这种地方潜踪隐迹,姓方的伸手拾你,你是罪有应得,你要知道我们要办的人案情重大。我方玉川身为江宁府捕头,像你这种嫌疑犯,只要你拾进衙门口,照样儿有地方收你,可是姓方的有言在前,我从来不做赶尽杀绝的事,你出家人,把你牵连上这种贼情盗案,一时半时你也不易逃出来。姓方的爱你这一身功夫,所以不愿意牵连上你,有交你这个方外朋友之心,所以好好地问你,你反倒要盘问起我方玉川来,和尚你这么不识相,姓方的可要对不起你了!”

心一大师听这捕头方玉川说完这番话,冷笑一声道:“我和尚肉眼不识真人,原来你是江宁府捕头大老爷,太失敬了,不过我出家人久仰江宁府那六扇门里捕盗拿贼的朋友们,实在是对于江宁府一带商民百姓受惠太多。方捕头看情形尊驾不过二十余岁,你的武功本领我和尚虽不敢断定准是哪一门哪一派,可是你所学的,确是武林正宗名家所传,以方捕头这种年岁,体格聪明,另走正途,在江湖道上何尝不能成名露脸,我和尚不怕口头造孽。江宁府过去数十年间,凡是当你们这份差事的,仗着官家势力,不知害了多少善良百姓、殷实商民,造孽太深,积弊难反,任凭换了什么县官,他竟无法整顿你们这班为非作恶的公门恶役。像你年轻轻的已经当了这份捕头,方玉川,在你本身定认为少年得志,在江宁府地面抖尽威风,你一举手之间,就能使人倾家荡产,真正的江洋大盗,扎手的绿林,你真真能拿到几个?地方上每出一件劫掠偷盗的案子,真正下手作案的就许法外逍遥,不知道要牵连多少善良无辜的百姓。方玉川,你若是天良尚在,不妨回头想一想,你从此干下去,就让你能够永远地保住这个地位,也不过当作一辈子捕头而已,谁又见过公门中当捕快的能够显亲扬名,改换门庭?干的年月越多,不过造孽愈深而已。我和尚一个出家人,以慈悲为本,善念为门,实在是爱惜你天赋的体格和所学的武功,全走的是正途,为名门正派所传,倘有名师再行锻炼几年,你的成就不可限量。可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陷溺未深,不难振拔。我和尚实有成全你之心,你能够听信我这一片良言,我和尚愿作慈航,把你渡登彼岸。方玉川,你可肯听我和尚这番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