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慈大师自己在少林派中也算是成名的人物,这个风尘异人,分明是暗中相助自己,把这追风赶月邬天庆诱开,好叫自己退出栖鹤汀。可是连此人的身形状貌一些没看出来,自己十分惭愧。这时,遂从树林后纵跃如飞,扑奔栖鹤汀出口处。才往竹桥这边柳荫下一停身,一条黑影从身后猛扑过来。宏慈大师赶紧往旁一撤身,双掌往胸前一摆,两手合十,只要来人怀着恶意,宏慈大师立刻以拂山掌进击。可是来人低着声音招呼道:“师兄,退出来了么?”宏慈大师才知来人是师弟净业大师,师兄弟凑到一处。

原来,净业大师在邬天庆从楼上扑下来,自己本是隐身在海棠树后,忽然被一位江湖异人暗中警告,那一带隐身不得,叫净业大师赶紧到桥口去等待,在此人发话声中,净业大师十分危险,此人竟是故意在净业大师隐身的另一个海棠树下,诱得那邬天庆用重手法猛扑,把海棠树扑倒,净业大师安然脱身。可是也没辨别出这位风尘异人身形相貌。宏慈大师也略述经过,赶紧地退出栖鹤汀,只是今夜入总督府,依然没得着确实的消息,抬头望了望满天星斗,也就是四更左右。净业大师道:“总督府这一班北京城下来能手,多半住在园内,福王是否被囚禁在这里,我们尚没得确实信息,从他们口中所说的毓英阁、水心亭,反正不出园内,我们何不再搜寻一下?”宏慈大师道:“正合我意。”

可是这座花园子地势颇大。离开栖鹤汀附近,顺着一片桃林,往西南一条道上过来,眼前一座假山,十分玲珑。宏慈大师飞登山顶向四下察看,忽然眼中看到靠园门那一带,似有灯光晃动。工夫不大,从园门一带的花棚豆架间,有两人提着一只灯笼向这边走来,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宏慈大师赶紧示意师弟把身形隐起,这两人来到假山前,这座假山把道路阻断,出入全得穿着两边山路,这两人停身站住。宏慈大师看出是两名差人,内中一个道:“周二弟,你还是一切事小心谨慎,咱们犯不上赚不着银子钱,找一肚子气,这班人别说是我们当下差的不敢得罪,你看不出来么?连总督全得向这班人低声下气,别人还惹得起么?只盼着他们早早地离开这里,那是大家之福。”说到这,更低声凑到那姓周差人的耳旁说道:“我们离乡背井,出来当差,赚多赚少弄个平安回家,今天那位韩大人接到北京城一件重要的公事,咱们虽然不知道其中情形,可是从接到这份公事后,这些老爷们竟是把水心亭一带布置得严厉异常,看情形恐怕要出什么乱子。二弟,遇到了事,我们不要多口多手,躲得远远的,犯不上卖命。”说完这话,立刻和那姓周的分开,遂说道:“你到水心亭去吧,我到毓英阁,跟杨贵换班,下了班咱们到富贵居喝他个痛快!”这两人穿着山洞过来,一个奔东北,一个奔正西,分路而去,灯笼却是姓周的提着。容他们走远,宏慈大师向师弟道:“这是佛祖慈悲,水心亭、毓英阁全有了下落,听他们所说情形,恐怕那福王被囚禁水心亭,我们先奔水心亭。”这师兄弟二人,一直地扑奔东北跟缀着姓周的差人。

穿过一片片的果木林,小桥水榭,远远地望到和栖鹤汀相似的一片大水塘,树木浓密,把里面近岸一带遮蔽得一些看不出里面的迹象。那姓周的差人走到小桥边停身站住,立刻在桥旁树荫下有人喝问:“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来到水心亭还不自报姓名。”这名差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忙答道:“下役周福,奉命而来,有劳老爷们检查放行。”立刻,从树荫下蹿出一人,一身短装,到了这差人面前,把他身上搜检了一遍,带着很狂傲的情形,向这差人说道:“周福,你可小心着,今夜的情形,可与往日是不同,大人们可全在这说话,行动不要给我们招出事来,听见了么?”周福忙答:“谢侯老爷的指教!”那人说了个“走”字,转身带着差人周福往水心亭内走去。

宏慈大师跟净业大师全隐身在小桥对面五丈外一片花棚下,宏慈大师向净业大师低声说道:“此处分明暗地中全埋了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既到了这,不探查个水落石出,岂不错过了好机会?师弟,我不管什么危险了,任凭他摆着刀山箭树,我们也要闯他一下了。”净业大师答了个“好”字。

宏慈大师一转身,双掌交错,脚下一用力,腾身而起,竟是猛蹿出去,往那小桥上一落,二次腾身,身形是蹿起来。可是在桥那边已经啪的一响,一支弩箭照着宏慈大师身上射来,可是后面净业大师,已经早提防到这里有人伏守暗中监视,在宏慈大师身形纵起,他并没敢迟延,也施展轻功绝技“燕子飞云纵”,从小桥的左侧斜扑上来。净业大师身形往桥上一落,也正是师兄二次腾身而起的一刹那,对面弩箭打出,这位净业大师竟是一振腕子,用两枚金钱镖同时打出,也为的是这种暗器太轻,怕的是把他这弩箭挡不回去。果然手法绝妙,金钱镖发出,那支弩箭,离着宏慈大师还有二三尺,竟被打落下水去。可是宏慈大师此时已经越过这条小桥,落到水心亭的岸上。这位少林高僧,险被这一支弩箭所伤,赶到脚下一找到岸边,已然早察看出暗中潜伏的箭手隐身所在。竟在脚下略一沾地,身躯往下一矮,双掌一分,身随掌走,踏着地面儿,竟是向一株大树后猛扑过去。那里果然隐伏着一人,一箭射空,二次发箭,再想射击来人,弩弓才往起一扬,宏慈大师已然扑到。他往树后一转,本预备响铜哨子呼应那三面伏守的弟兄,宏慈大师哪还容他施展?贴着树身一转,已然扑到他身旁,鹰拿燕雀一般,竟是把这个箭手抓起,低声呵斥:“孽障!敢出声喊,立时打发你上西天大路。”这名箭手被抓得痛彻骨髓,他还是想要命顾不得痛,咬牙忍受,不敢出声。宏慈大师已然把他捆好,把衣襟给他扯下一块来,把嘴给他堵上。这时净业大师也赶到了身后,低声说道:“师兄,这四周恐怕还有伏守的官人,我们要搜寻一下才好。”宏慈大师答了个“好”字。立刻一东一西,围着这水心亭的水边上,借着树木障身,果然被这师兄弟两人把水边隐藏的官人,全给收拾了,这才聚合一处。

宏慈大师道:“此处虽刚被我们把防守之人暂时处置,可是这里的地方重要,前面所听到的他们暗中计划,这里定有他们一班能手不时前来,我们这种手段也不过只能蒙蔽一时,恐怕稍一耽搁,就要发觉,快快随我来。”宏慈大师略一察看形势,见这水心亭并不像名目上那么简单,四围占的地势并不小,越往前走,地势越高,这座水心亭建筑在形如一座小山的顶上,也并不是那种凉亭式,完全是一层四面满带窗户,如高阁一般。这师兄弟二人顺着这花木布置的斜坡往上闯来,离着水心亭已然不远,只不过相隔六七丈。净业大师突然低声呼唤:“师兄,赶紧隐蔽身形,大约外面有人进来了。”宏慈大师已在前面多走出几步去,听得师弟的呼唤,急忙一纵身,往这斜坡的道路旁草木深处,把身形隐去。暗中往来路上察看时,忽见一条黑影,纵跃如飞,从那小桥上已经飞纵过来,可是他到了桥这边,竟是把身形停住,站在那里略一张望之下。他竟是仰天狂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哪怕鱼儿不上钩。”就在这时,见他手指往唇边一按,吱的一声,响了一声呼哨,这分明是江湖道上的行为。

这呼哨声过去,他竟是退向了小桥的对面,跟着见从那果木林和花棚走廊一带,嗖嗖地连蹿上六七条黑影,全扑向水心亭,这边那人却紧挡在桥口,所有被他呼哨声引来的一班同幕,集合到他的面前。此人竟是很大的嗓音向那班人吩咐,那情形分明是故意地要叫人听见他说话的情形,隐约地听得他说:“鱼儿已经撞入网中,我们若叫他再逃出网去,那可就太让人笑话了。赶紧分守水心亭四周,招呼保护总督府的弟兄们,把亮子挑起来,咱们请这入网之鱼,在我们面前也亮亮相儿,弟兄们从北京城来到江南,这还算头一次见见阵势呢。”此人高声交代完了,所有集合到他面前的那六七个身手矫捷的人,立时分开,向水心亭四周把守,跟着又连着响了两声呼哨,从辕门一带,竟现出许多灯火之光,如飞地扑奔这里。宏慈大师此时蓦然一长身,飞纵到净业大师面前,带怒地说道:“这群孽障们,竟是把我们看作网中之鱼,我们难道真个被他们困在这里么?师弟,你我少林寺四十年的修为,全要用在今夜,倒要看我们究竟最后胜负。师弟,灯火之光已近,容他全布置好了,我们就不易走脱了。”净业大师也认为敌辈这种情形,十分可恼,若不在这时给他们些颜色看,也太叫他们看成了少林僧真是那么易于轻视的了。师兄弟各自一转身,往这斜坡下扑时,仍然略微地掩蔽着身躯。净业大师低声说道:“师兄,闯这竹桥,我们可要借重掌中的暗器了。”宏慈大师道:“正合我意。”这时净业大师掌中已然扣好了三枚金钱镖,宏慈大师却是一掌菩提子。师兄弟二人身形往堤岸边一落,全是气纳丹田,往下一矮身,轻功提纵术施展开,捷如飞鸟,往桥上猛扑。这种冒险的行动,真叫危险到万分,这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这么拼一下子,只有被困在水心亭内。

宏慈大师往桥的当中一落,身形没点着桥栏杆,对面火把光中铜哨一响,那弩箭嗖嗖地带着风声向宏慈大师射来。净业大师也是跟踪而起,师兄弟是不差先后,可是这两位少林高僧此番明明是舍命往外闯,人纵起来,暗器在掌中可不肯早早地发。在身形往下落,对面的几条箭到。这两位少林高僧已看到发箭的所在,全用左臂横着向自己面前猛力一挥,各打落三四条弩箭,二位大师菩提子、金钱镖同时出手,当时更是一切全在同时发动中。宏慈大师身形往下落是竹桥左边的竹栏杆,脚尖往上一点,金钱镖发出,人已二次跟踪纵起。净业大师却是落在竹桥的右边,脚尖往桥心一点,用“蹬波赶浪”的身法,这次并不往高处起,提防敌人暗算,脚底下踏着桥面,也就是拔起尺许,全是往岸边猛扑过来。对岸铜哨连鸣之下,可是两位大师所发的暗器已经打倒了四五名箭手。对岸调度指挥的那人见这情形,知道敌人果具非常身手,不像先前那么狂妄轻视了,他身形本是站在离开岸边两丈左右一排垂柳下,此时见这两条灰影捷如飘风,竟是闯过竹桥。

此人认为若任来人这么安然逃去,自己就算栽在金陵。轻轻一纵,已经蹿了过来,口中却在招呼:“原来是世外高僧,居然降临总督府,石某这里恭迎仙驾,请留步。”话声中,宏慈大师比较净业大师快着一步,这人身形一扑到,双掌在胸前交错,掌锋立着,一照面,单推手,两掌一错,右掌推出来,照着宏慈大师的华盖穴打来。宏慈大师见来人扑到时,双掌已把胸前护住,可是此人这单劈掌一发出,宏慈大师已觉出是内家掌法,有精纯独到的火候。宏慈大师身形略往旁一闪,左掌横着往外微一推,虚点他的腕子,右脚跟着一上步,斜向他身前一鼓,右掌从自己右臂下穿出,并食中二指,点来人的云台穴。这人一掌劈空之下,见少林僧竟用点穴手来伤自己,他肩往右一甩,身躯往右一斜,已把左乳下云台穴闪开,可是双臂一抖,双掌横着向左一推,竟是向宏慈大师左肋上猛打来。这种掌法沉实有力,宏慈大师二指点空之下,见此人变招进击,手法非常的厉害,赶紧往右一撤右臂,左掌趁势往外一推,“凤凰单展翅”,甩左掌用四指尖,以少林寺独有的绝技“铁琵琶手”向他双臂上划来。只要被宏慈大师这四指扫上,就得骨断筋折,双臂立废,可是此人功夫实在纯熟,在宏慈大师右掌往外一遮,他双臂已然撤回,往左猛力一带,连身躯随着一个旋转,这一翻身已到了宏慈大师的身右侧,他右臂往外一探,这一掌竟奔宏慈大师的右肋上猛劈过来。净业大师在这两下动手换招之下,附近的箭手和壮丁扑上六七名来,刀枪齐举,向净业大师猛力进攻。净业大师略施身手,这班人哪是敌手,递过来的兵刃,被净业大师夺过六七件来,抛得满天乱飞。可是这时远远的大队军兵已经全顺着这花园中两三条道路齐扑水心亭,眼看着就到近前。净业大师见和宏慈大师动手的这人武功本领,定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师兄虽不至败在他手内,可是想胜他却也很难。

大队官兵一到,栖鹤汀那边得了信息,那里还藏着一个劲敌,眼前再有别的接应,脱身可就不容易了,往前一纵身,猛扑过来,助着师兄两下进击此人,这两位少林僧,同时进攻,这人是毫无惧色。他这武功掌法施展开,手底下实在惊人,净业大师一边动着手,向宏慈大师招呼道:“师兄,我们现在何必非跟这种利欲熏心,甘心造孽之徒一般见识,留他多活几时,我们走吧!”宏慈大师也看这种情形,于师兄弟二人十分不利,已经有一队官兵穿着花棚那边如飞而至,口中遂答了个“好”字。猛然怒叱声:“孽障,既敢和贫僧动手,何不报上名来,也好叫贫僧再来接引你。”这人一边遁掌还招,一声狂笑道:“凶僧们,好朋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北京城来到江南,光明磊落,哪能像你们这班逆党,鬼鬼祟祟,藏头露尾?你家大人出身翼北,现在大内效力,姓石名秋原,朋友们送的绰号三星赶月,单掌追魂,凶僧们可记住了。看你手底下的功夫,莫非少林寺所来的么?法名可敢说与石大人?”监堂宏慈大师虽是佛门弟子,现在情势不同,少林寺隐患已伏,清廷已在注意,此时哪好真个说出本来面目?遂呵斥道:“少林寺那班有道高僧,岂肯和你们这班孽障纠缠?贫僧师兄弟几人,既无庙宇,也无寺院,天地吾庐,到处为家。我们在这江南一带,目视你们这班助纣为虐之徒,只图自身猎得功名富贵,使一班无辜苍生蒙此浩劫,贫僧等实不能再忍耐下去,佛祖前立下宏誓大愿,要搭救这班黎民百姓,免遭你们的屠戮,所以只有早早把你们这一班恶人接引到极乐世界,叫那小民们也好暂时活下去。贫僧今夜尚有别的事,暂叫你多活一两日,我们再会吧!”话声中,宏慈大师一个连台拜佛式,双掌从自己胸前猛然往外一推,这种掌的力量非常大,身形又是暗中转得和单掌追魂石秋原成正对面,这两掌劈出,石秋原任凭功夫怎么纯,他也不敢硬接硬架,撤步抽身,从左往后一转。可是宏慈大师已趁他微微一退,双臂往起一抖,用“一鹤冲天”的轻功,拔起三丈多高,斜往左侧落去,已往左边一片海棠林的一条小道上退。净业大师在宏慈大师撤身之下,也跟着连避了两招,一个“龙形穿手掌”式,身随掌去,竟是往偏着东边这条花棚夹径退下来。

此时接应的一队官兵,灯火已经撞出小道,那单掌追魂石秋原,却怒喊声:“凶僧没有那么容易事,你想往哪里逃?”也把双掌一穿,竟奔宏慈大师追来。就在这石秋原身形往前追赶的一刹那,靠西南的海棠林另一端,竟有人发声招呼道:“石大人,这种世外高人赏脸来到总督府,你把客人慢待去了,显得咱们弟兄太不够朋友,我可要强留客。”发话时人还在很远,跟着一条黑影,竟从海棠林的上面,如同巨鸟凌空一般,竟是落在海棠树的这条夹道内。监堂宏慈大师,身形方要往前闯,见这个突然现身的敌人,竟施展这种武术绝技,把去路阻住。那单掌追魂石秋原,更从后面赶到,宏慈大师竟落腹背受敌,前后夹攻,并且这两人全是劲敌,到此时宏慈大师只有和他一拼强弱了。

身形往下一矮,双掌一错,脚下一点,腾身而起,往前面阻路的这人扑来,宏慈大师竟施展开少林寺嫡传十八罗汉手,以排山掌试敌人虚实强弱,以及他的派别。掌往外一递,这人静以制变,丝毫不带慌张神色,宏慈大师的掌堪堪打到他身上,他竟是左脚往后一撤,右脚尖顺着地面往右一滑,身躯一横,无形中上半身撤出一尺,右掌跟着往外一穿,竟擦着宏慈大师的左臂下递进来,向宏慈大师左肋上就是一掌。这一掌打出来,带着一股子劲风,宏慈大师知道此人是内家能手,不敢稍存轻视之心,右肩头往右一闪,身躯猛上一拔,右臂往起一抬,变掌圈到自己胸前倏然一分,左掌从胸前反掌打出,却用左掌的掌缘向来人的臂上截来,这种掌法出来只要扫上,就可把骨环给卸了。这人身躯往下一矮,左臂往下一沉,右脚已然随着矮身之势探出去,双臂一晃,借着这种力量把身躯带得往后旋转,右腿已然探出去,竟向宏慈大师的双腿上扫来。他可是反着用足踝这边找宏慈大师腿腕子,这一手名叫“倒踩金莲”,腿锋递出来,迅捷异常。宏慈大师一掌劈空之下,敌人竟是出其不意地攻自己下盘,宏慈大师丹田气一提,右足尖向左腿一绕,唰的一个翻身旋转,“倒踩七星步”,这种换步旋身,有极巧妙的功夫,简直就看不出脚底下步眼活动,已经两个翻身反欹到来人的左肩头后。宏慈大师变掌横着往外一撒招,奔来人的左肋后和左胯上双掌打到,这次宏慈大师掌上用的十足力量,来人竟是不敢硬接硬架,身躯是刚刚挺起,脚尖一点地,已经拔起三丈多高,往海棠树杈子上落去。宏慈大师双掌打空,人已跟踪而起,竟也往海棠树上追击过来,宏慈大师此时的心意,可并不想和此人恋战,他这一往海棠树上退,虽知他是卖弄他的轻功提纵术,宏慈大师倒是正合心意,自己正好趁势撤身,暂避强敌,并且和师弟也分开,一半也恐怕净业大师为敌人所制。身形拔起往树上一落,“金龙探爪”,身躯往前一俯,右臂往外一探,右掌拇指无名指小指紧扣掌心,食中二指竟往敌人的双目点来。这种手法最为厉害不过,能连环运用,随机变化,双指取敌人二目,看被避开,立时掌往下一沉,敌人若是硬封硬架,立时用单劈手,砍他的左右臂,倘若敌人封避略迟,仅把面目避开,紧扣掌心的三指往外一撒,立刻变为“金豹露爪”,打敌人的华盖穴,正中避开,可是掌锋随着当时的式子,或是往左,或是往右,用指尖伤敌人的肩井穴,只要被指尖扫上,立刻就能把敌人卸了,这是少林派煞手的功夫,十分厉害。宏慈大师这一招发出来,这敌人实受过名师传授,名派的武功,全深知洞悉,这次从北京城派下来的大内一班侍卫中,他算二号的领袖。

这人名叫乱点飞蝗韩骥,在北派武林中称得起有数的人物,一身软硬功夫,轻功提纵术,更有精纯的火候。他尤其有一手绝技,为武林中所景仰,就是打暗器、接暗器,为特殊的一种惊人手法,掌中能打二十四粒银丸,这二十四粒银丸,分四次发出,敌人在二十丈内,就让你身形怎样快,也难逃开他这四次银丸之下。并且他避暗器、听暗器,更不是十年八年工夫所能练到,就让你有十几个人环攻攒击,镖箭齐发,他能仗着纵跃轻灵、目光锐利、手法巧妙闪避得去,任凭暗器如同雨点一般,向他身上进攻,他能够一样不落空,完全仗他一双肉掌给你打回去,所以武林中公送他乱点飞蝗的绰号。这种功夫,武林中多少年不容易成就出一位来,其难可知,学这种功夫,必须武功本领全练到火候,各种暗器锻炼纯熟,目光既须锐利,耳音更须聪灵,才能够练这乱点飞蝗的绝技。在一操练这种功夫时,前三年由别人用重暗器环攻,由少加多,先是三人,逐渐增加到十二人,完全用钢镖、丧门钉、飞刀、铁蒺藜,这种重暗器,能够把这十二人的暗器完全闪避得一支不能近身。渐渐地由白天换到傍晚,由傍晚换到黄昏,由黄昏换到星月之下,由星月之下,再换到阴云黑暗,丝毫没有光亮的黑夜中,这完全仗着暗器听风术,有极大的成就和眼光在昏暗中,依然能看到八尺外,这才由重暗器换轻暗器,甩手箭、铁弹丸、菩提子、铁链子、三才珠、五芒珠这一类轻小的暗器,能接能还击,只管避开不算,任凭多少颗暗器,全仗手法的迅捷巧妙,一颗不漏,完全要亲手给接到或是挡回去,这种功夫才算能练到火候。最后再行锻炼最难挡避的梅花针、三才针,这种暗器手不能接不能挡,打出来又带不起风声,躲避暗器,最难躲的也就是这一类。练到对付这种暗器时,完全凭自己的暗器来克制他,练到敌人的三才针、梅花针打出,凭掌中银丸打法的巧妙,要完全迎在他针尖上,给他反击回去。这种暗器可没有多少,至多有两人,一个发梅花针,一个发三才针,这两种暗器全是一样的数目,梅花针是五枚,三才针也是五枚,不过打法力量不同,各有独门的传授。能够同时以银丸十粒把这样最厉害的暗器给他打回去,在用暗器的已经算登峰造极,炉火纯青。说着容易,没有过人的聪明、先天特殊的体格、名师的传授、横不耐久的天性,不易练成。

这乱点飞蝗韩骥,他当年的这种功夫,一来是巧遇隐迹红梅山的武林前辈把他收在门下,十五年的工夫,不准他出山一步,他竟造就成这种惊人难得的绝技,这也因为他想半途而废全不成,由不得他。今夜少林僧宏慈大师竟和此人相遇,可是他尚没施展他看家的本领,只凭他双掌上和轻功上的功夫已是惊人,所以和宏慈大师也打了个平手。此时宏慈大师竟用这种煞手的招数,向他进击,这韩骥,他哪会不识得这一手的厉害?他不肯再上宏慈大师的当,宏慈大师掌递过来,他用虚招往上一抬右臂,可是他并没真个的封架,脚底下却暗着使用上功夫,身躯陡往后一翻,看着好像是脚底下蹬滑了,失足掉下树去,赶到他身躯往后仰,堪堪地与树杈子平了,双脚早已成半弓形,猛然把力量往双腿上一贯,双足猛往外一绷,喀嚓一声,竟把碗口粗的树杈子踹折。他的身躯如同躺在水面上,平蹿出去,直出去两三丈,方才轻飘飘落在地上,落脚的地方,已出了这海棠林。宏慈大师万想不到他竞用这种绝技逃避开自己这一招,不敢迟延,身形一纵,在树顶子上倏起倏落,眨眼间离开海棠林,落在一座花棚前。可是那乱点飞蝗韩骥,焉肯善罢甘休?任凭宏慈逃走,他身形往起一拔,“鹞子钻天”“饥鹰捕兔”,身形是真快,追扑得是真急,竟向宏慈大师背上猛扑来。

同时净业大师跟着单掌追魂石秋原也因为往处赶,二次聚合一处,又过了十余招,净业大师丝毫不能占上风,自己又心头惦着师兄是否已经退出花园,赶到虚点招二次时撤身逃走,竟无意中也转向这条路。宏慈大师由海棠树上退下来的一刹那,净业大师也到了,他一眼瞥见敌人竟用这种非常身手扑击师兄,净业大师竟是双足用力一顿,腾身而起,也向乱点飞蝗韩骥的背后扑过来,这形成了“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韩骥双掌齐发,向宏慈大师身上猛力一击,宏慈大师已觉出背后的风声劲疾,自己是脚尖刚刚落地,左脚还没落实,背后掌风已到,只要反身接架,非受伤不可。宏慈大师趁着身躯前倾之势,左脚赶忙往前一探,脚尖一点地,右肩头往后一甩,身躯向前一俯,“卧看巧云”式,右腿一伸一缩,用横踢柏木桩的下盘功夫,照着乱点飞蝗韩骥的小腹踹来。少林寺下盘的功夫名震武林,那是少林寺基本功夫,这一脚不用踹实了,只要僧鞋底沾着他一点,韩骥就得半死。可是这韩骥并非庸庸之流、碌碌之辈,他这变掌击空,宏慈大师右脚已经踹到,这乱点飞蝗韩骥,竟是微一闪身,他右掌用足了力量,左足同时往起一提,用“手挥琵琶”,向宏慈大师迎面骨上扫来,这一手也是阴毒异常,招数还得快,变化得疾。宏慈大师再想撤身可来不及了,眼看着这条右腿就要被他铁掌扫断,幸而净业大师向韩骥进攻,正是时候,用“黑虎掏心”,一掌向他腰肋气眼打来。净业大师这一掌也用十足的力量,掌未到,掌风的力量先到了,乱点飞蝗韩骥不赶紧把击宏慈的右掌撤回,自己非伤在净业大师的手下不可,赶紧猛力左肩头向后一甩,右臂带回,身躯一转时,左脚斜向左踏出去,用玉女抱琵琶式,右臂往起一横,照着净业大师手腕下横架上来,可是左掌却用“狂蜂戏蕊”,探双指奔净业大师咽喉穴猛戳去。这种接招发招全在同时,手底下的功夫称得起纯熟巧妙,这一来净业大师几乎为他这一手所伤,一个“玉蟒倒翻身”,才把身形向左撤出去,脚未站稳,单掌追魂石秋原扑到,不过宏慈大师被师弟这一救应,算是保全了四十年侠僧的威名,没毁在总督府内。身形站起,在愤怒之下,只有舍命和乱点飞蝗韩骥一拼,二次身形扑过来。

还没到韩骥的近前,突然花棚的北头这边陡现一人,厉声呵斥:“大胆的凶僧,竟敢不守佛门戒律,来到总督府逞凶作恶,你蔡大人焉能容你,还不束手就擒等什么?”话声中花棚顶子上微响了一下,一人飘身落在了宏慈大师的身右侧。宏慈大师见敌人又添了助手,身形赶紧先往后一撤,仔细辨别来人。好难看的一个相貌,一张阴阳脸子,一半红,一半黄,还生着许多黑痣,浓眉豆目,一张血盆口,唇上留着短须,看年岁也就在五旬以上的光景。宏慈大师蓦然想起,这不是北省有名的巨盗,最易辨认的阴阳脸子蔡金彪么?怎么这样人竟会投身大内,并且他在清宫内势力还不小,这个独脚大盗当年江湖道中,连他们绿林同道全闻名丧胆,又遇名师传授他一身绝技,他更因为自己生了这份怪相貌,于他自己最不利,可是这蔡金彪天赋聪明,他竟要仗着轻身飞纵术补救他的缺陷。在北五省中绿林道内,他可称得起领袖人物,没有一个不惧他三分的,手底下十分毒辣,一身不知背了多少命案,但是他作案作得干净,来去无踪,官家虽然竭力地剿捕,简直是白费事,连他的踪迹全不易找到。尤其是他那一身轻功巧小之技,更非一般人所能比,像“蹬萍渡水”“草上飞行”这一类轻功上乘的功夫,他全锻炼到火候,所以他做巨盗数十年,安然无事,竟不知他如何又进了禁宫势力。今夜总督府此人这一现身,我们师兄弟大约恐不易脱身了。

这阴阳脸子蔡金彪一下来,宏慈大师已经闪避开,乱点飞蝗韩骥、阴阳脸子蔡金彪厉声说道:“凶僧,你还不束手就擒么?”宏慈大师怒说道:“蔡金彪,你一个绿林道中人,今夜得了势,就这么耀武扬威,你难道不是大汉子孙,没受过大明朝恩泽么?贫僧入总督府是本着替天行道,拯救黎民,你依仗着身上有些武功本领,就敢这么卖弄张狂,贫僧要替佛祖慈悲你了。”说话间,宏慈大师猱身而进,双掌从胸前推出,向阴阳脸子蔡金彪华盖穴两旁便打。阴阳脸子蔡金彪果非弱者,双掌猛然往自己胸前一摆,双掌合到一处,“莲台拜佛”往上一穿,向宏慈大师双臂里穿进来。他却跟着招数变化得迅捷异常,双掌猛往外一推,竟向宏慈大师两肩井穴打进来。这种招数变化得非常厉害,眼看双掌就要打中了宏慈大师的肩井穴,宏慈大师上半身猛往后一闪,自己两臂虽然被他震开,但是宏慈大师还收得住势,跟着身躯往左一上步,双掌从下往上,由左往右横翻上来,向阴阳脸子蔡金彪右臂上猛劈。阴阳脸子蔡金彪这一招,居然被宏慈大师破开,并且他双掌又到,自己这条右臂眼看着又被他劈上,这蔡金彪右肩头往后一甩,身躯向后一横,左掌由自己右臂下向外穿出,撤右掌左臂“横架铁门闩”,猛往宏慈大师的双掌上一绷。他这就凭自己气功上有独到的功夫,这条左臂只要一硬绷上,宏慈大师两腕就得受伤。宏慈大师却在他左臂往起的一刹那,左脚猛往后一滑,一个“玉蟒倒翻身”式,身形从后猛转过来,反欺到了阴阳脸子的左肩头后,宏慈大师左掌往外一探,食中二指向阴阳脸子蔡金彪的左臂后气俞穴点来。这一招递得迅捷异常,那阴阳脸子蔡金彪从眼角中看到宏慈大师向自己穴道点来,这蔡金彪知道少林寺点穴术厉害,不要说点重了,就是指尖只要搭上穴道,就难逃开。

这蔡金彪见这宏慈大师手底下实有真功夫,他遂也用了最厉害的手法,身躯猛往前一倾,右肩头微向前闪,左臂往起一抬,身躯已经矮下去,左掌从下往上横着,向宏慈大师脉门一划。宏慈大师不能不撤招了,可是阴阳脸子蔡金彪左掌遁招破招,全是虚势,他猛然身躯一拧,右肩头猛往右一甩,右掌已经从下翻出来,“倒打金钟”“毒蛇寻穴”,竟向宏慈大师的小腹上击来。他的招数变得太快,宏慈大师左臂尚没撤回去,蔡金彪的掌已到,危险万分,间不容发。

就在这时,倏然左边两丈外一座花棚上,咯吱吱竹竿暴响,从花棚上飞纵过一条黑影来,往下一落,恰好落在了宏慈大师和蔡金彪的中间。这人身形一到,也就是宏慈大师堪堪受伤的时候,来人竟是右掌向外一探,向阴阳脸子蔡金彪右臂的三里穴劈去,这阴阳脸子蔡金彪不撤招就得伤在来人之掌下,只好尽力地往回一撤右臂,身躯一横,左掌却从自己的右臂下递了出去,用“横身打虎”掌向来人猛劈。可是此人却没等他把招数发出来,竟向宏慈大师招呼了个“退”字,他的身形一闪,已经飞纵起来,向花棚那边落去。可是那乱点飞蝗韩骥,见突然现身这人险些伤了蔡大人,他竟是跟踪跃起,向花棚上扑去。宏慈大师被这人救应之下,也趁势腾身耸起,向偏左一条小道逃了下来。阴阳脸子蔡金彪,却哈哈一笑,望着宏慈大师的背影呵斥道:“凶僧,就让你逃出总督府,你也休想走出金陵城,蔡大人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党羽。”这阴阳脸子蔡金彪竞也跟踪而起,追赶了来。此时只剩了净业大师被那三星赶月石秋原绊住,不得脱身,并且这石秋原因为蔡金彪已然现身动手,自己卖力立功,想要生擒净业大师,他把一身本领完全施展出来,净业大师竞不是他的敌手。

眼看着就要败在三星赶月石秋原手下,忽然从来路上倏起倏落飞纵过一人来,手中掌一日长剑,剑身上寒光闪闪,冷气森森。身形一扑到,一声不响,这口剑向三星赶月石秋原左肩头后便刺,口中更招呼着:“大师不赶紧退出总督府等什么?”净业大师见来人是安心助自己逃走,可是并没辨别出这人相貌,不过口音似乎在哪里听过。现在没有迟疑思索的工夫,在石秋原闪避来人袭击的一刹那,口中答了声:“多谢施主的慈悲,贫僧只可先行告退了。”身躯向左一晃,脚下一点地,已经腾身而起,竟往偏着西南花棚的左侧飞纵出去,脚下只微微一沾地,已经二次腾身而起,竟是从花棚旁向那假山前一带逃下来,石秋原哪能就这么甘心?他跟踪追赶下来,可是净业大师才到这片假山前,只见师兄宏慈大师依然未能退出这座花园,敌人竟是用暗器堵截。宏慈大师仗着这片假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连闪避着,更也不住地连把掌中的菩提子打出。可是那乱点飞蝗韩骥跟阴阳脸子蔡金彪两人一个是铁弹丸,一个是三才钉,这两人的暗器,打的手法非常准确,暗器上带着嘶嘶风声。宏慈大师虽不至受伤,可是脱身甚难,自己这一逃到假山前,因为敌人追得太紧,不能穿山洞而过,也只好飞登假山之上。那三星赶月石秋原,身形也跟踪赶到扑了上来,那乱点飞蝗韩骥,正追赶宏慈大师,净业大师这一飞登假山,他顺手就给了净业大师三粒银丸,那三星赶月石秋原他身形从假山下往上扑,也随着抖手发暗器。这两下夹攻净业大师,虽也防备到上面的暗器,自己往上闯时,顺手从囊中扣了一掌金钱镖,韩骥银丸打到,净业大师以金钱镖迎击银丸,但是背后这石秋原的亮银钉,挟着劲风打到,一出手就是两支,一支奔后脑,一支奔后心。净业大师虽然把迎头的暗器破掉,可是背后这两支亮银钉,仅仅在斜翻身把奔后脑这支闪开,奔后心这支眼看着打在右肋上,同时阴阳脸子蔡金彪,正从假山左侧,斜往下扑,正落在净业大师的身旁。这蔡金彪是递掌就打,净业大师当时的情形,危险到万分,因为净业大师只有往左沉肩斜身,方可逃开这一亮银钉。阴阳脸子蔡金彪从左侧这一逼到,净业大师不拆他的招数,亮银钉也闪不开,不过打在右肋一带,可是阴阳脸子蔡金彪这一掌也够活的,若是递招封避,身形势需往右闪,这支亮银钉终还要打在后心致命处。

净业大师真是死生一发之隔,假山旁一排浓密的树林上面陡发啸声,人随身起。此人掌中伏着一口青光闪烁的利剑扑上来,呛的一声,用他掌中剑把亮银钉磕向半天,净业大师同时也把阴阳脸子蔡金彪这一掌用“金丝剪腕”小巧的招数,身形不动,给封了回去。这时闯上来这人竟从净业大师背后的身左侧往前一上步,掌中剑往外一抖,“铁锁横舟”,剑锋反着向阴阳脸子蔡金彪左肋上横斩来,蔡金彪赤手空拳。这来人不止于手法紧妙,从他剑上所发的光华,更知道是一口利刃,此人并且现身遁招,带着不愿见人的神色,并且容不得你细看他,这一剑过来非常厉害。阴阳脸子蔡金彪往起一耸身,腾身而起,向假山的右侧靠当中一带落来。宏慈大师见乱点飞蝗韩骥正往这边扑来,宏慈大师突然一抖腕子,连发出三粒菩提子,稍微一挡韩骥的身形,却趁势地问:“施主何人?两番相救。”可是此人在这时竟是一转身,只答了声:“请高僧速离是非,再作后问。”他在话声中已然翻到假山后面,隐入花木丛中。宏慈大师只得也腾身飞扑下来。净业大师仗着掌中扣了这一掌金钱镖,他是连番打出,完全是离地三四尺平着发出,向敌人的中盘要害处下手。自己见师兄已退,遂也蛮力一纵蹿上假山,从花园门这边逃下来。赶到那阴阳脸子蔡金彪、乱点飞蝗韩骥、三星赶月石秋原再追赶时,暗地里一件一件的暗器,连续打出,拦路阻截。这一来,净业大师和师兄宏慈大师竟得安然逃出花园子门,离开总督府,顺着总督府的东大墙下,才翻上民房,竟有两条黑影从后面如飞而至。宏慈大师和净业大师提防着是追击的敌人,赶忙一撤身,全把门户封住,预备迎击,相隔还有丈余远,宏慈大师已然看出来人,忙的低声招呼:“来的可是心一师弟、净天师弟么?”这两条黑影,也正好停身止步,一点不差,正是分头各自行事的两位少林高僧。心一大师低声问道:“师兄,这是从总督府内退出来么?”宏慈大师说了声:“我们先离开这附近,敌人这就要追出来。”说着话,一同腾身跃起,各自找隐身的所在,一路上隐蔽着身形,出来足有两三箭地。

前面是一个僻静的横巷,宏慈大师这才把身形停住,师兄弟四人聚在一处,宏慈大师把自己和净业大师探查总督府搜索花园,会上了宫中能手,因为没有探查明虚实动静,势力又孤,不敢尽是和敌人力拼。心一大师跟净天大师也述说他师兄弟二人分手之后一路上颇有阻难,渡江时也几乎酿出人命来,入金陵始终没敢见生人,在一个废庙中隐迹潜踪,这总督府已经来过两次,也查出了这里隐伏着一班北京城下来的能手。他师兄弟两人,竟也查出一件极秘密的事,就在前晚忽然有北京城万急公事下来,以八百里加急递寄。我们设法把这件紧急的公事看了一遍,这才知道福王已经凶多吉少。现在所散布的流言不过是香饵诱鱼之法,他们只为得叫朱德畴入罗网。我们更连续发现,离开总督府二里多地有一座废弃的古刹,名叫功德林,这座古刹中隐迹潜踪的行藏上十分秘密,出没隐现无常,我们颇疑心此人就是我们所要接引的那位朱大施主,师兄们可有耳闻么?

宏慈大师综合今夜所遇,认为有两位风尘异人相救,内中定有朱德畴无疑了。这师兄弟四人,因为望到天上的星斗,已经斗转星移,没有多久的时光,恐怕天就要亮了,得赶紧赶回大法华寺。不过心一和净天到了大法华寺附近,略候片刻,前去挂褡。净天大师一旁说道:“师兄,依我看,大法华寺不是安全之地了,连我们也得移挪到别处,师兄想,总督府内我们行踪已露,别说金陵城中官府一班爪牙就能看出我们的行迹,那阴阳脸子蔡金彪等是多么狡诈多谋的江湖道,恐怕我们要给大法华寺留无穷后患。我的意思还是先离开金陵城,比较安全得多,师兄想是不是?”心一、净天大师全点头道:“风声过紧,似乎暂避一下才好。”宏慈大师说道:“那么我们弟兄回到庙中取了包裹,此番索性避往乌龙山,盘山岭那位风尘异人,铁剑先生如若未走,我们在那里作个落脚之处,不比较别处好么?现在的情形,事情已经越发步步逼紧,我们下手也不能迟缓了,铁剑先生倘若仍在庙中,不妨求他助一臂之力。”

师兄弟们商议好,直奔大法华寺,心一、净天大师绕到庙后僻静之处等候,宏慈和净业大师趁着寺中的僧人没起,悄悄回到屋中,桌上的灯焰如豆,尚在发着昏黄之光,这师兄弟二人候着天光大亮,这才一同向本寺中监院告辞。爽快地向监院明说出,“我们师兄弟入金陵城时已惹下是非,两日来官家已派有多人暗中监视大法华寺,我们不怕什么,只是无故地连累了本寺的一班师兄们,太觉抱愧,好在一个出家人到处为家,就是找不到庙宇,露宿风餐也能将就一时。”监堂知道这位宏慈大师是很有修养的高僧,他这么说出口来,定然是事有原因,一个佛门善地,谁又敢和官家为难?所以任凭宏慈、净业离寺,不再阻拦。

师兄弟刚刚出庙转到庙后僻静之处,听得庙前一阵铁蹄践踏之声,人喊马嘶,宏慈大师说声:“赶紧走!”师兄弟四人分散开,从这庙后一片林木间退出来,净业大师飞登一槐树顶,往后察看时,只见官兵把一座法华寺,围着如铁桶一般。净业大师叹息着退下树顶,知道来势虽凶,好在师兄弟已离开庙内,只不过骚扰一番,还不至于把寺僧怎样了。

师兄弟四人赶紧离开是非地,宏慈大师因为上次在入金陵时,已惹下是非,此番是否能顺利出城尚不得而知,这师兄弟来到城门附近,见城门一带虽则依旧地盘查,但是不像入城时那么严厉了,更没有那天所见的一班官人,略受检问,顺利地出了仪凤门,渡江之后,顺着江岸边往西走下来,赶奔乌龙山,到中午左右,已经到了乌龙山下,直入盘山岭。这师兄弟四人此番已打算好,无论铁剑先生在与不在,决定在此暂寄行踪,以便计划救应朱德畴出金陵的事。来到盘山岭上,刚转进大佛寺前的这片松柏林,只见那位风尘异人铁剑先生青衫便履,缓步在松荫下,意态潇洒。在形神上看来,任何人也看不出他是一个草野异人、风尘奇士,铁剑先生抬头望见了四位高僧,顺着松荫夹道往里走来,不由哈哈一笑,迎上前来,向宏慈大师招呼道:“高僧,这就是佛门中所说的缘法么?前几天相别时候,尚还说是若有缘,终有再会之时,哪又知道这么快?只这短短的时光,我们又重行握手,这恐怕非人力所能为了。”宏慈大师忙的合十答礼道:“贫僧等入金陵,所谋尚在渺茫,而行踪已露,不早早避开金陵城里,定要惹无穷是非,所以只好离开大法华寺,投奔到乌龙山来。仗着大侠的威望,足以庇护贫僧等,展大侠,不嫌贫僧等招扰么?”铁剑先生道:“老禅师,这可是罪过了,怎的竟和在下讲起这些世俗之礼来?快快里请吧!”铁剑先生转身引路,宏慈大师等随着来到这座废庙的后院草房中,献茶之后,宏慈大师不等铁剑先生问,自己叙述入金陵经过情形,宏慈大师也为的试探铁剑先生是否就是那仗剑相助的人。可是铁剑先生听宏慈述说经过,只不过微微点头,一语不发,直等到宏慈大师把一切经过说完,铁剑先生愤然起立,指一指墙上所挂的那口铁剑说道:“这班势利熏心之辈,只知贪图富贵,用他人的血来染他的顶戴,会对大明后裔这么赶尽杀绝,做斩草除根的举动。我展翼霄,只有仗剑入金陵,和这班恶魔们一决生死存亡!老禅师们,暂息征程,量这班鼠辈们,一时还搜寻不到这里,只是四位高僧此番入金陵,可查出福王和他堂叔朱德畴的踪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