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船上的水手们倒全吓得出了声,几个人全在喊着:“老朋友这是闹着玩的么?怎么这么闹玄虚,新年新月的,出了事,不是一年的晦气么?”可是他这只小船,却用不着他们招呼,已经向南窜过去。阿英、阿雄是全在舱中,听得这一阵喧嚷,沈阿英从板铺上跳起来到了舱门口,伸手把两扇小格扇一拉,将头往外看。可是就在他格扇门一开之下,“叭”的身上被打了一下,沈阿英一低头,看到脚底下落着一个纸团,他可就明白了,很快地到了船面上,却向那只小船招呼:“管船的别去,有事跟你商量!”可是后梢这个摇橹的,只微微偏了偏脸,说了声:“改天见,过了节,一样的拜年呢!”跟着把脸转过去,手底下越发用了力,这只小船眨眼间已经出去一二十丈。

沈阿英木立在船头,阿雄他可是把舱门下那个纸团抓到手中,探着身子招呼:“哥哥!”水手们疑心沈阿英是要招呼住小船教训他一顿,他们遂说道:“师傅们,算了吧,好在没上事,这也是江面上的穷朋友,咱们过江了。”船一直地摇向对岸。阿雄这时招呼阿英,阿英一转身向他微摇了摇头,阿雄退回去,沈阿英跟着也进了舱内,把格扇门关闭。阿雄此时把纸团展开里面包着一块石头子,打开这张纸,上面寥寥的几个字,只见上面写着:“僵尸作祟,防范宜严,危急时,必须以良民面貌应付来人,至嘱。”下面也不具名也没有暗记。阿雄向阿英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沈阿英道:“很怪,我只看见这小船后梢人的半边脸,可是这个人见过,我慢慢想会想得起来,可惜没早早地出船舱,船头上还有一个呢!”说话间赶紧把这张纸收拾,船已横越过江面,不大的工夫,入了鹅头荡。

阿英、阿雄招呼船上弟兄们把船上所买来的一切全运进山去,可是有意无意地却向方才在船头上的水手问:“那个小船上船头上那人的面貌可看清楚?”水手们忙答道:“因为这两个怪家伙,在这个时候还戴着大草帽子,辨别不清面貌,不过全有年岁了,船头那个好像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这是看得清楚的,全花白了。”沈阿英不由哼了声,向水手道:“没有事,我只觉得这个人力气大些。”阿英、阿雄立刻赶奔后面总舵,到大柜上看了看,只有管账先生,别的人全没在这。

他赶紧地到了大柜后面闵三娘的住房这里,招呼了声,三娘答应着,二人走进屋中。三娘道:“东西全备办好了,跟着可就交派分配给前后大灶上,今天叫他们忙一夜就不误事了。”阿英道:“这些事山主不用管了,账单子我已经交给账房。”这时陆七娘、萍姑全在屋中。

沈阿英从身边把那张纸取出来,递给闵三娘道:“你看,怪事又来了。”三娘接过去一看上面的字迹,也不禁惊疑失色,陆七娘、萍姑也凑过来,把字帖接过去看了一下。阿英把松坡塘附近发现那只小船的情形,说与了闵三娘等,闵三娘她可想不起是什么人,陆七娘听到阿英说上年岁情形,不禁失声大呼道:“阿英,难道你不认得,这不分明是燕赵双侠么?”

阿英道:“当时仓促间船头上的人我没看见,船尾的人又只偏着半个脸,并且这种情形不能声张,我又不能叫我们的船,尽自追赶了去,所以把这机会错过。”陆七娘此时可不禁面现喜色,向闵三娘道:“字帖上面话说得含糊,我们龙山铁壁峰恐怕要有变故发生,但是这二位老前辈真个来到三湘是我们之福。双侠的性情,跟甘老前辈以及悟因大师等全是一样,不伸手则已,伸手时必然要把事情管个到底。我当日若不亏我师傅甘大侠,我就不会活下去,这两位老前辈真叫难缠,他跟你没了没休。”闵三娘道:“你的话很是,我虽则没见过这二位老侠,我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字帖来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以良民面目应付来人,我们现在已经是安善良民,哪一点还有犯法的事?”陆七娘道:“燕赵双侠,从来不办荒唐事,不说空话,我们加紧防范,照着他的话严厉布置守卫本山,至于意外事发生,非我们所能预料,只好到时候再说了。”

这一晚间,大家更商量一阵,余忠、闵熊儿、黄浩、姜秋野,这些人也全知道了,不过是严守秘密,本山的人一字不露。他们前后的大灶上整整忙了一夜。第二天,就是元宵节,安然无事庆度佳节,可是在这种日期,闵三娘等仍然是十分警戒着,渔港、林场、农庄全派人巡查,除去发下去的酒肉,不准私自再多饮酒,这样一天欢欢喜喜过去。到了晚间,闵三娘传令,晚间不准过分地耗得太晚了,也不准弟兄们聚赌滋事,知道这一天人心最易松懈,防范最易疏忽。

在晚间沈阿英、沈阿雄、闵熊儿、余忠、黄浩、姜秋野、孙彪,这一班人分开前后山督率巡查,闵三娘、陆七娘、萍姑也是照样地不时出来盘查总舵一带。夜间是静悄悄过去,又是在天快亮的一刹那,大厨房起火,柴草房起火,前山虎牙陀渔户住的场房起火,排在鹅头荡的一排渔船也起火,火起时前后不差半个时辰。刚扑救这里那里又着了,闵三娘跺着脚咬牙招呼道:“璞贞,赶奔前山口,传山主紧急命令,招呼他们人满齐队,火不用救了,任凭它烧,看他能把我龙山铁壁峰烧个干净么?”萍姑是向后山传令,哪里起火不叫救,这一来,先把人镇住了,前后山的人不离本队,在一个严寒的时候,本就不易蔓延多大地方,虽说是不准救,可是阿英、阿雄、黄浩等已经随机应变地应付,看着容易延烧到别处的地方,立刻截断它,已经着起来的地方就不管了。这一来,果然一个多时辰后,除去烧毁的几处不重要地方,也就是十几间房子被烧毁。水面上毁了两只船,这总算是很侥幸没出大乱子。闵三娘等全是愤恨十分。

现在天已亮了,各处的人全在严厉把守着,闵三娘带着陆七娘、萍姑把总舵这边大灶房柴草房看了看,跟着转奔前山,刚来到虎牙陀在高处看到被烧的渔户场房,火已熄下去,还在冒着烟。闵三娘遂顺着山道走下来,黄浩、姜秋野、沈阿英、沈阿雄全在这里,好在没伤着人,他们计划着,先清理虎牙陀这边的火场,好在房子被烧有船,照样有住的地方。

就在这时忽然鹅头荡口守港口的小船,如飞摇进来,船上一名弟兄,远远地就高声喊:“哪位师傅在这了,快着点报告山主,府县官人下来,官船已入鹅头荡,报告山主去,赶紧地接公事。”他喊着这只小船已到了虎牙陀边,闵三娘等一听,脸上就变了色,知道是大祸临头。沈阿英立刻厉声说:“官人怎么样,吓唬谁?我们是奉公守法,凭着血汗找饭吃的,怕什么?官人来叫他来好了,说好的满成,敢跟我们用那种倚官仗势敲诈良民,叫他吃不了带着走。”黄浩赶紧说道:“阿英,你还要说些什么?”跟着向报事的弟兄道:“你不要慌张,话说明白了,来了多少人?情形怎么样?”

这名弟兄忙说道:“黄老师,大约来者不善,我们在港汊子口,看见江面上有十几只船,全奔了鹅头荡附近。单有三只官船,一直地往鹅头荡里冲进来,船头上有一个官人高声招呼着:‘奉府县堂谕,到龙山来,找天龙渔场的当家人,有正式公事,叫他亲自出来接。’”刚说到这句,黄浩扭头向闵三娘道:“三娘你看官船可进来了!”陆七娘她忙地一推闵三娘道:“山主,你别忘了字帖上的话,这就是字帖上所说的时候到了。”她跟着向沈阿英、沈阿雄道:“船还得转两个弯子,你们二人赶紧传令,叫弟兄们回场房,手底下可不许有家伙,有家伙的往水里抛。”话声中她赶紧把闵三娘提的一口剑夺过来,连她自己的剑顺手抛入水中,更招呼萍姑:“你赶忙退回去,告诉后山闵熊儿,林场、农庄那边,凡是刀枪过扎眼的东西立时全掷到山涧里,人是照旧工作,该着干什么的干什么,官人到了问话时,实话实说,任何情形下不准跑,不准抗拒。”萍姑如飞跑去。

此时外面的官船已经从一片水湾子转进来,船头上站着五个穿官衣的、三个有顶戴的官员,身旁尚站着两名便衣的壮汉,后面还有两只船,每只船上,差不多有二十多人,除去水手一多半是穿便衣的。一望而知是衙门的办案捕快,头里这只船很快地到了虎牙陀前,船头上两名官人高声喊嚷道:“天龙渔场的朋友听真,你们若是安善良民,奉公守法的营业,可不准动,我们奉衡阳道、衡安府、清泉县的堂谕,到龙山查办,你们只要敢仗着人多势众,抗拒官府,你们可估量着,现在衡阳道缉私营已经调来大队官船,包围鹅头荡,只要敢抗拒逃窜,不问你们有罪无罪,当场格杀毋论!”

船上官人这么喊着船已抵岸,这时船上的官差,和壮汉可全亮了家伙,各提着单刀铁尺往岸上跳。后面的两只船也赶紧往头里窜,这两只船上下来的人一半是官兵一半是捕快,四十多人,纷纷跳上岸来之后,内中有人在高声招呼着:“船帮的弟兄们可听明白,犯案打官司,可只是你们船帮林场的首领,你们全是卖苦力气的好朋友们,丝毫没有牵连,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守在船上,不许动,没有你们相干。只要你们敢随便妄动,想趁这时逃走的,那可是自己找死了,告诉你们,鹅头荡一带,跟龙山的南北山西山,完全有官兵包围把守,服从命令,在这里不动的,听候官家处置,仍然要保全你们生路,只要敢逃的,就要以盗匪拒捕当场格杀来处置你们了。”

此时那三位官员带着身旁的差役捕快向前喝问:“你们哪个是船帮的当家的?还不赶紧接公事么?”

此时黄浩、姜秋野窜到头里,黄浩首先答话道:“老爷们是哪个衙门来的?小民黄浩、小民姜秋野,给老爷行礼了。”此时当中这官员向黄浩、姜秋野道:“你们两人是什么人?”黄浩答道:“小人们就是天龙渔场管理渔户的头目人。”这时旁边一名差人厉声说道:“你们可规规矩矩的,不用问也要告诉你们,这是衡阳道缉私营副统领、第一营营官周大人,这二位是衡州府跟清泉县派下来的崔委员、胡委员,现在是招呼你们天龙渔场当家的答话,她怎么还不出来,好大的架子了!”

黄浩赶忙答道:“我们当家的就在这,这不是已经过来了。”此时闵三娘已经看出这种情形,来意不善,自己不敢迟延,赶紧向前走过来,行着礼向这三位官员说道:“民妇闵柳氏就是这天龙渔场的主持人。”这位周营官向闵三娘脸上注意地看了一下,跟着说道:“你是闵柳氏,天龙渔场是你主持了。你一个女人,好大的本领,闵柳氏这天龙渔场跟天龙林场,以及山上的农庄,全是你一个人创办的?”闵三娘道:“不错,是民妇创办的。因为先夫在日,就是久干渔业的,所以民妇干这一行很熟悉。”这位营官冷笑一声道:“你丈夫叫什么名字?”闵三娘道:“他叫闵智,早已去世。”营官哈哈一笑道:“闵柳氏,你还不如我知道得清楚,好在他已经是死去的人,我爽快告诉你,你们天龙渔场跟林场、农庄,可是安分守己的营业,你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闵三娘道:“大人这种情形,不用我们自己说,我们自从在这里经营事业,在地面上可有丝毫犯法的情形,奉公守法,安善良民,我们还敢这么承认。”

这个周营官道:“很好,那么现在有人在衡阳道告你们,有不法情形,你们可肯遵守国家法条,听凭官家秉公处置,你还是想抗传拒捕呢?”闵三娘道:“民妇天胆也不敢抗传拒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是民妇们自问没有犯法的事,什么人会在衡阳道告发,大人也得恩典,叫民妇明白事实的真相。”

这时这位缉私营的营官把面色一沉道:“闵柳氏,我们奉衡阳道的堂谕而来,我们不是三两个人来到这里,可以随便说些私话,道台衙门若没有真赃实据,也不敢来惊动你们。闵柳氏,你是一个闯事业的人,并且我知道你更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什么事跟你说着不会费事,你也不会叫我们为难。”说到这,这个营官从身旁那个崔委员手中接过了一个护封,从里面拿出一个单子来,向闵三娘道:“闵柳氏你还有个名字,叫柳玉蝉,你要说实话,敢在我面前狡展,我可给你个难堪。”闵三娘忙说道:“不错,是民妇叫柳玉蝉。”闵三娘这个地方就知道官家既能指名叫出自己的名字来,不认是不成了,营官点点头道:“很好,那么还有几个人。”跟着这个营官念出来,他这个名单上所开的是:陆七娘、余忠、闵萍姑、闵熊儿、沈阿英、沈阿雄、黄浩、姜秋野、孙彪,一共是十个人。这种情形,闵三娘知道事情是毁了,这是一网打尽,自己这里所有主持的人,一个不留,他这名单已经很清楚地开了来,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不认了。

闵三娘倒是很爽快地问一个答一个毫不迟疑,这个营官点点头道:“闵柳氏你还够个女英雄,这么来你能得到很大的便宜,官司到了头上,你是脱不开,你这么爽快,免去许多牵连,名单上的人你全交出来吧!”闵三娘道:“大人你问民妇我爽快地答对,人也全在,一个不会走脱。我这可得问了,我们犯了什么案?是谁告我?并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敢作就敢当,可是我们没有丝毫违法的事,这么指名拘捕,心不甘服,何况天龙渔场、林场、农庄,全是民妇一手主持,有什么事由民妇一人承当好了。”周营官道:“闵柳氏,这个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何必再装糊涂,指名告发的人,在衙里等候你们,闵柳氏案打实情,你就爽快地把人交出来,不必叫我们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