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招呼出六个年轻力壮的来,预备整扇的木板、绳索、木杠,这种东西在林场里全现成,东西预备齐了就在这里等候着,信送得快,人来得也快。闵三娘、陆七娘、萍姑她们全在大柜上,一听到这种信儿,好似晴天霹雳,闵三娘只吩咐报信的人,赶紧到前山渔港报告沈阿英、沈阿雄,叫他们飞速进山。闵三娘、陆七娘、萍姑此时全是把身形施展开,纵跃如飞往后山赶过来,刚过了招魂涧,见余忠跟闵熊儿爷儿两个正从农庄那边走过来,他们看到闵三娘娘儿三个这种情形,全是大惊失色,闵熊儿他一连几个纵身飞扑过来,口中招呼:“阿娘这是什么事,你们跑什么?”
闵三娘脚下不停,招呼了声:“熊儿,快来吧!七老遇害了!”闵熊儿一听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也是惊魂千里,扭头招呼余忠赶紧走。这五个人纵跃如飞直扑林场前。黄浩在林场门前等待,三娘等来到近前,这一阵没命地快驰,全是喘吁吁,三娘颤声招呼道:“黄师父!七老在哪里?他可是真被害了么?”黄浩惨然说道:“他已惨死在林场北山坡上了。”闵三娘等立刻哭出声来,陆七娘也哭声招呼道:“黄老师,你快领我们去,难道一点救也就没有了么?”黄浩道:“没有指望,早完了!”黄浩跟着指挥着六名壮汉叫他们跟随着走,可是告诉他们:“你们可不要乱走,现在得仔细地查这一带山头的情形,弟兄们懂得这个意思么?”壮汉们答道:“黄老师不用嘱咐,得查看杀害七老的踪迹。”
黄浩更嘱咐闵熊儿不要暴躁要镇定一下,他认为七老的死又关系着我全山的命运,现在对于闵三娘可是避免着凤尾帮的声气,现在全系她做山主,对外交易有时候称作当家的。黄浩更扭头道:“山主,也要仔细些。”闵三娘点点头。一边走着大家可要注意到这一带的情形,满山积雪,很容易辨别,这一带除去黄浩来往的两行脚印任什么看不到。一直地越过了前面这片高低起伏的山头,黄浩用手往山坡下一指道:“你们看看,那不是七老的尸身么?”闵三娘喊着七老,陆七娘喊着义父,这两个人头一个扑过去,全趴在金七老的身上放声痛哭。萍姑、闵熊儿、余忠,也全赶过去,这几个人看到金七老的尸体他是余恨犹存,死的相貌极怕人,两眼瞪着,连鬓胡须全炸着,满脸怒容,并且是牙关紧咬。萍姑、闵熊儿也全是放声哭起来,余忠、黄浩全是不便拭泪,余忠跟着招呼闵熊儿、萍姑,叫他两人不要尽自痛哭了,现在应该赶紧商量后事。闵三娘、陆七娘全站起,闵三娘咬牙切齿面向着金七老哭声招呼道:“七老,我想不到你不辞而别,你仍然没离开龙山铁壁峰,你对于我们太关心了,你分明是仍然为保全我龙山的事,不肯离开。可是你竟送了命,落得惨死在山头,柳玉蝉纵然粉身碎骨,必要给七老报仇雪恨!”陆七娘更是痛不欲生,她伏身在七老的胸前,用手拨着他胸前的衣服,要查看伤势,可是一大片血全凝结了。闵三娘却招呼:“璞贞现在不能看,等着把七老的遗体抬回去,把血洗净了就可以看清楚了。”跟着吩咐弟兄们把金七老的尸身放到木板上,叫萍姑跟随着把七老的尸身送到前山总舵,先停放大柜那边,这六个壮汉把金七老的尸身抬奔前山。
这里闵三娘向黄浩道:“黄老师,我们看一看七老究竟从什么地方来?”黄浩道:“山主你先别忙,你看看附近的形势,再仔细想一想,七老是面向南他是从北山往这边来,这个暗中谋杀他的人还是迎面下手,这个人手底下可厉害,这是暗器伤,它不是刃物,金七老他手底下那么的功夫,迎面袭击,若不是这一暗器就打到他致命处,他必要挣扎还击。可是方才我首先发现时我就注意到七老尸体的南边,一点足印没有,这暗器是正面打进去的,他得站在什么地方下手,这不是怪事么?”
闵三娘看了看附近的情形,向黄浩道:“焉知道七老不是从林场这边往后山走,被这个贼子打伤之后返身逃回来,倒在这里。”黄浩道:“这种想法不会对,那么我们把这山坡两旁有蓬蒿野草之处,仔细再看一下。”三娘答了声“好!”立刻把人分开。陆七娘跟闵三娘、黄浩往东边荒草中察看,闵熊儿、余忠,往西察看。这时候沈阿英、沈阿雄、姜秋野、孙彪、虎子,全从前山赶来,他们已经迎上了七老的尸体。这班人一看到金七老竟遭到这样惨死,没有不失声痛哭的,那个虎子这半年来,他哪一天也得念叨两次,向闵熊儿问:“七老几时可以回来?”闵熊儿只是骗他,告诉他快回来了。现在突然得到这种惊人的信息,前山渔港那边立刻全传扬开,虎子也跟了来,他看到七老的惨象,一点不害怕,还抓着七老冰冷的手,哭着喊着,招呼着:“七老谁把你打死的?我打死他!”孙彪赶紧地哄着,把他拉开,一同赶奔后山,到这里时闵三娘等一班人正在搜查。
沈阿英、沈阿雄弟兄两个,向闵三娘招呼着道:“山主,七老死在龙山,他个人遇到这种杀身大祸,他若是死在别处还能说他这个人一生仇人太多,落在仇家之手,唯独死在我们龙山招魂涧后,这可就不是他个人的事了,仍然是为了我们,我们总得把他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认为我们龙山又隐伏着一场大祸了。”闵三娘正在伏身拨着一片二三尺高的蓬蒿,全带着积雪,口中只答应了声:“我也是这么看。”跟着说:“阿英、阿雄,快近来。”沈阿英、沈阿雄忙来到三娘身边。
闵三娘指着蓬蒿下面带着一层雪的枯草上,说道:“你们看,这不是脚印么?”沈阿英注目之下,向闵三娘道:“三娘,仔细看从哪里来,这不是七老的脚印,七老身躯高大,脚也大,这个脚印和我们的差不多。”三娘道:“不错。”跟着往前找脚印的来路,是从北边来,往北出来也就是六七丈远,黄浩那里也在招呼:“三娘这边有脚印,这个人是窜进了草地内。”三娘也正往西转过来,这一来辨别出这个人是从发现金七老尸身北边五六丈外,他是避免着山坡上的雪地中,明显足印。所以故意地弯转一下,从里面转过来,到了金七老的尸身旁,他金七老是否已死,一时间也就无法推测了。在这边地上也没有多少零乱的脚印,只有几个很重的脚印,情形是左右移动,并且脚底下用极大的力量,脚尖子把山坡上的雪全蹬翻,似乎在这里受伤之下,往前疾窜,才倒在前面。跟着在附近一带又搜寻了半晌,得不到什么清楚的迹象了,连金七老的来路也不容易辨别。
往北直出来十几里,陆七娘向闵三娘道:“这山不用再看了!这情形很显然,七老在后山出现,他的形迹上也是十分隐秘,我们所发现的脚印大约距离着两j丈才能看到一处,似是而非的足迹,那个暗算七老的人,也是同样的情形,我们赶紧回去料理七老的身后。全山也要重新地布置一下,这样看起来,我们很危险了。过去分明是金七老在我们的渔场开业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可疑的情形,当时或者因为已经在下手对付放火的人,追赶下去,不能再回来,也许是为得自己先把踪迹隐去,好暗中对付不利我们的对头。现在七老已遭毒手,杀他的人可是一点迹象没有,我们现在不是很不利了么?”
闵三娘点点头立刻带领众人回转前山,金七老的尸身已经停放在大柜敞厅内。闵三娘进得屋来又是痛哭了一场,跟着告诉沈阿英叫他打发人赶紧进城,要好好地置备一份衣衾棺木,沈阿英答应着赶紧地去照办。跟着叫沈阿雄、闵熊儿到前山传山主的命令,鹅头荡要拨出二十四只小船分为两班,从日没时起到天明两班小船摸班地巡查鹅头荡一带。虎牙陀也调二十四名弟兄连他们所住的房屋四周,以及人山的各要路口,完全下卡子,也是换班守卫,不许疏忽,从虎牙陀到总舵大栅门,也是二十四名弟兄分两班设岗守卫,这是前山。后山林场农庄每一班要用二十四人巡查团子,农庄那边的人更得兼管巡查招魂涧西,护山的大围子,无论哪里有了意外的事情,立刻用竹哨报警,全体出去。闵三娘跟着向黄浩、余忠、姜秋野道:“金七老惨死后山,事情是很明显,我们龙山铁壁峰的确是隐藏着一片大祸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查出杀害金七老的究竟是什么人?黄老师,从伤痕上我们要找出些迹象来,赶紧地叫弟兄们预备温水棉花,把伤口的血完全洗净。”
黄浩、姜秋野亲自动手,把金七老上身的衣服,全解开,先仔细地看了一下,别处没有伤痕,只有这一处致命伤。这时弟兄把水已经取来,黄浩跟姜秋野用棉花,把金七老胸前凝结的一片黑紫血洗净,伤口露出来。闵三娘等十分注意地查看这个伤口情形,完全是暗器伤,这种伤口不像镖伤,不像袖剑,闵三娘遂招呼弟兄赶紧拿一根竹箸来,递给了黄浩,叫他顺着伤口插进去,试一试暗器是否存在里面,伤口有多深?黄浩赶紧地照样试探,里面并没有暗器,可是这个伤口极深,打进去足有三寸余。
闵三娘眉头紧皱,向黄浩道:“黄老师,你看出七老是被什么暗器所伤?”黄浩摇头道:“这种伤口的情形我可说不准了。”闵三娘看了看陆七娘,又看了看身边的一班人说道:“事情可怪在这了,这可真有些离奇难测,叫人想不出个道理。这种伤我说句落包涵的话,其实眼前我们这班人不管是老一辈少一辈,全是名门正派,武功上兵刃暗器全是下过功夫的,不过七老这个伤,只有我敢断定,他是被我使用一样的暗器所伤,这完全是一只钢梭打进去的,至于是金梭是钢梭,不过是轻重的不同,没有什么分别,形状是一样,七老被这一梭致命,这人的手法腕力,可够厉害的了。并且金七老手上并没有血迹,这种暗器打上,不用暗器离了伤口,血就立刻窜出来。倘若七老被打中了后,自己伸手往外拔这只钢梭,他手上必要沾到许多血迹,可是他手上干干净净,这只暗器打进这么深去,不会自己再甩出来了。可是暗器没有了,这分明是打暗器的人由他伤口处把暗器取走,这显然有消灭证据之意,但是打着暗器的是什么人?我真无法猜测了。现在大家也知道的,除了要命郎中鲍子威,跟我柳玉蝉能打一手双梭,现在江湖中请大家想一想,还能找出什么人来?鲍子威已死,那除非是我柳玉蝉打的他,使用这种暗器,南北两派是指得出来有数的人。我的恩师已然去世,金梭九指僧只教了两个徒弟,可是我那位师兄和我恩师先后去世,打金梭的绝了一门。鲍子威他从来不肯说他的门户,据我们知道他是子母金梭武建章的门下,他那门下也没有多少传人,这样算起来,纵然江湖上还有练这种暗器的,也没有成名的人物。金七老在武林中是闯出的人才,对付他的人手底下没有超群出众的功夫,焉能一梭把他置之死地?黄老师,这个动手的人,可就无法推测了,可惜甘婆子前辈等全离开龙山,不知去向,没地方再找他们,他们知道得多,或者能推测出是什么人来。”
黄浩等也觉得事情太怪太离奇,真想不出江湖中人会有这种人,打这种暗器。因为凤尾帮从过去到现在凡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全可以想得到,就没有打这种暗器的。闵三娘她是使用这种暗器的人,这种伤她辨别得清楚,这一来人人弄得咬牙切齿,人人弄得束手无策。等到衣衾棺木已经从县城中运来,由姜秋野等一班人给金七老穿戴好了,成殓起来,就在大柜这里停灵。这种地方固然是不能像平常人家那样地举办丧事,可是陆七娘真比对她自己亲爹还尽心,这就因为金七老对她有救命之恩。在这里停灵七日,在前山虎牙陀前葬埋了金七老,更给他立了一幢碑,纪念他的一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义举。
这件事一发生之后,闹得龙山铁壁峰人人全不安了。金七老的死,没有缘由,怎么想,想不出杀害他的仇家。不辞而别,离开了龙山铁壁峰这么久,他始终没离开附近,他定是对于龙山这里有什么极其重大的事,叫他不能放手不能走开,可是他终于送了命。这件事,这一班人,商量了多日,猜测多少次。没有办法,只好对于本山渔场、林场、农庄,严厉地防范。这一来折腾得大家,真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尤其是地面上所出的事,官家果然注意到这里,夜间常常在鹅头荡附近,和龙山周边离开他们不能照顾的地方,有各处官家捕快们,暗地埋伏踪迹。
这里仗着始终不放松懈了,别说夜间不准出去,就是白天也轻易不准弟兄们随便地离开本山。只要非出去不可,必有人监视着,并且明张旗鼓,十个人八个人结伴走到了城里,酒馆饭馆必要故意地叫人知道是天龙渔场出来的人。这样形迹上很坦白,官家总然疑心,可是丝毫没有犯法的证据,这种地方,他们也不敢无故地招撞。一晃已经过了年,营业做得很好,论起来这个年应该好好地过,可是人人心里全存着有未来的隐患,尤其是上边一班人,对于这件事越发地不能释怀。后来黄浩实有些对于这场事不甘心,一再地向闵三娘请求,我们派出几个人去,在附近各州府县去卧底。所有这半年来发生的案件,分明对于我们龙山铁壁峰有些作用,早晚这些事总要扣到我们身上,我们设法踪迹着作案的人,真相自明。
闵三娘还是否为然,认为宜静以观变。现在龙山的事业又经树立起这点根基来,实非容易。我们在这里总有嫌疑,可是官家找不到我们犯法的证据,也是无可如何。既知道要有人不利于我们,我们打发出去,各处搜索作案的人,可别忘了官家也正在出全力要探缉作案的匪人,我们倘若自身一个失风不利,或是误被官家缉捕住,那一来我们龙山铁壁峰,可就有口莫赎,一下子毁到底。既然是有人还不甘心我们,就毁了一个金七老也未必就肯放手。这些日来,必然因为我们防守严厉,他无法下手,那么早晚必还有举动,我们严厉警戒着早晚有一盯上的时候。
闵三娘力持慎重,陆七娘等虽是不甘心,一切事也得听三娘的主持。现在那个横江龙崔伦,他也在前面渔港领一小队船,做一个小头目,这班人始终对他注意。但是监视他的日子很多,没有一点可疑的情形,他是随着一班人操作,规规矩矩的,尤其是他渔船出航时,个别的卖力气。船只回了港,照顾着手下弟兄收拾船只,洗刷干净。他是住在船上,这里的规矩是每只船上必要留一个人,其余的人全在虎牙陀渔户场房里住。他是一黑了就睡,天亮就起,安分守己。这样日子长了,也就不再注意他。
这时已经到了元宵节附近,虽则是心境不宁,但是逆事不能和事业绞到一起。现在全山所有的弟兄们,全是安分守己,努着力地操作。遇到了节年,对于他们必须有些点缀,也好鼓励他们,遂打发沈阿英、沈阿雄弟兄二人,带着几个人坐船去采办些酒肉食物。他们把应该买的东西全买办齐全,赶紧地赶回来,因为第二天就是元宵节了,他们船只回来之后,到松坡塘附近日已平西,这个时候,虽则是上元佳节,但是这一带可显不出怎样来。因为沿江一带,没有大村庄市镇,尤其是在这种严寒的时候,江面上清冷冷、静荡荡,也没有什么船只来往。附近一带因为龙山铁壁峰立起天龙渔场,往南往北各出在二十里,没有大部分的渔船了,现在天龙渔场的船只,决不出航,所以这里决见不着什么船只,客船在这个时候也少。
船从松坡塘港汊子摇出来,刚刚地贴近港汊子旁的一段堤岸边,忽然有一只小船,看着也像渔船,船是很小,上面只有两人。这两人看着就有些怪模怪样,这种时候,就没有再戴草帽子的,前后梢这二人,全是一样,每人一顶大草帽子,扣在头上,戴得很低,连眼眉全遮盖住。这只小船一直地顺着江边荡过来,他们似乎没看见水汊子里这只大船出来。
船头里这个水手年纪也很大了,留着山羊胡子,他手底下倒是很利落,口中吆喝道:“好家伙,这是闹着玩的!”他一竹篙递过来,搭在这只大船的船弦左边,他的小船往外一调头,口中却在招呼着:“对不住借光吧,我们先过去了。”他这根竹篙往船上一抵,斜着一推,这只船转得真快。其实沈阿英他们这条船并没停,只于出水汊子时,也是略慢些,这只小船,很轻快地从船头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