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维扬右掌击空,身形也转过来,背后这人已然倒纵出去。此时那个使钻船铁拐的又反扑回来,武维扬脚下一点,也是腾身一纵,斜往西北窜出来,自己要辨别来的谁,他已经招呼出自己“武帮主”三字,身形一落,一转身,双掌交错低声喝问:“什么人?”此时停身在西边苇塘前的已经发话招呼:“何老师、崔老师,你们还不住手,就这么冒昧逞凶,老师傅们也过嫌莽撞了。”武维扬呀了一声道:“原来是大师你!”苇塘前停身的正是铁拂尘悟因大师。

此时这两个壮汉也停身站住,不敢再向前猛扑。那个使劈水刀的,也更知道自己若不被来人相救,此时恐怕已经做了残废。这二人也辨别出站在苇塘前黑影中的竟是一个年老的僧人,他们可还没辨别出是男是女。武维扬长吁了一口气道:“悟因大师,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对武某这么相逼,我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大师,你认得他们?”悟因大师提着拂尘这才走向前来,向这两个壮汉点点手道:“施主们,我和你们也是没见过面,但是你们的形迹早落在贫僧眼中。龙山铁壁峰那边已有巡船出动,此处离着江口太近,不是谈话之所,二位老师傅请放宽心,贫僧是决无恶意。这位老朋友也是你们误认作你们寻访之人。老尼明告诉你二位,老尼是西岳派铁拂尘,法名悟因,不必多疑,赶紧随我来。”果然江边那里已经有孔明灯的灯光闪动,武维扬忙说道:“大师,柳荫下尚有我一只船。”悟因大师道:“我已经叫人把它摇走了,此时已到松坡塘,你放心,赶快地随我走。”

这两个壮汉他们不认识武维扬,也不认识悟因大师,不过西岳派一个多指大师,一个悟因大师,一个慈云庵主,这是西岳派最出名的人物,这二三十年间武林中已经久震威名,此时当面报出名来,有什么不相信,并且这位侠尼口头已经明说出自己弟兄莽撞误会,江边的匪党说不定跟着就到这边。这两个人很爽快地把兵器压在左臂下,也决不再提防武维扬,紧随着悟因大师身后,一直地斜奔东南,一阵紧走,绕着这片苇塘,更转过一片小村落,出来总有一里多地,前面看到一片港汊子。悟因大师脚下不停,也不说话。武维扬是紧跟在后边。

快到港汊子边,悟因大师走上一段土坡,她向肋下挎的香袋中摸索一下,一扬手,这三个人全听到离开他停身处丈余外,半空中铮的响了一下。武维扬知道这是西岳派用的青蚨报警,一对青铜钱打出去,跟着苇塘里面唰唰的轻响着,芦苇梢晃动着,从里面荡出一只小船来,到了土坡前停住,船上的水手决不作声,悟因大师向这两个壮汉和武维扬一挥手,三人全跳上小船,悟因大师也跟着上来。

此时这只小船轻轻移动,这苇塘里面水很浅,船就硬轧着芦苇往西转过来,出来也就是一二十丈,水深了,竞白发现前面并排着三只船,两只客船,一只大型的渔船,可全是黑沉沉的,看不到灯火。这只小船,到了头里一只客船边停住,船舱中已经走出一人,低声向悟因大师打招呼道:“师叔,回来了,这全是什么人?”悟因大师首先跳上船去,向船头的人耳边低说了一句,这个人赶忙往旁一闪身,这两个壮汉上了这条客船的船头,站在舱门旁的人低声说道:“二位师傅辛苦,请进舱。”武维扬跟着也上来,船上站的人往前凑了凑说道:“武帮主,在下和你久违了。”武维扬在黑影中仔细地往这人脸上一看,蓦然想起,这正是十二连环坞践约赴会,领率西岳派飞鹫船帮的泗水渔家简云彤。

武维扬好生惭愧,自己也低声答道:“武某实无面目再见朋友们了。”悟因大师也在让着道:“有话里边讲,你还客气什么。”走进舱来,敢情里边靠着迎面的木炕下,下面的挡板打开,里面放着一盏油灯,船的两旁窗户又全关着,舱门的两扇格扇门一关,外面是一点灯光看不出来,悟因大师和简云彤全进来,那两个人呆立在那里,眼前的事他们是如坠五里雾中。

武维扬首先向铁拂尘悟因大师道:“大师,武某深致歉忱,不过对于这二位朋友,按俗语说,应该说是不打不成相识,可是我们打了个热闹还是不相识,有劳大师你快给我指引一下吧。”悟因大师微微一笑,手打着问讯道:“三位贵客,你们先请坐,在这种地方你们也看得出情形来,连老尼行踪全得十分隐秘,咱们还是拣要紧的说,不必客气,请坐,请坐!”

彼此落座之后,悟因大师向这二人道:“二位施主,你们二位,一位是姓崔,一位是姓何,不会错吧!不过贫僧还不知道二位的大名,怎么称呼?”此时全落了座,那个使劈水刀姓崔的带着怀疑的神色,向悟因大师道:“这位大师,我们弟兄来到这一带,自认形迹上也十分严密,听大师这一说,我们弟兄早落在你眼中。我们是从洞庭湖而来,我在下姓崔名云,有个匪号,全叫我作鱼鹰子,这是我师兄何守忠,也有个匪号叫小银龙。”武维扬一旁哦了一声道:“二位师傅原来全是专走南路镖,武某早有个耳闻,这一说二位师傅,也是内家散手崔剑南的门下么?”

崔云忙答道:“岂敢,崔剑南就是我在下的祖父,我们从来不到西湖西江一带来,我们走水面的镖,专走川、广、云、贵一带,和江南没有牵连,没有来往。此番就得我们师兄何玉璋,在三湘一带栽了那么大跟头,受了那么重伤,这件事情叫人太难容忍,我们谊属同门,他折在阵上,也就是我们弟兄耻辱,尤其这次动他们的人,竞白这么下绝情,施毒手,我师兄若不是遇到顾义气的江湖道相救,恐怕连尸首全回不了故乡。他实在也没有脸回湖北了,他现在在黄百万老当家的那里养伤,他本打算自己伤好之后,到四川去找一班同门师友出头,找这班对头们评理。可是恰巧我们弟兄二人,到洞庭湖为我们结拜的盟兄弟办一件重要的事,我们听到这种情形,所以不顾一切地带着人赶到三湘,因为在一路上已经探听出我们师兄的对头竟是当初凤尾帮旧日的人,这件事情出乎情理之外,更访查出剁伤我师兄的,内中一个名叫老船户雷震霄。这是在长江上下游多少年决不会有的事,竟会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知道这其中有极大的原因,当日救我师兄的人,更严厉嘱咐,严厉要求,不叫我师兄再找场,再报复,事情是很显然,一点不差,所以我弟兄一人三湘境内把行踪隐匿起,假装改扮,到春陵山一带探查,零陵渡附近搜索,可是不想春陵山的垛子窑已经挑了,既不是官家动了他,也不是被江湖道逼迫,他们完全自行移舵。并且龙山那里,风声一天一天地散布开,我们曾探听出果然是凤尾帮要在三湘一带重建龙头总舵,我崔云可不是口冷,也不怕得罪人,这一带所出现的人物,实在叫姓崔的不相信,这全是凤尾帮旧的部下,附近百八十里内,大拨的商人客运,完全要断绝了,这比匪党海盗还厉害。我们弟兄二人此番来,也算是不度德、不量力,不过我们所找的不过是两个人,一个是姓雷的,另外一个是黑熊刁四义,我们也不愿意牵连太重,只能把这两个万恶的东西找到,为我们师兄报复了这次的仇,旁的事我们决不再多管多问。可是来到这一带情形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顺着水面上各处港口水汊子,随时出现来历不明的船只,只要口音不对,不管是渔船、客船,简直就走不脱,手段十分狠辣,把这一带把得也特别严厉。我们弟兄,也是才到这没有多日,在春陵山一带搜索遍了,找不到这股匪党的下落,这种事情在附近是不易探听,我们认定了那姓雷的已然归入龙山,只是鹅头荡虎牙陀一带,布置得十分严厉。我们统共只有三个人,龙山那么大声势,我们不访查到了这姓雷的真实下落,何况又牵涉到凤尾帮中的事,所以我们没敢冒昧地到龙山闯关拜山,我们干着镖行,有这个规矩,不过出事是春陵渡,安窑是春陵山,人没找到,地方不对,龙山不管他是掌窑掌舵的人,一个摇头不认账,我们是白栽。从昨天我们商量好了,反正这次不能回来,我们要在附近一带看准了,是龙山的党羽我们要动手收拾两个,把人带走,从他口中找出真凭实据来,再定下手之策。今夜在鹅头荡口一带,我们潜伏多时,可是鹅头荡内守得很严,没有船只放出来,所以我们才顺着江边搜索,我们赶到鹅头荡北时,那里是将将地出过事。我们认定了这是龙山出来的人办的,不知道又害了谁,更发现这个老朋友的船只行踪隐秘在黑影中,虽则辨别不清楚,大致已经看出这个老朋友的年岁身量,只可惜我们带来的一个徒侄,他是春陵渡出事时在场的人,他守在鹅头荡以南没有跟过来,以致无法指认,我们可认定了这位老朋友,就许是姓雷的,所以跟着追过来,以致闹起这场误会,险些弄出人命来,我们弟兄情实是鲁莽些。但是这一带所出现的不管他是龙山、是春陵山散布的党羽,所行所为,已经破坏江湖道的规矩,我们弟兄也就不能不下毒手,这位老朋友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动上手,也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大师,求你指教才好。”

铁拂尘悟因大师点点头道:“原来二位是这种来意,这就难怪了,现在我也不必隐瞒。”这时武维扬赶紧拦着悟因大师的话道:“大师,我情愿在崔老师、何老师面前领罪,我也几乎误伤了好人,不过我的事还是不说为是。”铁拂尘悟因大师微微一笑道:“你问心无愧,造孽的眼前已能给他们痛惩,尤其这二位老师傅也是武林中能够主持正义的老前辈门下,崔师傅,更是崔剑南的后代,你的事情有什么不可告人。”

说到这悟因大师遂向鱼鹰子崔云、小银龙何守忠道:“二位师傅,你们虽在天南一带走镖,轻易不到江南来,可是这几天凤尾帮的情形一定也知道得很清楚,我们按着江湖上的规矩,连老尼全不应该多谈凤尾帮的事,不过现在事情不同,眼前全和我们有极大的牵连。二位师傅,凤尾帮在十二连环坞没失败之前,他的帮规坛戒,以及散布在各处的坛下弟兄,在江湖上行为怎么样?”

鱼鹰子崔云道:“在当初是各行其道,他们行为绝没有扰乱江湖,危害地方,这是有目共睹,人所周知的事,尤其是和江湖道上各门各派,轻易没有是非。”悟因大师道:“那么现在的凤尾帮和以前绝对不同了。二位老师傅,这就是总揽凤尾帮,掌十二连环坞龙头总舵的武帮主。”

这师兄弟二人一听这个话,惊得全立起来,小银龙何守忠道:“哎呀!我们敢情冒犯的就是凤尾帮的龙头帮主,这真是我弟兄太冒昧了。”

武维扬赶紧站起,拱拱手道:“请二位老师傅不要再客气了,武某到现在真是惭愧死,凤尾帮弄到现在这样地步,武维扬实不愿意再和江湖道上一班朋友们见面,我不敢推卸责任,在私人恩怨上意气用事,我什么话全肯说。”武维扬说到这句,却用眼角瞬了铁拂尘悟因大师一下。悟因大师明知道他这个话是指着自己这一班人,悟因大师可是连头也不抬,慈目低垂,只静静地听着。

武维扬跟着说道:“但是越遇到了不相干的人,和慕名的朋友们,武维扬不敢自暴自弃了。凤尾帮虽然不是我武维扬一手所创,可是我一手中兴,我应该能够昌大他,也应该由我收拾,如今三湘地面,完全是我风尾帮坛下掌过重要地位的人,他们竟敢这么倒行逆施,我武维扬再放手不管,我对不起凤尾帮过去所死的一班弟兄们了,所以我忝颜来到三湘地面。我武维扬从鹰游山到雁荡山,我虽则领率着凤尾帮这种秘密的组织,从来我是来明去白,现在的事竟逼得我潜踪隐迹,不愿意早早地现身,实为的要亲眼看看他们行为和力量,不想跟好朋友们反倒发生误会,叫我在这种时候,结怨于江湖中主持正义的人,武维扬这种惭愧的情形,无法用言语表示了,二位老师傅多多担待吧。”

小银龙何守忠忙说道:“武帮主别这么称呼,我们弟兄全年轻,实在是末学后进。武帮主也不必自谦,你今能够亲身到这里,为凤尾帮收拾残局,我们弟兄此次完全是为私仇而来,好在像春陵渡动手的那几个朋友们,在武帮主清理门户重振帮规之下,他们再也不会逃出手去了。我们现在放下个人的私仇,不过我们可不愿意就这么回洞庭,因为我们弟兄既来了,没有个结果,决不能回去,我们愿意追随在武帮主和西岳派前辈身边,尽我们弟兄之力,为江湖上消灭永远的后患,武帮主跟大师可肯携带我弟兄么?”

武维扬对于这小银龙何守忠、鱼鹰子崔云,两人武功本领,实在是受过高人传授,很是爱惜他们,忙地含笑说道:“二位师傅肯这么帮忙,是我武维扬求之不得的,何况放弃私仇,为江湖上主持正义,这尤其是叫人敬佩的事。”铁拂尘悟因大师也忙说道:“二位师傅肯这样,我们也正需要师傅们帮忙,那么请你们二位不论哪一位,赶紧地把你们同来的那位秦师傅也撤回来吧,这一带极容易彼此发生误会。”何守忠扭头向崔云道:“你去把秦小峰也招呼来。”

泗水渔家简云彤赶紧站起道:“现在离开鹅头荡附近一带,所有铁壁峰放出来的船,我们已经严厉监视住了,我派两名弟兄跟崔师傅去,把这位秦师傅接来。”鱼鹰子崔云答应着,跟着泗水渔家简云彤出了船舱,派人带着他去找秦小峰,简云彤跟着仍退回舱内。此时天南逸叟武维扬,向铁拂尘悟因大师问道:“我未到这一带中途屡次出事,我是才赶到这里,龙山铁壁峰究竟我没有进去,现在这一带的情形我太隔膜,我本打算是入鹅头荡,暗入龙山铁壁峰侦查一下,可是鹅头荡口跟这两位朋友相遇,耽搁下来,我似乎还需亲自走一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