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虽是会水性,水里的本领是没有多大的能力,尤其是在水中动手,得单用水面上的家伙。他们现在是两口刀,一柄手叉子,往这里扑过来,后面船上的两名水手也全跳入水中,可是这六个人此时在水面上,他们不过是各把手中的兵刃顺着水面上乱砍一阵。那个余顺刚缓过一口气,他看到离开身旁四五尺远,水花一翻有一个人从水里往上一冒,这种地方可辨不出面貌来。这个余顺他这一下水,就吃了大苦子,他恨极了,他仗着在水面上的功夫好,往前一纵身,脚底下用力地一踹水,手中的刀递出来,照着这个人猛扎来,他是借着水的力量,势子来得快,这口刀扎过来,面前的水花一翻,情形好像是这一刀扎个正着,可是他身躯随着往前窜过来,突然觉得两只腿腕子一紧,好像被两把钢钳子夹住。在水面上,就是仰着脸任凭多好的水性也是一浮一沉,就无法开口嚷。他赶紧用左手用力地一拨水,右手的刀随着身躯上半截往后弯,用力往后砍,可是他刀砍出来,被人用力地双腿一拧,疼得他一出声,身躯已经翻成仰面朝天,被这人握着他两只腿往下一带,这一下来余顺可算喝饱了,身躯往下一沉,赶到再浮起,他已经昏迷过去,这个人顺手往外一送,余顺的身躯顺水飘去。
那五个匪徒在这种黑沉沉的水面上,不过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东砍一下,西扎一下。可是水中这个人,水性精通,本领出众,他们五个人连人家的面貌全没看出来,这个挨一掌,那个腿被抓住,硬往水底拉,不大的工夫一个个全成了半死,他们哪还敢在这里再停留,拼着命地浮着水往西逃下去,连他们的船也不敢要了,紧扑江口。可是水中这个人还是穷追不舍,这五个匪徒拼命地逃下来,他在后面还是不住地从水中冒起来,向这边骂着道:“该死的东西们!把赵玉川就看成可欺负的人,老子非把你们送回老家才算完。”喊声中果然追得近了,抓住一个就往水中按,可是就不往死处下手,就这样一边追着一边拿他们开心。这几个匪徒还仗着全是多年在水面上的壮汉们,就这样他们仍然拼命地逃出这道水汊子。这一来武维扬反成了坐山看虎斗,他真也猜不出这是什么人水面上有这么好的功夫,他好像故意来接应自己,自己虽则也是看不十分真切,可是一连两次这个人从水里冒上来时,绝不是自己所想到的一班人,事情是真怪!武维扬可是悄悄地等待,认为这个人必然回来,谁知道这个人是安心暗中相助。哪知道这个人他哪肯这时和武维扬相见,他把那几个匪徒直追出水汊子口,他反倒窜到前头离开他们数丈远,向这五个匪徒招呼着道:“不用你们找我,老子要到龙山看看你们这群狐群狗党,如何遭报的,老子先走了。”他说完这话,随着施展开水面上的功夫,穿波逐浪,如飞而去。武维扬这里还在等待他盼他回来,可是现在天已经快亮了,自己不敢尽自耽搁,赶紧把小船推得离开浅滩。现在更辨别出往东出去不远,就有一片小村落,武维扬摇着这只小船,到了西边这片水坡前,把船拴在柳荫下。此时已经辨别出这片村庄人家还不少,武维扬赶紧从自己随身一个小包裹内,取出一件短衫,给赵玉川披在身上,因为他这件衣服,已经全被血染满了,更不知道这个村庄是否有店房,恐怕人家看见这么重的伤,不肯收留,不过现在这个赵玉川不过是精神疲惫,可是他伤还碍不着命,不过是血流得多些。天南逸叟武维扬,是个多经多见的老江湖人物,他看出赵玉川没有危险,这样好安置,自己略微放心,把他背起来,离船登岸穿着柳林下,直奔小村口。此时东方才作鱼肚白色,天还没大亮,村庄这边没有人,冷清清的村口,武维扬走上土坡,自己暗中幸运,因为看到村口内不远,靠北边有一个门口,挂着一个已经熄灭的破灯笼!两边的墙上有很大的黑字,这分明是一个店房了,这样就省了许多麻烦。武维扬这十几年来,从福建省一直地在江浙一带,他虽则屡经阻难,可算是一帆风顺,一直地到总揽凤尾帮,掌握龙头总舵的大权。像今夜这件事真还没办过,但是遇到自己面前就不能见死不救,做那种忍心绝情的事。把赵玉川背到这个店房门口,看出来墙上写元茂客栈,名目上虽是客栈,这就是小店,在江南一带各水码头上,到处有这种店房,可是总比北方的那种客店强得多,门尚在关着,武维扬连拍了几下门,向里面招呼,好在这时已经是店家起来的时候了,跟着有人答应着,门开处,一名年轻的伙计他不由噢了一声,向武维扬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武维扬蔼然向他说道:“伙计,不要害怕,我们是做小生意的,贩些零星货物,在沿江一带做些船面上的买卖,小生意人,时运不济,遇上不开眼的强盗,我们这伙计被匪人砍伤了。我们自己有船,船上太不方便,好在我们钱财没有什么损失,我早早地跳到水里逃开,不过叫他们伙计吃了苦。在这里落落脚,给他收拾收拾伤处,伙计,随便有个房间就成。”赵玉川也恐怕伙计不肯收留,他振作着精神道:“伙计不要担心,我不过腿上被砍了一刀,走路不方便些,没有什么要紧,麻烦你了,必要多给你些酒钱。”
伙计听到受伤人说的话很清慢,他这才放了心,领着武维扬走进里面,在东房开了一个单间。这种店房也没有多少房间,统共只有八间,全是做生意跑码头的小贩们在他这里住。进了屋后,武维扬把赵玉川放到床上,伙计还直在问着:“在什么地方出事?”武维扬好歹地支应他几句,告诉他:“水烧好了,给我们泡一壶茶,打一盆脸水。”伙计出去后,武维扬才给赵玉川查看伤势,以左胯上一刀最重,别处的伤痕全没有多大妨碍,不过这个人三五天决不能行动。伙计送进水来,武维扬亲自给他伤痕敷上药,包扎好,这才问店家,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伙计告诉此地叫“丈家圩”,前面这个水塘从我们这个村庄南北全有水路通着县城,不过这个村庄小,用什么东西不大方便,可是到县城没有多远的路,你们要是用什么药,也就用半天的工夫就可以买回来。武维扬告诉他,自己带着药,伤也不重,不过得养两天。伙计虽则听武维扬前言不搭后语,可是他看客人不会出什么危险,所以他也不再说什么。武维扬告诉他预备两个人的饭食。
赵玉川心中是万分难过,个人带累得帮主留在这里耽误他自身的事,自己反倒十分焦躁。武维扬看出这种情形,告诉赵玉川道:“不必存着什么抱愧之意,这个地方十分僻静,夜间二次出事时,虽在附近的水塘一带,可是竟有人暗地帮了我的大忙,匪徒们全被诱走,店家又说出这是一个活水汊子,当时虽是淹死一个,也能够顺流漂走。在白天我也不便再离开此地,黄昏后,我可无法再耽搁下去,不能再照顾你,我给店家多留些钱,你在这里好好地休养,我的事情倘若有了结果,必来看望你,把你带走,安置个安全的地方,叫你们现在弄成流离失所,还遭到这种叛徒们的迫害,这全是我一人无能,你就听我的话,在这里等候吧。”赵玉川到这时也不便再说什么客气话了。
武维扬在这元茂店也是十分谨慎,白天就没有出去,自己那只船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用不着去照顾它。到了黄昏后,赵玉川的情形很好,武维扬叫店家进来,给他留了几两银子存在店中,告诉店家自己要到松坡塘去一趟,那里存着自己几件货物,得把它运回来,受伤的伙计在店中也好养伤几天,店家虽则看这两个客人全是江面上的穷朋友,可是出手大方,武维扬更为得买他的欢心,先赏了他二钱银子,作为酒钱,武维扬遂离开店房。
天已经黑下来,自己转到水坡前柳荫下,这只小船仍然拴在那。武维扬驾着这只小船,一直地扑奔江口。今夜的风向很好,武维扬是安心今夜要赶到龙山附近,自己一个人若是摇着这只船走,虽则已经过了双塘口,可是还有二三十里的水程,赶到船转到江面,立刻把船棚子扯起,船身轻,索性放到江心,这条小船如飞地向前驶着。武维扬坐船在后梢,一手把着舵,一手握着船帆的牵绳,一直地越过零陵渡口一带。江面上非常寂静,偶然看到几只船,也是黑沉沉的一点灯火没有,自己这只小船毫无阻碍,冲波逐浪,又出来有十几里,这时天色可不早了,总在三更过后。湖南这个地方,武维扬虽则这些年来不常到,可是当年入江南时,两湖一带全走过一遭,小地方不认识,可是几处大山大岭,还能够约略记得出,知道越过春陵山,已经又走了这么一程,大约离着龙山没有多远了。
武维扬因为从昨夜连番出事,这种情形,他这沿江一带,放出来的船只一定不少,今夜更是张帆行船,居然没有什么阻挡,也没有遇到帮匪的放哨船,虽说是侥幸,可有些疑心,对于这一带的情形不合。此时往西南一带望去,已经看到岗陵起伏,知道离着龙山已近,自己赶紧把风帆落下来,一只小船桅也放倒,把船避开正流贴着江边,用力地往前荡着,武维扬是贴着大江的东岸,往前走就为是躲开西岸一带,顺着江岸下,树荫黑暗之处,那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对岸的形势。
这一段江面很宽,并且不时变转,附近一带的港汊子可也多,武维扬船一边往前走着,时时注意着附近一带,因为现在贴着江岸,稍有惊动,可以赶紧把船抛掉,窜上岸去,形迹尤其容易隐匿。可是往前出来又有一二里的水程,对面的山势一段比一段高耸起,不过山的部位离着江边是很远,在东岸这边可以望到山影。武维扬自己一盘算,个人想入龙山探查,决不能走他正式的口门子,向对面江心张望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船只,自己赶紧把船头调转,为是横越江心,把这小船荡到江西岸,找个地方把船只隐蔽好,自己好找寻入山的道路,这只小船已到江心,船是斜冲着水流,离着对岸还有十几丈。
武维扬是奔对面堤岸边的一棵较大的树荫下,为是船到那里,立刻隐蔽在黑影中,不用再另找地方。这时突然觉得船头前,一两丈外的水面上,水花突然翻了一下,武维扬是只顾船往前面走,目光是注定了树荫那一带,就没辨别出水花一翻的情形可疑,船身轻,腕力足,双桨一拨船往前就窜出五六尺来。突然间这只小船忽遇到阻挡,往前猛冲的力量很大,但是突然被留住船身反往后一退,船头那边哗啦的水花一翻,立刻一个人双手搬住船头,往起一长身,在厉声喝问:“你是干什么的?往这里闯!”武维扬赶紧地腕子底下一用力,双桨倒翻。
因为武维扬也是从十七八岁在师门中学功夫时就练着水性,行船的本领和多少年的老水手差不了什么。水里头突然冒出人来,船被定住,武维扬知道这个人厉害,所以自己暗中也叫上劲,双桨倒翻,船只突然往后退,为是先把他甩下去,自己把船先避开他。可是船身才往后一动,从后面似乎又被推了一下。这个人依然双手抓着船头,他往起一翻,已经蹿上来,口中还在喝问:“老儿,你是什么人?可不要找死,赶紧地报字。”武维扬自己腕子上用的力量,自己知道,这分明是船后也有人了,多好的水性,船头的人,他没有这么大力量。
武维扬这时已经在戒备着,也在厉声答道:“大江行船,与你什么相干,难道还要买路钱么?”武维扬在说话间可是紧低着头,头上又戴着大草帽子,虽是在夜间,武维扬也十分谨慎着,自己就提防着被人认出面貌来。在答话间武维扬已经看出,船头这个人眼熟,自己不禁心惊,我这时行藏败露可就毁了,所以决不愿意和他多费话。船头上这个他始终看不清武维扬的面貌,此时他一伸手,从右肋后腰带子上,拔下一柄手叉子来,口中在喝声:“你这老东西,还要装疯卖傻,你是跟姓赵的一道来的,不说痛快话,老子可要动手了。”
武维扬此时身躯微往右侧,口中也在呵斥着:“不开眼的匪徒,穷老头子,只有穷命,还未必肯给你。”这时船后水花一响,船身一动,竟自有人喝声:“没有那么些废话,叫他下来吧。”船尾往下一沉,武维扬知道他要翻船,自己这船上,还有衣服包裹,武维扬突然说声:“贼子们,老爷子用不着你费事。”双臂一晃身躯往起一拔,身躯纵起来,下水势子可笨,可是身躯往水中一落大草帽子甩出来,落在舱中,这两个拦江堵劫的,也是死催的,其实这两个家伙也全是老江湖,一个是陈振武,一个是齐鹏,全是多年水面上的汉子,跟着老船户雷震霄在乐清县,全是闯出名来的。武维扬下水的情形决非弱者,在这种情形下,他会把草帽子抛进舱中。他们只认为武维扬落水声音重,溅的水花窜起好几尺来,这不是精通水性下水的姿势。那个后梢的要翻船的是陈振武,船头上的是齐鹏,此时那个陈振武他本是抓着船尾要硬翻,这一来他不用费这种力气,身躯一甩,双足一踹,顺着水面上向武维扬落下去的那一带扑去。
船头上这个齐鹏,他借着星斗做光,辨着水面上炸开的水圈他双足一顿,嗖的一下,窜出来,追着武维扬的影子往水中扎去。武维扬身形一落下去,已经早退到两丈外,往起一翻,脚底下踩着水,肩头露出来,口中在骂了声:“万恶的东西们,老爷子在这了。”这二人同时扑空,陈振武是一口尖刀,在水中动手,只要离开水面,只有扎、挑,不能劈、剁、删、砍。齐鹏他跟着身躯,也往水面上一浮,双足用力地一踹水,双臂随着一分,浮水的功夫倒是不弱,虽然江浪很疾,水的力量大,可是他的身躯已经半沉半浮,往武维扬这边冲过来,手叉子向前递。
武维扬见他身躯已到,突然脚底下用力在下面一踹,身躯向左一甩,窜出去也就是三四尺,齐鹏的手叉子又扎空了。那个陈振武也追过来,手中的尖刀照着武维扬的下半身猛戳。可是这种地方,就见出水面的功夫强弱来,武维扬的身躯一甩出去,跟着上半身反往右用力一转,借着水流之力反往北窜,身躯就是一个大弯转。陈振武正从武维扬的脚底下窜过去,武维扬趁势噗的一把,把陈振武的左腿腕子抓住,用力地往下一带,自己一闭气,身躯往下一沉,就把他带入水底,沉下去足有丈余深,武维扬可是依然不肯撒手。不过在水中动手,只是刹那间,凭个人一口气的功夫,赶紧得往起浮,换气,水性好的,用不着整个地把头探出水面,只要脸到了水波上,一口气喷出来,不容水入口,气已经又换回来,这种功夫时间的长短,也完全凭锻炼的火候,可是任凭水性多好,也不能在水中潜伏多大的工夫。武维扬身躯往起一浮,陈振武已经闭不住气,因为武维扬这种掌力抓住他腿腕子,他虽则拼命地用右脚踹,可是武维扬起浮得快,他已经被灌个半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