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第三次红旗到报告的是凤尾帮龙头总舵,天凤堂旗令到,仍是和先前一样,叫总舵主持人迎接,罗义也不再向他们多说,告诉他们护送掌天凤堂旗令人,原船进山。前面的情形一时比一时紧,这名弟兄刚退去,第四次报事红旗,又如飞跑进来,赶到这个弟兄一到,他却报告是龙山总舵金雕堂的竹符到,跟着一连就是三次报进来,青鸾堂、天凤堂,照样有人掌着竹符,在鹅头荡出现。罗义、鲍子威他们也是照样传令放来人进山,可是他们绝不去迎接,这一共就是六次。此时从大寨前望去,大寨外一带山道上,已经现出一片灯火之光。罗义、鲍子威好像胸有成竹,他们神色不动地站在那等候。可是在第六次红旗报事后,寨门那里竞同时出现两个执火把掌红旗的人,如飞地跑过来,远远地向鲍子威、罗义招呼道:“报告香主,龙头帮主船只已到鹅头荡口,弟兄们全在等待香主的命令。”

罗义他忽然一阵狂笑,转身来面向着鲍子威和门里边站着的甘婆子、要命金七老说道:“武帮主居然这么巧来到铁壁峰,这真是我弟兄的幸运。”这种情形连甘婆子、要命金七老等全惊诧万分。在六次红旗飞报进来,以三堂旗令,三堂竹符的命令人传鹅头荡,在最后的两名壮汉,正是鹅头荡水寨的头目,他们低声报告。甘婆子、金七老在门里边听不清楚,报事的人已然说出这件事,是旧日龙头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已经到了。可是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他们好像对于眼前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毫无所惧,他们更没把龙头总舵这种最重要的竹符、旗令放在眼中,始终没离开敞厅门口。

此时罗义发着狂笑,说出这种话来。甘婆子跟要命金七老觉得他二人似乎有什么防备,自己这班人已经是势难两立的对头,武维扬真个到来,他们必要立时分生死。不过武维扬来得太出人意料之外,现在连甘婆子跟金老寿全不敢认定就是武维扬本人,因为竹符、旗令全到了悟因大师的手中,现在倒要看看是否真是武帮主亲闯鹅头荡,入龙山总舵,和这两个冤家相会。

这时三阴绝户掌罗义向报事的人传令,从龙头总舵前吩咐所有下卡子放哨的弟兄完全亮队迎接,可是他们仍然不肯亲自出去,报事的人返身退去。工夫不大,两边高岗上首先现出数十支火把来,两边已经亮了队,可是敞厅前这个广场内,还是没有人,从前边那道栅门口起,往东去的山道上,一时比一时灯火亮,这两个人仍守在敞厅门两旁。甘婆子、金七老,不能随便闯出来,不过注定他二人,铁鹞鹰程天宠跟闵三娘等这班人全在里面,无形中全监视住慈慧禅师、黑煞手方冲、唐鹤筹等。

这时突然从北边的高岗上嗖嗖的一连蹿下两人,直到敞厅门边,甘婆子是靠门里南边站着,已经辨别出是黑熊刁四义、老船户雷震霄,这二人今日的穿着打扮完全是像总舵一班弟兄们一样,并且形神上非常鬼祟,他们紧往门边靠了靠,低声向三阴绝户掌罗义报告了一阵,罗义却向黑熊刁四义耳边说了几句,立刻一挥手,这二人退去。此时靠栅门那边有一名执火把的弟兄,紧跑过来,向罗义、鲍子威高声报告道:“金雕堂旗令已入总舵。”这时栅门那边一片灯火。

三阴绝户掌罗义转身来向甘婆子、金七老拱手说道:“武帮主已入鹅头荡,恕我们弟兄失礼,我们也该到栅门迎接一下才是。”甘婆子向金七老看了一眼,认定了容他走开,恐怕有变化,甘婆子趁势走出门来,向三阴绝户掌罗义说道:“武帮主能够在这时来到铁壁峰,不只于是罗香主的幸运,也是我们的幸运,我老婆子和他素昧平生,很难得在这里一睹武帮主的丰采,我们愿随罗香主迎接这位总揽凤尾帮龙头总舵的非常人物。”罗义道:“甘大侠你也太客气了,那么我们也不用出大寨,就在栅门边等候。”金老寿他是决不能跟随,因为他和武维扬也是翻了脸,离开的十二连环坞,他究竟不能够在这时迎接他。

可是铁鹞鹰程天宠见里面的少林僧慈慧禅师等全站起,他遂趁这个机会,向闵三娘、甘个凤等一使眼色,说了声:“我们也应该到外面,凤尾帮掌龙头总舵的人已到,我们也要看看这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和慈慧禅师等谁也不理谁,可是不约而同地全走出敞厅外。此时三阴绝户掌罗义和鲍子威一左一右,甘婆子在当中一同往外去。铁鹞鹰程天宠恐怕甘婆子落了单,自己赶紧往前赶了一步道:“师姐,你铁拐杖还不放下,不要叫武帮主笑话我们粗野。”甘婆子一回头把铁拐杖递过来,说道:“师弟,武帮主已人鹅头荡,这是我们很久仰的人,你跟我迎接一下。”程天宠答了个“是”字,一回身,把铁拐杖抛给姜秋野,自己随在甘婆子身后。

这时栅门那边四支火把当中,引领着一个短衣壮汉,这个人一身蓝布短衫裤,背后背着大草帽子,手中举着一杆绣旗,昂然大步向里走来,来人不只于甘婆子、程天宠不认得,这三阴绝户掌罗义和鲍子威也认不出是什么人,这个人已到近前。执火把的四名弟兄全是本舵的人,罗义跟鲍子威全往旁一闪身,按帮规他们虽是福寿堂的香主,可是见了内三堂的竹符、旗令全应该以本帮的礼节躬身致敬,此时这二人只把身往旁一闪,决不肯行礼。罗义把右手举了举,口中说道:“本舵弟兄引领掌金雕堂旗令的朋友,入神坛稍待。”这个话说得很傲慢,他简直是没放在眼中。四名执火把的弟兄齐答了声“是!”那个掌旗令的,却也不搭理他们二人,一直地被引领着直奔敞厅。

罗义、鲍子威仍然往前走,离着栅门边有五六丈。第二拨人又到了,头里仍有一名弟兄飞跑过来报告,青鸾堂的旗令到,罗义只一摆手,后面四支火把引领着一个壮汉和前面那人一样打扮,掌着青鸾堂旗令,来到近前时,罗义、鲍子威仍然是闪了闪身,和方才的话是一样,青鸾堂的旗令被引进里面。甘老婆子跟铁鹞鹰程天宠看到罗义、鲍子威这种神情,也是十分担心,今夜的事结果如何真不敢逆料了,罗义有多大本领有多大胆量,到此时他居然还没有逃走之意,此时脚下往前移动,已到栅门前,天凤堂的旗令到,也是照样地被引进去。

到了栅门边,罗义、鲍子威停身不动,向甘婆子、程天宠道:“山道太长,我们何必往返徒劳,就在这里等候吧。”甘婆子只点点头,也不答他的话,和程天宠站在栅门的左边,罗义、鲍子威两人站在右边。从这里往前面望去,如同两条火龙,灯笼火把,顺着这条道路排下去。可是听得前面虎牙陀鹅头荡一带呼哨连响着,跟着又是三拨人,是内三堂的竹符,每一名壮汉,有四支火把引领着,来人举着竹符,前后相隔开也不过是一箭多地远,不大的工夫,内三堂的竹符也全进了总舵内。跟着顺着两边的山头上面,呼哨一声接一声传递进来,直到栅门南北两边,看不见人的地方,却有呼哨接了声,远远地望到山道上有两个执红旗的弟兄,飞跑进来,到了栅门前向罗义、鲍子威把红旗一举,两人同声说道:“龙头帮主已人虎牙陀。”罗义只答了个“请”字,他依然是站在这里等候。

此时这一带仍然是这么静悄悄,总舵前绝没有他手下党羽出现。沉了工夫不大,从山道那边涌现出两排红灯,慢慢地移动着,向栅门这边走来,跟着又是两个掌红旗的弟兄,到了罗义、鲍子威近前报告:“龙头帮主人总舵。”三阴绝户掌罗义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知道了。”这时那两排红灯渐渐地走近,一边是十二个壮汉掌着灯,二十四个人分两排离开丈余远,当中一个穿蓝布长衫的,却正是天南逸叟武维扬,他身边再没有一个人,很安详地从容向栅门这边走来。

甘婆子、程天宠他们全没见过武维扬,此时偷看着罗义、鲍子威,两人脸上虽强作笑容,可是已经变颜变色,从眉目间笼起一片杀机,甘婆子、程天宠互相示意,就是到了动手时应该动手了,虽则猜测到武维扬不能轻身胃险,可是前面进来那两个人,看不出有什么出奇来,他来得太怪了。铁拂尘悟因大师到此时并没出现,这件事真叫人有些难以应付了,甘婆子仔细看武维扬。只见他面貌清癯,可是眉目间有一种凛凛不可侵犯之色,已经到了栅门前。三阴绝户掌罗义、鲍子威他们二人身形也不往前移动,也不开口,只向武维扬一抱拳,微低了低头。

武维扬把身形一停,往栅门两边看了看,抱拳拱手,腮边带着笑,向罗义、鲍子威道:“二位香主,劫后余生,我们居然还有相会之日,今夜武维扬来得过嫌突兀。二位香主,这二位是什么人?武维扬眼拙。”罗义对于武维扬的客气话他决不作答词,此时却依然沉着面色,向武维扬道:“武帮主原来不认得,这就是名震川滇甘大侠,和她的师弟程老师。”他这个话答得也很干,甘婆子看了罗义一眼,向武维扬拜了一拜道:“你就是凤尾帮的龙头帮主,我老婆子是久仰大名了。”程天宠也在拱手向武维扬客气,现在心里因为各存着各人的打算,谁也不再多说无味地应酬话了。

武维扬依然含着笑道:“很难得,我武维扬今夜来到龙山铁壁峰,既能见到我生死患难的弟兄,更得一瞻甘大侠、程老师的丰采,何幸如之,咱们里边谈。”说话间又向甘婆子、程天宠拱拱手,跟着向罗义、鲍子威也拱拱手道:“二位香主,咱们有话里边谈。”罗义、鲍子威齐答了个“遵命”二字,两人是侧身往里相让,武维扬似乎也在防备着他们,先向甘婆子、程天宠说了声:“二位里请。”更向罗义,鲍子威说声:“有劳引路。”彼此是全隔着丈余远,两排引路的红灯,已经向前转去,绕着这班人的身后,顺着栅门内角路两旁排开,这五个人一直地扑奔敞厅。

闵三娘、余忠、陆七娘,他们看到武维扬只身一人,竟闯入龙山总舵,知道眼前就有一场凶杀斗,全是暗中戒备着,对于这件事没有不存着怀疑惊讶之意,罗义、鲍子威一直地引领着到敞厅前。

武维扬此番突然在这里出现,并且以三堂旗令竹符同时在鹅头荡向这所有的凤尾帮旧日的党羽们示威,这分明是铁拂尘悟因大师一手主持这么做,但是武维扬他怎会轻轻易易地来到三湘,趁这时把他交代一下。天南逸叟武维扬自从金山寺后山铁拂尘悟因大师和铁蓑道人、醉和尚大悲僧,僧道尼以武力屈服武维扬,这算他从十二连环坞事败之后,第三次的最大失败。当时他虽然经过铁蓑道人、悟因大师、醉和尚痛陈利害,婉言劝导,但是在当时的情形下,武维扬认定了自己这么落在他们手内实不甘心,不过当时他们所说的切身利害,武维扬也不是不动心,自己不过仍然是不肯输、不肯低头。可是他们当时决不要自己的命,非要把凤尾帮一班逞凶作恶非把凤尾帮毁灭到万劫不复的人,所行所为摆到他面前,叫他低头领罪。武维扬当时在那种力尽筋疲、怒冲肺腑之下,对于他们这些话,他也没法再仔细判别,究竟对他是恶意是善意,自己只有暂时先逃出他们手下,再作打算。

武维扬尤其痛心的是沈阿英、沈阿雄这两个孩子忍心离开自己身边。越是这种出类拔萃的人物,越是富于情感,阿英、阿雄是他最爱的孩子,武维扬也真心地成全他们,两人的一身功夫,固然是一手得自天赋,若不是武维扬这种尽心地传授他们,督饬他们,也不容易有那么好的成就。武维扬当时在急怒之下,真有杀他二人之心,自己就想着爷三个同归于尽,可是阿英、阿雄当时的情词恳切,没有一点虚情,没有一点造作,武维扬不忍下手了。自己从后山逃走时,两个孩子依然关心他,把一包细软的东西塞给他,武维扬把这个布包拾起,自己是满怀痛心,悄悄绕着后山,离开金山,天亮后赶紧把形迹隐去。

武维扬到此时也真是走到穷途末路,茫茫天地,简直是没有自己立足之地。现在他知道眼前这三个人,他实没有力量对付他们了,个人离开镇江地面,把怒火消下去,因为湖南一带的事,他并不是一点不知道,可是他所得到的信息全是传言,并且更知道铁拂尘悟因大师等他们带着阿英、阿雄一走,必然是赶奔湖南境地,自己反倒不敢去了。个人想到从十二连环坞瓦解冰消,三番两次努着力想重建凤尾帮,完全失败,自己也就灰心到极处。虽则临行时阿英、阿雄一再地追问,求武维扬告诉他们投奔的去处,自己当时仍然是依恋着十几年形同父子之情,不忍过分拒绝他们,也是毫没打算地说了个去的在所。现存自己想还不如真个奔这个地方,跟前一切事自己无面目再伸手,也没有力量再恢复,倒不如真个的重返浙南,回到自己一手中兴,一手覆灭的地方,做个归宿,他遂一直地赶奔浙南。

这种地方本是一个极伤心之地,武维扬现在真有些壮志全消,什么也不想管了,鉴于已往的失败,和一班得力的人,不是负心背叛,就是已经死在连番失败和官家的按名搜捕屠杀,只有一个欧阳尚毅到如今消息渺然,他大约也是灰心洗手,个人不必再作妄想了,将来或者有自己吐气扬眉之日,那必须把力量培养足了,前事之鉴自己也应该深知悔悟了。武维扬到此时万念全消,他真的到了雁荡山。

现在他重游旧地,真有些江山依旧,景物全非,雁荡山上面,已经常用的有官军驻守,十二连环坞的旧址,早已被官家完全烧毁,所有的建筑也竞被拆除。自己好在身边还有些钱,这几年奔波江湖所遇的事,全是自己九死一生才逃得活命,个人的相貌也变了。何况这一带,再也找不到凤尾帮旧日的人物,个人在这附近买了一只小船,弄了一张网,一个网兜子,就在雁荡山前做了个老渔人,终日在烟波中,倒也觉得逍遥自在,偶然走到附近的小村落,谁也再看不出来,这是过去名震江湖凤尾帮的帮主。可是武维扬哪知道,他这次再想脱身事外,别人已经不容他这么如愿了,他来到雁荡山,早已有人跟上了他,铁拂尘悟因大师跟铁蓑道人,此次出头料到这件事,不办个彻底,决不肯放手了,因为眼前三湘一带,凤尾帮这些旧日的部下,集合起来虽则没有什么力量,可是他们这种行为万恶。

凤尾帮当初拥有一百余分舵,党羽是遍布南北各省,那是多么大的势力。可是武维扬,他虽是事成之后处置不当,他可没违背凤尾帮所遵守的帮规,至于虽也出了几个败类,那是势所难免。现在的情形不同,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这两个人他们这种恶念不仅仅是把凤尾帮毁个万劫不复,他们势力只要一齐足了,那将来是各省无穷的后患。所以悟因大师和铁蓑道人更出了这位醉和尚大悲僧,已经决定不把三湘一带的这群恶徒们完全覆灭,决不放手。把阿英、阿雄带走,就为的是不叫武维扬逃出手去,因为别看他这个人已经遭到几次的大失败,但是凤尾帮的事,他依然有力量,所以到了重要关头时,非把他架出来,叫他彻底收拾残局。武维扬此时他自己心里坦然.个人认为摆脱一切烦恼,自己躲在这个地方,和出了家是一样,弄个与人无侮,与世无争在,任凭再遇到什么人,个人也是躲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