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叙至甘婆子、要命金七老等遵着铁拂尘悟因大师的指示,龙山赴会,三只船乘风破浪直闯鹅头荡。这时铁壁峰龙头总舵布置的船只,可看见了三只大船闯进了水汊子,他们顺着江边全有放哨的小船,此时一只没回来,水汊子内虽则远远望到带着灯火的船只,直扑鹅头荡,他们没得着报告,没有命令,不敢随便离开自己防守之地。看清了船已经进来,他们这才赶紧地吹起口哨,把守水汊子口的八只船一字横排,阻挡住水面,每只船上全是四张硬弩,立刻有人向声喝喊:“来船报字,不答话可要动手了。”
泗水渔家简云彤他从舱顶子上一纵身到了船头,丁字步,脚踩船边,他已经预备好了一张名帖,向对面船上招呼道:“朋友们眼睛放亮些,难道看不见桅杆的灯号,何必摆这种阵势,你要动手只管招呼,还不赶紧把名帖接过去等什么。”
当中一只船,立刻向前移动,船头上一名头目也在厉声答话道:“你是什么人?说话这么无礼,这里就是这个规矩。”说话间他这只船已经冲到近前,他们的船上此时也亮起火把,他把名帖接过去看了看,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们,早等着你们了,船别往前动,等着我们报进总舵,听候吩咐。”筒云彤哼了一声道:“随你的便。”他倒着向后一翻,退上舱顶,一纵身到了船后梢,向后梢一名掌舵的弟兄低声说:“别含糊了,船可得进去,我不管了。”他一飘身,顺着船尾已经窜入水中,他是急于去布置封锁鹅头荡。
这里程天宠、余忠、姜秋野可不能尽自在舱中待着了,分登三个船头,站在那等候。他这里是有预备,里面呼哨一声一声响起,信息是传得快,在鹅头荡这边隐隐地已经望到,前面山头一带已经有火亮子移动,工夫不大,从里往外传,一声一声的呼哨。这个鹅头荡的水面上,火亮子全掌起来,凡是每一个水汊子,和每一个突起水面的孤汀,全有船只出现。程天宠、余忠全是到过这里,现在果然他这里船只比较以前增多,船只是排得很密,眼前这八只船,立刻八字分开,向两旁靠拢,把当中闪开,跟着里面像二条火龙,冲出一排船来。可是这个地方没有大船,最大的船只跟甘婆子所坐的差不多,这种水面也只有中型的客船能走。这八只船上面全是灯笼火把照耀水面上亮如白昼。后面一只船,正是双手金镖罗信,站在船头。
此时草上飞余忠向程天宠看了一眼,程天宠趁着来船还离着十几丈,他赶忙地扭头向旁边船上的姜秋野招呼道:“你快着向七老打个招呼,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们可得遵照信上的话去办,在此处动手可要毁多少人,叫七老想想孩子们身上的事。”姜秋野他也知道要命金七老是放不过罗信,他的性情又急,一个按不住性子,此地一发动,可就毁了。甘婆子此时也从舱中走出,姜秋野却赶紧地探身到金七老的船舱内,照着程天宠的话,向金七老说了一遍。要命金七老冷笑一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谁还跑得了谁么?金老寿能够再叫他们看到,七老子活着又人铁壁峰,我已经足以自豪了,没有那么些废话。”姜秋野赶紧地缩身,仍然立在船头面向着来船。
此时双手金镖罗信,他却是衣冠齐整,站在船头,跟这边船相隔丈余远,他的船就停住了。这个家伙他也是十分戒备,抱拳拱手道:“现在甘老前辈大驾光临龙山,我罗信迎接来迟,请甘大侠恕罪,既然赏脸赐教,此处不便细谈,请甘大侠换船人山,罗某略尽地主之谊。”甘婆子也还着礼道:“罗老师傅,我们现在无须作这些假客气,我老婆子跟金七老、闵三娘来到这里,自然要向你领教;今夜的事不讲个明白,不做个了断,还要牵缠到几时?带累得你不能爽快地安帮立舵,也显得我们太不能讲江湖义气了,来的人你还要全见见么?不过我们要原船人鹅头荡,你若认为违背了你铁壁峰的规矩,那么我们就在此地讲也是一样,罗老师,你就将就些吧。”
罗信哈哈一笑道:“甘大侠,我罗信还不至于那么小家气,不论是哪一位肯到龙山铁壁峰赐脸赏光,这是给我罗信脸上贴金,原船人山,还不是一样么,就这么办,那么我倒要先给甘大侠引路了。”甘婆子道:“罗老师你头前请吧。”
双手金镖罗信一举手,他这只船,船头调转,从水汊子这里往里冲去。这里三只客船,每只船八名水手各抄起木桨,甘婆子这只船,可窜到头里。这个要命金七老还是真听话,他是稳坐舱中,纹丝不动,外面的事好像和他无关。这三只船,二十四只木桨拨动,水花翻飞,跟前面那只船隔着两丈左右,顺着水面往里冲进来。这一带水面上,匪船全布置满了,往里走着,他这水面上已经明白告诉你只许进,不许出,末尾的一只船,只要过去,后面立刻呼哨声起,水面上立刻船只横排,把出去的水面完全阻断,往里走进一个湾子,封一个湾子,船一直地到了虎牙陀前。
这里排着二十只快船,可是隔离得远,全离开停船处四五丈远,双手金镖罗信头一个跳下船去,在岸上等候,他的船反行撒开。这三只船此时一字横排,到了岸边,程天宠、草上飞余忠、姜秋野,首先跳上岸去,甘婆子、要命金七老、闵三娘、陆七娘、甘云凤、萍姑相继下船登岸。要命金七老一上岸,那个双手金镖罗信离着丈余远,拱着手,金七老突然发着一阵狂笑,向罗信招呼道:“罗信,你想不到金老寿还会活着来到龙山铁壁峰会你,你不认为是活见鬼么?”
可是罗信他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是毫无怒容,依然带着微笑道:“金老寿,你是想在这讲,还是到里边讲?你若怕姓罗的在里边摆上刀山油锅,就可以不必进去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你何必这么张狂。”
金老寿两眼一瞪道:“罗信,你住口,七老子是跳油锅来的,我还没看见油锅,怎好和你并骨,走吧。”罗信答了个“好”字,一拱手道:“请!”他可是侧着身子,头一个往里紧走。甘婆子却赶紧窜在头里,挡住了金老寿,这九个人是跟随她的后面往里走来,从鹅头荡人虎牙陀山口,奔铁壁峰总舵。此时沿着山道两旁,只有执着火把的党羽在两边照着路,显得他这里的情形很大方,绝不像金七老上次来时,那种武陈兵威。
往里走出有半里多地来,进了前面那段夹壁的山道,此时里面陆续有人迎出来,就是唐双青、陆凤洲、唐鹤筹、周斌、焦宏、周明,这几个人里,倒有两三个带着伤,可是他们全是衣冠楚楚,虽然迎接出来,没有话,往旁一闪,让开路往里走。双手金镖罗信,他始终是微侧着身子,注意着后面人,就这样静悄悄,只有众人脚步之声。前面已经看见龙头总舵大寨口,看到眼中的,只有围着总舵四周四角,有一支支的红灯,跟四角高大桅杆挑起的火把,在风中冒着炯火。
从大寨口一直到总舵的敞厅,这里决没布置下党羽们守卫,今夜的情形,尤其是个别,鹅头荡水面上布置得那么严厉,船只那么多。可是旱寨内眼中看到的也不过是四五十名举着灯笼火把的,还全是在大寨面,山道一带,这里直到敞厅前,只看到两个短衣壮汉,站在敞厅门旁,两边高耸起的山岩,也是只有灯光没有人。甘婆子等虽明知道他越是这种情形,越是有阴谋诡计,不过甘婆子等也有不变的主张,就是不叫双手金镖罗信再走开了。
进了大寨顺着当中这条甬路往里走,走到当中,距离敞厅还有十几丈,甘婆子停身站住。双手金镖罗信拱着手道:“怎么不往里面请,今夜来到铁壁峰赐教,我们的事,可以彻底解决,咱们到敞厅里一谈,今夜事的结果,里请。”
甘婆子微微一笑,向双手金镖罗信道:“罗香主,我老婆子今夜同着金七老来到铁壁峰,我们无须再闹那些假情假礼。罗香主,你也是在江湖上闯荡数十年,凤尾帮中也有你一把金交椅,我们全是闯江湖的,何必逼迫人做出小家气,与我们的事情,没有什么益处。我们的事片言可以解决,并且事情很显然,更无须绕多大的弯转,就在这里讲,很容易就可以解决了两家事,并且你龙山铁壁峰,还有两位惊天动地的人物,我们可以说是早会过了,我们此番来,可以说是往龙潭虎穴里自投,我们也正为得请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和我老婆子把三湘的事做个了断,我们从鹅头荡一直来到铁壁峰的总舵,他们老弟兄依然这么目空一切,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不肯出头相见,还打算在暗地替你主持,罗香主,你爽快说出这种情形,究竟是何居心?我们的事,大约没有法子和平解决,因为两下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罗香主,你要在三湘这里重建凤尾帮,这件事,有我甘婆子在,决不会叫你如愿。现在我们只有两条道,或者是你把铁壁峰所聚集的这些凤尾帮败类,立时散伙,天南逸叟武维扬虽则匿迹销声,不容易找到他的下落,不过他只要活在人间,总有法子叫他出头收拾残局。罗香主,你在三湘一带所行所为,已经造下无边罪孽,决不容你在这里横行下去,我们若是没有力量,摧毁你龙山铁壁峰总舵,也就是我们这班人同归于尽之时,我们的事除了以武力解决,谁也不肯倒头退步,这是很爽快的事。罗香主你还这么客气,我甘婆子倒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可是已经有人不敢领你这种盛情了,以这种手段,来对付眼前这班人,你枉在江湖上闯了。”
这甘婆子疾言厉声,说了这么一大篇话,双手金镖罗信虽也有些变颜变色,可是他强自压制,竟自冷笑一声道:“甘大侠,你此番肯到铁壁峰来,这正是豪侠本色,你来强出头干涉我们凤尾帮恢复旧日力量。这件事诚如你所说,铁壁峰龙头总舵不是我罗信一人主持,你既安心要和鲍香主和我那位家兄相见,事情也正得他们出头解决,那么我请甘大侠到里面一谈,难道还有什么不当么。过去的事,现在也不必辨别谁是谁非,好在三湘一带的事今夜已能彻底解决,敞厅中还有两位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也在等候着甘大侠们,咱们还是里面细谈,就是非得以武力解决,我们也要说说我们在龙山铁壁峰重建凤尾帮的苦心。甘大侠你若是想尽凭武力威胁,那么我罗信甘拜下风,只好任凭你们动手了。”
要命金七老,他因为甘婆子一再地嘱咐他,不要因为他自己,把预定的步骤弄乱了,何况铁拂尘悟因大师也曾指示过,无论如何要耗一耗时间,此时金七老他看到双手金镖罗信这种无耻的情形,有些忍不住火性了。不过罗信他何尝不明白,时时在提防着这个冤家对头,向他遽然下手。
金七老这时哼了一声道:“罗信,你说这些无用的话是何居心?你的事,你自己明白,金老寿不死在铁壁峰,今夜来就为得向你报仇索命,只为你这里有替你撑腰的人,七老子不肯遽然对付你,你用这种缓兵计,好施展你那下流的手段。罗信,你的打算全错了,你铁壁峰就是预备千军万马,金老寿既敢重来和你相见,就要把你铁壁峰弄个瓦解冰消,你不爽快地答复甘老婆婆,金老寿可不愿意再等待了,是散伙是动手,只凭你一句话,没有那么些啰唆。”金七老说着话,已经跃跃欲试。
双手金镖罗信尚没答话,甘婆子却哼了一声道:“七老,你还是等一等,我今夜不能会上这两位惊天动地的人物,我不大甘心。”这时敞厅里却有一个粗暴的声音,先是哈哈一阵大笑,随着笑声从里面走出来,正是那少林僧慈慧禅师,他身旁跟着的就是黑煞手方冲,这二人走下敞厅的台阶,慈慧禅师口中却在招呼着:“罗香主,来了这么多贵客,怎好在外面立谈,贫僧对于这班武林名家,尤其是名镇川滇的甘大侠全来到铁壁峰,叫贫僧能够一瞻丰采,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我替你做这铁壁峰的主人吧。”他说着话,跟那黑煞手方冲紧走出来。
程天宠等他们全是遵着甘婆子的嘱咐,多一句话不肯说,不过眼中全是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围着总舵四周,依然是静悄悄,一点异状看不出来。闵三娘、余忠、萍姑他们是十分注意的两个死对头黑熊刁四义、老船户雷震霄,可是始终没见他两人,此时慈慧禅师、黑煞手方冲,已经来到近前,要命金七老反把头一扭,看着别处,认为这两个无耻的东西,十二连环坞已经栽了极大的跟头,当场受辱,如今又这么恬不知耻在铁壁峰出现,金老寿连看他们全不屑于看。
少林僧慈慧禅师跟黑煞手方冲,一个双手合十,一个拱手施礼,甘婆子却也答礼,可是不开口,脸是向着他二人,可是眼注定了双手金镖罗信。慈慧禅师向甘婆子道:“甘大侠,贫僧从未出少林寺已经久震威名,只是机缘难遇,空怀景仰之心,此次在三湘地面竟能得瞻丰采,真是贫僧之幸。”甘婆子脸上一点笑容全没有,只淡然说了句:“不敢当。”这一来,慈慧禅师笑容顿敛。
黑煞手方冲却拱拱手道:“甘大侠,今夜率领群雄来铁壁峰赐教,我在下也是寄身武林中人,眼前的事何必非弄成一场凶杀狠斗,甘大侠行道江湖,是我们很敬重的人,若是能够念在武林一派,今夜的事何妨仍然以杯酒相见,两下的事从长计议一下,我在下认为没有什么不可解决的事。至于这铁壁峰为罗香主主持事的人,也能把他们请出来,彼此间开诚布公地讲一下,何必非武力解决不可。”
甘婆子把面色一沉,向黑煞手方冲道:“我老婆子眼拙得很,我还不知道老师傅尊姓大名,请老师傅先行赐教?”这一来,黑煞手方冲也弄得脸上好僵。那双手金镖罗信,他可依然离着这班人丈余远,侧身站在那,他忙答道:“这是我罗信的失礼,我竟忘了给引见,这是湖南老武师黑煞手姓方,单名一个冲字。”他跟着就要指点甘婆子身旁一班人给引见,甘婆子摆摆手道:“罗香主,不劳指引,我老婆子不是不近人情,方老师是名震武林的老前辈,你方才所说的话,实是一番善意,息事宁人,不过我老婆子不敢领命,今夜铁壁峰的事,事实全摆在面前,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请老师傅们不必费心。”跟着扭头来向双手金镖罗信道:“罗香主,我老婆子说的话没有什么难懂的,你迟迟不答,究竟要等待什么?”
这个少林僧慈慧禅师,真个有些恬不知耻了,他从昨夜就算受尽折辱,他此时还要拿着他武林正宗少林寺的门户,来壮门面,也把面色一沉向甘婆子道:“甘大侠,你在川滇行道,也是一位老江湖,罗香主在铁壁峰为凤尾帮恢复旧日的力量,我们局外人没有理由来干涉他帮中事,甘大侠以武林前辈的身份强出头,就这么以武力压迫,叫罗香主在铁壁峰不能立足,甘大侠这种行为未免不近人情。尤其是身后所带来的变装易服的淫孀陆七娘,是凤尾帮罪在不赦的叛徒,江湖道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下流女人,甘大侠竟反把她收在身边,仗着你武功威力来做这种欺人欺天的事,难道这也是你们侠义道的本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