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了很大的工夫,这才看到方才那个巡查峰头的人,已然从前面转回来。他这木屋也是面向着东搭盖的,小弟兄们停身处正是他这木屋的后面,这个人从前面走过来,阿英这才看出这个地方,果然是十分隐秘,在木屋前离开不远,地势也比较高了,遍生着一排排的小树,整把这片低洼之处遮挡起来,所以虽有灯火之光,不到了他木屋近前,别处就看不清。这个人是一直地向木屋走来,直到他往这低洼的地方走下来,沈阿英这才看出他大致的面貌,这人看着有些面熟,自己想当初似乎见过,这个人年纪也就在五旬左右,身躯十分健壮,面如黑铁,两道扫帚眉,一双大环眼,唇上也有些短须。看这情形,此人也像个很扎手的人物,可是十二连环坞中所有的人全想到了,没有这个人。

此时这个人已经走进木屋内,这一带仍然是寂静无声,只有草木不时地晃动着。阿英没看到鲍子威、罗义,他是不肯离开的,仍然伏在树杈子上不动,索性要等候下去。跟着见前面那木屋的东北角不住地有火星子乱蹦着,因为木屋的角正挡着这边看不真切,又等了很大的工夫,这才知道他们这里是用木炭烧水,水烧沸了热气腾起。阿英正在注意着,忽然离开自己停身这棵树三丈多远的一棵树顶子上,发出铁沙镖正打在这个树帽子上面,阿英明白这是闵熊儿跟阿雄全在附近了,他们也全猱升树顶往前偷窥,阿英放了心。不过他此时用铁沙镖打过来,定是有用意,他们已知道自己潜伏在这里,这粒铁沙镖打来,有示警之意,阿英也不回答他的铁沙镖,仍然伏身不动。

这时忽然发现木屋顶上纵上一条黑影,在上面略一停留,竟自腾身向正西这边扑过来。阿英此时十分担心,心想这一下准许要完,难道我们这么谨慎,竟会形迹败露么,真要是被他发觉逃是逃不开,也只有设法和他弄个同归于尽。阿英现在是预备着先下手为强,暗器扣在掌中,只要此人往树上一扑,不管是奔自己这里奔他两人停身之处,那只有下手先暗算他。就在蓄势待发之下,这个人身形是好快,眨眼间他已经翻上后面的高处,身形可是不停,他并没扑奔这里,反奔了正南,倏起倏落,这种身形动作,轻快异常,就知道,不是罗义就是鲍子威,别人没有这种好身手,眨眼间这个人已失踪迹。这一来,阿英越发伏身不敢动了,暗器还入囊中,静悄悄等待着。

又隔了很大的工夫,耳中听得偏着正南,瑟瑟的石块响声,可是看不到人影,眨眼间那木屋的北边一条黑影已经飞纵进去,落在了木屋旁,这个人从一片斜坡,往木屋前转。此时他们所住的房子,大约门正一开,虽则灯光很暗,但是因为四周黑暗得厉害,此人向木屋前走去,阿英已经辨别出此人花白的胡须,正是三阴绝户掌罗义,他已经走进屋中。这时阿英轻轻地向闵熊儿跟阿雄停身一带发出一粒铁沙镖,自己一翻身,退下了树顶,闵熊儿、沈阿雄也全从树上退下来,轻轻地凑到一处。阿英示意他二人,随着自己身后,往西撤下来,又退出十几丈外,离得那边越发地远了,相度一下四周的形势,这里停留没有什么危险,小弟兄拨了拨面前的乱草,紧贴在一个乱石堆坐在那里,全是附耳低声地说话,彼此把所看见的,互相说了一下。

可是沈阿雄告诉阿英,他两人也看见了先前巡查峰头的那人的面貌,沈阿雄已然记忆起,这个人他见过,当初是不在十二连环坞内,他是福寿堂的人,这个姓尹名惠,当日也是浙南一家舵主,自己单独掌过一队船帮,在双鱼塘港口,好几年的工夫,后来调到总舵上走海沙子,在江浙交界的地方出了事,左腿被招枪打伤,做了点残废,但是依然能动作。这个人当初并在三阴绝户掌罗义手下效过力,并且是他引进入帮,他和三阴绝户掌罗义有这点渊源,所以他出事受伤之后,被调进福寿堂,他即算凤尾帮有功之人,不过他还不够入福寿堂的资格,他在福寿堂还算是一半效力,大约几位掌堂的人,全很信用他。凤尾帮瓦解之后,风流云散,这种人提不起。

因为沈阿雄当初随着武帮主到过福寿堂,曾听罗义亲口夸奖这个尹惠,虽则是到福寿堂,依然不肯把功夫搁下。此人力量很大,使唤一对短兵刃手叉子,很有些本领,想不到现在他竟也会来到铁壁峰,更随着三阴绝户掌罗义一同匿迹潜踪。阿英听到阿雄这么说明了此人来历,这也很好,对此人也好有个打算,不要轻视了他。沈阿英立刻主张着仍然要顺着峰边转过去,把前边的形势得看明了,究竟罗义跟鲍子威,用什么方法能够任意上下铁壁峰。阿英等是认定了他们是用一种别人觉察不到的手段,他二人的本领虽大,也没有这种身轻如燕,在那种毫无凭借的地方,能够飞上峰头,闵熊儿沈阿雄也认为这是必得办的事。

现在查看了这半晌并没发现第四个人,这种地方也不是平常人所能上来的,大约他这里没多少人。小弟兄三人商量好,顺着北面峰头的边上,躲避开那片低洼之地,往前转过来,出来有三十多丈远,才到了贴近铁壁峰前这一带。赶到离得近了,这才看到沿着峰前一棵一棵的苍松古柏,跟叫不出名目来的树木,随着峰头上高低不平原有的形势,全不知道经过多少年代,峰前一带完全被这片古树的浓荫笼罩,就不是阴天,恐怕这里也是阴沉黑暗,对面看不到人。小弟兄轻着脚步从一棵棵大树边转过来,离着前面近了,此时赶紧地各自把身形伏下去,全是紧贴在乱石坡上,不敢动,紧靠一棵极大的树木下,又发现一间极小的木屋。

这时那木屋的门一开,有人走出来,他却从树隙中窜过去,似乎向山峰下张望了一下。这时更听到有芦笛声响,这种声音可不易辨别,可是这个人他很快地退回来,穿过这排树木,他也把芦笛连吹了两下,他跟着转身到了他木屋旁,站在那里等候,小弟兄伏身不敢动静静等待。工夫不大,后面一条黑影如飞而至,来到近前,听得他在黑影中发话问:“尹惠,什么事?”这个人答道:“总舵上不知有什么事,发信号请香主下铁壁峰。”沈阿英等已然听出所来的正是要命郎中鲍子威。

这时他却向那个尹惠说道:“这一定是有紧急事发生,我下去后,你赶紧地向罗香主报告一声,我没有多少耽搁,可是你回来时要注意着总舵后的号灯。”那尹惠答应着,二人可一同往峰边走去。小弟兄可不敢跟过去了,因为相离太近,动作上稍有声息,一被他们发觉就毁了,他们转过这排大树去,跟着听得峰边那里,咕噜咕噜的一阵响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连续转动。这种声音不停,等了一刻,前面的声音住了,那个尹惠竟自从前面退回来,他此时脚下很快,看情形他两腿上动作似乎当年受的伤已经完全恢复好了,穿过这排大树,他身形施展开,纵跃如飞,向后扑去。

阿英低声招呼:“我们快着点,这上面分明就是三个人,鲍子威一下铁壁峰,罗义在后面,咱们究竟要看看他是弄的什么手段。”沈阿雄、闵熊儿也认为时机不可失,三个人仍然小心谨慎着,从大树后转过来,这里是全仗着树木阻挡,越过两排树,已经到了铁壁峰边。小弟兄一到近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两个恶魔,竟利用这种骗人的手段,不过事情也难为他,紧在山峰边,三棵较大的树木当中,架着一架辘轳,跟庄稼地里用的差不多,不过比较大着好几倍,很粗的绳索,在上面盘着,每转动一周,就有一丈多的绳索盘在辘轳上。这种情形就对了,三十多丈高,他也费不了什么时候,这根绳索还从旁边一棵大树杈子上,一个很大的滑车子穿过去,所以他们用起来,是又灵又快。

沈阿英向闵熊儿、阿雄一打招呼,赶紧撤身,由北边紧退下来,因为知道那个尹惠跟着就要返回来。阿英、阿雄、闵熊儿到了贴近后峰头边,这里离着前面已经很远了,身形隐蔽好,沈阿英告诉闵熊儿跟阿雄:“你们二人,顺着铁壁峰后往下盘下去,一个人接应,一个人落到最下面,因为黄石谷那边程老师必然前来,老人家们一半是不放心我们的安危,一半也惦念着我们是否能得到上面的情况。”叫闵熊儿跟阿雄找到极隐秘的地方,设法写几个字,投到山涧对面。我们现在虽则对于鲍子威、罗义怀着恶谋,他究竟隐匿这里,是何用意,尚未判明,但是我们总能毁他,这倒是敢确信的事。我们要知道甘老婆婆等铁壁峰动手的确期,到时候可来不及传递信息,倘若时候来得及,叫甘老前辈赶紧设法在龙山附近能够找到了作花炮用的那种旗花,给我们带进几个来,以便作为我们临时动手的信号,或者也就是我们得了手的信号,我们要等得她的回信才好。闵熊儿忙地答应着道:“这些事全能办得到。”雨是仍然下着,他遂招呼着阿雄跟阿英二人帮着他在这峰头腐草中捉起萤火虫来。

这是一个夏季,这种东西越是潮湿的地方越多,三个人很快地就找到了数十个萤火虫。他们身边全是随身带着一个小包裹,因为偷渡招魂涧、强登铁壁峰,不敢保准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完成,这是毫无把握的,在这种地方全穿着是单衣,必须要预备出替换的。闵熊儿他把自己身上的小包裹打开,把里面一件极薄的短衫,从袖管上撕下一块来,把这些萤火虫全包在里面,布是极薄,只要把这布包一晃动,这几十头萤火虫齐发着蓝汪汪的亮光,在这种黑暗的地方,眼前一二尺内全能辨别出。

闵熊儿低声向阿英、阿雄两人道:“这个主意怎么样?比较火折子能避免危险吧。”沈阿英含笑道:“你真能想主意,这个法子很好。”闵熊儿道:“咱们停身这个地方很隐僻,我管送信不管写信,要叫我写,半夜也写不完,何况用炭条往纸上划,我不会,我不要说没看见过,也没听说过。”阿英此时把身边带着的纸取出,摸出一块炭条来,口中向闵熊儿说着道:“你没用过我还没用过咧,逼迫到这个地步,不会做的也要做。”阿英跟着找到一块大的石头,虽然雨还在下着,仗着是在树底下,树帽子的枝叶浓密,三个人伏身在地上,阿雄把石头上擦干了,闵熊儿手中晃着这一包萤火虫,阿英把纸铺在石头上,就用炭条在上面写,很简单地写了这么几句。

闵熊儿在一旁看着,向沈阿英道:“你这么写他们看得明白吗?”阿英道:“你不用管,在这种又危险、又困难的地方,一切事全凭想象或推测,诚如你说的话,这要是把我们的经过全详细写出那真得半夜的工夫,我们没有那种时间,何况这是在虎穴龙潭中,不要耽搁,你们身边的软索铁抓全预备好了,互相照顾着,千万可不要出危险,照着白天所上来的道路,留神着那段最险峻的峭壁,我也要在峰头这里,张望着你两人,只要越过那段最险的地方,两个人不要全下去,山壁的当中留一个,我们在这铁壁峰后互相还可以接应得到。”阿雄跟闵熊儿全答应着,闵熊儿把这张字帖裹上了石头块,跟萤火虫包在一个包内,两人这才顺着铁壁峰后翻下去。

虽则是已经探好的道路,究竟是在黑夜间,这两人真是担惊冒险,仗着两个人是一段一段地往下翻,由软索抓帮助着,已经从峰头上到了那段最险的地方,仗着白天已经把那根藤萝拴好,现在利用它很便利,就这样赶到闵熊儿到了铁壁峰下,已经是四更过后,他这才向山涧对面打招呼,把字帖和萤火虫全抛向山涧的对面,铁鹞鹰程天宠得到了信息回复了他,这些事不再重述。这就是小弟兄已经到了铁壁峰头,经过的情形,暂且按下小弟兄三人不提。

且说程天宠跟侠女甘云凤折转归途,两人在回转黄石谷的道路中,仍然是时时在小心谨慎,时时不敢大意,这样到了黎明时已经到了通天岭,在岭头上往黄石谷望去,那一带静悄悄,笼罩在轻烟薄雾中。

此时雨已经住了,铁鹞鹰程天宠和甘云凤来到通天岭下,这里有两名猎户把守着,早已望见程天宠、甘云凤安然回转。现在黄石谷这班猎户们,对于他们这场事很关心了,所以也是替他们很担心的,弟兄迎上前来,道着辛苦。程天宠问了问谷中一夜安然无事,这才带着云凤一同走进谷中。姜秋野正在山坡边站着张望,迎接着一同到了猎户王勇的家中。甘婆子等也是在担心着此去是否能够顺利地把柬帖投到,小弟兄等已然到了铁壁峰头没有。甘婆子等一看程天宠、云凤的面色,就知道事情是很顺利了。

程天宠道:“你们放心,夜间的事很得手,容我们把衣服更换,身上湿得太难过了。”这爷两个分头各去更换了衣服这才出来,详细地述说了经过的情形。闵三娘、萍姑、余忠,听到小弟兄安然无恙,略微放了心。他们又哪里知道小弟兄强登铁壁峰,虽没有遭到敌人的袭击,但是峰腰奇险,九死一生,不过这些事连程天宠等全不知道。程天宠更把他们用炭条所划的那个纸帖取出来,叫大家看了看,甘婆子向大家说道:“事情是十分紧急,看情形我们再不能迟延下去了,阿英等舍死忘生,冒着奇险能够到了这个恶魔匿迹潜踪之地,究竟他们危险太多,尽自耽搁于他们十分不利。我们趁着今天布置一下,计划好了,至迟到明晚要动手才好。”

刚说到这,要命金七老他在窗外树底下和虎子那引逗着说笑,此时他才走进来,听到甘婆子的话声,他一边往里走着一边答道:“我金老寿多谢甘老婆婆,铁壁峰去的时候,可准得有金老寿一份了。”他走进屋来,在窗前落座,甘婆子道:“七老,此次铁壁峰践约赴会,我可根本没打算按着匪党们所想的办法,我们深入龙潭虎穴,往他油锅里跳去,我也打算仍然暗中下手,猝然出现,这件事没有讲和的余地,和当初十二连环坞中情形完全不同,就是势难两立,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几个主要的人物除去,不是我老婆子天生来的手黑心狠,做事不留余地,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双手金镖罗信,这种人留下一个全是后患,何况现在意想不到的少林僧慈慧和尚竟又出现,真叫他们立起声势来,再想动他们全不容易了。何况眼前的情形,分明是罗义、鲍子威另有阴谋诡计,他们绝不是等着我们践约赴会,以武功分强弱,辨是非,这两个东西是出了名的狡猾狠辣,我们也得提防他用一网打尽之计对付我们。小弟兄三人在铁壁峰头暗中下手,这件事可是极险,我们动手的同时,只要应付稍差,有一方面不得力,就能牵掣全局。金老寿你别意气用事,只记恨你个人险遭毒手,身受重伤之仇,你可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我老婆子对于这场事尚没有十分的把握,你认为应该怎么办,何妨讲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