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双手金镖罗信已然落座,他带来的那个少年似乎身份很低,他便在正面桌案旁的椅子上坐,因为甘云凤看不到他的身形,这个人一定是靠前檐这边了。此时那个少林僧慈慧禅师,已经向双手金镖罗信问着话,他向罗信道:“罗香主,你前边的事情很忙,我们来到这里是无须客气的,这里用不着你照顾。不过黄石谷那边,贫僧认为还要打发人去探查一下,甘婆子她决不会匿迹潜踪,撤身一走,她这么迟迟不作答复,贫僧认为她或许是趁这个时候,呼援求救,也未可知。”
双手金镖罗信道:“我正为的这件事来和禅师跟方老师商量一下,就是本坛上派赴三湘一带巡查江面的姜顺,他发现了从上游一带,连续地来了许多可疑的船只,有商船,有客船,有结队而行的渔船。这些个船只,完全往潇湘江这一带,往下游走,他们虽然不是结合一处,可是姜舵主已然连日设法侦查这几队船帮,完全有破绽可寻。但是附近驻防的水师营,我们已经早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动静,他们只要有什么举动,我们不会不知道信息,所以这些可疑船只在三湘一带出现,我们认为十分可疑,因为信息是才报进来,姜舵主从七十里外赶来,向总舵主请示如何对付他们。我认为三湘这一带我们尚没有痕迹落在官家的眼中,这种情形或者就许是甘婆子她勾结来的,我们投帖递柬,到现在并不作答复,我不愿意再等待下去,只是我们铁壁峰鹅头荡一带的布置,现在若想抽调出大批船只往江面上散布,无形中就是减我们自己的力量。现在更明知道一班劲敌已经明张旗鼓地聚在黄石谷,容他们这么按兵不动,若成了敌暗我明,我们先落个十分不利。这件事情,我认为我们处置失当,所以现在我向老禅师领教应该如何应付?”
这个少林僧慈慧禅师,哈哈一笑道:“罗香主,你把这些事也看得太重了,甘婆子母女,在川、滇一带不过是侥幸成名,此次来在三湘地面,也正趁着龙山铁壁峰力量没树立起来,她敢这么狂妄无人,究竟她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淮阳、西岳两派,他们自从浙南十二连环坞一场事后,一个个也知道泼了一片祸水,他们再也不敢像先前那么张狂,藏锋敛锐,自顾不暇,现在他们哪还敢再到三湘地面自寻苦恼,自取其辱。像江面上发现可疑的船只,你只打发几个得力的弟兄,和他们故弄是非,逼迫他们一下,这种航船上倘若他没有真心的来头,很容易逼迫他立时离开三湘一带,真个的敢放开手来对付龙山铁壁峰所派出去的弟兄们,只要他露出本来面目,难道还容他走得开么。三湘地面已经是你龙山铁壁峰的天下,他只要不打着官家的旗号,贫僧认定他不敢兴风作浪,这件事不必介意。我方才正跟方老师商量着眼前的事,贫僧此次前来,我甘心在龙山铁壁峰,作我最后的结果,武维扬现在已经怕死贪生,畏刀避剑,潜踪匿迹,不敢出头,你既然安心替他重建凤尾帮,你就该放开手段好好地做一下,何况还有他们老弟兄二人为你主持一切,你不趁这时树立龙头总舵,重建内三堂等什么。贫僧此次来到铁壁峰,一来是为洗当初十二连环坞一场惨败之辱,二来也正为得助你重建凤尾帮,在江湖上争这口气,叫淮阳、西岳两派的一班狂徒们,倒要看看谁有胆量,谁敢做。我还想到黄石谷走一遭,甘婆子不敢前来,难道贫僧就不敢去么。”
双手金镖罗信忙地含笑说道:“老禅师一心成全我罗信,我焉能那么畏首畏尾,若是不想惊天动地地做一下,也就不敢在龙山铁壁峰树立这个总舵了。只为时日太浅,经过大灾荒之后,所有本帮的旧人,死亡逃散,一时间不易召集起来,江浙一带我已经打发出人去号召本帮旧部,叫他们全赶奔三湘地面集合,只是甘婆子突然出现,这件事我不得不和她立时以死相拼,因为她不只于破坏了我们的帮规,更辱没了我弟兄一世的威名,这是势难两立的事。可是这甘婆子究非弱者,更遇到那个反复无常的要命金七老,所以我树立龙头总舵的事,只好耽搁下来,现在的打算就是只要甘婆子那里和我们定规好了践约赴会之日,也就是我们开张立舵之时。”
这时黑煞手方冲他在一旁答话道:“罗香主,可否趁这时请令兄和鲍香主四总舵一谈,我和老禅师全愿意再和他们计议一下。”双手金镖罗信听到方冲这个话,似乎有些迟疑不决,那个慈慧禅师,立时带着不快的神色向双手金镖罗信道:“罗香主,我真不知道他们老弟兄二人是何居心?以他们老弟兄二人一身所学所能,现身居然死守在铁壁峰头,怀着十分戒心,存着十分顾忌,他们是否怕那武维扬突然出现要和他老弟兄不了不休,要是这样,龙山铁壁峰也就不必存重建凤尾帮的妄想了。武维扬连着失利,他从十二连环坞就是一意孤行,以致弄个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锁云峰最后的惨败,生死不明,据江湖的传言,他决无面目再和一班旧日同道相见,凤尾帮从十二连环坞到现在死了多少人,还不是他一手成全么,他有何面目,再和你们相见,怎的他老弟兄二人依然用这种手段在铁壁峰匿迹潜踪,究竟作何打算,贫僧真有些莫测高深了。”
双手金镖罗信道:“老禅师怀疑的地方,我罗信现在也不便替他老弟兄辩别,好在事情就摆在面前,老禅师终归能看到他们用意所在,现在我也有事想和他们二位商量,我打发人去请他们一下,趁着深夜一谈,以便决定眼前的事,老禅师稍待,我去去就来。”罗信这时站起来向山边带来的二人说了声:“你到前面去等候,少时还有命令。”罗信这时把雨衣雨帽穿戴好,他所带的匪党,也跟随他一同走出屋中。甘云凤此时仍绷在房檐下,赶到罗信带着这个叫姜顺的走出木栅门时,他却把门边守候的四个提油纸灯笼的党羽打发跟随那个姜顺一同向前面走去,他自己却顺着这段栅墙前往西转过去。
甘云凤趁这时略微活动一下,自己因为这种地方使用轻身术时候太久了不成,已然听出双手金镖罗信是到铁壁峰去找三阴绝户掌罗义和鲍子威二人,这两个老贼到来,必有很大的时间耽搁。甘云凤趁这时轻轻一飘身落在窗下,因为她翻进栅墙时,已然知道迎面屋顶上并没有守卫的匪党在上面潜伏,监视这段院落的匪党们全在四周屋顶上,何况三阴绝户掌罗义和鲍子威那两个东西狡诈万分,自己缩在房檐子底下,极容易被他二人发觉。所以身形往下一落,贴着房山转角一转,向这排房屋后面轻轻一纵身,窜到后墙转角处,往后面张望一下,离开后面的木栅墙,大约出去六七丈外,才有一排房屋,这里的房后越发黑沉,就是相隔丈余内,自己只要隐蔽好了,也不至于被人发觉。
但是这房后却没有后窗,可是这种房屋的建筑,完全是用本山所有的树木搭盖起来,这一面后墙是完全用碗口粗的树干擗成,倒是一点隙缝没有,甘云凤可认为只有这里隐蔽身形不易被他们发觉。她轻轻把剑撤出鞘来,找到一处微有隙缝的地方,把宝剑尖插进去,轻轻地把剑尖上下削了两下,已经露出一二分的隙缝,从这里可以看到屋中迎面和前檐门两旁,自己伏身在这里不时地注意着栅墙后一带。
不大的工夫,从这栅墙的西南角,嗖嗖的一连穿过两条黑影,可是过去的人身上似乎全穿着雨衣,带的风声响声很大,甘云凤知道大约是那罗信已然返回来,因为离着没有多远,往返没有多久的耽搁。此时甘云凤赶紧从那点隙缝中往屋中看,就在这一刹那间人已经全到了屋中,一个正是双手金镖罗信,一个却是那要命郎中鲍子威,那个三阴绝户掌并没来。他们的情形,似乎全没会过面,慈慧禅师和黑煞手方冲全站起,罗信、鲍子威各把身上的雨衣雨帽抖去,那鲍子威很谦恭地向前跟慈慧禅师、方冲拱手施礼,请他们落座,那鲍子威和罗信,全是各取了一个坐具,放在了迎面的桌案前,慈慧和尚跟方冲,仍然在桌案两边落座。
那个鲍子威首先发话道:“老禅师和方老师定然认为我们弟兄举动疏狂,对于二位这么怠慢,我鲍子威只有领罪,不过小弟实有不得已之情,要请老禅师跟方老师的担待,罗义老师傅,他今夜不能前来和二位相见。我们弟兄匿迹铁壁峰头,尚不是避着那甘婆子和要命金七老,说句狂妄话,尚没把他们放在眼中,只为当初十二连环坞的事,天南逸叟武维扬,不顾大局逞一己的威风,弄成同室操戈,自残骨肉的惨剧,把十二连环坞铁筒一般的龙头总舵,弄个瓦解冰消,可是这种罪,完全要他一人担承。但是凤尾帮一蹶不振,究竟是谁在暗中作祟,我们不能忘了本,我们究竟是凤尾帮创帮立坛的旧人,我们终归不能叫凤尾帮就这样覆灭下去,所以现在我们甘心不惜以死相拼,为凤尾帮争最后的存亡。但是老禅师跟方老师,大约也知道,在龙头总舵没正式立舵安坛之下,在三湘一带一切的行为,不曾和过去凤尾帮所立的帮规坛戒,有不合之处,但是老禅师和方老师要原谅,在这种力尽筋疲之下,要实行恢复旧日的帮威,谈何容易,现在是召集本帮流亡的坛下弟子。在这种时候,不能过分地以帮规约束他们,只要我们龙头总舵树立起来,重立帮规再定坛戒,那时定有一番新面目,叫同道们看看,为了整个的凤尾帮的事业前途,这些小节暂不能够全顾到了。”
甘云凤在后面听到他这个话,真是万恶已极,明明他现在是用极恶的手段来收拾一班凤尾帮旧部作他的死党,只要收到他羽翼下的,一辈子不能翻身,可是他却用这种话来掩饰,居心险恶,这种东西是万留不得。跟着听他说道:“我们在铁壁峰暂作安身之地,正因为我们更发现了两个很扎手的劲敌,要伸手来破坏我们铁壁峰的事,究竟是什么人,恕我现时不能奉告,我认为他们终会前来,做我铁壁峰网内之鱼。老禅师有意往黄石谷去会会那甘婆子,和她手下的党羽,这件事请老禅师跟方老师还是暂忍耐一时,方老师到后已经走了一遭,虽则十分不利,但是是我们授意的这么去做,我们现在还要等待下去,好在他们想再离黄石谷那是妄想了。并且甘婆子的为人是我们深知,这个老怪物,她也不肯那么认头,我们认为她迟迟不来是有所待,我们也正盼她等待的人到了,省得我们多费手脚。”
说到这,他站起来,走到慈慧禅师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那慈慧禅师听完了他的话,微摇了摇头道:“贫僧看,恐怕他们未必这么做。”要命郎中鲍子威道:“就让她不这么做,她也得那么做,她真个的不敢践约赴会,那么我们就要在铁壁峰重建凤尾帮主坛,这件事真个能化干戈为玉帛,不也是一件好事么,老禅师,你就帮忙到底吧。”
慈慧禅师这时却哈哈一笑道:“但盼能够为你们二位老师傅所料,贫僧此次到三湘地面也算是不白来这一遭了,可惜我那死冤家他隐匿关东,始终再找不到他的踪迹,这是最遗憾的事。”鲍子威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能活下去,终归有和他们再会上的时候。”说到这鲍子威已然站起,向慈慧禅师和黑煞手方冲道:“事情是决意这么做了,老禅师和方老师只管安心等待,时日不会耽搁过久了,恕我不陪了。”他站起来告辞,双手金镖罗信似乎还有事,没跟随他一同出屋,慈慧禅师和方冲也全没往外送,双手金镖罗信留在屋中,鲍子威走出屋去。
甘云凤是想着趁这个机会要看鲍子威飞登铁壁峰的手段,甘云凤才从墙后往前一窜,她认为要命郎中鲍子威是从栅门进来的,必须仍从栅门那边出去,这也是放大意一点。甘云凤的身形纵出来,离着木栅墙还有六七尺远,她往下一伏身,也是不敢把整个的身躯挺立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天空中的闪一亮,甘云凤的剑是撤出了鞘,此时提在左手中,还仗着是在左臂下倒提着,可是剑身上极亮,被天上的电光映射。哪知道要命郎中鲍子威他没从栅门走,出得屋后,他很快纵身窜上屋顶,往后坡窜过来。
仗着他穿着雨衣戴着雨帽,雨下得大,风也在吹着,可是他眼中依然看到屋后地上有亮光一闪,他不由得哦了声。这一来甘云凤身形是半伏在地上,听得屋顶上的声音,她也立时惊觉,赶紧地身形一翻,把左手倒提的剑往背后一探,把宝剑完全挡住,可是她这时又没到了木栅边,身形没有隐蔽的地方,倘若再往前一窜,鲍子威也就到了房后坡,那一来她自己的身形非落在他眼中不可了。
就在这危急的一刹那间,鲍子威他虽则发现下面亮光一闪,可是因为雨帽被风吹得把眼挡了一下,赶到他再往屋后纵身时,也就是甘云凤往木栅墙窜过去的时候,这时忽然前面的木栅门一声暴响,整扇的木栅墙几乎要倒下去。这一来要命郎中鲍子威在房头上一转身,他往前面查看,他已经发现一条黑影,从木栅墙头往前窜出去。鲍子威他一声不响,从房头上猛纵过去,他的身形可够快的。木栅墙这种响声很大,屋中的双手金镖罗信、少林僧慈慧禅师、黑煞手方冲,全从屋中赶出来。
此时要命郎中鲍子威他的身形也落在木栅墙的上面,罗信头一个看到了他,遂高声招呼:“鲍老师怎么样?”鲍子威身形微一停,扭着头向下面招呼:“罗香主你还不赶紧地去主持总舵,我要见识见识这是什么人,在我面前示威。”话声中他已经一纵身往前窜出去。双手金镖罗信一听他的话,就知道已经有人闯进铁壁峰总舵内,他是十分愤怒,也扭着头向身后的慈慧禅师,跟黑煞手方冲说了声:“二位老师傅,不用多管,我们自能收拾来人。”他立刻纵身往前窜出去,他跟鲍子威先后地赶奔前面。可是这慈慧禅师跟方冲全认为这种地方有人侵入,这是自己极大的难堪,这慈慧禅师也在喊着:“我们也得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敢到这里扰乱。”可是罗信已经走远,慈慧禅师所喊的话,他并没有听见,他已经如飞地向前追去。
此时离开这座木栅墙,往西南一带树木上连续地发着暴响之声,离着慈慧禅师所住的附近还有许多房屋,屋顶上全有人把守着。此时他们也全发现有一条黑影,如同一只巨鸟,倏起倏落,向前面扑去,只要他往树顶子上一落时,有极大的力量,砸得上面树杈子暴响着,枝折叶断。可是他们赶紧地用箭射,但是阴沉黑暗的地方,赶到看到一点影子,已经窜出去很远,白发出许多支箭,哪里射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