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云凤遇到这种难得的机会焉能放过,任凭匪党防守多么严密,她竟趁着这片脚步零乱之声,和附近的两拨八名匪党各自潜伏的一刹那间,甘云凤轻着身躯,分拨着苇草,竟自闯过这道卡子,身形往这片石坡上一滚,爬伏在里面。这时那两队人却成斜八字形,他们换下班来,似乎还有什么差派,所以并不往前撤,直往总舵前走去。甘云凤知道时机是稍纵即逝,眼前扑奔他总舵后,隐身的地方是少了,只凭后面高低起伏的石坡上所长的树木,可以隐蔽身形,不过匪党们潜伏的地方,也是一样少了,甘云凤就是利用这两队换班的匪徒走进去的一刹那间。

她此时施展开轻身术,完全用蛇行式,身躯矮着双足一顿,全身已经擦着地面纵出去,往下一落,身躯就是趁势往地下一滚,绷在地面上不动,先张望着四周是否有动静,跟着身形往起微长,仍然是半俯着身躯,二次纵出去。这种轻身纵跃的功夫,完全是在川边船面上、水面上,所练出来的绝技,现在可算用上了,一连三次腾身,竟被甘云凤贴近了一排木屋后。高岗四角,虽有高杆子少把,那种火光,可照不了这么远。

此时甘云凤紧贴在这排木屋后,停了半晌,换班下来的那两队匪党们,已经全走过去,可是听不到什么说话的声音,因为这一带房屋,散散落落也有十几排,他那个发号施令的敞厅离着很远。这一带房屋,前书全说过,建筑的形势是随着铁壁峰前原来的山势,所以是越往后越高,这是最后的一排房屋。甘云凤抬头看了看这排房子,不过丈余高,自己倒要看看他屋顶上面是否到处有把守的人,自己把背后的剑按了按,提着气,轻轻往起一纵身,身形蹿起来,双手抓住后檐口探出来的木柱子。这种建筑,全是因陋就简整根的树干搭在上面,连树皮全没去掉,甘云凤她是早提防到上面有帮匪潜伏,双手抓住了上面,她把脸往后一仰,慢慢地往起一拔,果然这个房坡上竞爬伏着两名帮匪。

他们此时似乎注意着前面的情形,这种潜伏把守是有一定的规矩,两个人总得相背的方向监视,现在他们是注意到前面,两人是凑在一处在低声悄悄地讲话,不过声音是很低。甘云凤虽则离着那么近,可是听不见讲的是什么,自己趁着他们背着身子,往左右张望了一下,往前看是不成,有房坡挡着。甘云凤不由暗暗窃笑,任凭你防范得多么严密,你总有漏空的地方,他们这么防守,是为得居高临下,凡是在屋顶上把守的人,下面只要能走人的道路全能看得见,可是靠这一带,他总舵大寨的地方,下面倒没有严密的防范了。

甘云凤轻轻一飘身,落在墙根下,身形伏下去,紧贴着这一排房屋后面,往北转过来,到了房山转角这里,往前张望一下,前面倒是挂着纸灯笼,但是这种昏黄的灯光,也就是方丈内能够辨别出一切,稍远些就能避开灯光。甘云凤猱身一纵,已经到了这一大排房屋的北房屋,从转角这里一纵身,紧贴在靠前檐的转角处。这一带很冷静,并且发现靠着窗前,堆着许多麻袋,地上还有些没扫净的干草,这分明是他的最后一排仓房,存积粮食柴草之所,并且靠着南边的那几间的门窗,已经被烧毁过,现在完全是立着些树干木板子挡着。甘云凤紧贴着这排仓房房山往前转,再越过这一排房屋去,只见紧靠第二排房屋的房山转角那里有人影晃动,甘云凤知道有守卫的人,自己悄悄地从南面转过来。这时前面的声音很零乱,甘云凤一连翻过两排屋房,可是想往前再走过去,每通着一段房屋的路口,必有一人把守,这一来弄成寸步难行。

虽是铁鹞鹰程天宠那么嘱咐自己,不得已时把字柬随便投在什么地方,总算送到他总舵内,以自己安然退出为是,他的话虽是那么说,漫说甘云凤从小随着一个那么有本领的母亲,自己随着母亲也曾在川、广、云、贵一带行道多年,投帖递柬要是那么示弱于人,也太觉丢人了,好在现在不过是三更左右,任凭如何耽搁下去,也有富裕的时间。

这时忽然天阴得更沉,竞自下起雨来,甘云凤是紧贴在坐南向北一排木屋旁,这是他总舵房屋的正面的左边。雨这一下起来,甘云凤认为与自己很有利,果然这时忽然看到前面闪起一片很亮的灯火之光,一阵脚步之声,从前面五六排房屋的转角处走进一行人来,头里是四名弟兄举着火把引路,后面跟随着好几个,火把在雨地里走着,是倏明倏暗。赶到这一行人走近了,甘云凤竞看到在引路的火把当中,是两个人,一个年纪五旬以上的光景,身躯长得非常魁梧,黑紫的一张脸,两道重眉毛,一双大眼,唇上留着黑须,这个人面貌上,绝不带什么江湖气,很带出练武的老师傅身份,后面跟随的竟是一个出家人,这个和尚身量也是高大,赤红的一张脸,浓眉巨目,狮鼻巨口,相貌长得很凶。有两名匪徒掌着雨伞,紧随在这一僧一俗的身旁,后面还跟随两名壮汉,倒全是空着手,不拿兵刃。他们脚底下全走得很快,因为除了那两柄雨伞给那一僧一俗挡着雨,别的人身上既没有雨衣,手里也没有雨具,这阵雨下得大了,他们身上全淋湿了,所以脚底下走得很快,这十个人脚底下的声音挺大,顺着这排木房的大道转过来。

在他们走到第三排房屋往南转过去时,在那个路口边,有一名匪党俯身行礼,他容这排人走过去,却向最后的一名徒手党徒耳边说了句什么,后面那个却在说着:“你可快去快来,我们还得到前面去,没有工夫跟你顶班。”在这里守卫的那名匪徒竟自匆匆向前走去。这十个人顺着当中这一排房屋向东走去,分明这个路边没有人了,甘云凤轻身一纵,竟自冒险地窜过来。

她闯过来的这个时候,可太凑巧了,火把的光在前面晃着,后面跟着这么一行人,更有那两把雨伞在晃动着,屋顶上虽则到处有人潜伏把守,但是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可就照顾不到这一带黑暗之处了。甘云凤轻轻一纵,贴到这排西房的檐下,她索性不放松,因为过去的这两个人可疑,更看出来这种情形,分明在他铁壁峰总舵是重要的人物,趁着他们这片脚步声音很乱,自己是跟踪而进,这是难得的机会。

甘云凤此时真是一身是胆,她可是有她的打算,不管他是什么难惹的人物,只要自己的形迹被他们发觉,当面投帖递柬,在他们面前要脱身,离开铁壁峰总舵,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自己也不至于被他们留在这里,所以甘云凤在这种时候当机立断,毫不迟疑,贴着这片房檐下,一连三个纵身,离着最后的那两人,相隔只丈余,这可就仗着那四支火把全在前面。这一排房屋有五间长,过了这排房屋,南边房山转角,往后稍错出丈余,已经到了前面这班人所去的所在。

这里在他总舵后面,房屋的方向还是偏着北边,可是这里单独的建筑着一排房屋,比较着高大,四周还圈着丈余高的一片木栅,也是坐西向东,有一个宽大的木栅门,里面这片房屋,门窗上全现出灯光,前面四支火把往木栅门走进去,他们一直地到了这排房屋的门两旁停身站住,后面跟随的人,也全走进去。甘云凤回头略一张望,不趁着这时翻进他木栅,可就没有机会了,只有借着他们自己脚步的声音,跟瑟瑟的雨淋在那两柄伞上的声音,自己这里稍有声息,不易察觉。甘云凤一个“赶浪穿波”式,双足一顿,上半身往前一伸,贴着地面尺许,猛窜出去,已到了这片木栅的东北角这里,身形往木栅下一伏,矮着身躯往上一翻,一个“旱地拔葱”,到了木栅里边的北边的后半段,这里是紧对着里面房屋的北山墙角,此时里面风门敞开,那一僧一俗走进屋中。

甘云凤她认为这种时候自己若不找好了隐身之处,就不容易在这里停留了。此时所有跟随这一僧一俗进来的,这些匪党们已经转身向外走,只有那两名徒手的匪徒,却留在这里,他们可也跟着走进屋中,向外走的那六个人,他们全转过身去紧往木栅门那边走着,脚步的声音很重。甘云凤趁这时已经紧贴木栅墙,她一纵身,向西房窜过来。

好在这个院落有三四丈长,那四个举着火把的,已经全到了栅门边,甘云凤趁这时一个“旱地拔葱”身形纵起,双手抓住了房檐子头,下半身往起一提,已经潜伏在房檐下。她的身形轻,动作快,所有走向栅门边的人,没有一个觉查的,甘云凤她伏在房檐下面。

这种房屋的建筑,全是他们在铁壁峰立舵之后,临时搭盖的,所以上面靠房檐下这一排横窗,连纸全没有,全是方孔,正好往里查看。此时那一僧一俗已经到了屋中的正面桌案旁落座,跟随进去的两名匪徒正在屋中给他们倒茶,收拾着偏北边对面的两座床铺,这时他两人坐在桌案旁,桌案当中是一个蜡台,点着三支很粗的牛油蜡,所以甘云凤对于两人的面貌看得十分清楚,自己从来到铁壁峰就没有看到这么两个人,可是此时仔细看这两人的面貌,他们是久走江湖的人,自己倒要听听他们讲说什么。

此时那个唇上留着黑须的却向那两名匪徒一摆手,叫他两人退出去,这两名匪徒走出屋中,紧靠北边木栅墙有间小房,他两人全走进那间北房中。此时这片栅墙内,十分清静,甘云凤从上面窗孔中往里看去,只见那个和尚他这时把外面一件僧袍脱去,里面穿着短小僧衣,他回过身来,向左边坐着这个留着黑须的江湖客,说道:“方老师,我看到他们眼前情形,真叫人可气,难道那甘婆子生了三头六臂不成,在铁壁峰眼前这点力量,虽则比不了当初十二连环坞,那种力量厚,可是眼前不过是甘婆子一班人,何况那个要命金七老他虽则厉害,已经是负伤之兽,难道还用摆这种阵势。他们不肯爽快前来,又何妨率领铁壁峰所有的人赶奔黄石谷,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么时日迟延下去,越发给敌人从容布置的机会。以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这两个人怎的也竟自这么畏缩不前,不敢下手,我和尚在十二连环坞虽也落个一场惨败,可是当时的情形和现在不同,那时淮阳、西岳两派有力量的人物全到场,那是多少出类拔萃的人物,作我们的对头,如今的情形,比起当初差得太多了,真不知道他两人是何居心?竟会这样胆小怕事。方老师你来得比我早两天,你可知道他究竟是畏惧着什么人?”

旁边那个这时斜着身子带着冷笑道:“慈慧大师,你所说的在眼前这点形势上看来,铁壁峰总舵这里似乎有些畏首畏尾,我方冲不怕大师笑话,我也是因为当初十二连环坞的事,不大甘心。此次来到三湘地面,论起来我跟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双手金镖罗信,并没有过命的交情,可是我安心要助着他们,重建凤尾帮,淮阳、西岳两派他们能覆灭,我偏要叫他们看看我方冲是否有力量,能够把凤尾帮成全起来,这是我此番的来意。此次我看甘婆子和她的手下,带着女屠户陆七娘来到三湘地面,他们是安心要把铁壁峰这个地方挑散了,这种行为已经犯了江湖上的大忌。可是背后尚有为他们支持的人不露面,这种情形尤其令人不忿,大约又是那淮阳、西岳两派的人,大师你是知道,这两派中很有几个扎手的人物,当初若不是他们和凤尾帮作死对头,十二连环坞何至于就那么容易瓦解冰消,现在他们这班人,仍然对凤尾帮死不放手,所以罗香主和鲍香主要在这次跟他们作最后的决斗,不分出生死存亡来,绝不再放手,所以鲍香主跟罗香主亲手布置了一切,他们只要敢到铁壁峰践约赴会,也就是他们最后覆灭之时。”

这时甘云凤已经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黑煞手方冲,一个是少林僧慈慧禅师,自己虽没见过他们,可是当初十二连环坞的事,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两个人也来到铁壁峰更是无穷的后患。此时那个慈慧禅师向黑煞手方冲道:“方老师,我只不明白凤尾帮龙头帮主、天南逸叟武维扬是何居心?他到此时潜踪隐迹,不敢露面,他过去的威名就算是一败涂地,无法挽回了,我真替他可惜!此番我来到铁壁峰还认为是他暗地主持,如今才知道他果然不在这里,但是我和尚既来了绝不后悔,我定要把凤尾帮在三湘地面,重立起来,叫淮阳、西岳两派的狂徒们,也看看我和尚的手段,也好一洗当初十二连环坞失败之辱。”

黑煞手方冲道:“大师,此番肯这么仗意帮忙,铁壁峰定能够为凤尾帮耀武扬威,好在我们全打定了主意,功成身退。”他刚说到这,突然前面一片脚步声响,甘云凤赶紧把身形再往房檐底缩了缩。这时见木栅门的北边,有一片灯光,一班匪徒全打着油纸灯笼,此时来的人身上全穿着雨衣,八个提灯笼的匪党,分两排地往前走,当中两个人,看情形是这铁壁峰重要的人物,脚下走得很快,这八只油纸灯笼引导着已经进了木栅门。此时甘云凤已经看出来的正是双手金镖罗信,后边一个年岁很轻,不是自己所见过的人。这八名引路的走进门后,这里北边小屋中的两名匪徒全从屋中紧跑出来,迎着罗信行礼,他两人跟着转身来,紧跑到上房门口,把风门拉开,向里面招呼了声:“罗香主到了。”

这时屋中的慈慧禅师,跟黑煞手方冲全站起来,迎接出来。罗信带着那少年走进屋中,那八名持灯笼的匪徒,全离开上房门口,退回木栅门边,他们可仍然站在那里等候着,先前那两名匪徒也退出来,他们两人仍回到北边的小屋中,这种情形就是屋中人的讲话,不许他们听。甘云凤此时可十分危险了,只要自己形迹稍一疏忽,就容易被栅门前的四个匪党发觉,现在就仗着这阵雨始终没停,他们四个人因为是跟香主进来的,所以他们连扭过头来往里看全不敢,更因为全穿着雨衣带着雨帽,所以他们绝看不到房檐子下这种黑暗的地方。甘云凤此时还是从上面横窗,往里窥探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