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彪在昨天晚上听到金七老对虎子的期许,自己也高了兴。虎子今天更是不离开金七老身边,他竟缠磨着他教本领。金七老明知道小孩子胡闹,自己说的并不是现在,总得把铁壁峰的事完了,想法子把他交给一个人,自己再告诉他们成全这个孩子的道路。现在他这么胡闹,金七老不忍拂他的意,可是也故意作难他。好在这个时候天也就黑了,天虽然热,可是今天晚上山坡边一阵阵凉风吹过,全觉得身上很爽快。金七老却向虎儿说道:“小虎子你真懂得练功夫有好处吗?可是你年岁太小不定成不成,我教给你一个架子,你只要练得上来,不嫌胳臂腿疼,从今晚起我就教给你,将来叫你翻山越岭,比你爹爹本领还大。你若是头一次就练不好,咱们从此就算完,谁也别理谁。”虎子忙地点点头道:“你只要教给我,我就会练。”金七老自己虽给虎子摆了个小架子,更指点着他脚底下应该站成什么样,胸口应该摆得怎样平,两个拳头横在胸前往外翻,两只胳膊推出去,脚底下不许动,两只胳膊往前伸直,上半身不许晃,金七老是故意的,要摆置他取笑。孙彪、王勇、黄浩、姜秋野全在附近,可是全躲开他们爷儿两个面前。孙彪、王勇不过是看着好笑,黄浩、姜秋野两个人全是武林中的好手,这种事他们听金七老说着,就全明白了。姜秋野低声向黄浩道:“七老这个人真是怪,这么点小孩子他真不嫌废话,竟要教他练内外家基本功夫,他所说的这个小架子,在少林派叫子武装,内家叫八字桩。湖南一带的内家,名叫提桶子劲,这是最难练的一种功夫。这种架子最难站,他还不是闲得没事么。”黄浩却摇摇头低声道:“你不要轻视他,你看他这么利用玩笑,可是你总要想到金七老终归是金七老,他没有办没用的事,说没用的话,现在虽则像是儿戏,可是金七老口中只要说出武功本领上的事情,他决不叫人看成浅俗。”他刚说到这,孙彪、王勇全哈哈笑起来,敢情虎子那里摆着个架子,一下子没站好,跌了个仰面朝天,金七老也在大笑着。虎子已经爬起来,金七老道:“虎子我说你不成是不是?摔疼了吧!”虎子羞得红头涨脸,向金七老说道:“为什么不成,这是头一回,你再看我,再练成了。”果然这次虎子却照样地摆着个架子,虽则姿势不对,大致不差,并且两只小拳头,往胸前一摆,拳头攒得很紧,往外一推,手掌伸开,不过是上半身,脚底下全动一下,他还是连续不停。金七老瞪着两只眼,看着虎儿这种动作,他真爱极了。虽则他脚底下全不好,但是这么点的孩子,他能够摆上这个架子来也就很难得。金七老遂点点头道:“虎子你一定是我的好徒弟,现在你练得虽则不对,要慢慢地来,这不是三天两天的事。每天早晚,练它两次,每一次你两手推它四十下,心里数着,嘴里不要念出来。几时你两只手推出去上半身不晃不动,这头一样的功夫你就算练好了。工夫大了不成,腰就疼了,现在就觉得疼了吧!”这个孩子他明是腰上觉得很疼,他决不告诉金七老,直起身来,向金七老道:“你看我疼么?我一天练他四十遍,明天就练好了。”金七老含笑道:“很好!今晚就好了,明天早早地起来,我看着你练。”虎子十分高兴地跑到孙彪面前招呼道:“爹爹,七老教给我练功夫了,你看好不好?”孙彪只有含笑说道:“你好好地练吧!将来比爹爹还要强呢!练出本领来去打猛虎、打豹子,那时爹爹就不用干这个了,不过爹爹得等你二十年,去找你妈睡觉去吧!”虎子对于他爹爹的话也不知是好,是坏?他连蹿带跳,跑着去告诉孙大娘。虎子走后,连陆七娘、萍姑也全认为天气热,全在山坡边跟孙大娘坐在一处。孙大娘语言豪爽诚恳动人,陆七娘、萍姑全十分喜欢和她讲话,她尤其爱听七娘、萍姑说些江湖事迹,她听得眉飞色舞。孙大娘更告诉这姐儿两个已经在别处给她们收拾了房屋,明天就可以搬了出去,这里完全叫金七老跟黄浩、姜秋野去住,陆七娘、萍姑只有向她道谢。差不多到了三更左右夜深了,虽然是在夏天,但是这个地方终归是深山野谷,到了后半夜山风一阵一阵地觉得有些凉了,这才相继站起,全回到屋中去歇息。陆七娘跟萍姑回到孙彪这两间房子的里间。金七老又略坐了一刻,自己在山坡前慢慢地转了两遍,金七老十分高兴,觉得自己身体恢复得快,他也回转屋中。他们这个房屋,是坐北向南,这两间屋子是往后通连着,里间是靠北边。后山坡黄石谷的前后谷口,已经派了两名弟兄把守。黄浩、姜秋野,是定归好了的,两个人是分前后夜防守着。现在黄浩叫姜秋野跟着金七老进屋去歇息,黄浩自己顺着谷口边转了一下,一直地扑奔后谷口。此时这十几家猎户差不多全睡了,陆七娘跟萍姑在里间也歇息一下,现在屋中也不觉得热了,她们姐儿两个也觉得在外待的工夫很大,此时回到屋中全是和衣而卧,躺在板铺上就全睡着了。要命金七老他这个板铺是搭在屋中的东北角,贴着东墙,另外有一个床铺,是搭在靠前窗紧贴着门旁,靠西墙这边摆着一张木桌、两个凳子,一盏油灯,也在这桌上。姜秋野在临睡时虽则看见金七老盘膝坐在板铺上,没有躺下睡,姜秋野知道他是正在运用内功,调息养神。姜秋野知道他功夫运用完也就要睡下了,遂把油灯,灯焰拨得仅留一点残光,自己也就跟着躺下睡了。姜秋野总是年轻,他躺下后已经睡着。金七老坐在床铺上,他运用内功,调自己周身的气血,暗中是试自己背上的伤,是能用多大的力量。这正是他关心这铁壁峰的事,自己时时在盼望着各人的行动上能够恢复了,他是决不想再等待下去,要立刻赶奔铁壁峰。他坐在那两肩圈着两手搭在膝盖上,不时地略微抬起,双臂在自己的面前晃一下,白己已经感觉出背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妨碍了。此时里外间这三个人全睡着了,金七老他刚要躺下歇息,这种山居的房屋,建筑的不求好看只求坚固,靠窗户旁是一个整扇的木门。因为现在有防守的人,并且在外面盘查的黄浩,他还不时地进来,所以门是虚掩着。忽然这扇门,轻轻往里一闪,金七老一抬头一条短小的黑影,已经到了屋中。金七老一惊,因为房中灯光太暗,金七老双腿一伸,就要往床下窜,因为认定了绝不是黄浩,他的身量高,可是七老在仔细注目之下,竞自哼了一声,敢情正是虎子。金七老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跑了来,他竞自扑到近前,口中刚要说“师傅”二字,金七老因为里间的姐儿两个跟面前的姜秋野全睡下了,自己跟这么个小孩子在胡闹,吵得别人不能睡,也太不近人情了,遂低声呵斥道:“不许嚷!你看姜叔叔睡着了,你这小东西半夜里不好好睡,跑来做什么?你这么胡闹我就不爱你了。”虎子是一团高兴,看了看睡着了的姜秋野吐了吐舌头,他真个不敢嚷了。可是他凑到金七老面前,说道:“我睡不着,我整练了这半晌,你看我已经练好了,上半身一点不动,我喜欢极了。所以趁着妈也睡着,跑来告诉你。”气得金七老也笑了,自己就被人认为是个怪人,偏偏又遇着这么个怪孩子,这真是老怪物小怪物了。虎子说着话,跟着身躯往下一矮,腰挺得笔直,他却把两只胳膊往回一罔,连续着双掌向外推,金七老看他双掌连推了几次,果然是身躯不那么前仰后合了。不过这种情形终归是小孩子任性,金七老拉着他的手,低声道:“虎子,你练得很好,很用心,我喜欢你,可是此后你要听话,现在快快回去!深更半夜,山坡前没有人了,一个小孩子自己跑出来,倘若有野狼跑进谷来,你就会没了命,快快回去,好好地睡觉!明天我还要教你别的功夫。”金七老说着话,更拍着他的头顶,哄着他叫他走。虎子道:“七老你困了,我再不来打搅你。这里没有狼来,我什么全不怕,我走了,天亮我再来找你。”他倒是真听话,轻着脚步溜出屋去。他刚出屋金七老听得有人和他说话,是黄浩的声音,黄浩并且带着笑声。跟着声音寂然,金七老一斜身往板铺上一躺,他是脸斜向着门,可是门又轻轻地一开,金七老忙地一按床铺坐起,见虎子竟又跑回来,可是他竟自一回身把木门关闭,伸手把上面木杈关杈上,转身来扑到床前。先前金七老也是很生气,以为这个孩子太顽皮,嘱咐他的话不听,可是看到他的动作,金七老不由得一惊,虎子扑到床前更有些喘吁吁,金七老可就没开口,可是虎子,却抓着七老的手说道:“七老!山坡那边有拿着刀的贼,我听见他们分明说,全在山坡东头那两间了,这可怎么好?”金七老忙说:“是真的么?”可是跟着“呀”的一声,身躯往板铺边斜着一倒,左手往上一撩,右手却把虎子按得倒在板铺下,吧的一声一支袖箭被打出去,撞在窗户那边。可是外面的人发动得疾,跟着叭的又是一箭,金七老口中可喊出:“秋野!”这次身躯是向南一甩肩头,金七老是预备只躲避是不成了,因为往后闪是板铺,并且是墙角,死守攻击的地方,所以金七老身躯一俯,这支袖箭又从头顶上打过去,金七老是往窗前扑,预备破死一拼。前面这个窗户不大,匪徒是从窗外隔着纸往里打,他的整个身躯全在窗前。在这种情急之下,金七老也是破出死去,预备自己扑过来,抖掌用劈空掌的掌力,连窗扇打出去,匪党也可以伤在自己手下,不过这种情形,金七老自己是危险到万分。他现在身上的伤痕虽则好得很快,两天的工夫,暗中运用自己的力量,觉得不至于伤口再受多大的牵制了。可是这不过他个人随意地运用力量,无形中总有个节制,但是这时他真个要用劈空掌力打出去,若用这种力量,完全是丹田之力,周身的气血,有一种不足,全能够受影响,何况他在重伤之后,那一来他背上的伤口,非崩裂不可。也是金七老一生在江湖上,虽则染了两手血腥,可是他所诛戮的全是穷凶极恶奸淫掳掠的匪徒,或是那贪赃枉法的守财奴,他绝没杀过一个好人。此时可就应了那句话,命不该绝,没容他扑到窗前,姜秋野已然惊醒,跳起来,他可是真睡得沉了,才一醒转,还在迷糊间,可是匪徒动手也真快,门喀嚓一声,竟自被踹开。头里一个一身疾装劲服,门一开,已经窜进来。姜秋野是伸手去抓,可是他没有抓着,人已经扑向里面。这时金七老一声怪叫,他身形往回一晃,因为人已经进来,自己就不奔窗口了,他原本就是蓄势往前扑,但是没移动。此时进来的这个匪徒往前一纵身,已到了近前,他一刀竟向要命金七老猛砍下来,金七老身躯正往窗前这边探着,这一刀一砍过来,是斜肩带臂,刀上带着风声,可是金七老虽则是负伤之虎,在这种时,威风还在。他在一声怪叫下,右臂向回一挥,竟把这口刀横着给劈出去。这个匪徒被他这一掌震得身躯向里边一晃,金七老此时回过身来,抖左掌向这个匪徒身上打。那个姜秋野此时腰间的练子枪也撤下来,可是正因为屋里也在暴喊声起,他也在情急之下,把练子枪抖起,向这匪徒的背上砸,这个匪徒一照面,就失风不利,他一拧身,想往外窜,万可是没出事,预备身形闪开盘旋横砍。他此来是安心向金七老身上下手,可是这时真要容他闪开,金七老终归是因为身上的伤过重,手底下比较平时没有那么快了,这一掌打出去,姜秋野的练子枪往起一抖,竟被人抓住,敢情门边更有一人,已经跟踪扑进来。可是在这时忽然床铺的下面怪喊着:“捉住了!”这个匪徒也正在一拧身,可是两只腿竟被人抱住,动手时的动作,是刻不容缓。他这一甩身不要紧,虽然用力往外一挣,身躯已经向西倒去,金七老是听得清楚,这喊声分明是虎子。金七老左掌打空,匪徒这一往下倒,金七老顺势往前一俯身,右手换出去,竟抓住了匪徒的一条左臂。姜秋野他练子枪没抖开,才甩起一半来,被另一个匪徒抓住,一抬腿踹在姜秋野的左胯上,砰的一声,向他的床铺上倒去,这种动作全在同时,也就是这名匪党身躯倒下去的时候,金七老已然抓住这匪徒,他哪里还逃得开,七老往回一带右臂,咦叭一声,匪徒的左臂已被抓折。可是后面进来这个人,口中喝声:“老鬼!”他猛往前一扑,这一掌照着金七老的面门上击来。要命金七老是惯用掌力的行家,来人的掌风劲疾,他只好身躯猛往后一翻,右手上可是同时用力,往前一甩,这个匪徒,自己全身往板铺上一倒,这就可看他一个久经大敌的江湖人物,应变的本领神速,他知道不这样,自己就废了命,身躯向板铺上一栽,可是倒下去绝不是仰面朝天,一来背上有伤,二来往下倒决不许那么倒下去,那是白送命。他是左肩头找板铺,一条左臂已然用上力,右手往板铺上一按,双足一缩,猛往外一踹,这种力量完全用在下盘,因为受伤匪徒的喊声是惨叫,若不是他受了重伤,金七老恐怕也难保这条老命。进来的人是急于先救人,并且受伤的伙伴已撞在自己的身上。姜秋野虽则被踹倒下去,但是没有受伤,他一挺身,已经跃起来,可是站在板铺上。后来的这个匪徒,此时顺势把受伤的拦腰一抱,一拧身,向门外窜出去。姜秋野因为屋中的灯暗,他不知金七老生死如何,仓促间只看见他倒在铺上。此时匪徒已然纵出门去,他虽则追着他们的背影往下砸了一练子枪,可是他不敢跟踪追出去了,急忙往下一跳,落在地上。可是屋里的陆七娘、萍姑,已经各提着剑往外闯,口中也全在招呼着:“七老,你怎么样?”姜秋野也在伸手拉他,要命金七老已经挺身立起,哈哈狂笑道:“秋野,金老寿死不了。”陆七娘、萍姑全到了近前,金七老问:“你们怎么样?”陆七娘忙答道:“既没受伤,我们赶紧走!”金老寿此时真是怒眦欲裂,急得他忙在拦阻着道:“你两人不能出去,还是叫我金老寿拼吧!”姜秋野一看三个受伤的人全没有妨碍,他说声:“七老,你可怜我姜秋野吧!你们全不能出去!”可是在他们话声中,外面连续的竹笛狂鸣,这正是猎户们所用的信号,更连着一片喊声,外面已经全动手。可是这时萍姑忙地招呼:“七老,我们还得躲一躲,后窗有人放火了。”果然里边的暗间已经现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