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则这样,除了甘婆子可以随便和他说笑话,程天宠等这班人对他始终是恭敬。甘婆子已经走到他近前,说道:“七老你死里逃生,你是笑你自己始终在鬼门关附近转,是不是?”要命金七老哈哈一笑道:“老婆子你说得一点不错,金老寿算死不了,我想不到又和你这老婆婆见了面,我更想不到我夜间还动手,抓折了贼鬼子一只胳膊。我认为龙山铁壁峰的事,七老子可以再伸伸手了。”甘婆子道:“不要说笑话,但盼你能这样,盘龙嶂我们已经不能立足了。”

金老寿一听把眼一瞪,绕颊的浓髯,一炸一炸的,他冷笑一声道:“老婆婆,我真替你难堪,凭你这川边大侠,竟会被人逼迫得像丧家之犬、漏网之鱼,真叫我金老寿好笑!”甘云凤一旁十分生气,可是甘婆子毫不介意笑着说道:“威震江湖,鄂中侠盗、八步赶蝉金老寿现在负伤避死黄石谷,跟我老婆子不一样么?好好养伤,留着气力到铁壁峰去用,不要尽自取笑,猎户们为我们的事受了伤,房屋烧毁,我也该去看看他们,咱们的事回头讲。”金老寿道:“也好,回头再说,我这还得教徒弟呢!”跟着抬头招呼小虎子快来,给我好好练功夫,那个虎儿他竟跑到金老寿的面前,他竟自攒着两个小拳头,摆了个架子,甘婆子看着金老寿笑着说了声:“你真是个老怪物。”金老寿此时丝毫不理会她,抓着虎儿的两只手,告诉他这样打那样打,程天宠等也是看着好笑。可是大家全向金七老慰问着,任凭他和虎儿胡闹,全随着甘婆子的身后,一同走进迎面屋中。这里那个猎户头孙彪,跟两名受伤较重的弟兄全在板铺上歇息着。甘婆子这一班人到了近前,向他们殷勤慰问着,查看他们伤势。孙彪是后胯上被扎了一刀,较重些,所以现在行动不便,精神很好。那两名猎户一个是被砍伤了后背;一个是被踹伤,好在金七老、陆七娘身边全带着药,已经经过他们的治疗。甘婆子知道他们伤势全没有危险,自己才放了心告诉孙彪,安心将养伤痕,此后的事不用再担心,我们所来的人全要留在黄石谷,前山铁壁峰的事,不办出个结果,我们是先不走了。

孙彪听了十分高兴,忙向甘婆子道:“老婆婆你们能留在这里好极了,我们受这点伤,算不得什么,黄石谷所有猎户你可以随便地调动他们,你们歇息的地方,立刻就能够预备出房屋来。”孙彪说到这隔着窗户道:“虎儿快来!”虎子跑进来孙彪道:“虎儿,快去招呼你妈,她受那点伤算不得什么,别装死!老婆婆们不走,叫她安置。”甘云凤忙拦着孙彪道:“大娘不是也受伤了么?她在哪里?”虎儿拉着云凤道:“姑姑,我妈在旁边院内,全住在我二叔的家中。”云凤道:“好,你领我们去!”甘婆子向孙彪点点头道:“你才受伤之后,要好好静养一下,我们这班人所带的药全有灵效,我们到旁边看看回头还有话讲呢!”孙彪跟着仍把虎子叫到近前,低声嘱咐了几句。虎子一张小脸带着笑容向他爹爹点点头道:“爹爹我知道了,我叫妈妈把咱们收着的腌鹿肉全拿出来给他们吃。”他说着话,仍然跑出来,拉着甘云凤的手走出屋中。金七老仍然坐在树下,虎子一边走着,扭着头向金七老说道:“师傅,我领他们去,到旁边看一看我回头就来。”金七老望着甘婆子等一班人哈哈一笑道:“你们看,我这个小徒弟多么听说,金老寿也有了传人,你们难道不应该给我贺喜么?”

众人觉着金老寿这种举动太可笑,虎子才多大的一个孩子,你会把他教出来么?众人笑着离开这个小院。旁边就是猎户胡忠所住的地方,来到里面,那个孙大娘已经迎了出来。原本她就是一张黑紫的脸,身躯雄壮,粗眉大眼,现在头上斜缠着一块布,靠左半边脸上和头发上还带着没洗去的血迹,甘婆子等看她这种情形十分感动。

甘婆子走到近前,赶忙拉住了孙大娘的手,说道:“大娘,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竟叫你受伤,连家也毁在我们的身上。”闵三娘、甘云凤一左一右,也围拢过来,齐向孙大娘慰问。这个孙大娘她是个最爽直、最粗鲁的女人,还禁不住这么围在她面前的慰问,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所答非所问地道:“我的伤不疼,不过方才有些头晕,现在好了,老婆婆们,里边请。”此时萍姑跟陆七娘竟从里间走出来,迎着甘婆子等招呼,甘婆子见她姐两个还是照旧的模样,知道她们没有受伤。可是陆七娘已经向甘婆子道:“师父,夜间的事,孙大娘一家替我们卖命,我们受伤的人完全保住,待我们真是再造之恩,我们将来要怎样报答呢?”甘婆子点点头道:“这不是口头上说些感谢的话就算了,我们存心不负有恩人就是了。”此时孙大娘让着大家一同到里边落座,虎子却拉着孙大娘,低声说个不休。

孙大娘把虎子推开道:“你不用麻烦了,我知道,一件事也不会误了。”甘婆子等落座后,余忠、程天宠也全在这屋中坐下。甘婆子向陆七娘、萍姑细问起夜间出事的情形,来的全是什么人?陆七娘遂把夜间出事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番。

原来他们留在黄石谷,猎户头孙彪等跟黄浩、姜秋野在一处谈得十分投洽。黄浩、姜秋野,看出这一班猎户们,全是有血性、有肝胆的人。甘婆子对于龙山铁壁峰的事,并没有详细地告诉他们。以后这一班风尘人物在江湖道中所作所为,猎户们知道得并不清楚,不过因为他们自己全是被害人,这一班人既然为得除掉龙山铁壁峰盘踞的一班匪党们,所以他们情愿尽力相助。可是在姜秋野、黄浩把事情的经过以及甘婆子等过去在川边一带的行为,毫不隐瞒,全告诉了他们。猎户头孙彪等听到这些事,越发起了一片敬爱之心,认为弟兄们终年的山中追飞逐走,万想不到会遇到这一班风尘人物,这是真难得的事。所以暗中跟自己手下一班弟兄们商量好,从此决意要把弟兄们所有的力量全拿出来,好好地保护黄石谷。只盼着早日把龙山铁壁峰匪党肃清,那时弟兄们好好地在前山设立家宅,各安生业,可是事情绝没想到会发作得这么快。

要命金七老他们在了这里,自己真是忍气吞声,他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物,如今硬把他困在这,虽则是事非得已,究竟他是十分愤懑。可是这个江湖怪人,你别看他平时那种嫉恶如仇杀人不眨眼,可是为其是这班人,更是有至情、有至性,现在眼前这一班人,他看看倒是十分痛快。他最喜欢的是这班粗壮的汉子,一个个语言诚实,待人亲热,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甘婆子走后,半日间他很安静下来,尤其是孙彪这个妻室孙大娘她更是热心照顾着一班人,金七老面前是用不着她照顾的。可是陆七娘、萍姑,就住在里间,孙大娘已经告诉七娘和萍姑,不过时候仓促,没容闲好好地预备,过一两天在他们伙伴家中另找一间干净的屋子叫她们去住。可是陆七娘、萍姑,全向孙大娘客气着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很好了,无故地前来打搅深为不安,大娘无须多费事。”孙大娘这两个孩儿,那个鹿儿年岁尚小,孙大娘把他已经安置在旁边弟兄们的家中。

可是虎儿因为来了这么几个人,倒显得忙了他,窜前窜后,倒显得他很会款待客人。黄浩、姜秋野还恐怕金七老那个怪脾气,虎子跑出跑进使他厌烦,可是金七老却单单看中了这个小孩子,虎子也不怕他那种相貌的丑恶,金七老不时地把他拉到面前,向他问些黄石谷的事。虎子他时时地在想起愿意跟那个闵熊儿在一处,他告诉金七老最爱那一个哥哥,他有本领,时时地在问着金七老他几时能来。金七老倒也好言安慰,竟和这个天真活泼的虎子,有说有笑。

金七老寄身江湖数十年,他虽则也曾领率过大帮门下,也曾教过几个徒弟,但是自己在江湖路上失败之后,他自己潜踪隐迹,锻炼劈空拳,销声匿迹多年,什么人也不愿意再见!后来归人凤尾帮,在净业山庄,跟追云手蓝璧,释嫌解怨,化敌为友,怒闯十二连环坞,始终是单人独骑。现在九死一生,来到这个黄石谷,顿觉得这一班猎户家中,乐趣融融,这个虎儿更这么天真可爱,金七老无形中对他注了意。这是一个天热的时候,当天晚间,金七老已然三次默运内功,来活自己周身的气血筋骨,觉得情形很好了,试着用用力,背上的伤也不像昨天那么疼了。

在黄昏后,因为屋中有些热,自己遂来在门外,姜秋野给他放了一条木凳。金七老对于黄浩、姜秋野虽则也是素昧平生,在这里才见了面,俗话说的强将手下无弱兵。甘婆子、程天宠手下所领率的人,武功本领和血性,全是江湖中杰出的人物。金七老那么孤僻难讲话,可是坐在门外纳凉的工夫,渐渐地和黄浩、姜秋野也谈得起了劲。因为金七老提起几件事,全是从前甘婆子和程天宠在川边对付几个江湖中最恶的绿林,不过金七老知道得不大详细,趁这时向二人问起。黄浩、姜秋野是曾经程天宠嘱咐过,要命金七老的性情太怪,在他面前一切留神。可是现在他一派豪爽慷慨之态,黄浩、姜秋野遂也坦然地述说他们追随甘婆子和程天宠身边所办的几件惊天动地的事。这些事甘婆子、程天宠等全是九死一生,事情讲得十分惊险动人。猎户头孙彪、胡忠、王勇此时全坐在山坡边,他们一旁听着,全是十分入神。

最可怪的是那个虎子,他依然精神十足地蹲在了要命金七老的身边,瞪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姜秋野、黄浩二人,互相述说他们在川边所做的几件事。虎子是目不转睛那么听着,直到黄浩、姜秋野把话讲完,金老七才发觉虎子还在仰着脸注视着黄浩、姜秋野,金七老不由得笑出声来。一伸手把虎子拉起,竞提着他坐在自己腿上,向虎子问:“你这么听,你懂得吗?”虎子扭着头来,仰着脸看着金七老,点点头道:“我听着好听,怎么你们这班人都有这么大本领?”金七老此时他却另有一种想法,认为这个孩子得天独厚,他这种举动,绝不是他爹娘所能教得会的。金七老暗暗地却摸到他全身的骨骼,他现在年岁虽小,发育得就异于寻常的孩子,骨骼特别坚强。这样的孩子,若是从武功的基本功夫上下手,将来定能够造就出来一个出类拔萃的少年。金七老这些年来,心目中倒是看到几个不平凡的少年,像小龙王江杰、祝龙骧、沈阿英、沈阿雄、闵熊儿全是不平凡的少年,可是他们还没有出奇的骨格,这个孩子若是能成就起来,将来定能比他们出类拔萃。不过自己不敢再存那种奢望,个人的年岁已老,又是折在江湖上的人物。并且龙山铁壁峰事后,自己已经决意地洗手江湖,远远地隐蔽起来,不再和江湖上接触,可是这个孩子将来倒能替他想些办法。

孙彪坐在一旁,他恐怕虎儿缠磨得金七老不快,忙地招呼道:“虎儿天色不早了,你不要在七老面前尽自麻烦,该去睡了。”要命金七老此时正色向孙彪说道:“孙头,你出身猎户,你们这班人,终年地奔走山林,凭的是什么,不还仗着是有一个强健的身躯过人的胆量,才敢于这种事业。现在你这个虎儿,你不要把他看凡了。我金老寿从来不爱多管事,尤其是晚年来,我有许多事情牵缠不休,所以我浪迹在江湖中,没有人再接近我身边。可是我金老寿眼力不空,你这个小娃子,天赋异禀,骨格出奇,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他的身材体格,全和平常小孩子不同,你要好好地注意他成全他,不要辜负这个好材料。现在我个人的事还不能够解决下来,我也不便多说,容得铁壁峰事完之后,我要为这个孩子的未来安置一下,你不要阻拦我金老寿的高兴。”

孙彪听金七老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也是惊喜异常。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风尘中的异人,自己一个当猎户的,能够养出个好儿子来,这也是自己最快意的事,赶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向金七老说道:“七老,我虽是干着打猎的生涯,但是自幼我们全是苦人,从少年时,随着爹爹就干了这一行,同伴弟兄们会个三招两式地互相传授,在我们身上简直提不到功夫,我孙彪又哪里懂得什么骨格出奇?不过这个小孩子,生就来的身躯结实,七老既是认为他可以成全,那是我孙彪求之不得的事,我焉能辜负了七老你这番美意,往后求七老你多照顾吧!”

说话间天色可不早了,金七老点头答应着。孙彪也带着虎子到胡忠家中去歇宿。黄石谷的前后谷,他们倒是尽心得守卫,夜间是常派人把守着,潜守瞭望。黄浩姜秋野是奉命在这里保护受伤人。这两个人分前后夜地在谷中巡查守卫,这一夜安然无事。第二天在这里是得不到盘龙嶂的信息,他们也决不能去探问。这一天受伤的人情形很好,陆七娘、萍姑全能够行动了,这样尤其觉着方便多了。在白天七娘跟萍姑跟着孙大娘也到山坡边坐一坐,短短的时间,亲热得如一家人。陆七娘跟萍姑这一天全觉得身上伤,痛楚大减,轻微的动作伤痕不怎样疼了,不过气力还不能恢复,可是两人也高兴。这姐儿两个身上的伤重,全是铁壁峰匪党给予的,全盼望着体力恢复了,仍然跟着甘婆子等覆灭铁壁峰这群匪毙。赶到黄昏左右,住在这种地方全是早早吃过晚饭。

那个虎子他终归是小孩子气,对于金七老所说的话,他虽则是一知半解,他可也懂得,金七老也答应了他,要教给他练本领。这个孩子也是天性所近,在金七老等没到黄石谷来时,他每天跟着邻家几个小儿,就是在山边乱跑乱跳,有时候把别的孩子跌得头青脸肿,可是虎儿却是任凭跌得多么疼,他从来没哭过。孙彪不时地呵斥他,可是孙大娘决不管。她也有她的理,她告诉孙彪,我们全是打猎的出身,父一辈,子一辈,全是干这个,打猎的儿子决不想去做官,还是得照样地教他干这个营生才对,你不叫他练着点,要像城市中有钱的人家娇生惯养吗?孙彪就说孙大娘溺爱,孙大娘就说孙彪糊涂。因为虎子这两口子不断得争争吵吵,伙伴们就看着好笑。这个孙彪任凭多么着急,他还是真不敢动手打孙大娘,孙大娘生得来天生力气大,并且不时地跟他们进山,手底也够快的,孙彪打不成她,还许吃亏。所以虎子这么点个孩子,现在就像个生龙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