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不远,甘婆子、闵三娘也到了。程天宠低声向甘婆子、闵三娘报去,他们安然渡过山涧去。甘婆子指挥着大家,立刻分散开,提防着匪党们跟踪蹑迹。从这里一段路防备着后面追击的敌人,越过三四里的山道,连翻过两处山头,知道这后面绝没有敌人跟踪了,这才聚合在一块。铁鹞鹰程天宠更述说方才他们渡涧的情形,自己几乎急死。闵三娘也是在向程天宠说着,自己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有任性的地方,所以始终对他不敢撒手。可是甘婆子、甘云凤听了,全是十分赞叹,这孩子有勇气、有胆量,为其这样他们终会有成功的希望。

说话间离着断岭已近,翻到岭头上,向附近张望一下,斜奔西南。好在靠着盘龙嶂一带,虽则被匪党放火,仗着这一带峰岭重叠,山势起伏,不像平原草地那么容易放火烧荒。所以那一带,早已烟消火灭,从断岭这一带,赶奔西南,来到附近。草上飞余忠已经在崖头一带守候,接应着众人,一同翻下崖头。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沉沉,现在月亮已经沉下去,甘婆子招呼甘云凤只管把火亮子甩着了,我们到洞里歇息一下。

甘云凤头一个举着火折子走进里面,这里在他们走后,余忠又多弄了些干草,围着石洞四周贴着山壁下完全又铺了一层干透了的野草,这样众人可以在这里歇宿,不过古洞中是任什么没有。甘婆子从自己囊中取出一支蜡烛,就着云凤的火折子上燃着,就插在石洞当中的石头缝子上,这样在里面可以借着烛光彼此全可以略微地把身上收拾一下。甘婆子刚把铁拐杖放在洞门旁,忽然一抬头,不禁怒叱声:“好大胆的东西们!竟敢这么对付我。”闵三娘也是跟进来。程天宠、余忠全留在洞外。一来因为天气热,但分得已,能够躲避开峰路的地方,不愿意进洞,再说也因为甘婆子等终属女流,任凭他们全是行道江湖的人,豪放不羁,终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所以他们时时地躲避着,为得彼此方便。

这时甘婆子在怒叱声中,走到近着洞门后面的凹凸不平的石墙前,从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取下一张纸帖,上面还压着一块小石块。甘婆子这么带怒的发声,程天宠、余忠全守着石洞门不远,也全赶进来。甘云凤此时伸手把地上的蜡烛拔起,甘婆子这时就着云凤手中的烛光,仔细看这字帖上的字迹。八寸多长,五寸多宽的一张很好的宣纸,字还写得十分工整,上面写着:

“川边大侠甘老前辈,驾临龙山,屡次枉顾,愚晚等未能稍尽地主之谊,略结杯酒之欢,歉仄十分,拟于三日内请大侠驾临铁壁峰一叙。逾期不到,只好率陶山之众,至断崖速驾,以免牵缠。”下面竟写着:“愚晚罗信拜柬。”

甘婆子看完了,举着这个字帖,振声狂笑。铁鹞鹰程天宠接过来,又重看了一下。此时草上飞余忠,可实有些咬不住劲了,脸涨得通红,头上的筋全崩起,他是留守古洞的人,这种情形,分明是有人暗入洞中。本人现在虽则带伤,不能随着他们出动,可是全承认本人是一个老江湖,到现在叫我看守一个空石洞,全看不了,我还活个什么劲?草上飞余忠,咬着牙一跺脚,说声:“我余忠可算完了!”他说着话,就往洞外闯。甘婆子虽则在怒极恨极之下,发着那种惨笑,可是在烛光下已经看到余忠面目变色,此时他转身往外走,甘婆子一伸手把他背后的衣服抓住,硬把余忠拉回来,口中呵斥着:“余老师,你先站住!”余忠此时只好停住身躯,但是低头不语。

甘婆子道:“余老师,你难过什么?”刚说了这句,铁鹞鹰程天宠他因为人全聚在石洞内,外面没有人把守,所以不住眼角注意着洞口外,洞内虽然有这支烛光,但是这几个人全围在附近,蜡烛的光焰又不大,这时程天宠忽然把余忠的身躯向旁一推道:“你先等在,这还有呢。”他紧往洞门口走了两步,往起一长身,探手从六尺多高的一个石缝子中,又扯下一张纸帖来。这一来把甘婆子的话风拦住,众人全在十分惊疑下,铁鹞鹰程天宠把这张字柬,拿到烛光下,和甘婆子凑在一处看。这张纸尺寸也短,是一张随便包东西用的,上面的字极不容易辨认,不是用笔写的,好像用墨块子划在上面,可是仔细辨别之下,字迹都写得十分苍老,上面写着;

“匪党猖狂,睥睨一切,于我有利无害,定约须践,谋定而后动,黄石谷危险万分,应作最后之净土,此处万不宜再留。”下面却画着“铁蓑”二字。

甘婆子向程天宠、闵三娘等点点头,更向草上飞余忠道:“余老师,你还难过什么?我们三番两次被匪党逼迫,已经处处失败,跟头栽得比你大。但是我们全具必死之心,争最后的生死存亡,这种地方,你无须负气,江湖正义二字终能战胜一切。铁蓑道人赶到龙山,尤其是我们最大的帮助,此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现在留这个字柬,决不肯和我们现身相见,有此人暗中牵制匪党,我们的事比较着从困难中有最后的希望。你的伤势已经快痊愈,要知道我们现在想呼援求救,全没有这个时间,眼前的人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现在我们全这么想,只要留得这条命,不到最后死亡的一刹那,我们决不灰心,决不认头就是了。余老师,你想是么?”闵三娘也在一旁劝着他,不必为这件事痛心难过,眼前的事,还须以十二分力量来对付他们。

草上飞余忠此时被甘婆子、闵三娘劝着,更因为匪党虽然潜入石洞,留下字柬,可是铁蓑道人分明已跟缀他身边,总算是依然监视住匪党的行动,自己羞惭之态稍敛,点点头,退向一旁。甘婆子把两张字柬全收起,向铁鹞鹰程天宠等说道:“铁蓑道人书柬指示叫我们对于铁壁峰匪党的邀约,必须践约,但是铁蓑道人又说到黄石谷已在危险中,匪党们若知道那里全是带伤的人,并且金老寿和璞贞,也全是他们痛恨的人。在这种势不两立下,敌人可是什么赶尽杀绝的事全许做出来,黄浩、姜秋野他二人恐怕力量不够。我们的人若是在这种情形下落在他们手中,那可是不能挽救的事。我认为铁蓑道人的措手决不会错,这个古洞匪党已到,实也不能再停留下去。我们还是赶紧赶到黄石谷看一下,我们先定眼前事后再计划怎样践约,先把我们人保住了要紧。虽则离着龙山铁壁峰太远,现在我们踪迹就算落在匪党眼中,再想潜踪隐迹,恐怕不易了。现在的情形,局势已变,我们到了黄石谷看看情形如何再定办法,你们以为怎么样?”程天宠等也认为黄石谷若真个出了事,那可是极大的失败,连这几个受伤的人不能保护,就是再把铁壁峰总舵给他挑散了,也算是弄个一生遗憾。

所以这班人想到这件事十分焦灼,全认为立刻应该起身,别再耽搁了。因为从铁壁峰后回来,就是四更过后,在古洞这里又耽搁很大的工夫,现在差不多已到了五更左右,甘婆子忙地向大家打着招呼,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好在各人应用之物全在身边。甘婆子提着铁拐杖,大家各把自己随身的包裹背在身上,立时从断崖石洞这里起身,赶奔通天岭。

现在的情形和前事已不同了,一路上不必再掩蔽行藏,哪里容易走,从哪里越过来,这么直扑通天岭,比较着快得多了。可是这一段路不近,众人全是脚下毫不停留,虽则全是练功夫的人,但是这么整夜地奔驰,又全走的是山道,到了通天岭附近,东方已在朦胧发晓。到了岭头这边,甘云凤头一个怪叫着道:“阿娘,你快看,怎么黄石谷那边烟气那么浓,不像做饭烧柴的烟火,哎呀!别是出了事吧?”

这一段岭头极高,黄石谷那边极矮,天光尚没大亮,并且猎户们住的又是谷里,就是白天在这里也看不见他们所住的地方。现在倒是全看见有很浓的烟气,散布在那一带,甘婆子等全是十分惊心。此时大家把劳累全忘了,赶紧地叫甘云凤跟闵三娘把留下的两副软索铁抓取出来,一个个从岭头往下翻。上半段是有着足之处,快到了半腰才是那段悬崖峭壁,此时甘云凤已把软索铁抓交给甘婆子一份,这五个人就借着这两副软索铁抓凭着一身轻身术的本领翻下一段来,人停在半腰,把铁抓抖下来,再继续着往下翻。甘婆子临到最后离着岭下四五尺的地方,提着铁拐杖一纵身,已经蹿下去。闵三娘、甘云凤也全跟踪而下。铁鹞鹰程天宠是十分照顾着余忠,好在余忠虽则伤没好,他是出了名的身轻脚底下快,现在没有敌人袭击之下,他一点不显得落后。不过甘婆子是真急了,顺着通天岭下,直扑黄石谷口。往前出来没有多远,甘婆子此时急怒间也忘了用铁沙镖打招呼,她的身形嗖嗖的一连紧纵着,向谷口这边扑来。

相隔着还有一箭地,旁边一丛矮树下,嗖的一股子暗器风声到,一支瓦面透风镖斜向甘婆子胸腹打来。这支镖发得没有一点招呼,暗器打出来紧张异常,仗着甘婆子眼明手快,听得嘶的一股子暗器风声到,赶忙左肩头往左一沉,右手的铁拐杖往起一翻,哗啷啷把一支瓦面透风镖磕出去。甘婆子力量大,这支镖被磕出去三四丈外,当地撞在石头地上,火星子溅起,可是闵三娘、甘云凤全是跟踪而至。这两个人也是应变神速,见甘婆子突遭袭击之下,闵三娘一支金梭甘云凤三粒子母珠,全是脱手打出,她们看出发暗器袭击的隐身在道边子上小树林子的底下。这二人的暗器发出,甘婆子也在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向左猛窜出来,手中的铁拐杖,已经抡起横着向那几棵小树卷去。

这娘三个手底下的动作是真快,甘婆子这一铁拐杖,已经兜上小树,咔喳喳一阵暴响,砸得并排着的三棵小树全臼曲倒去。闵三娘的金梭、甘云凤的子母珠也全打进去,可是虽则这娘三个这么快,小树这边声息寂然,前面五六丈外却有人在发声喊:“什么人?”跟着嗖嗖的两支弩箭向这边射过来,甘婆子等赶紧地纵身躲避,可是箭并没往人身上瞄准,掠空打过去。甘婆子已经知道发话的人是自己人,分明是姜秋野的声音,赶忙答应道:“前面可是秋野么?”跟着从对面道旁窜出三个人来,正是姜秋野带着猎户,赶上前来。看到甘婆子,姜秋野忙招呼道:“老人家你们竟会这时赶来,我们几乎不能和你们见面。”程天宠、闵三娘、甘云凤也全到了近前,程天宠忙招呼着道:“秋野!这里可是已经出了事么?”

姜秋野点头道:“匪党们是在四更左右下手。”甘婆子忙再问:“七老等怎么样?”姜秋野道:“受伤的人侥幸全保全住了。黄浩、孙彪、孙大娘还有两名弟兄当场受伤,匪党们也伤了两个,总算是没叫他们得到多大便宜走。不过烧了两处房屋,我们正预备在天亮后到盘龙嶂找老人家,好给我们拿主意,此后应该如何应付?”

甘婆子跟程天宠等听到这种情形全是愤怒十分,甘婆子向姜秋野道:“这里只留一名弟兄看守,现在不用再担心,此后决不会再有这种事了,跟我到谷内看看他们。”姜秋野答应着带着一名猎户头前引路。甘婆子、闵三娘、甘云凤、程天宠、余忠跟随着他们一同走进黄石谷。一进谷口已经看到山坡边猎户头孙彪所住的这两间房子,门窗屋顶全烧毁,往西去最后的一处房屋也被烧了,火已经扑灭,因为时候不久,尚在冒着浓烟。山坡边站着六七名猎户,手中各持着虎叉、木棍、刀枪,还在提防着。黄浩头上和胳膊全扎裹着,坐在山坡边段,在一棵树干那儿歇息着。姜秋野也在向他们招呼着:“你们不要担心了,盘龙嶂的人已经全赶来。”这时黄浩竟自站起,山坡边的几个猎户也全赶上前来,向甘婆子等打招呼。黄浩此时面色苍白,可是他照样的行动,甘婆子、程天宠等放了心,知道他伤势不碍命。程天宠赶上前来,拉住他的手道:“黄浩你的伤痕怎么样?”

黄浩苦笑说道:“不要紧,照样地活下去,照样地跟他们拼!”程天宠道:“孙彪全受伤了,这怎么对得起人?”黄浩叹息着说道:“师傅,这件事不用介意,黄石谷的猎户们全是有义气有血性的汉子。我们的事我已经详细地告诉他,他们全是有肝胆的好朋友,甘心替我们的事卖命,现在虽则出了事,连男带女没有说出半句抱怨的话,这种行动真叫人钦佩!”甘婆子跟闵三娘、甘云凤全向一班猎户万福。程天宠、余忠也全是很恭敬地向眼前这一班猎户们拱手说道:“太对不起,难为弟兄们了!我们无故地给你们带来这场灾害,太叫我们不安了。”猎户中那个崔贵也在近前,他忙答道:“老婆婆、老师傅,用不着客气,我们现在已经完全知道你们这班人的为人,跟你们所办的事,我们应该把所有力量助你们成功,伤几个人算了什么!烧几间房子,我们更没放在心上。他会烧,我们会搭盖,我们也不愿意长久留在这里,但盼着你们把前山道群匪党覆灭,我们能早日地回转前山,那才是我们这群猎户之福呢!老婆婆们到里边坐,金老师傅等全搬到我们弟兄王勇的家中。”甘婆子点点头,随着一班猎户向山坡上走来。

这时天光已然大亮,来到山坡上,猎户王勇就住在山坡的中间,他这两间木屋,前面还牵着一段木栅栏,远远地就望到里面有人在院中。刚走到门边里面,跑出一个小孩子正是孙彪的那个小儿虎儿,他跑出来之后一直地扑向闵三娘身边,口中招呼道:“大妈!我那个熊哥哥怎么没来?”闵三娘拉住他手含笑说道:“虎子,你熊哥过两天会来的。”这时一班人已经走进门口,里面竟有人发着一阵狂笑,声如洪钟。因为里面房屋前尚有两棵山边原就生长的大树,笑声是在树后,甘婆子一听就知要命金七老这个老怪物,甘婆子紧往前走,口中在招呼着道:“七老,你竟会没死,你现在很得意吧!”说话间甘婆子已经走到里边,见这个金七老正坐在大树后面的一个木凳上,他正在仰着脸看着这边,脸上还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