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婆子走到里间,向陆七娘、萍姑嘱咐她们,只管安心在这里静养。这是跟前山隔绝的地方,铁壁峰一带的匪党们,我们已在尽全力去对付他们,谅他们还没有力量搜索到这里。不必担心,有黄浩、姜秋野照顾着,这一伙子猎户又全是热肠的汉子,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事大致情形,附近一带自会留意。跟着出来向要命金七老道:“七老,我们不能再耽搁,盼望你在这里忍耐一时。”金七老可倒好,从进门他是一语不发,只喝了一碗稀粥,好像在想什么事。这时甘婆子向他说话,他才睁开眼,向甘婆子道:“老婆婆,咱们彼此是言而有信,怎么说,可要怎么办!双手金镖罗信,不留他带活气,我可把你偿命。”甘婆子冷笑一声道:“老怪物,你现在还不肯相信我,我可要对你不起了,没有那么些啰唆你就等着吧。”甘婆子跟着使眼色,叫黄浩、姜秋野全出去,叫程天宠先留在屋中。孙大娘等见甘婆子、甘云凤、闵熊儿往外走,跟着全退出来。他们带来的那个大竹筐,始终放在门外,甘婆子招呼闵熊儿、甘云凤把里面的东西全取出来打成包裹。这筐子多一半是绒绳软索和六个铁抓头,此外就是火折子引火之物,跟干粮水袋,这是隐匿山中必需之物。
甘婆子跟着向黄浩、姜秋野低声嘱咐道:“此次叫你们二人留在这里,危险是没有什么,但是你们可免不了要受些苦恼。这个金老寿过去是何如人物,谅你们尽知,他此次龙山铁壁峰遭到这样暗算,受到这么重伤,他是不甘心的。并且性情暴躁,他最爱得罪人,可是一个极好的人。盼望你们忍耐些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别看他口头上那么无礼,他心里比谁可清楚,你们能结识了这么个风尘异人,也不枉在我门下效这回力。铁抓软索留下一份,可是你们要收藏起,不要叫他看见。通天岭峭壁悬崖那一段路,我们此次翻上去,把那条藤萝就要割断,免得给别人留上下的道路。万一我们自己仍然得渡过通天岭时,现在我们身边全有这点东西,不至于费什么事了。这件事不要看着平凡,是很要紧。至于黄石谷的一班弟兄,你可以告诉他们,在我们事情没完,不必入山打猎。他们是以此为生的人,你们可以把身边的钱多给他们些,叫他们添办些食粮,不要亏负这班好朋友。可是你也不用和他们客气,只管调度他们盘查守卫,时时小心。咱们也许从此永诀,或者能够为地方除巨患,这件事情,我们要尽所有的力量,和这班妖孽们一决存亡。没有别的事,我也不嘱咐你们了。”黄浩、姜秋野诺诺连声答应着。
甘婆子也不再进屋,向孙彪、孙大娘等轻蹬人,万福告别。甘云凤、闵熊儿,此时把包裹全收拾好,所带走的东西,全背在身上。程天宠这时也从屋中出来,向甘婆子道:“你们在门边这么说话,他很疑心,他不住地问,是否这里也有危险?我是竭力安慰才把他劝住了。这个人真叫我有些头痛。”甘婆子道:“不去管他,我们走。”孙彪等仍举着火把相送,这个虎儿只这么短短的时间,不知怎的他竟爱上了闵熊儿,拉着闵熊儿的手,不住叫熊哥:“你可不要走了不来,你可答应教我本领。我爹爹还给我留着好多虎皮,我留着给你们好么?”孙大娘一旁却呵斥着:“小孩子家,胡闹些什么?”甘云凤却拍着他头顶,向甘婆子道:“阿娘,你看这个小娃,十分可爱。他跟闵熊儿这么亲近,这个孩子多么好的体格,将来想法子成全他不好么?”甘婆子看了看,也是爱。无奈现在心绪不宁,眼前的事,十分扎手,老婆婆实在顾不得了,立刻拍了拍虎儿的肩头道:“好孩子,不要胡闹,将来总会有人教你练本领,你现在还小呢。”这个虎儿究竟是个小孩子,他竟自伸手把石灶边一块不下二十斤的石头,双手抱起道:“老婆婆,你看我有力气么?”这时孙彪忙地把石头夺过去呵斥道:“虎儿,不许这么胡缠,老人家有事,得赶紧走呢。”他好似十分失望的,但是依然跟随身边,一同送这四个人。到了谷口边,甘婆子向他们点点头道:“不用送了,一切事,我也不再托付,咱们再见。”孙彪答应着,赶紧吹起一声竹哨,为是关照伏身在通天岭附近的王勇,告诉他人已经过来了。王勇那边听到竹哨声,他从道旁穿出来,迎接着这轻蹬人。告诉这一带并没有发现敌踪。甘婆子向他客气了一下,带着甘云凤,和这班人告别。立刻全把身形施展开,纵跃如飞,直扑通天岭。
仍然是借着那条藤萝,翻上通天岭。全到了上面,甘云凤立刻用宝剑把藤萝砍断,把这条藤萝抛向岭下,顺着通天岭往东紧翻回来,到了盘龙嶂下已经是三更过后。这里只有闵三娘跟余忠在附近一带巡查防守,沈阿雄没在这里。甘婆子向闵三娘问:“阿雄可是在前面断岭上么?可以唤他回来歇息一下。”闵三娘道:“他大约这就回来,他可没告诉我去做什么,只说是越过前面山岭,往东边搜查一下。”阿英听到闵三娘这么说,他对于弟弟阿雄有些担心,恐怕他趁着甘婆子不在,私自往铁壁峰去探查。顾不得一路上的劳累,悄悄地向闵熊儿打着招呼,两人竟离开盘龙嶂下。
沈阿英向闵熊儿道:“咱们两人去找找他,现在的事,谁也不许冒昧的行动,各人的危险算不得什么,别把整个的事毁了。”闵熊儿道:“阿雄哥还不至于那么胡闹。”两人离开盘龙嶂一直往东搜寻过来。一路上仍然用铁沙镖开路,免得自己人发生误会。一直赶到了盘龙嶂东,甘婆子所指定的瞭望之处。可是不见沈阿雄的踪迹,沈阿英十分着急,因为甘婆子对于眼前的事十分慎重,她那样成名的人,现在丝毫全不敢疏忽,任意胡为,定要被甘老前辈看成年轻不懂事了。所以招呼着闵熊儿两人顺着山头,分南北两面,搜查过来。
幸而没走出多远去,闵熊儿他在往北去的那段乱山头上铁沙镖发出,就得到了远远地回一声。闵雄儿知道阿雄在这边了,他赶忙连续发镖,向他打招呼,果然是他。阿雄到了近前,闵熊儿顾不得问他,忙向他招呼:“咱们快往南把阿英追回来,叫他走得太远了,回头也是和你麻烦。”可是阿雄这时似乎跑了很远的路,他不住擦着头上的汗,随着闵熊儿往南紧赶了一程,这才把阿英追上。阿英见了阿雄的面,十分抱怨他:“不应该这么不听甘老前辈的嘱咐,自己往远处走,难道你不知道今夜的事?我们决不能守在这里等待。”阿雄道:“哥哥你不必埋怨我,什么时候我不会忘掉,我们在铁蓑道人和悟因大师面前说的话。我是在附近布置一番,我总觉着,盘龙嶂这里地势虽则十分隐僻,离着铁壁峰不算远,总得提防着他们搜查到此。所以我在附近一带找了几处可疑的地方,故布疑阵,到处留些曾经有人停留过的迹象。这一来我们在盘龙嶂这里,可以安心些。哥哥难道不好吗?”闵熊儿一旁听着,阿雄这种举动,自己十分惭愧。他们小弟兄比自己不过大着三两岁,可是现在,应付这种强敌,全能这么随机应变。自己从前随着婶娘,总觉得个人有本领、有聪明,真有些自命不凡,现在看起来,个人算差得多呢。不过无论如何,我要和他们这么比着,在这场事上尽力。
这时阿英向阿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跟着向闵熊儿说道:“你看现在也就是三更将过,离着天亮尚有半夜的光景。三弟,你在这里守候着,不要离开,我到盘龙嶂向甘老前辈请示一下,我们今夜,必须到铁壁峰去一遭。”闵熊儿见阿英先前对阿雄低声说话,他就很不高兴,他认为已和他们哥两个结为异姓兄弟,什么事不许背着自己了,遂说道:“阿英哥,我可告诉你,从此时起,你们两人无论去干什么,也不许背着我。你们要是不叫我跟你一道走,那就是看不起我闵熊儿,我跟你们划地绝交,谁也不必理谁。”
阿英笑道:“你说得太厉害了,好好在这里等着,商量好了就许立时走。”阿英、阿雄返回盘龙嶂下,甘婆子、甘云凤、程天宠全在这里歇息着。也因为到黄石谷往返奔波,过于劳累了,阿英、阿雄这一回来甘婆子放了心,阿英赶紧替他报告了一切。甘婆子向程天宠说道:“这真是后生可畏!这小弟兄两人全能这么应付事,看起来我们不要倚老卖老,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铁壁峰的事只要一完,我们应该把将来的事完全叫这轻蹬少年们去做才是。”程天宠也十分喜爱阿英、阿雄。沈阿英跟着向甘婆子道:“老前辈,我们有点事向你请求,现在离着天亮还有半夜的时间,我们要到铁壁峰去一遭,探查那边虚实动静,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不要耽搁下去。”甘婆子道:“你们哥两个,想单独去么?”阿英、阿雄全点点头,甘婆子摇摇头道:“要去一同去。”阿英道:“人多可反不好。”阿雄也在说:“往黄石谷送金七老的情形,分明是敌人已在注意着后山一带,人多了踪迹反容易败露。”甘婆子道:“你们究竟打算怎样做?”阿英道:“一方面要探查他铁壁峰前一切的情形,现在是如何布置;一方面我们非要追究出铁壁峰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他们用什么方法可以任意上下,这件事不查明,我们对于铁壁峰的事无法下手。”
甘婆子站起道:“好!咱们就走一遭。”沈阿英道:“老前辈你连日来过分辛苦,此番我们去,不过是探查虚实动静。老前辈可以在盘龙嶂等待着我们,此去我们去决不会动手。”甘婆子道:“阿英你不要为我打算,生死关头,还顾得什么辛苦,虎老雄心在,我老婆子还不认头呢!我认为此去要打算追究出铁壁峰的诡秘,人少了反倒容易误事。我们必须把人分派好,互相策应,得防备着他们有极严密的布置。因为追究铁壁峰的情形,在我们未得手之前,不能叫他对我们探查铁壁峰的人有丝毫觉察。阿英、阿雄你们想人少了于我们不利,是不是?我们这里索幸不必再多留人,咱们这几个人一同走。必须用的东西带在身边,其余的全把它放在大树的顶子上。这样我们反没有后顾之忧,只叫余老师在后面嶂上暗中守望就是了。”阿英、阿雄想想认为这么也好。跟着便向闵三娘说道:“三娘,我那个闵熊儿弟弟,他可是已经说过了,他决不肯离开我们弟兄两人。可是晚辈在你老面前不敢不说明,此去我弟兄两人可是碰机会,万一有偷渡龙山后涧,猱升铁壁峰的可能,我们不想回来了。”闵三娘咦了一声,惊问道:“阿英,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此番聚合一处,生死祸福,要放在大家身上,决不能叫你小弟兄单独地履危蹈险,除非是我们全回不来。”阿英、阿雄看着闵三娘他们是不再答话,甘婆子向甘云凤、程天宠看了一下道:“好厉害的少年!”
甘婆子说着话,凑到阿英、阿雄近前,伸手把两人的肩头扶住,正色说道:“你们想这样做么?”阿英、阿雄点点头,甘婆子道:“不后悔么?”阿英、阿雄一齐说:“决不后悔。”甘婆子道:“好!有志气的少年,应该这么做。不过你们可不要忘了,亲口告诉你,铁蓑道人、悟因大师全说过,你们是前程远大,有希望的人,我也这么看。可是你弟兄两人要记住了,我们江湖人不怕死、不惜命,可是有泰山鸿毛轻重之分,要死个值得。把两条命凭白送掉,可太辜负我们对你弟兄期望之心了。”阿英、阿雄点点头,阿英说道:“老前辈,阿英、阿雄不会叫你失望的。”甘婆子道:“就这样吧。”可是阿雄仍然向闵三娘道:“我闵熊儿弟弟怎样?”闵三娘还是迟疑未答。可是甘婆子却向闵三娘道:“三娘,你也应该趁这个机会叫闵熊儿跟着这两个有志气的少年去做才是,你难道不放心么?”闵三娘点点头道:“我只是怕闵熊儿误事,我没有什么舍不得。”跟着向阿英、阿雄道:“就叫他随在你们弟兄的身边,事情要谨慎小心,不要贪功冒险才好。”阿英、阿雄答应着。这时甘婆子已经吩咐大家收拾,阿英、阿雄他们各自打点了一个包裹,里面最要紧的东西,就是所买来的绒绳铁抓、引火之物,另外是干粮袋。除去他弟兄两个包裹,另外单给闵熊儿也打点了一份,阿雄提着它。甘婆子等也全收拾好了,带着甘云凤、程天宠、闵三娘立刻起身,叫余忠把盘龙嶂这里灯火熄灭。顺着这片乱山头,往东走下来,到了前面这片山岭前。
闵熊儿在那里等得十分焦躁,此时见连甘老婆婆等全来了,他迎上前来,拉住阿英低声问:“我们现在走么?”他更悄悄地看了三娘一眼,向阿英问:“我阿娘可叫我去么?”阿雄把一个包裹递给他道:“赶紧把它背上,此后死活我们三人要在一处。”闵熊儿是十分高兴。
他哪知道闵三娘又痛心又担心。丈夫死后,只留下这么个从小抚养起来的侄儿,只有他接续闵家后代香烟。现在到龙山铁壁峰对付那么厉害的敌人,阿英、阿雄虽则十分精明强干,但是事情危险,是必然的事。可是甘婆子一旁那么鼓励着,自己就不能再说出不叫闵熊儿去的话。看到闵熊儿这么高兴,三娘在走着路,把他拉在身边,低声告诉闵熊儿:“好孩子,你可不要任性胡作,我把你抚养成人,教诲一身本领,实非容易,你萍姐她终归是女孩子,将来要嫁人的。你总不要忘了婶娘依靠何人?不要叫我落一场空,可是婶娘绝不是怕死贪生,畏刀避箭。方才甘老前辈已经教训过阿英、阿雄,叫他们死个值得,你也要把这个话记住,婶娘别的话不多嘱咐你了。”
闵熊儿听三娘说着话,声音有些发颤,知道她十分难过,闵熊儿在三娘身边从小相依,他对于这个婶娘比自己亲娘还看得重。闵熊儿偷着抹了一抹眼泪,向三娘道:“你不要难过,也不用担心,此后的事虽则十分险,可是我决不会忘了你的话。我们必要量力而为。婶娘你放心吧,我平时虽则顽皮,遇上事我决不胡闹,决不叫你落一场空。”闵三娘听了闵熊儿这个话,自己又提起了高兴,遂把他的手松开。此时大家全分散开,不敢聚在一处,到了四更左右已经到了铁壁峰附近。
这一带仍然是黑沉沉。甘婆子把大家聚在一处,低声招呼道:“现在离铁壁峰后面那条山涧可近了,我们形迹上可要十分谨慎,这种地方要提防着敌人已经安置下防守的人,我们形迹极容易败露。铁壁峰后这段山涧太宽,决不能渡过去,我们现在把人分为两路,各自放手去做。我想带着三娘、云凤仍然从铁壁峰南边渡过去,入他龙头总舵,查看他里面现在的情形。天宠你带着他们三个小弟兄在铁壁峰后查看铁壁峰的形势。我们此时,入他龙头总舵,在详查他虚实动静之后,我们要故意地在里面动动手,为是看看铁壁峰有什么动静没有,这样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他们看到总舵上一出事,倘若在这个时候,有所举动,就是我们的万幸了。但是铁壁峰后一带,你们形迹上要十分隐秘,丝毫不要疏忽大意,形迹只要一败露,我们全盘的事就要落个必败的地步了。但是我们入总舵的人,必要尽全力来牵制他,必须做到,叫他首尾不能兼顾。这件事不用我过分嘱咐,咱们应该立时分手了。”铁鹞鹰程天宠跟小弟兄三人,点头答应着。甘婆子道:“咱们应该分手了,黎明后倘若我们所来的人,没有失陷,我们就在这段大涧西,这片最大的荒草坡集合。”说话间甘婆子向程天宠一挥手,各自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