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道士答道:“我不过是一个化缘的穷道人,云游四海,到处为家,走到哪里算哪里。你只叫我一声铁道人好了。朋友,快去看看你们伙伴,受伤得怎么样了?”这十几个人是多半带伤,可是这些人伤全不重,还照样地能行动,只有那个李三立他被虎爪抓得重些,已经有人从山坡上把他背下来。这个老道人把他的伤痕查看了一下,忙向孙彪道:“你们赶紧把他背回黄石谷,把这头虎跟那只金钱豹搭回去,这个受重伤的可得赶紧治,治晚了这个人恐怕要成残废,他的右臂跟肋骨全受了伤。你们赶紧走,我跟你们到黄石谷。”孙彪对于这位老道士这么热心,真是感激万分。忙地招呼弟兄们把李三立背起,其余的人,用虎叉木扛抬着这一只虎、一只豹,一同地回转黄石谷。大家这一回来,留在黄石谷的家眷们全是不放心,他们也在担心等待着。此时见回来的人多半受伤,孙彪的女人孙大娘,她首先看到李三立受了重伤,她赶忙地照顾着把他送到自己家中。孙彪把这位铁道人迎接着到自己所住的卧室内。他赶忙地告诉了伙伴们去烧茶预备食物款待老道人。这个老道士向孙彪道:“朋友,不要客气,现在赶紧治受伤的人要紧。”孙彪遂领着这位铁道人,来到李三立的家中。他们所住的,全是在一个山坡上,相隔着就是两三间房子。果然这时猎户李三立的伤势发作,痛楚呻吟,这位铁道人遂亲自动手给他治伤敷药。这个老道士这么热肠侠骨地救他们这班人,一个个全是感激异常,想不出什么法子报答这个铁道人相救之恩。铁道人嘱咐李三立的家中人,好好照顾他,别看伤势很重,但是过了七天,一点危险没有,肋骨和左臂,决不会成残废,跟着又仍然回到孙彪所住的石屋内。
铁道人向他们问道:“你们在这里干这种打猎生涯,大约很有些年了。长江大水,数十里的灾荒,你们在这种地方倒还躲过这场劫难,很是万幸了。”孙彪道:“铁道爷,不要提起,我们来到黄石谷这里,也是迫非得已。我们原本在前山,全有好好的一份家业。并且除了打猎之外,还有些山田,只为逃避水患,离开鹅头荡一带,赶到我们再回来时那里已被人占据。我们敌不住这伙匪人,只好转到后山这种荒凉之地,在这一带暂时地凑合着生活而已。”这个老道士站起来道:“朋友,我对于你们帮这个小忙,不足挂齿,但是我有一点事拜托,要你们帮个小忙……”孙彪误会了老道的意思,忙答道:“道爷,你只管吩咐,我们虽则穷,来到这一年左右,弟兄们倒还略有积蓄,道爷你只管吩咐我们,力所能及,一定照办的。”
这个铁道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全是有血性、有良心的汉子,但是贫道云游四海,浪迹江湖,天地吾庐,到处为家,风餐露宿,过得自在逍遥,无拘无束。身外之物,我什么也不用。实不相瞒,贫道此番来到龙山这一带,有所为而来,现在不用告诉你们也知道,贫道是个武林中的人物,现在我们来的人,有十几个。不过到这龙山一带,全是潜踪匿迹,因为我们有极厉害的仇家,正跟前山的匪人们有极大的牵连。我们头里赶到龙山的,已经遇到阻难,城乡市镇,我们全不能落脚,现在已经和我们的对头碰了头,头里下来的人,已经有受伤的,只有你们所住的这黄石谷十分僻静。有那道通天岭,把前后山隔断,这是最好的地方。所以现在和你商量,在你们这里要借用一两间房屋,我们的人几时退下来或者要借你这个地方暂作栖身之地。因为你们这里除了自己的十几个弟兄和别处全隔绝。并且你们全是有血性的汉子,贫道才敢以这种事相托,你可能帮这个忙么?”孙彪一听铁道人这个话,他明知道江湖上寻仇报复,是极凶极险的事,但是铁道人通天岭下,现身相救,弟兄们能够安然脱险,这种救命之恩,所以毫不迟疑,慨然应允。问铁道人全是什么人到这里来?铁道人略一沉吟道:“你们既然也是前山被害的人,我们眼前所办的这件事,也正是对付你们痛恨的轻蹬匪类,谅你们也有个耳闻,匪党们声势浩大。现在我们这班人行踪极其严密,至于究竟是什么人能到你们这里来,还不敢确定姓名,我也不告诉你。我先告诉你几个人的面貌,你要牢牢地记住,因为你们现在还要提防着前山的匪党,万一也越过通天岭,到这里搜索探查,你们还要应付一下。”
这个老道人遂把甘婆子、闵三娘、甘云凤这轻蹬人身形、相貌、年岁、口音,全说与孙彪,叫他十分注意。孙彪慨然答应,叫老道人只管放心,我们虽是轻蹬粗长汉子,这件事还办得来。更告诉铁道人,他就把自己这两间石屋收拾起来备用,因为他这两间房屋,又坚固,又宽敞。铁道人真是杯水不扰,立刻向他们告辞,仍然扑奔通天岭那种悬崖峭壁。孙彪等送出谷口时,这个铁道人很快地身形已经隐去。这轻蹬猎户们,全是忠实可托的人。此次他们得到这么一条大虎,跟一条金钱豹,这全是附近数百里内难得的兽皮。这次虽则险些送了命,可是转危为安之下,很有收获。孙彪立刻吩咐弟兄们在谷口一带,常用派人瞭望,注意着通天岭悬崖峭壁。
果然这个道人走后,不到半天的工夫,甘婆子已经带着甘云凤、阿英、阿雄到来,他们远远早有人看见了。这种地方是一个人迹不到之处,这四个人出现的地方十分可疑,所以孙彪带着伙伴崔贵迎出谷口,一看到甘婆子那种相貌,跟那位铁道人所说的一点不差,只这一个人就可以知道绝不是盘踞前山的匪人了,所以把甘婆子等迎到黄石谷内。孙彪并非是故弄玄虚,因为关系着寻仇报复的事,不敢不慎重,直到甘婆子说出要找他们借地方将养受伤人,孙彪早已把里间收拾好了,领着甘婆子母女,看过之后,这才详述一切。
甘婆子一听这种情形,也知道这分明是淮阳派的前辈铁蓑道人,暗中相助。龙山铁壁峰的事,铁蓑道人竟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甘婆子对于这件事反觉得十分惊心可怕,铁蓑道人他当然是要为江湖扫除群魔,可是自己认为野狐岭、盘龙嶂,那么隐秘的地方,铁蓑道人既能够暗地侦知,可是眼前的劲敌,也保不定要搜寻到。可见眼前事,太以扎手了。此时判明猎户孙彪等绝无丝毫恶意,他完全存着感恩报德之心,这种事无须再顾虑,这个地方暂时叫要命金七老和萍姑养伤躲避,倒是个极好的地方。可是铁壁峰的事,真得赶紧下手,不然自己这班人,也不易在那里存身。
此时这四个人全明白了是铁蓑道人的布置,可是对于他绝不敢存倚靠之心,铁蓑道人,这些年来,他的行动上,始终是这样,隐现无常,他一身的牵缠更多,他不安心露面,你就休想找到他。甘婆子遂向孙彪托付道:“朋友你能够这么帮我们的忙,我们也就不客气了,正得借用你这两间屋,大约今晚我们就能到来。现在我也不说什么感谢的话,我们的事情很紧急,不能耽搁,我们要赶紧翻回去送受伤的人到你这里暂避。”孙彪也看出甘婆子等全是风尘异人,他们所来的道路,就不是平常人所能上下的地方,他遂站起来往外相送。甘婆子等站在他的石屋前,向谷内细看了一下,更问了问他往后山出黄石谷的道路,孙彪详细地告诉了一番:“这个地方出龙山的后山西山口,尚有七八里的山道,因为大水灾之后,附近几个小村落,全被水冲平了。这一带荒凉异常,没有人烟,我们出去买办应用的东西,总得走出二十多里才能找到小市镇。”
甘婆子点点头道:“很好,事情我也不再托付,倘若我们这场事弄清楚了之后,没有别的报答你,龙山鹅头荡一带,准能叫你们重行建立家业,回你们祖居的故土,咱们晚间再见,你也不必送了。”甘婆子带着甘云凤、阿英、阿雄仍然从东谷口出来,离开谷口附近,顺着谷边一带的起伏的山道,往北出来半里左右,甘婆子向甘云凤、阿英、阿雄道:“眼前的事,你们应该知道警戒了,所以对付眼前的轻蹬强敌,须要十分谨慎小心,我们万不可再存丝毫骄敌轻视之心。铁蓑道人是自己人,但是我老婆子已经算是竟栽给他,他能够跟踪蹑迹,我是毫未觉察,这种情形,你们想想可怕不可怕。倘若是敌人这样对付我们,我们恐怕这一盘棋就输到底了。过去我在川边一带,行道半生,可说是无往不利,虽则遇到些扎手人物,但是我只要伸了手,全是迎刃而解。自从我一心放弃江湖事业后,反倒风波屡起,阻难丛生,这正是给我最后个教训。现在我们全要把个人精气神尽力量地用出来,以十二分力量应付这场事,可是我们还没有必操胜券的把握,这就要拼着看了。现在我想叫阿英辛苦一下,赶紧赶奔蓝山,把萍姑接到黄石谷,姜秋野、黄浩,也叫他们跟随前来,以便保护,并且要买办一些应用的东西。”
甘婆子跟着吩咐阿英从通天岭立刻起身,无论如何今夜得返回来。你们来时也可以从西山口进来。猎户们已知我们大致的情形,前后谷口他必派人把守接应。把所置备的东西也带到黄石谷,我们送金七老、璞贞到这里来,我们的路近到得早,到时候只要把萍姑送到这里。倘若野狐岭盘龙嶂那里不出别的情形,我们仍在那里集合。你到了蓝山买办东西只告诉姜秋野一声,他这一带道路很熟,并且还有人供他奔走,比较便利。跟着告诉云凤给阿英钱,叫他带着置备应用之物。
阿英道:“老前辈这些事不用你照顾,我们小弟兄身边还有些私蓄,一时半时还用不完呢!就这样,我的道路远,我先走了。”阿英虽则被派去这么远的地方,毫无畏难之色,他是翻山越岭如飞而去。甘婆子带着云凤、阿雄仍然从通天岭这里翻上悬崖峭壁,沿路上各别的全是小心着,察看着所走的道路,辨别着附近的情形。赶到了盘龙嶂附近,闵三娘已经在盘龙嶂西一片岭头在瞭望着,他们往返没有多大的耽搁,回到盘龙嶂不过是未末申初,天色还早。
此时闵熊儿已经和铁鹞鹰程天宠爷两个换了班。要命金七老跟陆七娘这半日来,情形很好。七老他是一个最性急的人,他已经一连两次强挣扎着起立走动,闵熊儿、闵三娘屡次地劝阻,可是终于扶着闵熊儿在盘龙嶂下走了一周。只是他流血过多,他那么强健的身躯,依然不能支持,现在倚在山壁那缓息着。他此时也知道甘婆子等去另觅安身之地,甘婆子这一回来,赶紧地到了他近前,好言安慰着劝他离开此处。
要命金七老此时真有些痛心欲死。他是一个生龙活虎一般的人,现在把他摆制得成了怕死贪生、惧祸逃亡的一流人,他是又急又气。甘婆子告诉他,已经找好了极安全的地方,劝他立时走。金七老是瞪着眼不答应,他恨声向甘婆子道:“老婆婆,你此番对金老寿的情形,我不是不明白。你是血心赤胆爱护这个老朋友,可是你也得顾念到金老寿是个什么人物,我是宁死不屈不辱。现在被这轻蹬贼鬼子们逼得我就这么惧死逃亡,满处乱躲避么?他们找到这里,我认了命。”
甘婆子道:“七老,你现在可不许和我这么麻烦,你总要为眼前的事仔细地打算一下,为了你个人刚强志气,难道叫我们落个一败涂地?任凭这轻蹬恶魔们,雄踞三湘,扬眉吐气?何况他们的手段、他们的行为,你是知道的。他们将来要造出多大的孽来,全是金老寿你一人之罪了。不要再和我这么故意刁难,你到黄石谷暂避一时,我们也好放手对付这种扎手的人物,你叫我们再受到牵掣,我们可非要毁在敌人手内不可了。”
金七老咬着牙说道:“再生之德金老寿不会忘的,但是我真个躲到一旁,任凭你们把我这不两立的人消灭了,我此后活在世上一天,是一天的耻辱。老婆婆,我金老寿现在求你事情,我不敢强人所难的要求,我这伤痕,我自己觉着用不了多少天,我现在运用内功,来扶助我的内力,我恢复得快,只要我能行动,我就要动手。倘若事情不能等待下去,你们已经把龙山铁壁峰的匪巢挑了,双手金镖罗信那个老匹夫,你们可要留他的活口,留他的活气。这件事老婆婆你只要答应了,我金老寿就感恩不尽了。”金七老说这话时,他眼角竟带着泪水,不过没流出来。
甘婆子知道他认为龙山铁壁峰这次的失足,是他一生的奇耻大辱。甘婆子正颜厉色地点点头道:“金老寿,只要我老婆子力量能够保全到这一步,我决不留余力,定然叫你如愿。何况我更愿意你伤势能够早早地恢复,你要知道你是我们这班人中最有力的人,别的话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了,金老寿你想是不是?”
要命金七老见甘婆子这种诚恳的态度、掏心吐胆的言语,他是十分感动。知道甘婆子这个人也是从来不服人的,她是遇到什么大风大浪多艰难多危险的事,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情形。现在她居然十分担心,眼前的事不容易应付,是可想而知,自己是不便难为她了。至于陆七娘她对于甘婆子是唯命是从,她的伤虽则重,比起金七老来可轻得多。自己倒也愿意到黄石谷去,她因为金七老的情形跟自己差不多,凡是和他为仇作对的,没有一个不惦着立时消灭了他。自己随着他一同到黄石谷,多少也可以加些警戒照顾他。
事情还是绝不敢迟延耽搁,立即预备起身。甘婆子仍然叫云凤跟随,叫程天宠、闵熊儿一同去,留下余忠、闵三娘、沈阿雄留在野狐岭,照顾着这个地方,在敌人没搜索到这里之前,决不离开这个地方。闵三娘向甘婆子请求她愿意护送七娘,叫甘云凤留在这,因为她太辛苦了。甘婆子摇摇头道:“还是我们去路较得便利,你难道担心着萍姑么?她一切安全不必惦念。”三娘遂点头答应。甘婆子没看她这大年岁,她真是练就了铁一般的身躯,从天一亮奔波了这么远的道路,精神依然那么壮旺。
程天宠要背着金七老,金老寿他只叫程天宠搀扶着他。甘婆子知道他这种性情,向程天宠示意,不要勉强他,等到他自己不能支持时再背着他走。陆七娘也愿意自己先慢慢地活动一下,甘婆子母女架着陆七娘,程天宠、闵熊儿架着金七老离开了野狐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