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婆子道:“那么是早有人来,跟你们说好了?我们要借住你们的房屋,不过我们此番到龙山一带来,人是很多,可没有聚在一处走,是谁先到这里来的?请你说明。”

这时那个孙大娘也从外面走进来,招呼道:“水已经烧好了,请这位老妈妈到外面喝杯水吧!”孙彪向孙大娘一摆手,跟着向甘婆子道:“事情真怪!你们也不知道来的是谁?若没有他老人家,我们现在也早埋在土坑内了。想起来是真险,老大妈你们伙伴中有一位出家人,年岁很大,你们会不知道吗?好大的本领了!”沈阿英正站在甘婆子身边,他听了孙彪的话,心中一动,悄悄地用手碰了甘婆子胳膊一下,他忙答道:“原来是他老人家,我们哪会不知道,不过他没有来得这么早,他要是早到这里,我们的人,何至于受伤呢?”

阿英虽则是因为应付猎户孙彪故意地这么说,可是他心中已经想到两个人:就是铁蓑道人和悟因大师。这时甘婆子也沉住了气,因为他们这种情形决无恶念,并且又是一个白天。所以一同地又来到外间落座之下,也顺着阿英的口风向这个孙彪问道:“我们这个伙伴到这里的情形,请你详细告诉一番,他现在哪里?”孙彪道:“老大妈,你还没和他遇上么?他已经去找你们。”跟着他把这些事说了一番。

这也是事有凑巧,在黄石谷这轻蹬猎户们,他们轻易不肯信任外来的人。这也就因为他们已经受到前山鹅头荡铁壁峰盘踞匪人的压迫,知道现在铁壁峰一带被大帮的匪人盘踞之下,他们这十几户人家,原本就是龙山前山的老猎户。他们不会干别的事业,全是两三辈山居的老住户,这种事业是他们世代相传,不愿意干别的去了。可是经过长江一带大水灾之后,他们也因为水势太大,整个的龙山,虽则不至于被淹没,当时若是留在山内,万一困在里面,那就更毁了。所以相继逃了出来,在离开水灾之地略远的地方,躲了半年多的工夫,才相继归来。

可是这个地方已经不容他们再重回来了,并且前山一带也不许他们再行打猎。他们也曾据理力争。可是凤尾帮这一班恶党们,安心在这里立总舵,焉能容他们在这里立足,只要搭起房屋来,立时被烧毁。一进山就遭到帮匪们的袭击,猎户们虽则是个个的孔武有力,可是他们也架不住人多势众,被打伤了好几个。后来竟自明告诉他们,鹅头荡一带只要敢再停留下去,定把他们全置之死地。这一来他们只好离开这里,另觅栖身之地,连春陵山全有帮匪盘踞。在那个时期,荒山野岭固然是没有人管,可是四下里全是先入为主,哪一个山头全有靠山吃饭的人。他们这轻蹬人往别处去是不成,在大灾荒之后好容易逃回来,也没有力量再往远处去了,大家一商量之下,只有仍在龙山附近,找栖身之地,比较着便利。他们因为铁壁峰一带是这班帮匪势力之地,一直地出去六七十里,越过后山的通天岭,这一带跟前山,就算隔绝了。他们找到黄石谷这个地方,这算是没人管了。在这搭盖起房屋,十几个壮汉,有一半有家小的,这班猎户们就以孙彪为猎户头。他照顾着大家,这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好歹地在黄石谷站住了脚。

还算不错,后山的面积很大,南北就有数十里,全是没有人烟的地方,深山里越是这种地方,野兽越多。所以他们到这里之后情形很好,每天只在黄石谷附近,就能打得不少的野兽。所以他们到这里几个月之后生活全安定了,渐渐地也有些盈余。可是他们规定好了,前山有匪人盘踞,他们到大市镇卖兽皮也曾听至各处传扬着龙山盘踞的这伙匪人,声势日渐浩大,附近的水旱两面全入了他们掌握。可怜官家装听不见,装看不见,任凭匪势猖狂不闻不问。老百姓们全看得出来,认为将来,非弄出大祸来不可。所以猎户头孙彪,告诫着弟兄们千万地我们跟通天岭以东断绝来往。我们在后山,多一步不走,各不相犯,无论前山什么人到来,我们是决不招惹。

这天他们忽然发现通天岭的岭西一带,有两头极大的金钱豹窜过来。头一天入山的是分开了走,只有三个猎户,险些毁在通天岭附近,他们还算逃避得快,回了黄石谷,向猎户头孙彪报告这两头金钱豹子必须设法捕捉,两张豹皮卖出去,足够我们三个月的挑费。这也就是甘婆子来的早晨天还没亮五更左右,孙彪集合手下弟兄,他们一共十四个人,结队入山,安心要把这两头豹子找到。到了通天岭西,这一片山头上,他们是终年干这个的,没费什么事已经查到这两头豹子大致盘踞的所在。就在通天岭北边,一片黑松林东面,那里有一片积水,是别处山涧流过来,地势低洼之处成了一片水池子。这里是野兽必到的地方,孙彪遂把这十几个人分散开,各选好了得势的地方隐藏好。打猎这件事,不是尽凭武勇,山里的一切事全得懂得。天气的阴晴,风雨的顺逆,水草的地方是什么野兽常到,哪种地方得防备着毒蛇怪蟒,这些事一件不清楚,人就有极大的危险。要紧的是得先把风向辨别好了,野兽它的嗅觉极敏,你若是风向辨不好,隐身地方不对,它没看到人,先嗅到人的气味,它不是赶紧逃了,就是猛扑上来,这是打猎的最不利。

布置好了之后,天色刚过五更,这时山风阵阵,残月疏星可以辨别附近景象。工夫不大猎户崔贵,他在一个较高的地方,伏身在荒草内,他把一只弄伤了的野兔,猛向山道中抛出去,立刻递暗号,招呼着大家,要十分戒备,豹子已经来了。果然在这只野兔被摔得吱吱怪叫之下,从南边一片深草中,嗖嗖的一阵暴响,窜出一条极大的金钱豹。孙彪一看这头豹子,真可爱是真可怕。豹皮带着光华,可是豹子的身躯非常大,行动时迅速异常,从草里一窜出来,那只野兔已到了它口中。孙彪此时一声暗号之下,这十几个人有的先行发箭,有的窜上山道堵截,可是这头豹子真个厉害,它一蹿起来就是七八尺高,爪牙犀利。猎户们刀棍虎叉往上猛扑之下,已经被豹爪抓伤了两个。孙彪这时一条锋利的虎叉竟自出了手,他手段可是又准又有力,这一下子,这条金钱豹竟被虎叉叉中了左肋。猎户王勇,一条枣木杠子,更砸在豹头上,把这只金钱豹,打翻在山道上,已经死去。猎户们欢呼着扑上来,为是先把这头豹子弄走,隐藏起来,盼望着那一头也到来,把两头豹子全得到手中多高兴。孙彪可是先行照顾着被抓伤的两个弟兄。

就在弟兄们把这条死豹搭回高坡,忽然有一名弟兄喊声不对,更招呼:“孙头!你仔细留神,这是什么气味?”孙彪从风中也嗅到有一股子气味。隐隐地更听得前面一片高岗子上,呜的一声,孙彪赶紧招呼:“兄弟们,往高处穿,有虎!”这种事情很怪,龙山一带向来没有这种野兽,大家各提着手中兵器,往高处穿。可是就在这刹那间,一阵腥风起处,从南面山岗子上,瑟啦的一声暴响,竟穿下一条猛虎。身躯足有八尺多长,行动带着风声,虎爪下的山石全飞起,这头虎大约是饿极了,已经往这片浅水边猛扑过来。此时有两个猎户已经把那头死豹子搭上山边的一片乱草中。可是他们十几个人,这只猛虎来得急,一时间哪能够全躲开,孙彪口中高喊着:“弟兄们不要跑了,赶紧动手!”

在孙彪的喝喊中,这只猛虎往山坡下一落,一声怒吼,竟往靠着水边的两个猎户身上扑去。不要说被它咬伤,就是被虎爪抓上也活不了。虎一扑下来,这两个猎户一条铁棍、一口单刀齐向猛虎的身上砍去。可是这种凶猛的东西,在龙山一带没见过,尤其是离着近了它身上带着的一股子腥风厉害。吼声如同响雷一样,这种声势就叫人心惊胆寒。两个猎户虽则拼命地用手中兵器向虎身上砍砸,可是这只虎四足一落地,在一声怒吼下前半身往左一甩,两个猎户手中的兵器全被这虎闪开。可是它这么庞大的身躯,后半身一甩,竟把一个猎户名叫胡忠的身躯撞出去,滚在浅水边。那一个猎户就是王勇身躯往外穿,可是这只猛虎身躯一旋转之下四足一蹬,竟向王勇扑去。王勇觉得这股子腥风已经全到了自己身上,他“哎哟!”一声,一俯身,脚底下用足了力,双足一踹,自己虽则穿出来,可是已倒在山道上,并且逃出来并不远,相隔不过七八尺。

这只猛虎又是一声怒吼,向王勇身上扑来,一张血盆大口,眼看着就咬到王勇的身上,王勇此时已经吓晕了,只有等死。猎户头孙彪他刚穿上旁边的一段斜坡,他看到王勇要死在虎口,孙彪一声高喊:“你们还不快动手!”孙彪一时也急了,他双手握着虎叉,全身往下一纵,用虎叉往虎身上一戳,可是他身旁还有一名弟兄名叫李三立,他平时在这一班猎户中以勇猛手快出名。他跟孙彪相隔不远,他竟把手中的虎叉飞掷出去,他这只叉可比孙彪可到得快了,也幸亏他这么快手,算是保全了他。这一虎叉正叉在猛虎的后胯上。可是孙彪这时也扑到了,他这一又是正好虎头上叉去,这只虎在后胯受伤之下,它猛然向左一甩头,孙彪这只虎叉可扎空了,这只猛虎正张着血盆大口,狂吼着吱嚓一声正把这只虎叉咬住,人的力量可没有它大了。这只猛虎身躯往起一仰,口中咬着虎叉猛一甩,孙彪整个的身躯竟被摔出七八尺卧倒在山坡上。

其余的猎户见孙彪又受伤倒地,全在狂喊着,往上猛扑,他们倒是真义气,一个个全是不怕死的,往虎身上猛力地动手。猎户们现在最吃亏的是没有提防,没有准备,猛虎是猝然出现,自己的人全没布置好,所以吃了大亏。弓箭全不能用了,离着太近,只有往上猛扑。这四五个人一围攻上来,但是这种猛兽,绝不是他们这种力量能制伏得了。孙彪此时身上被摔伤了好几处,拼着命地蹿起来,可是此时那四五个猎户被这只猛虎盘旋猛扑之下,已经被扑倒了两个,全被虎爪抓伤。那个李三立,他虎叉出手,手底下没有兵器了,他抓起了两块大的石块照着虎头上砸去,可是这种东西,就是被石块打上也挡不住它。猛虎这一发了威,它的虎爪下抓到的地方,地上的石沙全飞起,吼声震得树木和山壁全发出回声,这只猛虎此时猛往上扑。这段斜山坡并不高,也不过是一丈左右,再往高处可就没有路,孙彪此时为得救轻蹬弟兄,他也是抓起石块来猛砸,口中却招呼着李三立往山坡的高处逃,更招呼着下面的弟兄赶快地躲避逃命。

但是这种情势下是刻不容缓,虎一纵身时已经扑上来。那个李三立往上逃避,脚底下一下子蹬滑了,他的身躯从上面滚下来,这一来正好被这只猛虎前爪抓住。急得孙彪不顾死活,空着手,往虎头上猛扑。他是想着把这只猛虎逼得往下一退,好把李三立从虎爪下救出来,哪知道他自己反送死。

身躯一扑下来,他的一双拳头往虎目上砸,他的拳头没递到,这只猛虎一仰头,血盆大口反向他右肩头下咬来。这一来脚下本是蹬着斜坡不得力,孙彪往右一闪身被虎口扫了一下,身躯一倒也顺着山坡滚下来。这只虎它是要先吃自己爪下现成的食物,张口向李三立身上咬。就在这种情势紧急下,突然对面东山岭上一声长啸震得林木萧萧,一条黑影从通天岭上像一只大鸟,猛扑了下来。这个人到得太快了,手中更持着一口青光闪闪的利剑,他人落下来,剑已经递过来,这口剑正刺入猛虎的后胯,剑锋刺进去尺许。这一来这只猛虎受到重伤,可是这个人一抽剑他的身躯决不急于逃走,反在虎身旁暴喊了声,这只虎此时也是痛极怒极,它的身躯一甩,前爪松开,它张口向这个人身上咬来,这个人喊声:“好孽障!”他肩头一晃,身躯已经斜纵出去,穿到山坡下。

这时虎后胯流出的血把山坡上全洒满了。它一下子咬空了,一声狂吼,四足一蹬,哗啦的山石暴响,虎已经窜下来。此时李三立是半死了,他被虎爪抓伤得太重,连疼带叫是不能动转了。孙彪这条命也是白拾的,他从山坡滚下去,此时突然现身相救的这个人,跟这只猛虎全是从他身上窜下去。他此时挣扎爬起时,山坡下面已经有人在高喊着:“猎户们可要赶紧逃开,我可照顾不了你们。”因为这只受伤的虎被这一剑刺得太重,它越发地形如疯狂地向这个人猛扑,好在下面受伤的猎户已经全拼命逃开。孙彪此时隐约地看出,救他们的人竟是一个有年岁的老道士,身躯非常轻快,这只虎发了狂地向他身上猛扑,可是这个老道士身形忽起忽落,一连又把虎身上刺伤了两处。这时这片山坡下腥风暴起,沙石纷飞,声势真是惊人。这班猎户们已全逃避到山岭边山坡的高处,这个老道士手中这口利剑,青光闪闪,冷气森森,忽起忽落,跟着这只猛虎盘旋猛扑没有多大的工夫,这个老道士一声长啸,身形跃起,这一剑是从高处往下落,倒反着剑身往虎头上刺去,他的身躯也落在虎背上,这只猛虎一声怪嚎,往起穿到丈余高,向下面倒去。这个老道士在这只虎猛倒下去,他从虎背上猛窜起来,掌中剑也从虎头上猛拔下来,身躯纵出有丈余远,往西边的山道边一落。这只猛虎再难往起挣扎了,一股子鲜血,从虎头上穿出来,喷出有好几尺远,又挣扎了几下,这才死去。此时轻蹬猎户们在惊魂甫定之下全探身往下看,猎户头孙彪已经把伙伴李三立架了起来,放在山坡上面一片乱草中。

这时见这个老道士救了大家的命,他赶忙从山坡上跑下来,口中招呼道:“老道爷你真是神人了!弟兄们逃出虎口,全是道爷你仗义相救,我孙彪替弟兄们拜谢了!”他赶紧跪在地上给老道士叩头。这个老道士把宝剑上的血在荒草上拭了拭,插到背后的剑鞘内,赶忙伸手把孙彪拉起,说道:“朋友,不要这样,帮这点忙算不得什么,你们就是住在黄石谷的猎户吗?”孙彪道:“不错,我们就是黄石谷的猎户,老道爷你这么大年岁竟有这般本领,一人单剑刺杀这么凶猛的野兽,你真是神人了!我弟兄十几个人,若不是你道爷来相救,恐怕此时全要死在虎口了。道爷!你在哪里清修?没领教法号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