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维扬冷笑道:“三个多月,三年我也能等待你,姓武的现在意冷心灰,我尚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我们将来再会好了。”铁蓑道人道:“我是淮阳派开派之人,你是凤尾帮的领袖,你可愿意和我击掌取信?”武维扬把手一扬,铁蓑道人也一伸手,这两人“啪”地拍了一下,武维扬此时已奋然起立。悟因大师向武维扬道:“武帮主,大悲和尚今夜完全是一番善意而来,但是现在还落这么个结果。今夜的事,你只管全放在老尼的身上,我劝你对他不要妄生恶念,我恐怕你在他人手中落个无穷遗憾。”武维扬哈哈了一声道:“悟因老尼,用不着你多口,我们的事,尚还不了不休,别人只要不相逼太甚,姓武的决不愿多惹牵缠,我们再会了。”他还是说走就走,一转身就往北穿出去。
阿英、阿雄小弟兄两个,好生难过。他们跟随武维扬十几年来,始终没离开他身边,此时武维扬这么毅然逃去,阿英、阿雄全是天性纯厚的少年,两人全悲声招呼道:“帮主你慢着走!”两人脚底下用足了力,嗖嗖地一连两个纵身,竟穿到武维扬的头里,齐往他面前一跪,两个各抓住武维扬的衣服,哀声招呼道:“帮主,你就这么忍心抛弃我们不管了么?帮主,你念在以往之情,告诉我们往哪里去?”
武维扬身形一停,恨声说道:“大数临头,各自东西,你们还问我做什么?”沈阿英却哭着说道:“帮主,我们小哥两个至死不会变心,决不会辜负你十几年恩收义养,难道你真认为我们弟兄两个对你有背叛之心么?也好,叫帮主你看看,阿英的心是红的是黑的?我对不起你了!”沈阿英此时是痛心到极点,自己愿意把心掏出来,但是做不到,可是自己一片血心,竟落得他不能信任。沈阿英此时真不想活了,他一扭头,用足了力量向山坡上撞去。
他本是抓着武维扬的腿,这一来,武维扬也痛心到极处,一掉身,一把把阿英背后的衣服抓住,但是阿英用的力量大,哧的一声,一件短衫,被扯下一大片来。可是武维扬左手跟着一伸,左脚一上步,一个“夜叉捋海”式,二次又抓了沈阿英一下,算是把他身躯带得没有撞在山坡的石头上,可是在一滚之下,后脑肩头也全擦伤。那个阿雄放声大哭,阿英此时竟晕了过去,武维扬此时一俯身,把阿英抓住,在他背脊连拍了两下,更用左手在胸前给他推了一掌,沈阿英也哭了出来。武维扬回头看了看,僧道尼三个人幸而全没追过来,武维扬低声呵斥道:“小冤家,不要哭,我迫非得已,才这么做,你们也不要相逼太甚。”跟着嘴唇凑在阿英的耳边说了两句,自己把手放开,拭了拭泪,阿雄还要哀求拦阻,武维扬惨然说道:“好孩子,不要糊涂了,你们再和我纠缠,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了,少时他自会告诉你,前途好自为之,将来我们或许有重相见之时。我武维扬好惨!”说话间再也不顾这小弟兄,身形往乱石坡上纵去。
此时阿英身体软绵绵的,他赶忙招呼阿雄:“弟弟,快着点,追上他,把你身边的东西全给他,快去!”阿雄听了,他紧自纵身追赶了去,口中在招呼着:“帮主,请你暂停一步,有一点东西你必须带走!”武雄扬身形已经到了这片乱石坡上,听得阿雄的喊声,这种地方仍然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最爱的两个孩子,他何尝割舍得下,身形略一停,阿雄已扑到近前。他把身上藏着的一个小布包抓出来,塞向武维扬手中,匆促地说道:“帮主,你不要苦恼,这点东西你必须带去,我们决不再麻烦你叫你生气了。帮主,你保重吧。”武维扬刚要拒绝不受,可是阿雄把这个小布包抛在他脚下,一边抹着泪,一边紧穿下乱石坡。
阿英这里慢吞吞站起来,阿雄返回来,伸手把哥哥扶住,说道:“东西交给他了,哥哥,他往哪里去,可告诉你么?”阿英附耳低声说与了阿雄。这小弟兄两个,一腔悲愤,满腹酸辛,向铁蓑道人等面前走回来。
这三个风尘异人看得真切,唯独这种人,他们最爱的是有至情有至性的人。所以互相叹息,可是决不向阿英、阿雄追问,他们追赶武维扬做什么?凡是这种人,决不做那种不近人情的事。他们这爷三个情同骨肉,阿英、阿雄对武维扬视同生父。武维扬对于小弟兄,也是爱若亲生。死别生离之下,再阻止他们临别的秘语,太觉残忍。可是铁蓑道人等眼力决不会看差,对于阿英、阿雄是看得清楚,知道这两个孩子是非分得清,年岁虽小,很有远大的心胸。
这时悟因大师来到近前,拍着阿英的肩头道:“阿英不要痛心,老尼看得出你们小弟兄是有良心的人,你们知道是非利害,现在你们要替武维扬办这未了之事,不只于你们为三湘一带扫除群魔,消灭未来隐患,你们更是报了武维扬养育之恩,所以我们决不疑心你们。现在我们可也该立时分手,因为你们弟兄二人,虽则在十二连环坞长起来,更在势败之后随在他身边,终因为有我淮阳派在头里,任何人对你们不注意,你们弟兄从这里把行踪隐去潜入湖南。现在告诉你眼前的人,醉和尚大悲僧他有他的事,老尼也有我自己的事,有铁蓑道人领你们离开金山,此番你们入湖南,既没有威胁,也没有利用。淮扬老前辈指示了你们一切之后,他也不能跟随在你们身边,却要看看你小弟兄个人的手段,也正为得叫你们亲眼目睹看一看,三湘一带的情形,和凤尾帮轻蹬余孽们所行所为。果然你们认为事情是义不容辞,必须舍死一拼才对,那时候我们看情形,量力而为。但是你们正在年轻,更随武维扬学就一身本领,在这场事可没有人担保准怎么样,也许把你们从洪炉中锻炼出来,也许把你们两条小命送在三湘。事到危急时,就是你们退了步,老尼等决不过分责难。阿英、阿雄我们这么对待你们,可有叫你们难过的地方么?”
阿英道:“老前辈,现在我们小弟兄也无须再表白心迹,我们还是血心赤胆地要为武帮主收拾凤尾帮的残局,我们把力量用尽了事情做不到,情愿竟以身相殉,决不回头。”这时铁蓑道人,眼望着这位大悲僧说道:“咱们不要尽自谈闲话,误了正事。大和尚,你也该寻你喝酒的地方了,不要耽误了你的事,我看咱们分手吧!”醉和尚哈哈一笑道:“铁蓑道友,你放心,我和尚不会误事的。今夜金山一会,这可真应了俗语: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来是一家。可是合而复分,分而复合,再相逢,就不是这个好地方了。”铁蓑道人道:“但愿我们能够早早地重聚会一下,那真是大和尚无量功德了。”这个醉和尚在一声狂笑中,他一转身穿入旁边这片乱松林内,从断崖那边翻上来。
铁拂尘悟因大师,也向铁蓑道人说了声:“老尼告辞,咱们或者三湘一带相见了。”说罢这个悟因大师,她却顺着金山寺的西边,红墙下如飞而去。铁蓑道人带着阿英、阿雄,也跟着离开金山寺。可是铁蓑道人带着他们走了一夜,尽走的是荒僻小路。这夜间竟自离开镇江府,在黎明时候,把阿英、阿雄带到一个山边,详细地指示了一切,叫他小弟兄自己起身,乔装改扮潜入三湘。
小弟兄二人此番入湖南一带,因为有铁蓑道人严厉地嘱咐,所以二人形迹上十分严密。有的时候一同走,有时两人就分开,时时地改变着装束。这样到了三湘一带日子很多,所知道的事情可就多了。这一来阿英、阿雄越发地坚定了信念,认为这次事做得顺人情合天理,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武维扬。所以他们把老船户雷震霄、黑熊刁四义首先打听出来,他们占据春陵山是横行不法,任意作恶,在沿江一带常常发现他们仍然用着凤尾帮的旧日行动,这一来阿英、阿雄可怒极了。但是铁蓑道人分手时曾告诉他们,可要十分注意着,不只于他们这轻蹬人,内中可有极厉害的人物,就是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这两个东西是最扎手最难惹的人物。铁蓑道人等此番这么毫不放松地收拾武维扬,也正是为得先去了这个劲敌,才能对付三湘一带的轻蹬妖孽。可是在铁蓑道人等到了镇江地面时,也曾派出许多人查鲍子威、罗义的踪迹,已经发现他们实是入了湖南境,但是究竟落在什么地方,还不敢确实断定,叫这小弟兄二人,最要注意的几个人,就是那过去掌青鸾堂香主天罡手闵智之妻闵三娘,在大水之后,她也入了湖南境,嘱咐这小弟兄不要冒昧下手,要十分注意地非查明了鲍子威、罗义落脚之处。那时自有他的硬对头,和他一决雌雄,你们只要量力而行,不要贪功冒险,自己的形迹越严密越好,所以这两个人始终在三湘一带形迹没有败露。
赶到重入江湖的川边大侠与甘婆子母女到了三湘,这时阿英、阿雄更发现了闵三娘,她母女和闵熊儿、草上飞余忠,这全是阿英、阿雄极熟识的人。他们的行动,阿英、阿雄也得到了真相。他们在最后现身在龙山铁壁峰下,已经是第三次了。这小弟兄此番是下了苦心,像甘婆子、铁鹞鹰程天宠和侠女甘云凤那么精明干练,尚没发现阿英、阿雄的踪迹。春陵山女屠户陆七娘义救小萍,助陆七娘脱身的,也正是他小弟兄二人。他们更探听明白了女屠户陆七娘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已经皈依到甘婆子门下。她在三湘一带的行动,这小弟兄越发认为武维扬能创起一番事业,但是他晚年来种种的行为,实有些固执己见,在十二连环坞落个刚愎自用,到如今以种种的情形看来,果然他所行颇有不当之处了,双手金镖罗信是他极信任的人,自从青渔港事败,脱身逃走,敢情他比谁全万恶,他在十二连环坞瓦解之下隐匿了极大的资财。他早蓄恶念,可惜武帮主乐清县是破死命地把他救出来,他反成了覆灭凤尾帮最毒最恶的人,所以阿英、阿雄知道时候已经到了。他们不动手,甘婆子也不能再迟延下去,闵三娘危险更多,他们这才在九华岩后,找到了闵熊儿现身相见,说明一切。三个小弟兄,竟从龙山后山找到了他已经早发现的野狐岭。这才在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初现踪迹之下,在野狐岭和甘婆子等会在一处。小弟兄二人在甘婆子面前毫不隐瞒,述说弟兄二人和武维扬分手经过,不过武维扬究竟逃到哪里,他们是只字不提。这不是他们的欺心,实在此时在这种情势下,也不需要武维扬现身。
甘婆子听到阿英详述经过之下,见沈阿英、沈阿雄提到武维扬金山寺狼狈逃亡,两个人不住地拭泪,甘婆子叹息道:“武维扬他在重建凤尾帮之下,尚没有什么罪恶,但是他最近的行为,真叫人难容难恕。你们小弟兄这点年岁,有这样雄心,有这种胆量,愿以一身挽救凤尾帮这步最后的劫难,这种行为叫我老婆子好生欣幸。你们行踪这么严密,也正见你们弟兄二人有勇有谋,很好。我老婆子此番一来是为要命金七老负气,我要助罗锦云在江湖上重做新人,一挥义剑,替江湖上办一件大功德事。叫他看看我老婆子成全罗锦云是否对,到此时你们也看见了,要命金七老弄成这地步,他几乎把这条命断送在龙山,也算是报应他。现在事情还十分扎手,眼前我们好几个带伤的人,三湘一带完全是罗信的势力,这野狐岭是否能容身,尚不敢断定,但是我不想离开这了。今夜在铁壁峰下,我已经判明,分明是罗义、鲍子威,只是这两个老儿狡猾万分,他们始终不肯正式露出本来面目。稍一接触之下,遽然隐去,尤其是闵三娘等发现他们出现的地方,真是怪事。铁壁峰这个地方,他们若是真能在上面隐身,眼前这场事,吉凶祸福尚还难说了,这连八步赶蝉金老寿,他的轻身术算有超群绝俗的本领,可是这铁壁峰那种地方,他也无法上下。漫说他现在还是受伤过重,一时间他实难恢复。可是这个地方我是见过,龙山我也来过两次,以现在武林中所有的人物算起来,以我老婆子的眼中看来,就是名震海内的铁蓑道人,和西岳派的多指大师,也未必有这种本领。罗义、鲍子威这两个人他们竟有这种超凡入圣的功夫,那可太怪了。我们必须详查究竟,因为这两个恶魔,他们真个能隐匿在铁壁峰头,我们眼前这班人非落个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因为我们时时有遭到他袭击暗算的机会,这铁壁峰就是我们的致命伤。”
沈阿英、沈阿雄全点头。阿英道:“老前辈说得一点不差,但是三阴绝户掌罗义和鲍子威他们并没有什么超群绝俗的轻身术,因为我们当初年岁小,在武帮主重立凤尾帮,再建内三堂时,那时十二连环坞初立起来,群雄聚会,各显所长,武帮主倒是说过,罗义的掌力是独步江湖,他的三阴绝户掌实在厉害,就是武帮主也敌不住他。可是他的轻功暗器,武帮主和他也就在伯仲之间,相差不多。所以现在的事实在奇怪!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这两个人现在竟会有飞登铁壁峰的本领,真叫人莫名其妙了;就是他们在归隐福寿堂之后,个人又锻炼了这些年,也不会有这种本领。老前辈这件事我们只要有了工夫探查铁壁峰的形势,总可以找出他们凭什么本领能够在铁壁峰任意的上下。”甘婆子道:“据闵三娘发现铁壁峰有黑影蠕动时,不像是仗着轻身术在那壁立山峰间上下,这件事我们倒要费些功夫,查他个水落石出。”
说话间天光大亮,闵三娘、甘云凤等此时精神全恢复了。余忠、程天宠也全从黑暗处走出来,甘婆子向余忠问道:“余老师你身上的伤现在觉得怎样了?”余忠忙答道:“仗着药力灵效,打伤的还不甚重,大约没有什么妨碍。”说话间忽然紧靠里边山壁躺着的要命金七老怪叫起来,虽则他伤痕扎裹,也给他服了药。只是他伤痕太重,刚睡醒时他猛一转身,背上的伤痕震动,痛得他出了声。陆七娘也因为身上伤重,依然睡着,此时竟被金七老怪叫声音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