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阿雄被铁蓑道人这番话,说得瞠目不知所对。阿英怔了一下,他忙地抓住铁蓑道人的大臂说道:“老前辈,你果真没有毁灭武帮主之心么?请你恕我弟兄年轻不懂事。老前辈,你既有成全我们之心,求你爽快些告诉我们,谁在三湘一带以凤尾帮旧日的力量,逞凶作恶?使我们万世不能翻身,你爽快告诉我们,我们弟兄虽则没有什么本领,凭这一腔热血,尚敢和他这班恶徒们一决存亡。”
铁蓑道人叹息一声道:“从十二连环坞到如今,武维扬完全算毁在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之手。”沈阿英、沈阿雄此时全是咬牙切齿。阿雄说道:“老前辈,这两个恶魔,他们真个丧心病狂,在三湘一带把凤尾帮要覆灭到万劫不复?”铁蓑道人叹了一声:“难道贫道的话你还不相信么?不过你们帮主那种性情,一时间恐怕还不容易劝得他回心转意。阿英、阿雄,你们小弟兄要好自为之。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叫你们全毁灭在这两个恶魔之手,随我来,把九连环捡起。”
阿英、阿雄对于铁蓑道人的话是深信不疑。弟兄二人在武维扬面前,也曾屡次地说过这件事,出卖凤尾帮,绝不是淮扬、西岳两派,现在已经有许多事证明,完全是鲍子威、罗义暗中作祟,可是不知武帮主安的什么心?他是否怕这两个人?他始终抱定了立时重建凤尾帮和淮扬、西岳两派不两立之心。以铁蓑道人现在的情形看来,我们死生完全在他掌握中,可是他决不肯下绝情施毒手,武帮主若是再固执下去,他非落个身败名裂而死不可。这小弟兄二人,莫看年岁轻,既有心胸,又有见识,对于事情看得十分清楚。个人把自己的九连环捡起围在腰间,随着铁蓑道人,向前面这片山坡前走来,小弟兄心中此时好惨!武维扬一生闯荡江湖,耀武扬威,想不到连遭失败,已经好几次死里逃生。到此时坐在山坡上,真如同待死之囚,两个人不禁地全流下泪来,仗着天色黑了,恐怕铁蓑道人看见,赶紧把眼泪擦干。
来到近前,只见铁拂尘悟因大师,跟那个醉和尚,全坐在武维扬的斜对面一块巨石上。此时武维扬似乎将将地缓醒过来,他一睁眼,就要往起挺身,铁拂尘悟因大师却招呼了声:“武帮主,算了吧!你想死,很容易,死就摆在目前,你想拼,你已经不是敌手。我盼望你坐在那,平心静气想一下,我们与你何怨何仇?到现在彼此不了不休。这种罪过究竟应放在谁的身上,你是堂堂男子汉,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身经百难,不死之身。你虽是江湖人,你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你现在这么不顾一切地要和我们拼生死、争存亡,武帮主,你究竟为了什么?今夜不讲个明白,谁也不必放手。因为眼前的事,比武帮主你争生死还要厉害得多,好在你也是成名的人物,决不会像那村妇骂人,无情无理。”此时铁蓑道人也到了近前,阿英、阿雄低着头站在一旁。
武维扬一抬头冷笑一声道:“悟因大师,你是西岳派的前辈,铁拂尘的威力,甘拜下风,到此时姓武的,任什么话没有了,这就叫胜者王侯败者贼,用不着我们多费言辞,武维扬求死不求生,你还能把我怎样?”这时铁蓑道人哈哈一笑道:“武帮主,你这个人这种固执的性情,真有些到死方休,你自认你所行所为,全是闯江湖的英雄本色,但是你能够重建凤尾帮,固然是你一生事业的成就。可是大丈夫讲究能放能收,凤尾帮的残局,你不能收拾。武帮主,何况你还造了无边的罪孽,我们就是不图名、不为利,但是死后也不要落个骂名千载,在江湖道上散布下一片血腥。武维扬,你这么作居心何忍?十二连环坞覆灭在谁的手内,你有统辖凤尾帮的力量,你竟不能查出这件事的真相,你的聪明能力又在哪里?武帮主算了吧!淮扬、西岳两派,十二连环坞赴会,贫道敢说天良话,绝没有毁灭你的心。但是你处置不当,以致有生心内叛的劲敌,和你做了死冤家。你把这一切罪孽全加在我们身上,我们焉肯甘心?”
这时阿英、阿雄都不约而同地往武维扬面前一跪,一人拉住武维扬的一只手,悲声招呼道:“帮主,你现在也该醒悟了,凤尾帮弄得死的死、亡的亡,一败涂地,完全是鲍子威、罗义一手造成。现在他们更趁着我们爷三个销声匿迹之下,他们在三湘一带,竟自召集凤尾帮的旧部,一变当初本帮的行为,全成了穷凶极恶的盗匪,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老前辈们绝没有赶尽杀绝,覆灭我们之心。正为得叫帮主即早醒悟,你正应该收拾这盘残局,对付你两个真正的冤家,消灭这班毁灭凤尾帮威名的恶魔们才是。这件事,是帮主你本身的奇耻大辱,你不要固执下去跟他们做冤家对头了。”
武维扬此时两眼瞪得圆,忽然他抬起头来,咬着牙说道:“小冤家,你们也变了心,难道非逼得我恩养仇杀,给我滚开吧。”他双臂一抖,把阿英、阿雄竟自摔出好几步去,两人在地上滚了两个圈儿才起。这两个人此时全哭出了声,可是决不怕武维扬动手。此时铁蓑道人、悟因大师、醉和尚、僧道尼霍然站起,怒目而视地已经蓄势以待,就提防武维扬要行凶了。
可是阿英、阿雄连站没站起来,膝行面前,仍然扑到武维扬的身边,两个人哭着叩头道:“帮主,任凭你怎样骂我们,处置我们,我们愿意死在你手中。因为没有你,你们弟兄不会活到今日,恩收义养,十几年来,你就如同我们亲生父母一样,帮主,事情的轻重,自身的利害,请你回心转意想一想吧!”
武维扬他突然把两臂一张,厉声呵斥道:“小冤家们是找死么!这些话你们也敢出口,从十二连环坞瓦解之后,我武维扬连个立足之地全没有。鲍子威、罗义,生心内叛,我何尝不知道,早晚我叫他们逃不出手去。你们现在见我势败途穷,竟要归附到我不两立的仇家,和他们一鼻孔出气,难道我就真不能杀你们么?咱们同归于尽吧!”此时这个武维扬他是安心不想活下去,并且他在急怒交加下,是非利害全分不清了,双掌一举,他就要把阿英、阿雄打死。
这时那个醉和尚往前猛一扑,竟把阿英、阿雄推开。他身形往下一矮,正坐在武维扬的对面,双手竟把武维扬的腕子抄住,武维扬因为和他素不相识,自己平生就没见过这个人,强迫到这里就遭到他的戏弄,此时他更那么大模大样地摆在面前。武维扬,他此时突然双臂一用力,他把身躯往起一挺,他要猛下毒手,把双臂往里一翻,用掌力硬把他撞死。可是他不想想这个和尚既敢这么对待他,焉能容他动手?他双臂往起一翻时,这个和尚噢的一声,双臂往起一扬,武维扬想把他两手抖开,可是和尚哼了一声,武维扬那么大力量,双臂又被拢下来,身躯再想动,全动不了。自己眼中几乎努出血来,咬着牙,厉声呵斥:“秃驴,我跟你何仇何恨?你这么对付武维扬!”
这个醉和尚满脸笑容,他仍然抓住武维扬的两臂,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和尚早认得你了,武帮主你四十多年闯荡江湖,也是个饱经忧患的人物了,怎么火性一点收敛不住,我和尚名叫大悲僧。”武维扬此时惊疑的眼光看着这和尚,废然说道:“你就是出身少林,曾做过福建少林寺罗汉堂长老的大悲和尚么?叫我武维扬还说什么呢!”此时他再不肯挣扎了,把双臂往下一垂道:“我武维扬遇到你这个魔头,我情愿摆脱苦恼,任凭你处置吧。”
原来武维扬他早知道在武林中有这么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少林派中他是最杰出的人才,一生武功本领得少林寺的真传,这个大悲僧隐迹风尘,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江湖中很做了些惊天动地的事。不过能看到他本来面目的很少,自己来到金山寺竟会遇到他,不要说铁蓑道人和悟因大师两个人,自己绝不是他们的敌手,只这一个大悲僧就足可以要了自己的老命,所以武维扬现在绝不敢向阿英、阿雄发威。
这个醉和尚往后退了退,仍然坐在一块青石上,向武维扬道:“武帮主,如今你也该迷途猛醒,想想你过去,再看看未来,你应该决断一下。我和尚跟你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只为我跟铁蓑道人、悟因大师虽则僧道俗宗派不同,全是出家人,何况我们这班出家人,还敢说是那轻蹬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的人不同。我们一生所行所为,一事不为己,专为他人忙。现在我和尚强出头来干涉你的事,你存仇视之心也好,明白是为你而来也好,就是告诉你,你已经走错了道路,要指引你的道途。你再这么固执下去,武帮主,你纵然形神消灭,但是你死后的骂名,千百年也要洗不净,你不嫌冤枉吗?”
武维扬此时是一语不发。铁蓑道人一旁说道:“武帮主,你应该把你良心话说出来,你应该怎么做下去,我们今夜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我们是绝难放手。三湘一带这片祸水,应该怎样收拾,你倒要讲个明白。”武维扬此时抬起头来,他仍然是满面怒容,向铁蓑道人说道:“你不用这么逼迫我,你们把事做错了,终归是不认识武维扬是何为人。我武维扬一生就是不肯屈服在威力下,今夜的事我死不甘心,要叫我收拾三湘地面的未了事,我得先收拾了你们,我凤尾帮的事我自会解决。”悟因大师一旁带怒说道:“武帮主,不想你这个人竟会这么不分利害,不查是非,只重私人的恩仇,眼看着这三湘一带造成了无边罪孽,你甘落千载骂名,仍然要和我们做死对头,难道你就认为我们真个不能毁灭你吗?”
武维扬忽然一声狂笑道:“悟因老尼,何必用这么威胁我,武维扬甘心就死,你只管下手好了。”此时醉和尚大悲僧抬头看了看铁蓑道人跟悟因大师,竟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和尚从到少林寺浪迹风尘,四十多年来,还没有遇到今夜的这种牵缠。”这时沈阿英、沈阿雄小弟兄两个,虽则全险些死在了武维扬手中,可是他们对于武维扬绝没有丝毫怨恨。看到铁蓑道人跟悟因大师已经全动了怒,武帮主的情形很险了,武帮主毫没有回心转意的情形,小弟兄两个全往前爬了两步,凑到武维扬的身边,沈阿英悲声说道:“帮主,你何必这么固执下去,凤尾帮是你一手中兴起来的,现在你应该收拾这盘残局,不能叫三湘一带商民百姓咒骂你,致令你放不过淮扬、西岳两派,这件事又何妨将来再跟他们一拼生死,帮主你应该这么去做了。”
武维扬咬牙说道:“小冤家们!我已经告诉你们不准多管我的事,再敢在我面前多口,你们是不想活下去了,还不给我滚开!”此时铁蓑道人,已经往前走了一步,贴近了阿英、阿雄的身后,可是阿英、阿雄他们也因为眼前的事太痛心,不怕死了。武维扬虽则发怒,他们丝毫不往后躲避。阿雄这时说道:“帮主你苦认定非得照着你的话去做才对,我们弟兄也无法拦阻你了,现在有两件事求你,你爽快地下手把我弟兄杀了,因为恩养我弟兄成人的是你。没有武帮主十几年的恩收义养,没有今日。现在杀了我们,我们死也甘心,可是我们在你面前,从十二连环坞到现在,我们弟兄两个人没有一件事背着你去做。现在你只要不杀我们,我们可要到三湘地面为凤尾帮洗净污名,我们说这种话固然是不度德不量力,可是我们要用这两条小命,跟这班甘心作恶的一争生死,我们愿意把这两条小命,断送在三湘地面,也就是报答武帮主你恩收义养之恩。”
武维扬这时又是一声狂笑道:“我武维扬现在自身全不能保,我还管你们么?很好,小冤家!这才叫英雄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但是你我哪还有前程,不过是各寻各的死路而已,我不管了,任凭你们走。”
悟因大师这时向武维扬道:“武维扬,你这个人竟会这么执迷不悟,很好。你一定认为今夜,我们人多势众,你落个孤掌难鸣,寡不敌众,你不是对我们不甘心吗?老尼跟你打个赌,金山寺一会,咱们还做个不了之局,武维扬今夜仍然任你离开金山,你只管放手去做。现在用你的话告诉你,英雄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你对于老尼和铁蓑道人你只管放手报复。武维扬,我们却要替你收拾三湘一带凤尾帮这一盘残局。在这个时期中,我们哪里遇上,哪里可算为最后收场,你我决不会并立人间。阿英、阿雄两个前程远大的少年,他们对于你绝没有忘恩背义,现在却不许你再带走,要叫他小弟兄入江湖,做些个为苍生谋福利的事,这却不许你干涉了。咱们是各凭手段,再和你会上时,决不会以多为胜,定要单独对付你,叫你也好口服心服,武维扬这么办总算公道吧!”
武维扬这时抬起头来,向悟因大师道:“悟因老尼,可惜你看错了,我虽则告诉你跟你们这冤孽之债,没算清之前,凤尾帮的事我决不伸手。但是武维扬也曾领率过一百余船的凤尾帮,现在决不能恬不知耻,再向你们下手。武维扬要等待一个时期,只要我此身不死,我总有找你们算账之时,现在姓武的要完全放手了。”铁蓑道人哈哈一笑道:“武维扬,你的话可跟心一样么?你能够定行一放,贫道要还你个真是非。”武维扬瞪着眼说道:“你敢当面侮辱我,武维扬说的话至死不能更改。”铁蓑道人道:“武维扬现在我们就是说个舌弊唇焦,也难劝你回心意转,咱们定个期限,一百天内,你能够不来暗中破坏我们的事,我们把三湘地面的事,收拾个干干净净,到那时一切事摆在你面前,任凭你放手复仇。只要你昧着良心去做,那只看你的手段了,你可敢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