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叙至天南逸叟武维扬在镇江府,被诱到金山寺后,他万没想到在此处连续出现了两个最厉害的对头。一个是西岳派铁拂尘悟因大师,一个是淮阳派的前辈铁蓑道人。武维扬以自己的一身所学对付这其中的一个,自己全不是敌手,何况这是两个人对付他,他自己知道恐怕再难逃出他们的手下。武维扬到这种地步,他只有把一生本领施展出来,跟这两人作殊死之斗。但是任凭他安心拼命,动上手武功本领绝不是不怕死能挽救的,何况自己这条兵器,又不是当初那条金龙鞭了,武维扬此时已经到了危险的时候。

沈阿英、沈阿雄这小弟兄两个,隐身在东边山岩下乱草中,他们也辨别出对付武帮主的大约是西岳、淮扬两派最厉害的人物。阿英向阿雄低声招呼:“弟弟!我们受帮主恩义成人,不能眼看他毁灭在敌人手内。弟弟!我们宁做刀头鬼,别做负恩人,咱们跟帮主弄个同归于尽吧!跟他们拼!”阿雄答道:“对!就这么办!活一块活,死一块死!”小弟兄两人各自一抖九连环飕飕地从乱草中穿出来,两个九连环舞动,猛往上扑。这小弟兄一现身,那个铁蓑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娃子们还这么不知死活,我倒要看看你们手底下的本领。”

阿英、阿雄本是想救武维扬,可是这个铁蓑道人身形真如电光石火,他身形已然扑到,阿英、阿雄两条九连环只好往铁蓑道人身上招呼。这个穷老道,他此时依然是赤手空拳,身形一扑上来,竟把这小弟兄截住。他这种空手进兵刃,阿英、阿雄休想冲过去。这个铁蓑道人往里一进招,身形是快,忽起忽落,倏进倏退,挑、砍、搁、切、封、闭、擒、拿、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肩、搂、打、腾、踢、弹、扫、挂,声东击西,欲虚反实,他完全用的是淮阳派的截手法。

阿英、阿雄这两条九连环论起功夫来可不弱,小弟兄两个是武维扬亲手教了十几年,现在两个人更安心和敌人一分生死。这两条九连环施展开,上下翻飞带得呼呼风响,真好像两条乌龙盘空,威力惊人!这个铁蓑道人对付他两人,一边动着手,不住地呵斥着:“阿英、阿雄算了吧,九连环的威力,穷老道已经领教了,再不放手,我可要惩罚你们了。”可是阿英、阿雄哪肯听他这个,阿英动着手,恨声说道:“武帮主跟你们有何冤何仇?你们这么死不放手,小爷爷们不愿意活了!”

此时天南逸叟武维扬,被铁拂尘悟因大师掌中这支铁拂尘,迫得已经力尽筋疲,自己明知道是不成了。尤其更可恨的那个素不相识的醉和尚,他躲在西边,一排树下,好像坐山看虎斗,他不住地拍着手喊,好!不住地说着可恶的话,道:“好招,这一招用得真好,要坏!要坏!姓武的这回可完了!”武维扬见阿英、阿雄突然现身,跟铁蓑道人动着手,武维扬此时可知道,小弟兄两人休想逃出铁蓑道人之手。急得他一边动着手,高喊道:“小冤家!还不赶紧逃命,难道非弄个同归于尽么?”武维扬此时,他真心是不愿意阿英、阿雄落在他们手中。可是哪知道这两个小弟兄,天性至厚,他们恩怨分明,他们安着必死之心。所以在武维扬高喊之下,沈阿英竟自高声答道:“我们愿意死,用不着你管!”武维扬此时他一连两次,手中这条软鞭几乎被铁拂尘夺出去。听到阿英的答话,这个武维扬他此时忽然转了念头,把他最后的力量施展出来,他这条软鞭,盘环舞动,口中可在厉声招呼:“好孩子!对!应该这么办,还不使用最后绝招等什么?”

武维扬现在可真是善恶起于一念之间,他忽然生了极恶的念头。先前他不打算逃了,自己认定了天地之大,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安心把自己在金山做最后断送一生之地。可是此时铁蓑道人被阿英、阿雄绊住了,他忽然想到淮扬、西岳两派的人,竟这么死不放手,我难道就这么落在他们手中么?我还是逃出去,倒要叫他们认识认识武维扬的手段。只要叫我离开金山寺,我要放开手段,给江湖上造成一片血腥。我只拣淮扬、西岳两派的门下做对手,见一个杀一个,遇上一个毁一个。到那时纵然我再落他们手中,淮扬、西岳两派已经落个死亡殆尽,我也就算是报复了我凤尾帮瓦解冰消之恨。武维扬恶念已生,他招呼阿英、阿雄九连环用最后的绝招,叫他们跟铁蓑道人决最后生死,就为是把铁蓑道人绊住了,不能脱身,他可要脱身逃走了。这种动手非常快,武维扬此时手底下这条软鞭,已经连续着用危险招数向铁拂尘进攻。他一个“盘龙急转”式,更是连环进招,三环夺月,身形随着鞭翻转,唰唰唰!是上下三盘,向悟因大师身上猛砸去。悟因大师极力撤步,也在用铁拂尘要把他这条软鞭夺过去。武维扬在使最后一招,武维扬的软鞭随着身形从左往后盘旋疾转,使用的是“金龙卷尾”、“枯树盘根”。他这一招就为是把悟因大师的身形避开,他这条鞭子力量用足了,鞭身扫着地上的石块,向悟因大师双腿上缠了来。在这种情形下,悟因大师纵身逃避,他好撤身往外穿,可是鞭扫过来,悟因大师身形决没纵起,竟用倒踩七星步,身形斜着往左一翻,这种闪避之法,完全仗着精气神,手眼身,六合归一,这种步眼不许差半寸。武维扬的这条软鞭竟从悟因大师脚下卷过来,他的鞭身往外撤招时,是紧贴着地面,赶到鞭身的招数用满了,鞭身是往上起。这个悟因大师,她这种倒踩七星步,身躯翻转,脚底下是有尺寸的,并且有进有退,两个翻身之下,身形反往武维扬这边欺过来,掌中的铁拂尘,猛然往外一摔,口中更喊着:“孽障!”这两个字喊出,铁拂尘已经跟软鞭卷在一处。

武维扬他此时可是安心要逃出去,他的肩头向左一掉,右腕子上猛一用力,情形是往外夺,可是他猝然往外一抖腕子,他把软鞭撒了手,一拧身一个蛇形式,身躯竟往西边穿过来,武维扬他这种轻身术可不弱。当年他重建凤尾帮时,就是在江面上船桅上面出的名,此时他用燕子三抄水,身形已经穿出六七丈,他是直扑后面的西北角。这位悟因大师,铁拂尘一抖,把他的软鞭甩出去,口中喊了声:“武维扬你还想走么?”已经一耸身追了过来。武维扬身形快,他因为西北角上草木多特别的黑暗,这一带是最好的脱身之处,悟因大师虽则在后面紧追下来,可是绝没有他快,武维扬此时已经穿上了这片乱石坡,他想着只要翻上后面的乱山头,自己就算逃开了。哪知道身形往上面一落,西面一排小树后面,噗啦的一响,从树后猛穿出一人来,口中连念“阿弥陀佛!”武维扬猝然一惊!已经辨别出正是那个醉和尚。

武维扬此时恨极怒极,他全身用足了力,口中喊声:“好秃驴!”武维扬此时下毒手,他竟用双棚掌照着和尚的胸前猛打,这个醉和尚口中“唉哟”了声,他竟自用“莲台拜佛”式,双掌合着,往武维扬双背内一穿,他竟用“双龙翦腕”把武维扬两只手全刁住。武维扬在这种情急之下,一声怪叫,双臂用力地往外一分,他右腿用足了力,想把醉和尚踹出去,不过在他右腿才往起一抬,醉和尚早已防备到他这一手,动作跟他一般快,一个“盘马弯弓”式,右腿也提起,往他自己的小腹前一横,这一来跟武维扬的右腿成了一个“十”字,整把武维扬的腿挡住。

就在这时,背后一股子风声到,铁拂尘悟因大师已经落在了武维扬的背后,一伸手把武维扬的左臂抓住,厉声说道:“武维扬!生死两途,你还想作困兽之斗,算了吧!”武维扬到此时全身的血全涌起,可是醉和尚两只手好大的力量,自己是决夺不出来。武维扬过去也是威震凤尾帮的人物,他如今落到这般地步,他急怒交加之下,立刻两眼几乎努出血来,口中只喊了个“好”字,身躯向后一仰,已经晕了过去。

这时悟因大师不住地叹着道:“这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此人真是个难制服的东西,咱们把他架到前面去。”悟因大师跟醉和尚一左一右把武维扬从这片乱山坡上,架了下来,那边阿英、阿雄也在同时被铁蓑道人降服。

在武维扬脱身的一刹那间,他们身形已经穿出去,阿英、阿雄两个全看见武维扬,更叫他们跟铁蓑道人作最后一拼。阿英手中的九连环猛往外用力一抖,向铁蓑道人的头上便砸,阿雄的九连环一个“玉带围腰”式,横着向铁蓑道人左肋上卷来。铁蓑道人他右臂往起一翻,竟把沈阿英的九连环抓住,他的身躯猛往下一沉,一个“雁落平沙”式,身躯已经扑在地上,阿雄的九连环从铁蓑道人的身上卷过去,阿英这时他是安心拼命。他竟把九连环一甩,兵器撒了手,一个“虎扑子”式,用足了力量,向铁蓑道人身上猛扑来。

这铁蓑道人他身形并没完全长起来,半俯着身躯,一个“懒龙伸腰”式,九连环也撒了手,双臂向外一抖,整把沈阿英的身躯拦住,一个“金丝翦腕”,竟把阿英的右臂抓住,从左往后一带,阿英的身躯竟被甩过来,可是这一下太险了。阿雄九连环扫空之下,他往回一坐腕子,把九连环带回去,唰啦的二次翻回,向铁蓑道人斜肩带背便砸,可是阿英的身躯被铁蓑道人这一甩过来,正接阿雄这一九连环,眼看着阿英就要死在他弟弟九连环下,可是铁蓑道人此时突然把沈阿英身形复往右肋后一带,左掌一翻,噗的一把,把阿雄这条九连环抓住。铁蓑道人腕子上可用足了力,左臂猛然一震,这条九连环豁啦一声,已经甩向半天,落在数丈外。这个阿雄见阿英已落在铁蓑道人手中,他身形猛往前一扑,一个“双推手”,向铁蓑道人身上猛打来。这种安着拼死的心力量也用足了,铁蓑道人口中喝声:“好孽障!”身形微一晃,一个“外翦腕”,已经把阿雄的左臂刁住。铁蓑道人跟着双臂一抖,这两个小弟兄全被甩出丈余远,摔在了地上,两人挣扎着往起跃。铁蓑道人一声断喝道:“孽障!求死何难!贫道不是要你命的人,想动手,容我把话说明,你看武维扬到此时怎么样了!”

这两个人被摔得虽则挣扎起立,但是他们再想动手可不成了。阿英、阿雄此时是毫无所惧,阿雄头一个高喊着道:“穷老道,我们爷三个情愿同归于尽!你不动手,我们自己还会死呢!”铁蓑道人身形猛往前一扑,一个“云龙探爪”式,竟把阿雄抓起。抓住了阿雄,却扭着身躯向阿英呵斥:“沈阿英,你弟兄前程远大,做这种无谓的牺牲,真是糊涂死了,给我站住,你难道忍心看着你同胞弟弟摔个骨断筋折么?不许动!”铁蓑道人不这样制服不住这两个人。

这一来,沈阿英废然缩手,在无可奈何下,惨然说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身为淮阳派前辈,在武林中成名数十年,你是个热肠侠骨的人,我们万想不到你这么鼠肚鸡肠,赶尽杀绝,不为人留半分生路。武帮主过去总然所行不当,锁云峰悬崖撒手,已到了他最后关头,到现在你们依然不为他留半分生路,你究竟是何居心?”

铁蓑道人冷笑一声道:“沈阿英,你小小的年纪,还能说出这个话来,很好。现在我告诉你们,此番把武维扬诱到金山,不只于不是赶尽杀绝,正为得要成全他这后半生。”说话间铁蓑道人把阿雄放手,这两人此时也不敢动手了,知道动上手,是徒送性命。并且在黑影中,更看到武帮主被铁拂尘悟因大师跟那个醉和尚从乱石岗那边架了过来。

铁蓑道人用很严厉的态度,向阿英、阿雄说道:“你们若是信得及贫道,随我来,不要管武帮主,悟因大师也是抱着一片慈悲救世之心,她不会要武帮主的命。”阿英、阿雄虽则十分痛心,可是耳中对于淮阳派这位前辈一生事迹,听得很多,实在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此时只好答应着。铁蓑道人带着他二人,离开面前这片空地,转向东边的这段断崖下小树林前,铁蓑道人向两人说道:“你们坐下,我把眼前的事,简单地向你们说一下。”

武维扬掌管凤尾帮,势力一成,顿起骄狂之态,刚愎自用,以致把凤尾帮弄个瓦解冰消。但是在十二连环坞瓦解之前,在我们江湖人眼中看来,他绝没造什么罪孽,这是贫道的良心话。但是一个灾祸已造成,总要细查这场惨败的原因。他那么多年的惨淡经营,一旦间会落个一败涂地,究竟是谁毁的他?可是他不追究祸首,只认定了我淮扬、西岳两派是势不两立的仇人,鲇鱼套脱身,贫道和悟因大师也曾连番给他警戒,叫他要知道在这种时期下,还不收敛雄心,虚图恢复旧日的势力,他那才是真个的自趋灭亡了。这些事不用贫道细讲,你们尽知。从青鱼港起,他所行所为,试问他有几个脑袋。锁云峰悬崖撒手,并不是他自己痛心,自己的事行为失当,无面目立于人间,他那全是被我们一时的威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是他从锁云峰逃得活命之后,我们若是真个的想毁他,焉能容他还活到今日?他这次走淮上华山他竟自安着十分的恶念,但是他又弄个铩羽而归。可是他最糊涂的是长江大水之后,江湖上种种传闻,他身为凤尾帮龙头帮主,他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比他十二连环坞失败,还觉可耻可辱。现在已经有人在三湘一带把整个的凤尾帮覆灭到底,这种手段,比鸡犬不留还残忍。他们竟把凤尾帮所有隶属坛下的人全加上一层千载骂名,万人唾弃。一个个所行所为,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其中主持的人,才正是他的冤家对头。可是武维扬,对于这些事,他并不十分注意。我们又痛恨,又可惜。他把以前四十年在江湖树立的威望,断送个干干净净。你们小弟兄被他恩收义养,抚养成人。你们年岁虽小,但是我们看得清楚,有血性有肝胆,知恩不忘报。这样对武维扬固然是顺人情,合天理,但是你们也走错了路,今晚把他诱到金山,我们决不放他再逃出手去。淮扬、西岳两派,负责的人全在面前,正为得要和他讲个明白,倒要和他分个是非曲直。但是你们弟兄两个,全是将来很有希望的人。你们所行,完全是愚忠愚孝,就是你小弟兄不怕死,安心要报武维扬养育之恩。可是你们就是以身相殉,又有什么用?全死在金山,凤尾帮事还有谁来收拾,武维扬自身终于弄了身败名裂,江湖上留下一片祸水,谁不来咒骂他,一手造成这种罪孽。小弟兄,有心胸、有志气、想报恩,想救武维扬,正应该以你们弟兄一身所学所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为凤尾帮洗刷千载的骂名,你们那时就是把命送了,那种死,重于泰山,和现在的死,轻于鸿毛,孰轻孰重,应该自己选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