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维扬此时被他引逗得怒火万丈之下,再不顾什么叫危险暗算,口中喝声:“你往哪里走,老爷子非看看你是什么东西。”身形一纵,向身后猛扑过来,看到这醉和尚的背影,蛇骨鞭抖出去,一个“乌龙出洞”式,鞭头正向和尚背上点去。这个和尚又是一声喊,哟了一声,竟向松树外逃了来。这一来武维扬也从树后又追出来,人到鞭到,赶到这条鞭砸下来,这个醉和尚突然身形一晃,已经横窜出去。武维扬一鞭砸空之下,刚往回一带蛇骨鞭,身形往下一矮,猛往前扑时,突听得背后不远有人招呼声:“武帮主,别来无恙,老尼这里久候多时了。”
武维扬把蛇骨鞭往左一带,一拧身,在暮色苍茫中,竟见松荫下,站定正是自己今生势难两立的冤家对头,铁拂尘悟因大师。那个醉和尚他在一片狂笑中,身形紧往后退,不住拍着手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可没有我和尚的事了。”
此时武维扬也不顾这醉和尚,语含讥讽地讪笑,把蛇骨鞭往左手一交,哈哈一笑道:“悟因老尼,你来得很好,我武维扬很想见你,你是佛门弟子,我这个江湖人,要向你算清这笔冤孽债,如今在此和你会上面,咱们做人世间最后地诀别,悟因老尼,你是因为武维扬锁云峰未能够骨化形销,毁灭到底,这条老命活到今日,你不大甘心,很好,武维扬尚还敢和你做最后的对手。我和你这老尼这个仇恨,宿世难消,现在我要领教你铁拂尘厉害的招数,我死在你这佛门弟子手中,也倒瞑目了。”说话间,武维扬可不等她答话,自己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耻辱,就是此番他到北方去,连着受到两次折辱,他虽则一个正式对头人没找到,可是明知道这一班厉害的劲敌,已在注意他,武维扬此时已经具了决心,存了必死之念,也情知道悟因老尼三次现身,她也不会叫自己再走开了。并且此时已然想到,从镇江诱自己到这里来的那个穷老道,大致已可判明,就是淮阳派最厉害的人物铁蓑道人了,虽则江湖中出奇的人很多,可是玄门中,最厉害的人物,只有他最像,并且自己也绝没有别的仇家,武维扬哪还有逃生之念,这真到了自己最后收缘结果之时。
此时话声一落,他的蛇骨鞭,本是在左手倒提着,身躯突然往下一矮,右肩头向前一闪,猛往起一纵身,身躯已经如飞纵过来,右脚往下一落时,蛇骨鞭已经换到右手,斜着身躯往前一甩蛇骨鞭,鞭头照着悟因大师的顶梁上就砸。
悟因大师口中却念着:“阿弥陀佛!”身躯往后一缩,铁拂尘在她胸前一横,武维扬这一鞭迎头砸下来,势子虽猛,他可安心下毒手,鞭头看着已经往下落,他却猛然右臂往后一震,竟把往下落的式子,猛然撤回来,鞭身往自己的身右侧一带,自己的上半身猛往后一仰,这种动作,完全凭腕子上的力量,在他全身和双臂,看不出变化的动作来,可是这条鞭已经盘旋疾转,蛇骨鞭从自己的身左侧往上翻起,反转回来。这一鞭竟向铁拂尘悟因大师的左耳轮上打到,武维扬是安心下毒手,他完全是当初使用金龙鞭上的绝招,一出手,就用这种虚实莫测,一招变三式,这一鞭头打过来,带着一股子劲风嗖的一下。可是铁拂尘悟因大师,哪会叫他鞭头打上,早就看出武维扬是安心以死相拼,铁拂尘原本就没封出去,此时左脚往右一扫,脚底下唰啦石块一响,身躯猛向左一带,左手依然打着问讯,铁拂尘突然向上一提,一个“恨福来迟”式,吧啦一声,蛇骨鞭鞭头打在拂尘柄上。
可是武维扬的身形,竟在鞭头和拂尘柄一碰之下,突然的鹞子倒翻身“乌龙倒卷尾”,这条蛇骨鞭从右向后甩,随着身躯一转之势,已经把第三招撒出来,反向铁拂尘悟因大师右肋上鞭来,这第三招变化得也够疾,手底下力量也用足了。可是悟因大师竟自左脚猛往右一探,身躯向左一带,这个拂尘柄本是斜往上提着,左掌随身形向左一探,一个“金雕展翅”式,这柄铁拂尘猛向右甩过来,她这右臂往下一沉,向外一震,正和武维扬的蛇骨鞭迎个正着。蛇骨鞭和铁拂尘这次可卷在一处,不过两下倒全是一样的心意,谁也没想夺谁的兵器,彼此腕子上猛往外一抖,已经绞在一处的力量,已经卸了。铁拂尘和蛇骨鞭一分,武维扬此时是拼死进攻,决不容悟因大师缓气,他还想用旋身盘打。
可是悟因大师趁着铁拂尘一撤,人已经飞纵出去,退出丈余远,一转身,虽在动手之下,仍然不失她那种安详的态度,把铁拂尘的面前一横,左手仍然打着问讯,向武维扬道:“武帮主,身经百难不危己身,怎的火性还不能稍灭,你愿作殊死之斗,何必忙在一时,你容我说过三言两语,反正此时是你我了清冤孽债最后的一刹那了。”
武维扬用左手一拨鞭头,势子已经蓄足了,厉声呵斥道:“悟因老尼,何必在我面前弄这种假慈悲,我劝你不必徒费唇舌,武维扬早已认清了你们这班人,武维扬有死而已。”悟因大师道:“武帮主,你认为锁云峰贫僧相逼过甚,但是你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饱经忧患,也可以说是阅尽沧桑的人物,你把过去的事,你也回心想一下,是你所行不当,还是我们相逼太甚,贫僧总认为你不是那种怙恶不悛的人。武帮主,凤尾帮一败涂地,任凭你归罪于何人,贫僧情愿承担一切罪过,眼前有你武维扬死不足蔽其辜的罪孽,你不来收拾,你反在势败途穷之下,不查利害,不论是非,不分皂白,不论善恶,淮上清风堡绿竹塘,西岳华山碧竹庵,本能够叫你作最后的毁灭,谁叫这里边另有作恶的人,你以一片刚愎自用的性情,固执着自己的成见,一错再错,一误再误,但是贫僧蒙多指大师这番告诫,决不愿意毁灭你这个人。一个许身佛山的人,我们是不打诳言的,十二连环坞未失败以前,你不过是用人不当,尾大不掉,情有可原,事情突在变化,毁灭你的,何尝是我们淮阳、西岳两派。十二连环坞瓦解之后,武帮主,你所行所为,在天理人情一下全难交代了,并且你放下无穷的后患不去收拾,多指大师正为这燎原的野火,还要你收拾,锁云峰,贫僧何尝有杀你之意,悬崖撒手也是你自己解决你自己,所以清风、碧竹庵两处,依然叫你留得活命,真个若是想毁灭你,你还走得到江南么?难道你就没有个耳闻,没听到传说,你凤尾帮中很有些不法之徒,他们已在尽情地逞凶作恶,要在长江一带,造成了无边的血腥。这些事只有归罪于你一身,所以贫僧跟缀你来,找到你的下落,正为得向你说明一切。武维扬,到如今你还是这么无情无理,认为我们是你的活冤家对头,我只怕你死后要落不尽的骂名,洗不清你的罪孽,你还不立时放下你手中的凶器,贫僧愿意助你收拾残局,为轻蹬苍生造福。”
武维扬厉声道:“悟因老尼,你这一片胡言乱语,你要助我收拾残局,我还要替你那轻蹬晚生下辈收尸呢,我武维扬虽则出身江湖,我自信所行所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你们这群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的才是真恶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武维扬没有第二条道,决不和你并立人间。你接招吧!”
武维扬是怒急恨急,现在不管她所说是真是假,全不顾,只有和她以死相拼,身形纵起,猛往前扑。悟因大师一声怒叱道:“武维扬你是贫僧手下的败将,你真想送死了。”在悟因喝喊中,他这条蛇骨鞭已然砸下来,一连就是三招,这个悟因大师也把铁拂尘施展开,情实论起武功造就来,武维扬实不是悟因大师的对手,他们这已经是第三次的正式会面的决斗,可是武维扬此时算是铁了心,他就是到了最后一刹那,也想和悟因大师弄个同归于尽,死而后已。这条蛇骨鞭一招跟一招,一式跟一式,鞭身简直把他身形裹住,这种拼死命地动手,也真够厉害的,铁拂尘悟因大师掌中这条奇形兵器,也把招数撒开,一照面,两下又是二十余招,围着这金山寺后,一片山坡前,两下里真个是以死相拼。
阿英和阿雄两个人隐身在断崖下,先前武维扬和那个醉和尚动手,他弟兄二人认为和一个平常隐迹佛门中的人物,总然动手,也不会以死相拼,没有那么深仇大怨,所以阿英、阿雄不敢遽然现身,赶到后来这个铁拂尘悟因大师突然出现,阿英、阿雄全知道这可要毁了。这是和帮主势难两立的对头,更是西岳派中最扎手的人物,比起慈云庵主厉害得多,西岳派一个多指大师,一个悟因大师,江湖上没有敌手,可是先前看到那悟因大师绝没有和武帮主以死相拼之意,后来话一说翻,武维扬二次进攻,两人一看这种情形,没有指望了,不分生死决不肯罢手。
就在这时阿英、阿雄各自挺身站起,认为现在隐匿不得,只有亮兵器,和帮主跟悟因大师一决生死存亡。两人在互相撒腰间的九连环之下,没容他两人发动,突然听得有人在松林那边一声长啸,一株高大的古松上面,唰啦的一声暴响,树叶纷飞,人随声下,从上面窜下一人来,口中更高呼着:“武维扬,你真是至死不悟,悟因大师苦口婆心一再相劝,你竟敢这么执迷不悟,反倒非和悟因大师一决存亡不可,你不放手,贫道可要收拾你了。”
武维扬一边动着手,听到这个喊声,眼中已然辨别出来人正是自己跟踪蹑迹找了这么些天,忽隐忽现,可是始终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穷老道。武维扬此时,已经早明白他们是安心和自己为难到底,现在加上悟因大师出现,从她身上更想到这定是淮阳派长一辈的铁蓑道人了,自己是命该如此,想落个好收缘结果是妄想了。此时这个穷老道一现身,还是先前那个样子,连他那个渔鼓,依然斜背在背后。
武维扬一个旋身盘打,蛇骨鞭往悟因大师的双腿上横卷之下,身形是纵得疾,顺着蛇骨鞭横卷之式,已经斜扑过来,口中喊着:“好杂毛老道,你接家伙吧。”这举蛇骨鞭照定了老道头上砸下来,武维扬此时他明知道这一个悟因大师自己就不容易对付,此人真是铁蓑道人,那也只有死在他们手中而已。可是这种垂危挣扎,武维扬是安心要在自己最后的一刹那间,无论是哪一个,也得把他们毁在手内。可是此时铁蓑道人,双臂向起一抖,一个“燕子飞云纵”式,反从武维扬的头顶上窜过去,落在两丈外,口中喊着:“孽障,你难道真自趋死路!”
此时阿英一见这个穷老道现身,向阿雄招呼了声:“弟弟,拼了吧。”他头一个身形飞纵,从断崖下猛扑出来,铁蓑道人的身形正往断崖附近落。阿英身形纵出来,这条九连环也甩起,阿雄也因为情势紧急,在这种时候,只有随着武帮主同归于尽,所以身形扑出来时和阿英不差先后,这两条九连环全向这个老道身上猛砸下来。这个老道身往下一落,见这奇形的兵器同时砸到,身形往后微晃,往下一矮身,一个“雁落平沙”式,双臂张着,没看见他纵身,已经倒退出五尺左右,这两条九连环吧啦吧啦连声暴响之下,把碎石击得飞起多高来。
两人九连环同时砸空之下,阿英头一个身形往前一上步,九连环往后一甩,往前一振腕子,九连环环头手射出去,身形随着九连环往前进,环头正往穷老道的面门上打去。阿雄也在跟踪变招,身形从右边斜往前欺,一振右臂,这条九连环从右往左横卷。两人这一身武功本领,全是从武维扬一生所得武术精华中锻炼出来的。阿雄这一招看着像“玉带围腰”式,其实他用的是“盘根错节”,这种招数完全用腕力,九连环横卷到只要敌人撤身闪避,他能够凭腕力一震之下,环头也能平射出二人去,叫敌人就无法逃避。这也就因为已经全看出来所现身的人,不是平常人物,只有先下手为强,所以两人一照面,也把九连环上的绝技,施展出来。招数发出不过刹那之间,这个穷老道一声狂笑之下,就见他肥大的道袍,左甩右拂,两条九连环全被这个老道荡开。
阿英、阿雄是一招跟一招,一式跟一式进扑,因为看出这个老道决没带着兵刃。可是这两条奇形兵器,劲风暴雨进攻之下,那个武维扬只有一递招之下,再想赶过来,那个铁拂尘悟因大师,已经不容他走开。这里两个小弟兄,各施展开一身本领,对付这个老道,哪知道这个穷老道,好厉害的功夫,他穿的衣服那么笨,这两条软兵刃,九个长形的大钢环,施展起来,唰唰的一片暴音。可是这个穷老道身形快若飘风,盘旋疾走,倏东绦西,忽前忽后,口中更不时地喊着:“乳臭未干的小儿们,也要学武维扬的那样猖狂,把你身上的本领尽量地施展出来,你道爷也开开眼。”阿英、阿雄进攻到十余式,这两人别看年岁轻,江湖上的经验少,可是十二连环坞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武维扬也是江湖中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差不多全见过。可是老道这种身形施展开,所使用空手进兵刃,既不是武当派的内家截手法,也不是外家的三十六路擒拿,七十二式短打,所运用的身形掌式,另具一家,别为一派。这两人空自奋力进攻,辨别不出人家的路数来,这是动手时最吃亏的地方。
阿英、阿雄哪里识得出,这位风尘异人铁蓑道人所施展的,乃是巴山剑客顾哀黎所创回风舞柳剑,蜕化出一趟回风舞柳掌,这种功夫正和后来八卦掌中柳叶磨身掌有大同小异,必精、气、神、手、眼、身,六合归一,刚柔相济,轻如鸿毛,重如磐石,克若惊鸿,定如山岳。阿英、阿雄虽是有一身极好功夫,可是哪里会敌得了这种武林能手,江湖异人,两人的两条九连环渐为所制。
那边动手的武维扬却在喊着:“阿英、阿雄,小儿家何必非和我同归于尽!铁蓑妖道,一切罪孽武维扬一人承当,你何必这么残忍,请你放这个后生晚辈去吧。”阿英听得武维扬竟发出这样哀呼,不由暴喊一声道:“我们弟兄求死不求生,老人家英雄一世,何必为我们作乞怜语。阿雄,拼了吧!”阿英一声招呼下,这弟兄两个全横了心,他们真个求死不求生了。可是武维扬在阿英高喊之下,忽然恶念随生,竟不再做甘心就死的打算,要逃出强敌之手,做江湖中穷凶极恶之徒。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