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阿雄忙地招呼道:“哥哥,你先别尽自难过,沟内这么深的雪,不会摔死,看看是生前滚下来的,还是死后被打下来的。”沈阿英被阿雄一句话提醒,此时从头面上和两手上摸不出来了,全是冰冷,沈阿英把手上的雪擦了擦,赶紧把武维扬的腰带子解开,从衣服底下探进手去,呀的一声道:“二弟,不要紧!帮主的胸头很热呢!”

可是眼前这种情形可太险了,锁云峰峰腰已经上去人,灯笼火把的光也到了上面,不过最高处看不到人迹。阿英、阿雄用力地把武维扬托起,往山沟的侧面转过来,仍然放在雪堆上,在耳边连声地招呼,又不敢高声,可是武维扬哪醒得过来。阿雄道:“哥哥,现在我们居然能遇到帮主,死活我们也得把他弄走,此处停留不得,恐怕这里还要有人下来搜索!”

这时沈阿英抬头看了看峰腰一带,不住地有火光晃动,沈阿英向阿雄摆摆手道:“你等一等,容我想一想,就这么走只怕走不脱吧?”因为此时把武维扬的身上,凡是致命处的地方,全摸了一下,只发现些磕碰伤和衣服挑得破乱,没有重伤,阿英认定武帮主是被敌人逼迫得从锁云峰逃窜时,失足滚下来。这一来必还有敌人搜索追赶,现在想出岳麓山,前山一带完全不能走,最近的道路也有数十里。沈阿英立刻向阿雄道:“你腿上的短刀可带着么?”阿雄道:“要它有什么用,我们九连环不能一拼么?”阿英道:“没有说话的工夫,你可看见方才我们下来的地方,还有一段最深的山涧,你赶紧走,用东西往下打,试试有多深,若是太浅,只好先离开这里再说。”阿雄也因为危机一发下,不敢多问,把腿篷上一口皮鞘的短刀,连刀鞘拔下来,递给阿英,自己赶紧顺着峰脚下转过去。沈阿英此时把武维扬仍然放得倚在山沟以斜坡上面,自己赶紧把武帮主身上穿的这件绵子絮的短袄,连腰带子带衣服全脱下来,好在里面还有衣服,他赶紧地把这件衣服撕得一片一片的。此时阿雄已然很快地回来,告诉阿英道:“靠山峰背后那一段不知有多深了,下面大得还有水,不过听不清楚,用石块打下去,至少有一二十丈深。”

阿英道:“好!就这么办了。”说着话,把武维扬那个青绸子腰带子,割下一大片来,自己把左臂的衣服结上掳起,用这柄锋利的刀尖子,在左臂肉厚的地方,哧的一下,就划了一下,吓得阿雄几乎叫出声来。沈阿英把短刀递给阿雄道:“不要乱动,脚步多了费手脚。”他跟着把臂上流下来的血,完全撒在面前扯破的衣服上,跟着抓起了几片,把这伤口按住,一连两个腾身,已经转到山峰的转角后,把那几片带着血的破衣服,散在后面山涧附近,自己用撕下的那段腰带把伤口裹住,系紧了。跟着在山沟边更踏了一行踉跄的足印,这种足印,留得可不清楚,每一脚踩下去,就把雪带起一堆来,到了那个深涧边,把靠涧边一带堆着的积雪,用九连环扫打了几下,弄得这一带零乱异常,赶紧地轻蹬巧纵,完全用脚尖子往下落,更把方向错开,返回原处,向阿雄道:“无论成不成只有这么办了,掩饰一时,走不脱,咱们也认了命。现在只有扑奔老松林那里,只要躲过一时,我们就有脱身的机会,等得天亮我们早已离开此处。”

沈阿英立刻把武维扬背起,到了他们下来的那个山沟边斜坡下,阿英、阿雄两人把自己的腰带子完全解下来,结在一处,拦着武维扬的腰上拴紧,更把这根藤萝的下边和腰带子连接一处。沈阿英招呼阿雄赶紧先翻上去,阿英也跟着从这根藤萝上猱升到上面,两人用尽了力量把武维扬竟拉上沟边。沈阿英道:“阿雄,你要把力气完全使出来,背着帮主离开这眼前一带,转向前面那个小山头后等我,我这里得略事收拾一下。”

也真难为这哥两个了,阿雄把武雄扬背起,按着哥哥所指示的方向,奔向那个小山头处。沈阿英仍然翻下山沟的,把上来的这一段脚印清楚的地方,完全弄乱了,自己又从这根藤萝翻上来,把藤萝解下来后,腕子上运足了气力,贴着这段山坡边,一路扫打,把那平滑蒙着雪的地方,全用这根枯藤扫打过,这才把它提上来,抛向一处隐僻的地方。沈阿英围着这一带,把足印多的地方,完全扫去,可是他找了四五个方向,奔前山去的就留下三行不清楚的脚步,并且还是来回往复,顺着山沟边转过去。这么来,虽是精明人,仍然容易辨查出,但是去得只要巧妙一些,一时间他决不易跟踪痕迹地追了来,沈阿英也就为是现时能够脱身就走得开。

这样他追上了阿雄,指示着他应该走的地方,在阿雄走过去,阿英就把地上太密的脚印扫去,一直地退到了老松林。当时能够脱身逃开,也就因为武雄扬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任何人也认为他就是不立时毙命,也得受了重伤。那个要命金七老,他倒是真个的到锁云峰下,要查着武雄扬的尸体,但是转到峰后一带,这是很费手脚。那位悟因大师他在这种地方,决不愿意多留恋,更避免着不愿意与官人相见,所以任凭金老寿去搜查武维扬的尸体,悟因大师早已离开锁云峰。可是金老寿当时虽则到了下面,既没有灯火,仅凭目力,这个要命金七老,从来不使唤火折子一类的东西,只有发现了一片片被扯下来的棉絮。雪堆上一处处的血迹,地上处处是滚得零乱的情形,直到了后面那个深涧边也发现了血迹,他认为武维扬或许已葬身涧底,可是他也有怀疑,当时急于离开这种是非地,对于武维扬的生死,在当时是无法断定了。

沈阿英、沈阿雄把武维扬救进老林之后,时候可就不早了,这种地步,叫这小弟兄难以应付,现在这么冷的天,虽则隐藏树林中,依然不敢烧起火堆来烤一烤。武维扬被藏进树林之后,阿英把自己的一件短皮衣给他披上,现在要紧的是先找安身之所。

阿英向阿雄说道:“无论如何,我们趁着天没大亮,能够找到一处石洞,躲避躲避这种刺骨的寒风。我们也可以拢起火来取取暖。”并发现武维扬的一个软皮囊尚挎在里面,没有失落,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知道他囊中收藏着有极好的伤药。沈阿雄道:“哥哥,你不必着急,这岳麓山是一座极有名的大山,到处能找到洞穴,我去搜索一下,或者费不了什么事。”阿英忙答道:“你先猱升到树上瞭望一下,看看附近有人迹没有。”阿雄照着阿英的话,登高瞭望了一遍,幸而官兵只有肃清了岳麓山北高峰一带,老松林这边始终没过来人,他赶紧顺着老松林边一连翻过两段高岗,果然这种地方随处有洞穴。

因为这是一个严冬时候大雪封门之时,很有些地方在春夏秋三季,采药的人、猎户们常常地在山里一住多少日子,赶到严冬这一带就没有人住了,因为一切不方便。沈阿雄找到一处石洞,把洞口的积雪清理开,最幸运的这个石洞似乎本年就有人住过,还有一个石炉,一只铁锅,和几件极粗劣的碗盏,里面有用枯树棍搭的一个很大的床铺似的,上面仍然铺着干草,不过里面住的人,走的时候很久了。阿雄见这一带地势极矮,对于北高峰那一带更有一大片树林子阻挡着,他先行点起火来,把洞里面虫蛇驱逐净了,把潮气也散出去,天色可也就亮了。

赶紧地返回来告诉阿英哥哥,阿英认为冒着险,也是赶紧走为是,好在有这片老松林,从里面转到这个山洞前,形迹一点没露,把武维扬搭进石洞中,放在这个草铺上。阿英向阿雄道:“二弟,你赶紧找些枯树枝,山洞是不易找了,并且我们也不能离开这里,就用洞外现成的冰雪,烧些水,好给帮主先把药服下去,叫他清醒了,也好问明他,究竟受了什么伤?我们也冷得厉害,手全冻僵了!现在我们爷三个的生死,可以说是听天由命,不能再多方顾忌了。”阿雄答应着,找了些枯树枝,好在洞中有干草,提心吊胆地把火引着,虽则有烟气上腾,现在也就不能管了,只好这么想,是活一时算一时吧!

阿雄烧了半锅冰雪水,石洞里也烧起一堆木柴来,弟兄两个身上全暖过来,先给武维扬灌下几口热水去,他是始终没睁眼,可是这几口热水下去之后,阿英已经把他囊中一个药瓶取出来,好在这弟兄二人,在十二连环坞,就是武维扬的贴身人,他所有的东西,知道得清楚,药还没给他服,可是武维扬已经哎哟一声,眼已睁开,但是此次是他有生以来的大失败,锁云峰安心求死,那么高滚下来,虽则肢体没摔坏,昏迷中又冻了这半夜,一个人就是健强,也禁不住这么折磨了。睁开眼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地上烧着这堆木炭,可是烟气弥漫,武维扬对于眼前的景象十分迷离,喉咙发着嘶哑的声音,不住地呀呀的惊异着,想挣扎自己坐起,可是力气已经不给他使唤了。

阿英、阿雄看到武维扬这种情形,想到他过去,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总揽十二连环坞的大权,管领着一百多分舵,虽是江湖中一种秘密组织,但是一个出身江湖的人,能够做到那样也足以自豪了。可是想不到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所有轻蹬人风流云散,死的死,伤的伤,自己也是从鬼门关逃回来,现在落到这么惨的地方。哥儿两个眼泪直流,口中招呼着:“帮主!”武维扬此时一时比一时明白,不禁呀的一声道:“你!你!”阿雄赶紧把身边的火折子抖开,一个人拉住武维扬的一只手,招呼道:“帮主,阿英、阿雄在你面前了,帮主,你已经能活了,不要痛心,不要着急,你还是先服下药去,精神再缓一缓,有什么事再说。”

武维扬此时也看清了沈阿英、沈阿雄的面貌,他三十年来没流下来的泪,到此时也从眼角流下来,声音很低地说道:“我还活着,是真的么?阿英、阿雄,扶我坐起来,叫我再清醒清醒。”阿雄赶紧把火折子拢起,插入竹管,放入囊中。两个人把武维扬扶起来,阿雄把这个草铺的干草,抱起一堆,塞在武维扬的背后,阿英一手扶着武维扬,一手拭着泪道:“帮主,你坐得住么?”

武维扬忽然哈哈地笑起来,声音虽则不高,这种笑声,笑得极惨了,阿英、阿雄全吓得变颜变色,哥儿两个不住地招呼:“帮主,帮主!你要镇定些,你不是平时告诉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锁云峰你能逃得活命,还是保住你这条命在,什么事将来全有希望。”武维扬笑声已敛,跟着长吁一口气说道:“阿英,你再找些水来,我口干得很。”阿雄已经跳下草铺,用碗从铁锅中又取了半碗水。沈阿英趁势叫武维扬把药服下去,武维扬此时精神一时比一时好了,这时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向阿雄道:“这是什么地方?”阿英道:“仍然在岳麓山中,锁云峰以北老松林旁,这是一个很隐僻的所在,帮主只管安心。”

武维扬叹息一声道:“我真想不到我居然还会活下来,眼前的事,真叫我糊涂,我怎么会不死在锁云峰下,这是什么道理,叫我活下来有什么用!”阿英忙劝着道:“帮主,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不必痛心,不必难过,你究竟受了什么重伤,快快告诉我们吧。”武维扬微摇了摇头道:“你们放心,我没有多重的伤痕,我是到了最后关头,不愿意落在他们手中,悬崖撒手,为得自己断送自己这条老命。你两人如何把我救出来,从实地告诉我。”

沈阿英、沈阿雄听到帮主的话放了心,最担心的是怕他中了内伤,就不易挽救了,遂把锁云峰救他的情形,说与武维扬。武维扬听到阿英述说经过,也是十分痛心,不禁叹息着说道:“阿英、阿雄,我真想不到我武维扬一生孤独无依,凤尾帮虽则树立起势力来,但是真和我同患难,共生死的,我还没有看到,想不到你弟兄,竟能舍死忘生,把我这条老命从锁云峰下救活了。我总算没白疼了你们,不过叫我看来,恐怕终不易逃出轻蹬敌人之手,这也是极危险的地方。”阿英道:“帮主只管安心忍耐一时,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设法离开此处,先探查一下,北高峰一带的情形和长沙府的信息。”武维扬道:“无须探查,这次的事就叫同归于尽,我武维扬到此时才算是一败涂地,完了,我算毁到底了,阿英,我们爷三个此时把心肠索性放开,死也好,活也好,就是官家搜索到这里,我决不再存畏死图逃之心,一切事由他去吧。”

阿英、阿雄见武维扬的精神恢复得很快,把他受伤的地方,完全给敷上药,现在只有设法赶紧离开岳麓山,长沙附近是不能立足了。并且两人身边也只有炒米干粮,并且也不能支持几天,这是一件最大困难的事,白天任凭胆多大,也不敢动了,只有在附近一带拣那高处瞭一下。好在这一天的工夫,这里是决无人迹,赶到黄昏之时,阿英嘱咐阿雄,好好地看守帮主,武维扬跟沈阿雄问他到哪里去,他只说是在附近查看查看形势,很快地就能回来。可是阿雄看他收拾的情形,就知道说假话,可也不敢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