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熊儿忙答道:“妹妹,现在有两个想不到的人来看望我们。”说话间走到近前,赶忙地低声告诉萍姑,小萍也很惊异,自己赶紧先行退回洞内,闵熊儿领着这四个人走进洞中,先给小萍引见了。此时在洞中灯光下,看到沈阿英、沈阿雄,两人的身量也比从前高大,虽则满脸风尘,可是那种英俊优秀,叫人看着可爱。黄浩看看这两个少年,也十分惊异,更知道武维扬一手成全出来的少年,动手时,手底下那份轻灵巧快,招数上变化神奇,实是少年中非常的人物,也存了敬重之心。
沈阿英看看萍姑向闵熊儿道:“闵小哥,这个萍姑娘,我们已经见过了,春陵山被万恶的刁四义掳劫,我们弟兄也正赶上入春陵山探查一件事,也正看到已然痛改前非的陆七娘,舍身救萍姑的行为,我们暗地里还帮了个小忙,这是不是排上出的事。怎么?三娘、甘老前辈、余老师和那位有年岁的老头子,全没在这里,他们到哪里去了?”闵熊儿此时看了看黄浩、姜秋野,自己有些不敢遽然答对。
可是黄浩一旁说道:“沈师傅,你是专为找闵三娘来,还是专为找我们掌门人甘老婆子,现在可否请沈师傅把你来意说明,我们也好答对。”沈阿英皱了皱眉道:“黄老师,我的事说起来,不是三言五语所能详述一切,我只得把我个人所有的经过,以及武帮主的情形,大致地说一下,信也在你们,不信也在你们。现在我请问,闵三娘是不是已到龙山铁壁峰去了?”黄浩很爽快地答道:“这种情形沈师傅把这一带的事已经全探明,我们现在无须再隐瞒,正是到龙山铁壁峰。不过对于双手金镖罗信的事,沈师傅这方面,决不用我们稍存疑心,他们丧心病狂的行为,凡是在江湖中主持正义的,决不肯容他们了,但是今夜还不是对龙山铁壁峰就要动手,正为得眼前的事别生枝节。要命金七老突然在三湘出现,他是安心和已经皈依到甘老婆婆门下的陆七娘为难,不过今夜龙山铁壁峰也有一场凶杀恶斗,可是彻底解决,还不到时候。沈师傅究竟是何来意?你这么紧自追问闵三娘等的去向,请你明白告诉我们才好。”
沈阿雄却把手一拍道:“哥哥,我们这不是自己耽搁事么,因为知道甘老婆婆和他们定了三日之约,这个萍姑娘又是才从虎口中救出来,认定他们绝不会到铁壁峰去,还不如今夜我们不到这里来,反可以早早地在那里和他们相见了。”沈阿英向沈阿雄摆摆手道:“二弟不必着急,时候尚来得及。”跟着向黄浩道:“黄老师,我们弟兄年轻,你别称我们师傅,小侄们不敢当,我把我们的事说一下,我们要赶紧赶到龙山铁壁峰,因为那里隐藏着两个极厉害的人物,不是容易收拾的,就是甘老前辈,没有提防,也很危险了。”黄浩道:“我讨了大说,沈老弟,你说的可是龙山铁壁峰背后的人,我们有耳闻了,不过只于是猜测,还没有目睹。”
沈阿英道:“这样还好,该还有了戒备。我们已经侦得确实情形,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这两个人不知他和武帮主有什么深仇大怨,把十二连环坞弄个瓦解冰消一败涂地,凤尾帮所有坛下弟子,死的死,伤的伤,有什么深仇大怨也该解了,可是现在他们的居心比过去越发的万恶了,简直要把凤尾帮所有过去的人,全要毁到万世不能翻身。黄老师,我此番到这里来,我得先把我的来意说清,我要赶赴龙山铁壁峰,斗一斗这两个扎手的人物。甘老前辈们,肯成全我弟兄也好,不原谅我也只好随她的便,我们现在,只有尽我们弟兄的力量,和这两个恶魔周旋到底,死而后已。”沈阿英说到这很气愤地把自身经过说了一番。
天南逸叟武维扬自从雁荡山十二连环坞事败之后,仍然图谋重建凤尾帮,这也是他完全把事情看左了,弄成了一误再误。他若是在十二连环坞失败后,暂时藏锋敛锐,暗中缓自己的力量,集合有力量的人物,总得把当时两江一带的风声稍息,再图恢复,或者还有希望,只为操之过急,也是凤尾帮中兴之后,武维扬又起了骄傲之心,目空一切,他那时尚未能真个断定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对他死不放手,以为淮阳派、西岳派离开浙南,劲敌已去,把官家的力量看得太低,所以从东清县青鱼港连番失利。在这种情形下,在这么屡次受到重创下,完全算自己毁了自己,岳麓山一个大失败,就算到了他最后关头。
还算是武维扬,也留了个退步,他从杭州二次漏网之后,就把这两个极不注意的人打发开,叫沈阿英、沈阿雄离开他身边,自己更把个人一点贵重的东西,也交与他弟兄二人。沈阿英、沈阿雄年岁虽小,武功本领在十二连环坞已露锋芒,实是两个极有出息的少年,对于判断事,眼光远大,可不在年岁大小了。沈阿英、沈阿雄就看到武维扬这么干下去,非要连他的老命也搭上不可,弟兄二人也曾在未到岳麓山以前,一再地婉劝,叫武维扬暂时避匿,养精蓄锐,重行树立起力量来,等待机会再下手。可是武维扬到了那种时候,也有些不顾一切了,可是沈阿英看得明白,那么做下去,也只有个死,不只于恢复凤尾帮,没有那种力量,事情弄得太大了,朝廷里也注了意,两江两湖一带官家发动所有的力量,试问如何抗得了。
可是这弟兄两个,虽则苦苦劝了几次,武维扬虽则认为他们说的话对,可是心不甘服,终要做最后一拼,在到岳麓山以前,把这弟兄二人嘱咐一番。在这个时候,武维扬也知道鲍子威、罗义、要命金七老,全成了他的死对头,不过要命金七老的行为和罗义、鲍子威不同,就嘱咐沈阿英、沈阿雄把形迹隐去,不要再露面了,可是暗地也叫他们随在岳麓山一带,就为得注意三阴绝户掌罗义和鲍子威。可是事情由不得他打算,云龙三现庄天佑等已经约请许多能手,把长沙府一带布置成天罗地网,终于是弄得一场惨败,不可收拾,最后移舵到北高峰,在锁云峰临时安桩,武维扬始终就算毁在官家的火器营身上。
十二连环坞,若是没有火器营的威胁,也不会就那么快地一败涂地,岳麓山又是照样,最要命的就是西岳派铁拂尘悟因大师,始终没肯离开江南地面,认为武维扬这种刚愎自用,死不回头的情形,为他一人这么去做,要造成无边的杀孽,所以这位侠尼,也不得不处处给他极重地打击了。
锁云峰最后现身,武维扬金龙鞭全出了手,更兼要命金七老也在峰顶出现,武维扬当时的确是甘心就死,不想再活下去,所以锁云峰悬崖撒手,自己要了结自己一生。可是那是一个黑夜间,更是个严冬,满山积雪,他跳下去的地方是峰的侧面,也是他命不该绝,赶到身形往下落,也就是四五丈的地方,就掉在一片斜坡上面,顺着这片山坡往下滚。
锁云峰是个最僻静的地方,没有人迹樵采的人,全到不了这种地方,所以这峰头一带和山峰下所生的万草枯藤,一年一年的枯干、腐烂,春夏时再重生出来,所以沿着峰腰一带,山壁上这种荒草,终年没个干净,本年的天气又冷,几场大雪,所有山壁上只要稍微倾斜的地方,全是很厚的雪蒙在一层腐草枯藤上。武维扬悬崖撒手前,他并没受伤,从峰腰一路翻滚,但是在滚下来时候,身上和头上、脸上,伤就多了,赶到快到峰腰下,身躯砰的一声,从两丈多高的地方掉下去,可是正正落在一个雪堆里。这里是偏着这座锁云峰的西北,这种严冬时候,又是这么高的地方,虽则到了峰下,依然是一片乱山头,别处山坡山道,所有的积雪,不时地被风卷起,卷到山峰下,被这里挡住,并且随时地往上添着新刮过来的积雪。这一下子武维扬的身躯整个跌在上面,不过倘若是就倒在里面,那个要命金七老他是要搜寻他尸体的,武维扬就是不死在雪堆里,也得落在金老寿的手中,这种地方哪会有活的希望。
哪知沈阿英、沈阿雄他们弟兄是受到武维扬恩收义养,直把弟兄二人成全长大,哥两个眼看着武维扬马上就要毁到底,这跟至亲骨肉是一样关心。虽则在大雪封山时,好在这座岳麓山,山势险峻,一处处高峰大岭,层崖高岗,隐匿几个人是极容易。这弟兄二人奉命随到岳麓山,他们一到这里,暗中所看到所探听到的情形,知道武维扬失败就在目前,闵三娘等恐怕也要随他落个一败涂地,果然在弟兄二人进山之后,闵三娘所住的山庄就被挑了。这弟兄二人,一来因为事情已经步步逼紧,形势太险,武帮主义在严厉的嘱咐,不叫二人出现,这两个人从后山盘进来,竟也到了北高峰附近,可是不敢过于欺近了,离着北高峰一里多地的地方,有一处盘松岗,这一带的地势很大,大约是千百年来的山中森林,在山里树林子排出有好几座山头,多半还是松柏树,这种树木,全是极其耐寒,树帽子上可以隐蔽形迹。沈阿英、沈阿雄找了一个极高的地方,拣了一株极老的松树,猱升到树顶子上,这里就可以看到北高峰一带,无形中暗地可以监视四周。
但是弟兄二人虽是能瞭望到各处,无奈情势不对了,眼前武帮主所对付的是湖南省有力量的官家,这不比从前对付轻蹬江湖人,全是暗地做对手,人家已经把所有的道路派兵封锁,你看看是乡下农民,可是一照面就能拿出势力来。这一来,这弟兄二人虽有发现,竟无法给武帮主帮忙了,一直地到了动手的那夜晚,从黑沙岭一带,大队的官兵,把一座座山头全设了瞭望,赶到号炮一响,北高峰一带已经层层包围,火器营的抬枪手,开枪轰击。当时武维扬所领率的人,又全派出去劫救天罡手闵智,官兵很快地蹚进北高峰。
沈阿英向弟弟阿雄招呼道:“我们别傻在这里等待了,完了,大势已去,帮主今晚恐怕不易再逃得活命了,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还怕什么,赶紧随我走,我们赶到北高峰的锁云峰。弟弟,我们年岁虽小,宁做刀头鬼,不做负恩人,我们身上还有一身本领,不拼一下子等什么。”沈阿雄也看到这种情形,这算一败涂地,这弟兄二人遂从老松林闯出来,到现在是不管不顾了,这小弟兄二人,此时真是一腔热血,视死如归,也不再提防脚下足印清楚,被人发现,相隔没有多远,不大工夫已赶到锁云峰附近。
可是那里抬枪轰轰的,火光一闪一闪的,这种东西在当时任凭你有多大本领,也得畏惧三分,官兵们呐喊着:“把守住了那,别放走了一个。”靠锁云峰附近,有道路的地方,休想闯过去,满山积雪,形迹不易隐藏。
沈阿雄道:“官兵没冲进锁云峰前时,我们已经看到帮主就在这高峰前临时立蛇,现在帮主是否已逃出来?或是已被擒?无法断定,我们只有冒险,从锁云峰的阴面闯过去,那一带在我们入山之后,始终没发现人迹,一定是很险峻的地方,现在我们不冒险可闯不过去了。”
沈阿英此时心急如焚,也认为阿雄说的对,这弟兄二人从一处处耸起的危崖石岗,雪堆矮坡,纵跃如飞,直扑锁云峰后。到了这片山峰后,可是看到眼前的形势,想闯到山峰下是很险,有一段倾斜的高坡,是一处干枯了的山涧,也完全被很厚的雪蒙住,除了这条路别无道路可通。沈阿英道:“二弟快着点,我们虽则破死命要一查帮主生死,好歹也得留退路,我们现在从这段斜坡下去很容易,就是不冒险往下跳,滚下去也不至于受重伤,万一得退出来,岂不断绝了归路,我们赶紧找粗一点的藤萝,越是埋在雪堆里,藏在低洼之处的不会冻上。”他们这一耽搁,无形中算是救了弟兄二人的命,倘若是天南逸叟武维扬拼死抗拒的时候闯过去,铁拂尘悟因大师、要命金七老,这种人不会胡乱下手,可是官家的人,就不会叫他们再逃开了。
这弟兄二人找到几根粗藤结到一处,足有四五丈长,这样把它牢牢地拴在一个耸立的危石上,两人身形轻,只要借得一点力,就不至于摔伤,这种藤萝尤其是结实,比麻绳还柔韧有力。竟自从一片斜坡翻到这个干枯涧底,一到了下面,也就是这座锁云峰的背面,两人踏着一二尺深的积雪,往西北面转,找寻翻上去的道路。刚刚转到西北角这里,武维扬已经从上面滚下来,砰的一下摔在这个深沟内雪堆中。
这两个人可不知道是什么人了,不过辨别得清楚,这么大的山峰,满蒙着积雪,看得极清楚。两人好在早有提防,夜间全穿得一身羊皮的衣服,短装,也没有布面,为得轻便,并且暖,在雪地里走,还可以稍蔽一点形迹。两人此时哪还顾得身上的冷,全各自往雪堆中一伏身,不敢动,要先看看情形。可是落下来的人,始终没动,知道是摔下来的,这才慢慢凑向前来,整个的人全被雪蒙上了。这两人赶紧伸手把这个人搭起,放在旁边的积雪面上,赶到身形显露之下,虽在仓促间,但是武维扬是他耳鬓厮磨多少年的人,不用细看就辨得出,沈阿英头一个就惊呼道:“哎呀,可毁了,这是帮主!完了!”两人全不住流着泪,不敢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