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云凤也因为事出离奇,这个地方是从一找到双手金镖罗信在铁壁峰立舵之下,立刻把附近一带全行搜索过,已经发现了这么个隐秘的所在,离着铁壁峰并没有多远,实际情形不过相隔七八里,只因为道路太难走,有许多地方得绕过不能通过的山头峰岭,所以现在走着有十几里路。这个地方就没有一点正式的道路,连个采柴樵的人,全没发现过,更兼双手金镖罗信在这里立舵之后,龙山四周,一二十里内,已经断绝人迹,甘婆子此时哪会不惊心。
甘云凤也知道阿娘左臂受伤,恐怕有失闪,口中招呼:“阿娘……”她是想拦阻甘婆子,底下话没容出口,甘婆子是说了就要做,嗖嗖的一连两个纵身,已经窜着一片荒林野树直扑向前面那片最阴黑的地方。此时甘云凤向闵三娘招呼了声:“把七老放下随我来。”闵三娘赶紧把金七老放下,伸手把剑撤下来,甘云凤也窜着树林,转过眼前这片略高的乱石坡,脚底下很轻,身形隐蔽着。可是往前出来,只有五六丈远,忽然见甘婆子已然如飞地返了回来,向这边招呼道:“你们赶紧过来吧!真是叫我想不到,这班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简直我老婆子也得认栽了,熊儿已经到来,还带来两个任何人也想不到的人物,你们快些过来。”
闵三娘赶紧返回来,把金七老架起。这时甘婆子也到了近前,身后却随着一条矮小的黑影,正是闵熊儿。他却顾不得向大家打招呼,首先看到三娘架着金七老,他赶紧帮着一同搀扶着,这一行窜着一片片的丛杂野树,往前出来不远,已经转到这片山峰下。这里地势越发的低洼,闵熊儿口中轻轻地打了一声呼哨,从前面一片树林中又窜出两人,全是一身黑色的衣服,内中一个却在招呼道:“熊弟,他们全到了么?”闵熊儿道:“全退下来了,你们赶紧把那边的火点着,火光不要叫它透露到外面来。”闵熊儿说话间,两人并没向这边打招呼,全行退去。
甘婆子此时叫闵三娘、闵熊儿架着金七老头里走,甘云凤、余忠、陆七娘也全随着金七老的身后,甘婆子却在最后面窜着眼前这片树木。树林没有多深,过了这片树林,已到了山根下,眼前已经望到靠山壁下,发出暗淡的火光。闵三娘看到这种地方,真是自己走了多少高山大岭尚没见过这种天生来的奇怪地方,眼前的荒草和人的头顶一般高,贴着山根底下,斜转着好像一片走廊,凹进去的地方,虽则深浅不等,可是上面的石壁完全探出来,可又不是石洞,虽没有遮拦,可是上面突出来的山壁,生着很多的藤萝蔓草,垂下来好像排起一片帘子,有的直到了山壁下的石地上,有的却垂在半腰,可是再有外面这么高的野草,这一段地方完全遮蔽住。
闵三娘、闵熊儿架着金七老一直来到石壁下,这里虽则点起了火光,可也是用干了的松树枝干燃烧着,夹烟带火,依然是昏昏暗暗,闵熊儿招呼着闵三娘把这个要命金七老放在石壁下,一堆干草上面。这时甘云凤、余忠、程天宠、陆七娘,全走到这个石壁下,所看到的那两个,他们正在俯身往那火堆上添着树枝。这时甘婆子也到了近前,闵熊儿却在招呼道:“大家不认得我这两个新拜的盟兄么?这该着我给大家引见引见了。”这时这两个人一齐地把枯树枝子放在火堆上,一转身,头一个陆七娘就看到这两人,年岁比闵熊儿略大些,看情形也是不到二十岁,两人穿着同样的黑色短装,青绢帕包头,这两个少年面貌更长得差不多,一望而知是兄弟。陆七娘觉着十分眼熟,自己是在受伤,更经过极度的惊吓之下,所以骤然间没辨认出来。
可是余忠在仔细一望之下,一声怪叫,竟扑了过去,把两人的手抓住道:“怎么你们弟兄全来了。”余忠这一招呼,陆七娘那个铁青的面色,不由羞得飞红,自己回忆起十二连环坞,净业山庄的事,到此时还有些羞愧欲死,万也不会想到天南逸叟武维扬身边的沈阿英、沈阿雄竟全在此时同时出现,陆七娘哪还敢抬头,自己借着伤势疼痛,倒退了几步,颓然坐在荒草上。这时那沈阿英却向余忠招呼道:“余老师,你们不会想到我们弟兄还全活在人世,咱们有话慢慢谈,容我拜见甘老前辈。”
甘婆子此时站在那里,两只老眼放出一种异光,注视着沈阿英、沈阿雄。甘云凤、铁鹞鹰程天宠也觉得事情太怪,并且眼前恐怕就有极大的是非。可是沈阿英、沈阿雄,把余忠的手松开,这哥两个往前紧走了几步,到了甘婆子面前,全是极恭敬地躬身一拜,一齐说道:“老前辈乃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我们弟兄后生晚辈,竟还有福得瞻仰老前辈的慈颜,我们要求老前辈多多指教。”
这哥两个礼貌上极恭敬,话说得极谦虚,跟着向铁鹞鹰程天宠道:“我们听我新拜的这个小盟弟说过,你老大约就是程老前辈了,沈阿英、沈阿雄给你老行礼了。”更向甘云凤也行着礼,打着招呼,然后向闵三娘拜见。这时陆七娘却低着头,她是越想当初净业山庄,个人的丑态越觉难堪,自己深恨当初当着众目之下,为得贪生怕死,竟用狐媚手段诱惑这个少年。这个沈阿英在净业山庄几乎被自己诱惑动了,送了他的命,想到自己的行为,怎会不愧死!
可是沈阿英却把面色沉着,拉了他弟弟一把,也走向前来,照样地躬身行礼道:“七娘,我们今夜在此处相逢,你不必难过,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人了,小盟弟已经告诉我们,过去的事可以把它完全忘掉,你现在是甘老前辈的门下,我们一样敬重你了。”陆七娘这才慢慢把头抬起来,向这弟兄二人点点头道:“你们能把我罗锦云看成死后重生的人,叫我又惭愧又感激了。”甘婆子此时两眼只注定这弟兄二人,一语不发,却在想着什么事。
这时沈阿英、沈阿雄向陆七娘行过礼之后,转身来沈阿英向甘婆子道:“老前辈,龙山铁壁峰太辛苦了。此处真个是个好所在,大家如若对我弟兄这样后生晚辈,不再存猜忌之心,何妨请坐,容我们弟兄详细地奉告来意。”
甘婆子点点头道:“你们弟兄和我老婆子虽则是素昧平生,但是我老婆子倒知道你们这两个人,是凤尾帮龙头帮主武维扬一手成全出来的少年,我只请问一句,武帮主可到了么?我老婆子很愿意早早和他相见,我老婆子和他可以说是无恩无怨,凤尾帮的前身,虽和我老婆子有许多牵连,但是自从武维扬在浙南雁荡山十二连环坞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我老婆子已经决意洗手江湖,所以和他丝毫没有牵连。此次我老婆子从关外重返江南,这已经违背了我洗手江湖的初意,可是我完全存着不忍江南一带黎民百姓遭到这种恶徒的荼毒,所以才肯这么多事,赶到三湘,武维扬只要到了三湘地方,我老婆子正想要见他,有几件事非得向他请教不可。你们弟兄正在少年,前程远大,我已经是这般年岁的人,虽然雄心不死,但是尘寰中,还容我流连多少时光,我不愿意和你们这种有出息的少年,结来世仇,请你们爽快地告诉我,若是在我老婆子面前弄那些玄虚,那可就讲不起,我们各凭手段。”
沈阿英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你多疑了,老前辈,我们小弟兄的确不差,是生我者父母,成全我们的完全是武帮主一人,他待我们的恩情,比亲生父母不差,无论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任何人,我阿英、阿雄决不会改口。现在老前辈请坐,他决不会到此地来,他悬崖撒手之后,的确没死,尚在人间,三湘地方,你请他,他也未必来,我说现在也不易再找到他了!老前辈,我们虽蒙武帮主教诲,得到一身本领,弟兄二人,两条九连环,在江湖中,不敢跟轻蹬前辈比,平常轻蹬练武的面前,尚还敢伸伸手,但是甘老前辈面前,我们说一句假话,那真是不想活下去了。诚如老前辈的话,老前辈和武帮主无恩无怨,我们弟兄此番在三湘出现,也有一番不得已的苦衷,我们对老前辈若怀着丝毫恶意,试问是何居心?据何理由?至于七娘的过去,固然是凤尾帮所不容,但是老前辈什么事看不出来,武帮主本身可实没有再顾到她身上之力了,真若是遇到一处那也难说。我们真个若怀着什么恶念,也就不到蓝山去找闵三娘一家人了,事情是不得而知,我们正为得龙山铁壁峰而来,弟兄二人,受武维扬的深恩未报,我们可不管他个人的行为如何。我们此番,实是安心要办一件不度德、不量力的事,总然落个惨死三湘,也是甘心情愿。”
甘婆子道:“难道你们是为得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而来么?”那个沈阿雄却首先哼了一声道:“老前辈猜得不错,我们安心要在虎口拔牙,我们弟兄很年轻,江湖上经验阅历没有,可是我们对于事情却全有一种不同的看法,容我们把详细情形述说以后,老前辈也就知道了。”甘婆子察言观色,沈阿英、沈阿雄这两个少年,全是一团正气,说话很率真,甘婆子知道他们不会在自己面前弄玄虚,遂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们弟兄的话,现在这几个带伤的人,要赶紧收拾一下,我老婆子深服你们的胆量,你们看看今夜所见到的人,若不是在这种情形下,恐怕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误会,这一个八步赶蟾金老寿,就足可以要你们的命。”
沈阿英听了这个话,脸上也不笑,也不怒,向甘婆子道:“老前辈,金七老虽则手底下过厉害,我们绝不是他的敌手,不过我们弟兄若不是故意要和他相见,他也不会找到我们,请老前辈赶紧救他吧。”这时闵熊儿站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两眼也就是注定了甘婆子和沈阿英、沈阿雄,他先怕话不投机,一个说翻了可就毁了。此时甘婆子面色缓和下来,闵熊儿才把悬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放下去,他不由得望着阿英、阿雄一笑,自己赶紧忙着把火堆又续了些枯枝,使火光照亮些。
这时甘婆子却到了要命金七老面前,见他用右肩头斜靠着山壁,口中不住地呻吟着,也似乎十分痛楚了,甘婆子回头向闵熊儿道:“熊儿可有法子弄些涧水来?”闵熊儿道:“不用去找,阿英、阿雄早到了这里,他们已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他们这里有水葫芦。”甘婆子道:“好!”遂从鹿皮囊中取出一个药瓶子,把里面的药倒在掌中,给余忠、程天宠、甘云凤、陆七娘,每人是三粒米色的药丸子,叫他们先行服下去,跟着招呼闵三娘,拿着水葫芦,把丸药另取了四粒递给闵熊儿,叫他放入金七老口中,叫他服下去,然后再给他扎裹伤痕。
沈阿英、沈阿雄这时见这班人来得仓促,身边全没带着什么,沈阿英到了山壁旁一株大树上,把自己的两个包裹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两件衣服,完全把他撕开。甘云凤、程天宠身边全带着现成的治伤外擦药,把金七老肩头下、后背上,全用药敷上。沈阿英一旁也帮着忙,他拧了一个草把子燃着了,给照着亮,赶到把金七老上身衣服脱下来时,看到他这种伤的,全不禁摇头叹息。这一刀好厉害了,倘若刀刃子再砍进去寸许,这个人也就别想活了,看到他六七寸长的一道刀伤的重创,皮肉全裂开,一个脊背完全用血染了,更不禁惊服金七老这个人好健壮的身体了。把药完全给散在伤口上,用这撒开的衣服给他绑扎好,现在可没处给他找衣服穿,只有把这件血衣,仍给他披在身上。
甘婆子更凑到他耳边道:“金老寿,现在你已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已经服下药去,现在什么事不用想,你讲话现在也讲不清楚。金老寿,你好好地躺下,有一个时辰,你就可以清醒了。”跟着把他斜着身躯放倒,内服外擦的药这一全用上,这个金老寿果然安静了,他也是把力气全用尽了,不大的工夫,竟自睡着。甘婆子更详细问程天宠、余忠、甘云凤伤势怎么样,是否伤及内部,可不要含糊自误,好在我眼看到的,他还没有用上三阴掌的真力,这也就因为你们能挣扎走一段路,可以断定,不过他这种掌力很毒辣,受伤轻只要治得快,还没有什么危险,程天宠等全把受伤时情形向甘婆子说了,甘婆子更亲自验看了一下,知道还算侥幸,自己也赶紧服下药去,大家全在山壁下这么歇息着。这次龙山铁壁峰就算是一场惨败,因为所有的人,全没得了好,赶到把受伤的全包扎完了,东方已现曙光。这时金老寿仍然沉沉地睡着,闵三娘也因为沈阿英、沈阿雄来得突兀,自己也在担心这个武维扬,所以心里也是暗自盘算着,更因为阿英、阿雄全守在近前,当着甘婆子面前,自己也不便向闵熊儿私自问话。可是看闵熊儿的情形,隐匿在蓝山月牙岭古洞的义女小萍,是决无危险了,所以自己也是倚在石壁上歇息,知道甘婆子就要追问一切。
果然甘婆子在树林前转了一周,看了看回过身来,到了盘龙嶂下,坐在一块青石上,把熊儿、阿英、阿雄全叫到面前,叫他们细述经过,以及沈阿英、沈阿雄在三湘出现的来意。首先由闵熊儿把和沈氏弟兄相遇的事,说了一下,沈阿英、沈阿雄也把自身经过坦然地全告诉了甘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