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两船已经碰了头,那个双手金镖罗信直起身来,仍然是面带笑容道:“真是想不到,在此处竟和金七爷能够再会上,我罗信自知跟老师傅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况你的武功造就,我罗信只有退避三舍,今夜七爷你驾临这个小地方,有什么事只凭你一句话吩咐出来,我罗信无不遵命。金七爷你是威震江湖的成名人物,我知道你不会做赶尽杀绝的事,并且自信也没有开罪金七爷的地方,有什么事何妨到铁壁峰一谈呢。”
金老寿微微冷笑道:“罗老师傅,我们是贼见贼一哈腰,咱们少弄这些个假过节儿,不错,金老寿和你们无仇无怨,我和武维扬的事跟你是不相干的,在十二连环坞你我没有接触,凤尾帮的事金老寿决不过问,你现在在铁壁峰所办的是什么事?什么行为?金老寿很可以伸伸手,多管些闲事,可是另有人要对付你,金老寿犯不上再出手了。今夜我前来,没有多少牵缠,你只把女屠户陆七娘交出来,金老寿是一句话没有,三湘一带,任凭你耀武扬威,金老寿决不多管。罗香主,金老寿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话要爽快说,事要爽快办,罗香主,你以为怎么样?”这个金老寿说话的情形简直是毫没有商量余地,咄咄逼人。
双手金镖罗信他脸上虽是一团和气,看情形他也不带出惧怕的神色来,向金老寿道:“金七爷,我罗信虽则在凤尾帮中算不得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数千年来,尚还知道汉子做汉子当,陆七娘她虽是我罗信的嫡亲侄女,可是我罗信不能为她一人使我们祖宗三代落了骂名,我先前一再原谅她,外人不知尚以为我罗信轻视凤尾帮的威信,来袒护她。可有十二连环坞瓦解之后,我才知道她一切行为,果然是罪难容恕,我罗氏门中,决不要这种败坏家风的现世侄女,所以我早已决心要除了她。此次突然在三湘出现,金七爷,大约你还不知道,首先发现她的也是我们的人,我已经派出多少人跟踪踩迹,哪知道现在竟有那过去曾以侠义道之名标榜江湖的甘婆子母女,把她收在身边,此次来到三湘,尚没判明她究竟居心何在,可是我罗信,不管她是什么来意,我已经决心要把她置之死地,为凤尾帮一洗污名,为我们寄身江湖道中人,除这个败类,金七爷,这种情形,就是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但是我们为得这个下流的东西,已经和那甘婆子母女,弄成势不两立。金七爷,你怎的竟会说我已把这个下流东西弄进铁壁峰,真个有这件事,我在金七爷面前不承认,试问我是何居心?罗信尚不至于做那种遭万人唾骂的糊涂事,金七爷怎见得她已落在我手,这件事恐怕要受了别人的骗了。金七爷,你请到铁壁峰内,我罗信有一点极重要的事和你商量,现在我敢对天发誓,我不问是什么人,就是和我罗信是冤家对头,只要能够把这个下流的东西歼除在他手下,我罗信也是感恩不尽了。”
那要命金七老瞪着两眼道:“罗香主,你可自己忖量,她隐迹蓝山老松崖山神庙,我是才搜索到她的踪迹。你说的的确不差,甘婆子那个老怪物,她已落在了双塘口,不过我金老寿在关东曾和她约定,我不能亲手除掉这淫孀,我决不放手,现在我明知甘婆子母女,她要处处和我为难,安心要叫我金老寿栽在她手内,但是金老寿对于这件事,已经铁了心,我不把这淫孀亲手歼除,金老寿就枉在江湖道中闯这一辈子了,这就是我金老寿最后生死关头。老松崖山神庙一带我已详查,分明是已经有许多人到过那里,更发现一处处的血迹淋漓,分明是曾经一场凶杀狠斗,这三湘一带,也只有你们这班人能够去动她,难道动她的还另有其人么?”
双手金镖罗信道:“金七爷,你把这件事看得过分不凡,现在不只于甘婆子母女袒护她,尚有其他的人也在三湘一带出现。金七爷,论你的武功本领,凤尾帮中全算到一处,和你做对手的有何人,难道你还不放心我罗信么?请你到铁壁峰少坐片时,我把这件事的详情全行奉告。金七爷你自己动手也好,能够念在我罗信一片为江湖除此败类的血心,助我们下手也好,我把此中真相详告之后,你就知道我罗信的一片苦心了。金七爷,你若是认定了我罗信对你有什么恶意,我可就不敢勉强了,事情很显然地摆在面前,我若真个有袒护她之心,何至于跟甘婆子母女结成了冤家,我罗信自知不是她的敌手,但是我们这班人已经全是劫后余生,生死祸福,决不放在心上了。”
要命金七老听到双手金镖罗信这番话,他已经把先前那种暴怒的情形缓和了许多,遂向罗信说道:“金老寿赤手空拳赶到龙山,来和你罗香主相见,我还没有想到有人敢不利于我,罗香主你何妨在此和我说明真意,苦苦地往里相邀,是何居心?”
双手金镖罗信道:“金七爷,你若对眼前这轻蹬敌人们这样轻视,不只于女屠户陆七娘你休想把她置之死地,恐怕金七爷你自身非落个一败涂地不可,这不是我轻视你,我有一个极好的打算,金七爷,你此来沿途上可曾注意,有人跟缀着你没有?”
要命金七老哈哈一笑道:“他们不想着现在往鬼门关去,七老可一路上倒还清静。”罗信点点头道:“既是这样,金七爷,你随我罗信入铁壁峰,以免走漏风声,你在关东的事,我们也有个耳闻,现在只要你肯听我罗信的良言相劝,能够叫你爽爽快快地出了这口恶气,难道金七爷对我罗信还有什么怀疑?我罗信尚有自知之明,我不愿意这么冤冤枉枉就毁在三湘,事情我也不过分地勉强,我这龙山铁壁峰没有什么布置,没有什么防守,以金七爷的身手,还不算无人之境么,如若不肯到里边和我罗信细谈,我只好任凭尊便,只要在我铁壁峰能够搜查出陆锦云一根头发来,我愿意落个错骨扬灰而死,我死后也落江湖道永远的骂名。金七爷,你认为怎么样?我不便和你尽自多麻烦了,你的劈空掌,要想置我罗信于死地,不过一举手之劳,任凭金七爷下手,我罗信认了命还不成么?”
要命金七老冷笑一声道:“罗香主,金老寿从来不打死老虎,不和无名小卒们做对手,龙山铁壁峰就是摆上刀山金老寿也照样地要走上两趟,我还不信你对金老寿敢生恶念,好,我就随你到里面走一遭,你可不逼迫得金老寿翻脸不认得人。”双手金镖罗信哈哈一笑道:“还是金七爷豪爽过人,这才是英雄本色,我罗信还不会那么下流,金七爷,你是原船进水荡,还是换船到里面?”
要命金七老道:“我连船带人,来是一同来的,去也要一同去,要是留在这里,他们来两个不给金七寿陪葬,留下他们我也不大放心,请罗香主你头前引路吧。”这时罗信索性跳上了金老寿的船头。
隐身暗处的甘云凤,在这时忙向陆七娘、闵三娘低声招呼道:“我们赶紧预备溜进去,迟延不得了,金老寿的船只一进去,鹅头荡虎牙陀一带必要严密封锁,晚一步可就进不去了。”甘云凤和陆七娘、闵三娘耳语之后,自己头一个从芦苇中轻着身躯一直地从这段箭头形的石港子边上闯过来,果然时机是稍纵即逝,这种地方可就是完全仗着胆大心细,手快眼快。甘云凤头一个窜过来,陆七娘、闵三娘也是跟踪扑过来。
出来六七丈,已经到了这片石港子边上,偏着南边一点,水面上已经有船只连续地从苇塘边转过来,船走的全是十分轻,木桨拨水,没有多大声音,一连是四只船窜过来。这时鹅头荡的那个水汊子,来引领着金七老那只船往里进去的,仍然是罗信那九只船,八只小船开路,一声声地呼哨,往里传进去,他们船只走得声音极大,连金七老那只船是十只。鹅头荡水滩上,被这十只船掀起了极大的声音,灯笼火把也全在那一带,别的地方可是全黑暗异常。
在石港子边上,甘云凤向身后的陆七娘、闵三娘一挥手,全把身形伏下去。此时驶向外面的四只船,它们似乎形迹上也十分隐秘,全是拣那水滩上一处处的有芦苇的地方绕着走,不过没有贴近了这边,头里三只船,全是相隔开三四丈远,甘云凤等容前面三只船全过去,后面一只船离着石港子边还有三丈头远,这甘云凤突然地抓起一个掌大的石块,一抖手,腕力用足,这个石块打出去,足有四五丈远,砰的一下,落在了最后那只船的后面。水声暴响之下,这只船上一共四个人,两个使船的水手,船头上站定两个本舵的头目,他们是奉命把守鹅头荡几处要紧的所在。船后面水声一响之下,船上的四个人全是一惊,他们船头往北一转,四把木桨唰唰地连拨了两下,这只船正向石港子边窜过来,那情形也为是躲避开眼前这十几丈没有遮拦的水面。
船窜过来,跟着船头一名头目唰拉一下,竟把一个孔明灯的灯门拉开,船上这两个人可是全伏下身去,孔明灯是探出船头旁,贴着水面用灯光向发声之处查看。这时甘云凤向身后闵三娘、陆七娘招呼了声:“我们上!”甘云凤头一个一纵身,已经飞纵上船头,因为相隔着不远了,离着石港子边,也不过就是不到两丈远,这个甘云凤此时真个是手下不留情,人往船头上一落,掌中这口剑,奋力一挥,哎呀一声,扑通扑通,两个头目已经全被砍下水去。这两个家伙,也是该着死,两个人的身躯是紧挤在一处,上半身全是探出船头,整个地等挨刀的架势,这一剑倒省事,两人被砍落水中,后面两名水手,就算是被双手金镖罗信要了命。
他们被派出来,那罗信是严厉地命令他们,不准发声,不准喊嚷,开赴鹅头荡口,守在指定的地方监视水面。突然出事,两名水手只有拼命窜下水去,他们就不敢喊出口来,因为今夜的事,全知道所来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慢说他们,以双手金镖罗信也是很厉害的人物了,对于这个金老寿惧怕万分。此时离着那边一片灯火之光相隔没有十几丈,仅仗着有一处处的突起水面的孤汀苇塘挡住了,只要这边一喊,那边定然可以听见。这一来,闵三娘、陆七娘也全是跟踪而下,哪会容得两个水手下水逃命,身形纵上船来,陆七娘头一个把剑递过去,已经把靠船当中的那名水手一剑扎个洞腹穿心。闵三娘身形落在船头上,后梢那名水手,已经返身往水中纵,闵三娘一抖腕子,这一剑正把他送入水中,可是势子太疾,自己几乎栽下水去,被陆七娘用左臂拦了一下,算是把闵三娘挡住。甘云凤已在低声招呼:“快着点,往里闯。”话声中已经把死在船上的一名水手也抛入水中。
闵三娘、陆七娘此时全把木桨抄起,用力地拨着水调转船头,往里边荡进来,仗着这时水汊子这边暗中放出来的船,差不多全到了鹅头荡口。这边只短短的一段水程,这只船顺着一片苇塘边,反窜在罗信他们头里,过了这片水滩,闵三娘还认为和自己夜探龙山的情形一样,这只小船总得到了虎牙陀,才可以翻山进去。哪知道甘凤云和甘婆子以及铁鹞鹰程天宠,早把这一带地势全查看明白了,离着虎牙陀还有二三十丈远,甘云凤招呼着闵三娘、陆七娘,把这只小船一直地往正南一片浅滩的芦苇中扎进来。但是此时可是十分冒险,这完全仗着手底下快,敢情这片芦苇内,也有三四尺深的水,船身小,吃水不深,竟压着一片芦苇往里钻进来。
进了苇塘,也就是七八丈远,小船已被浅住。甘云凤从船后窜到船头,向闵三娘、陆七娘招呼了声:“看准了找落脚之处纵身,有水的地方不要管它。”甘云凤身形从船头越过去,却转变了方向,从苇塘水滩内斜奔西南,倏起倏落,一连三四个纵身,已经到了苇塘边。这里离着虎牙陀的山口约有两箭地远,这一带敢情到处里有拔出水面的孤汀,可全是乱石堆。这种地方容易着足,一路纵跃连翻过十几处孤汀,已到了虎牙陀山口的西南,这一带黑暗异常,往山边上一路纵跃,从一片危崖峭壁翻上来,已经入了虎牙陀,远远地望到虎牙陀山口那里,灯笼火把像两条火龙似的,所有里面的党羽已在陆地上亮队迎接那金老寿。
甘云凤带着陆七娘、闵三娘,从西南这边一片乱石峰头,直扑铁壁峰总舵。这种地方所经过的道路是十分难走,到处里全是极难着足的乱石堆。甘云凤在头里忽东忽西,倏南倏北一路转着走,沿途上发现了十几处埋下卡子的党羽们,竟得一直地闯进了铁壁峰前。里面此时到处灯火通明,双手金镖罗信,对于这个要命金七老,他表示出一片的恭敬之意,所有里边列队迎接的党羽们,全把兵刃撤去,除了执着灯笼火把的,其余的人全是赤手空拳。
甘云凤等从偏着南边一片山岭上绕过来,仗着到处的林木掩蔽,并且现在所有这铁壁峰舵下的党羽们,除去各处防守的人,全集合在虎牙陀至铁壁峰的道路上。甘云凤跟陆七娘、闵三娘一打招呼,找了一处极严密的乱林中,甘云凤低声告诉闵三娘、陆七娘,我们蹚进总舵,可千万地各自小心谨慎,双手金镖罗信这种行为,卑词厚礼,一片的恭谨之态,来对待金七老这个狂夫,他分明是另有恶意,金七老再想出去可就不容易了。我认定金老寿非困在虎牙陀不可,不过双手金镖罗信若是真个安着恶念,想把金老寿诱到里面,仗着人多势众,出其不意地下手,事情结果如何尚不敢逆料。金老寿固然是危险万分,他要毁在一个狂字上,这个人我们是深知道他,可不是容易对付的。罗信他对于要命金七老知道得十分清楚,恐怕他下手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双方分生死存亡之时。我们暗中去监视他们的举动,自己可要注意着,我们也是处处十分危险,不要弄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遭到别人的暗算,那可就毁了。我们现在立时要分开,彼此不到不得已时,千万谁也别照顾谁了,各人全要用全副的精神注意四周,以防不测,各凭自己的力量找隐身潜踪之所,倒要看看他们最后究竟落到怎样结果。三娘你可要十分注意着,这铁壁峰可不只于是你所知道的人,这是极要紧的事,这件事你稍一疏忽,可就要误事了。”闵三娘道:“我晓得的。”甘云凤道:“身形想蹚进去,越快越好,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现在如同一盘棋,谁的手快,谁走先招,我们上。”说话间三人立时分开,各自把身形掩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