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云凤向闵三娘道:“咱们人人有份,越快越好,若容他早到一步可就坏了。”闵三娘答应了声,这三个人各自挥剑,把这条死狗算分了尸,在这山神庙前附近的地方,留了一堆一堆的血迹,一直地转到面前那片高岗子前,甘云凤招呼着:“有这四五处的血迹,足可以成了。”闵三娘、陆七娘立刻把这个死狗的尸身,全抛入偏西边的一片荒草中严密的地方。这个甘云凤此时更围着庙前一带,偏着东南和正西把几株较小的榛,连砍了十几剑,弄得枝折叶落,这种地方是没有人迹,石头缝子内,到处长着极深的草。闵三娘和陆七娘,在这片草地上,把荒草践踏了几处,更用剑把草梢扫去十几处,甘云凤赶紧招呼:“璞贞师姐,足可以行了,黑夜间,老儿总然精明强干,他也难以辨别真假了。”陆七娘更把一片撕下来的道袍,扔在紧靠着庙前不远的血泊中,一片断下来的袖子,抛在践踏过的草地上。闵三娘道:“就是这样也可以成了,我们赶紧隐身。”
陆七娘道:“你们在庙外潜伏,可千万避开山神庙的庙顶,这个老怪物,轻身术有独到的功夫,山神庙顶子上决潜伏不住。”甘云凤道:“璞贞师姐,你在庙内隐身可要当心,金老寿决非庸手,你稍有声息,可就要把形迹败露了。”陆七娘道:“师妹不用替我担心。”陆七娘此时也真个有些胆大包身了,她竟把自己一口剑,也抛在草地上面可以看得见的地方,其实这并不是陆七娘轻视要命金七老,实在因为这个八步赶蝉金老寿,他晚年来所练的功夫,自己只要正式和他对了面,非死在他掌下不可,带着剑又有什么用,现在完全凭着一个仓促之间,叫他无法辨别真假。
陆七娘已经翻进山神庙内,自己轻轻跃上神案,就躲在神案的后面一片阴黑之处。甘云凤、闵三娘此时一相度眼前的形势,全贴近了东边一片高岗下,正是一无低洼之处,眼前有一排排的小树和数尺高的荒草,全把身形隐去。时候还算布置得恰巧,各自隐藏好,没有多大的工夫,突然偏着西北角那里,乱石坡上,突然发出铁沙镖报警之声。甘云凤、闵三娘知道已经在这附近一带发现了金老寿的踪迹,他一定能搜索到山神庙了。此时更为得是诱他从这里来,陆七娘把两扇庙门全大敞开,里面那盏油灯,虽则光焰不大,但是在黑沉沉的山头上,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
甘云凤也赶紧地抖手打出三粒铁沙镖,打向山神庙前,为是示意陆七娘叫她防备,这里离着庙门口也就是六七丈远,斜看正可以望到里面。此时这山头一带,除了一阵阵的山风吹过,草木之声,任什么听不到了,又隔了一刹那间,偏着西北那边,乱石岗头发出轻微的响声,跟着这种声息又寂静下去。甘云凤、闵三娘仔细辨别那一带,看不出一点迹象来,正在疑心所听到的声音,恐怕不对,哪知道突然离身边不远,也就是不到两丈,一片小树丛中,突发怪声,一片狂笑,人随身起,唰啦啦一阵暴响,那浓密的山林竟被撵折了两棵,一条黑影从里面蹿出来,他这笑声未敛之下,人已出去五六丈,到了山门前。闵三娘、甘云凤,全不禁十分惊心。
果然这个老儿名不虚传,离得这么近,这一带草木这么多,他已经到了小树丛后,竟自丝毫没有觉查。这个老儿也太以狂妄了,他竟发着怪笑之声,扑到山神庙前,此时只有望到他的背影,一个庞大的身躯,从侧面上看到他颊上的胡须,大约还穿着一个半短的长衫,扎撒着两只手,面向着庙门又是一声狂笑之下,这种笑声真是声若洪钟。在笑声中,竟自招呼道:“淫孀你还不给我滚出来,七老可发过誓,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你还等我把你抓出来么?”他这么狂喊,里面没有声息,就见这个金七老,他把身形略矮,双臂向前一抖,甘云凤、闵三娘全是行家,知道此时金老寿往庙中闯,他竟自用劈空掌开路,身形到了庙门口,双掌挥出去,左边那扇木门没完全敞开,竟被他这种掌力震得吱的一下,向里闪去,他这个庞大的身躯,已经拥进山门内。他身形一到了里面,又是一声怪叫,带着惊异的口吻,呀了一声,他在山门里竟自左右转了一下。
那个陆七娘隐身神案后,这种地方,虽则和他近在咫尺,因为这种小庙,没有隐身的地方,要命金七老他就绝没想到还有这么大胆的人,敢停留在里面。他望到了血迹,在这庙中略一查看之下,竟自反身窜出庙来。这个老儿果然好生暴躁的性情了,他竟顺着这个山神庙前,高矮的乱石坡转了一周,庙后山神庙的屋顶,刹那间周转到了,身形落到山神庙前时,竟把囊中一个火折子取出来,这个金老寿此时毫不顾忌,决不怕有人觉察他,他把火折子晃亮了,先把庙门前地上的血迹看了一下,伸手就把那片撕下来的道袍捡起,仔细辨别了一下,气狠狠地仍然抛在地上。他举着这个火折子,围着庙前又转了一下,草地上所抛着的剑,断下来的衣袖,一排排小树前折断下来的树叶,全落在他眼中。这个要命金七老,此时暴怒十分,在这一片乱石坡来回转着,脚步十分重了,踏得地上的石块哗啦的一声暴响,自言自语地道:“七老子奔波千里,好容易找到冤家,你们这群贼崽子们,偏要从七老子手中夺了去,我要你们狗命吧!”在这话声中,这个金老寿身形顺着这片乱石头,一直往南窜去。他身形所过之处,脚底下的石块,连续不断的一片互撞之声,这种声势真够惊人的。甘云凤此时伸手按了按闵三娘的肩头,嘴凑到三娘的耳边,低声只说了“别动”二字,一转身一个燕子飞云纵的身形,从乱草中拔起,已经落在后面的小山头,身形晃动,偏着东南如飞而去。
此时闵三娘尚在担心着,恐怕陆七娘此时出来。甘云凤这种举动十分仔细,对付这种人实应该这么仔细一下,恐怕他用的狡诈手段,遽然翻回。可是陆七娘决没从里面出来,闵三娘伏身不动,注意着四周,工夫不大,只见从要命金七老所走的那一段乱山坡,一条黑影如飞而至,到了近前向闵三娘招呼了声:“这个老儿果真走了。”闵三娘也从荒草中出来,甘云凤窜到山神庙门口。可是陆七娘也从里面靠右边那扇木门旁闪出来,向甘云凤道:“师妹,他所去的方向怎么样?”甘云凤道:“不出阿娘所料,他一定是赶奔龙山铁壁峰了。”
闵三娘道:“既是这样,我们也要赶紧跟缀下去,路途太远,不宜耽搁。”陆七娘道:“程老师、余忠尚没回来,我们不给他个信走得么?”甘云凤道:“他们到分水圩去搜索金七老,反走在他后面,恐怕双塘口有什么耽搁,我们不必等待,他们只要返回来,自己是跟踪赶去,我们总然冒险也得紧缀下去才好。”闵三娘道:“既是这样,在江口那边我尚有一只小船,隐藏在江岸附近,顺流而行,我们免得奔驰这二三十里的道途了。”陆七娘道:“那更好了,我们大约全可以使船,不要迟疑,赶紧走。”甘云凤道:“随我来!”陆七娘把宝剑拾起,在草上拭净了血,插入剑鞘。甘云凤是头前引路,这一带的道路,她们全熟,并不一直地奔南,出这蓝山的西岭,反从这边小山头上,斜奔东南,翻山越岭。好在陆七娘、甘云凤在头里,时时地打着招呼,竟自从九华岩后转出去,直出东山口。
这一段道路,闵三娘虽是住在九华岩,自己好生惭愧,一次也没走过,到了旷野中,闵三娘窜到头里,一直地扑奔江口,三娘辨别着自己隐藏那只小船的所在,居然很容易找到了。甘云凤道:“我们可不要嫌麻烦,多费些力,我们把这只船横穿江面,避开西岸一带,以免意外。”闵三娘、陆七娘也认为应该这么小心一下,两个人摇船,一个人把舵,从江面上斜穿过来。黑沉沉的江面,小船船身轻,有水流之声扰乱着,不是有别的船贴近了,决不易发现,渡过江心,顺着东岸一带,一直地顺流而下。每到一处港汊子,必要先稍停一下,仔细辨别着附近,然后轻轻地把小船放过去。
出来十几里后,甘云凤正在后梢把着舵,忽然低声向前面打招呼道:“船头往东扎,收桨别动,伏下身去。”陆七娘、闵三娘就知道甘云凤发现什么可疑的事了,两个人手底下全用力拨两下,甘云凤也把舵向外推满,船身轻,转得快,立刻这只小船一直贴到江边,停在水边上,黑沉沉的暗影中,全把身形伏在了船面上。这时听得后面哗啦哗啦的响声,若不是船停住了,十分注意着,也不易发觉,仔细查看之下,只见在江心正流的地方,一只船走得极快,像箭头子一般,眨眼间已经窜过去,船上还有小小的船舱,黑沉沉,仔细辨别着船上似乎有三个人,后面一个是摇橹,前面一个是摇着木桨,这只船一刹那间已经出去十几丈外,在这么黑沉沉水面上,可辨不出船上人的面貌了。
容这只船走远,闵三娘等才长起身来,甘云凤道:“好险!大约这正是那金老寿,他竟自这么耽搁了一下,这是他找到自己的船,这一来,我们倒可以确知他是赶奔龙山铁壁峰,我们赶紧走,缀下去。”闵三娘、陆七娘答应了声好,这只小船也奋力地摇着,仍然紧贴着江边,看看头上的星斗,辨别着情形,走一个多时辰,已经到了三更左右,船已经出来二十余里,好在一路上毫无阻挡。闵三娘、陆七娘全是奋力摇船,仗着春陵山的轻蹬凤尾帮的党羽,也移舵到龙山,中途上不至于再有波折了,你看今夜的风也顺,水流疾,在四更前已经到了鹅头荡附近。甘云凤招呼着闵三娘、陆七娘把船摇向西岸,扎进了一片苇塘中,离着鹅头荡的边上,船只闯进来,隐隐听得鹅头荡内,呼哨声起,一声比一声紧。
甘云凤向闵三娘、陆七娘打招呼道:“我们的船只可不易闯进去,靠西北一带有一片浅滩,这要命金七老尚不知他是如何地入铁壁峰,我们紧往里蹚一下,把咱们的船隐藏着起来,顺港汊子边上那片突起的孤汀,遍生芦苇之处,先把身形隐起,只有十几丈,不能渡过去的地方,好在我们已经到过这里,此时手底下不能再留情,毁他几个党羽,也要闯进去了。”闵三娘、陆七娘轻轻把木桨拨动,从港口边照着甘云凤所指示的地方扎进来,船身往里进来十几丈,立刻把船贴在这片突起水面的孤汀边。此时望到铁壁峰一带,现出许多灯火之光。
闵三娘等把船只停好,从芦苇丛中翻上去,各自隐蔽着身形,已经算进了鹅头荡,到了水汊子尽头处。这里再往前走,可没有道路了,里边全是一片片的水滩,身形刚刚地隐起,只见从鹅头荡内突然现出一片灯火之光,有几只快艇,像穿梭一般,每只船上全有一对灯笼,一对火把。甘云凤向闵三娘、陆七娘打招呼道:“你们看,在水汊子口内停着那只船,大约就是那金老寿了,好大胆的老儿,他可真够狂妄的。”
此时闵三娘顺着甘云凤手指处望去,果然在十几丈外,水汊子当中,水面上停着一只船,船上依然是一点灯火没有,可是在船头上站定一人,正是要命金七老。在相隔他船只的四五丈外,排着四只船可是紧贴在水汊子两边,船头上全站着铁壁峰的弟兄,举着灯笼火把,但是最可怪的凡是铁壁峰内的人,身上没有一个带兵刃的,呼哨声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响着。闵三娘一看这种情形,知道金老寿他来到龙山铁壁峰,竟以本来的面目和这班凤尾帮党羽们相见。
此时里边的船不断地像穿梭一般来回转,因为闵三娘等停身的地方高,这片水荡内,虽则到处有芦苇,和突起水面的孤汀阻挡着,水汊子口那边是看不见,闵三娘等看得真真切切,从里边放出来的船,他们虽是不往水汊子边上停船,可是每两只船一队,带着灯火,对面把船排好,隔开四五丈就有两只船,一直地排向鹅头荡内,这是带着灯火的船只。在这时更发现里边几处黑暗的水汊子内,也有许多小型的船只移动,可是绝没有灯火,仅仅地在船头上插着香,一队一队的船散布开,全把船身隐入苇塘的后面,这种情形也看不出是何用意。
这时鹅头荡口,金老寿已经暴躁起来,怪声怪气地高喊着:“七老子来到你龙山铁壁峰,可给了你们十足的面子,双手金镖罗信,不赶紧出来见我,难道非等七老子打进去不成,不过你不是七老子的对手,再这么迟延,不给我个痛快,我可要弄个鸡犬不留,休怨金老寿手狠心毒。”
这时停在他对面船上的一个壮汉,却高声答道:“老师傅是成名的英雄,铁壁峰总舵,离这里二三里的道路,我们焉能迟延,罗老当家的这就出来和金七爷相会,请你再稍等片刻吧。”此时从鹅头荡后虎牙陀前,吱吱的连响起十几声尖锐的呼哨,跟着从里面放出八只小船。每只小船上全有四支火把,船行如飞,火把上的火焰被风卷着,每一支火把全向后甩出去尺许长的火苗子,如同几条火龙相似,从虎牙陀前转眼间已经转出鹅头荡,从那早先排好的船只当中穿行着。后面单有一只较大的船,船上更有四个红灯,四只火把,在船头当中,站定一人,正是那双手金镖罗信,穿着蓝绸子长衫,光着头顶。前面八只小船冲出来,立刻往两旁一分,每只船上除了四名水手,四名执灯火的,一个个全是一身新衣服,个个全是不带兵刃。后面这只船一直地冲过来,离着金老寿那只船还有丈余远,这只船已经放慢。
船上的灯光亮,这边辨别得清楚。双手金镖罗信,赤红的一张脸,满脸带着笑容,远远地他就拱手躬身,那种神情是十分恭敬,他的船是慢慢地向前欺近。那个要命金七老,瞪着一双豹子眼,丁字步站在船头,倒背手,罗信那么恭敬,可是金老寿决不还礼,船离着已近,船头全快接上了,金老寿仍然是纹丝不动。闵三娘看到他这种情形,认为这个人好大的胆了,他就是有一身惊人的本领,到了这种地方,也是虎穴龙潭一般,竟敢这么狂妄,就不怕人家暗下毒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