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一发现对面房间的客人可疑,她又守在店内,不能不看个明白,那个年老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他此时屋中做什么?小萍轻轻一纵,已到了对面屋门前,故意地用指甲在风门上敲了两下,声音极轻,可是屋中人一定能听得见,小萍为是试试他是否在屋中,自己身形隐在一旁,略候了候,并无动静,小萍只好把风门拉开寸许,往屋中张望时,屋中哪还有人,那个老客人也不知去向,那个黑衣人从这间屋内走出,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小萍此时恐怕闵熊儿万一有失闪,可就毁了,此时不再顾忌什么危险,竟闯进屋中。这个房间里倒干净,任什么没有,那个年老的客人,似乎一个空身人来的,连个包裹全没有带。小萍回身向外面察看一下,院中寂静无声,店家也睡沉了,旁边房间那个小贩,还在发着鼾声。小萍因为屋中灯光太暗,遂赶紧把油灯拨亮,灯光一亮之下,突然见桌上一片土和灰。

因为桌上有这种情形很扎眼,虽是店房小,桌上的灰,也不至于不给客人拭净。小萍赶到仔细一辨别,在桌上的这片灰尘中,用手指划了几个字,这几个字还是极容易辨别。写的是:“我赴龙山,天明前庙中相会。”小萍向屋中又张望一下,自己认为和三娘躲到双柳塘这里,形迹上十分隐秘,这分明是已落在这群匪党的眼中,这个房间内所住的这个老人,竟是他们派在这里安桩卧底的了,难道闵熊儿已经发现他们,跟缀下去了不成?

小萍对于闵三娘、闵熊儿,已经如同至亲骨肉,全是利害相关,十分着急,闵熊儿为什么一点招呼不打,这么冒险的行动。自己不敢再耽搁,把油灯仍行拨暗,遂从这房间内出来,蹑足轻步扑奔店门,一纵身翻上门头。

就在这时,突然发觉东西厢房上,有轻微的响声。小萍往下一伏身,向屋面上查看时,已辨别出不是闵熊儿了,因为他们手中各有兵刃,那种情形很是鬼祟,小萍此时因为在店房这里也不敢发声喝问。此时更发现店门外角一带有黑影闪动,小萍一纵身,落在街心,突然有一条黑影从旁边窜出来,他在低声呵斥:“什么人?别动!”小萍赶紧把剑挟到右手,身形往后一退,脊背贴到墙下,也在低声呵斥:“你们是做什么的?”这时从店房里屋顶上已经有两个人翻出来,往街心一落,立刻向小萍低声呵斥道:“你若是识相些,咱们到双柳塘外讲个明白,不赶紧走,在此处可一样收拾你了。”小萍此时一辨别,附近竟发现四个人,自己一咬牙,心想声张起来有什么应用,遂说了声:“好!外面去讲。”头一个纵身向双柳塘外窜过来。

这个双义店本是紧守着镇甸口,小萍这些年来,在闵三娘手下已经练就了一身极好的功夫,此时尚不把这几个人放在心上,来到镇甸外,这里是一片旷野,除了庄稼地,就是树林。小萍停身站住,内中一个提着刀的壮汉,头一个闯过来,向小萍喝问道:“丫头,还用我们费事么,那几个人全在哪里?现在有人请他们到一个地方去谈话,趁早说实话,别等老子们费事。”小萍厉声呵斥道:“大胆的匪徒们,你们想做什么?任凭什么来找我们,你究竟是什么人?也得报出个姓名来。”这个壮汉道:“跟你这丫头说不着,不要在我们面前装疯卖傻,从九华岩过来的,是你们不是?现在爽快地随我们走一遭吧。”

小萍一看这种情形,是怀着恶意而来,向他们反问了,小萍一怒叱道:“你们这种行同匪棍,竟敢黑夜间来算计我们,难道姑娘就是好惹的么!”这种地方,小萍安心是先下手为强了,往下一矮身,往前一纵,一扎腕子,递剑向这个匪徒的胸前便刺。这匪徒一声怪叫道:“好大胆的丫头,你还要招呼两下子么?”他用刀往外一封,小萍已经抽招换式,一旋身一个“白鹤亮翅”式,抡剑向这壮汉的左肩头上劈来。这壮汉一闪身,这一剑险些把他头皮削下来,包头和头发被剑锋砍下一片来。这个匪徒呵斥道:“弟兄们上!”这四个人各举兵刃往上一围,小萍只好咬定了牙关,奋力应付。

但是这四个匪徒一个个手底下全不弱。小萍虽则身手轻灵,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此时奋力对付这四个匪徒,十几个照面之下,匪徒们虽则有两个被小萍刺伤的,但是小萍身上也带了伤,左肩头、后右胯上,全被刀尖子扫上。这样小萍只盼着闵熊儿这时赶来可以接应一下,自己在勉力招架之下,还想着撤身逃走,但是动手之间,这四个匪徒是故意地逼迫往镇甸的西边紧退下来。在这时内中一个匪徒竟自轻轻地打着呼哨,小萍此时一个“野马分鬃”式,把掌中剑用力地荡开两件兵刃,一矮身,一个狂风扫落叶,把身后两个人也逼得往后一退,脚底下用足了力,一纵身,往西窜过来。在这种时候,再难辨别往哪里退为是了,可是身形一窜出来,匪徒们暗青子,已然发出一支镖、一块飞蝗石。可全是照着小萍的下半身打,更有两个更猛力地向上扑,紧追到小萍的身后,这两件暗器,虽则没把小萍打伤,可是背后追的人已经扑到,刀剑齐下,小萍一边招架,一边往下退。这一来越发地离开双柳塘了,现在是慌不择路,虽明知道往东去有大江阻挡,可是这几个匪党全在后面紧扑过来,只有先往江边逃过来,小萍是安心想窜进树林中,就可以脱身逃走,且战且走。在这种拼命拒敌之下,也真难为小萍了,竟退出一二里来,但是匪党们此时似乎毫无顾忌,他们的呼哨声连连响起,离着江边已近。

小萍心想着只要窜进前面一片树林,可就逃开了,奋力地回身招架了几招,赶到往一片小树林中一窜时,哪里还走得开,里面早已有匪徒的党羽潜伏。这个人身手非常快,小萍往树林前一窜,隐伏在里面的人,矮身纵出来,一个横身跺子脚,把小萍踹得一路翻滚,倒在地上,再想挣扎逃窜,哪还来得及,后面的几个党羽已然扑到,他们竟把小萍的剑踢飞了,立刻把小萍捆上,匪徒们受伤的口中不住地骂着。树林前十分黑暗,小萍仍然辨不清这班匪党的面貌,听得内中一人在招呼着:“怎样只诱出这么一个来,难道那三个全脱逃了么?沿江一带并没见他们踪迹。”内中一名匪徒答道:“双柳塘附近绝没有他们的踪迹了,是否他们也到双塘口去了?我们等得那里的人下来,就知道了。”

这时一个粗声暴气的匪徒招呼着:“我们先把这个雏儿弄回去,把她收拾下来,也很有用,把她得到手中,不怕那几个不上钩了。”小萍被获遭擒之下,只有任凭他们押解着来到江边,赶到奔江岸这短短一段路,又发现了四五名匪党,全在附近一带埋伏,江边已经有两只船在等候,幸而他们在把小萍擒获之后绝没有杀害之意,架上船来。恰巧这时,闵熊儿已然赶到,但是已经来晚了,小萍只喊出一声,已被他们把嘴堵上,捺在船舱内,至于闵熊儿破死命地下水相救,小萍只能听到匪徒们在呵斥叫骂,两面小船,左旋右转,别的事就全不知道了。

船行如飞,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才从船上把小萍架下去。一个人把她扛在肩头,走了一段黑沉沉很远的路已经进了一片山口,小萍此时已经是网中鱼,也无法挣扎了,走过一段很长的山路,小萍的嘴虽则被堵着,眼还能看得见。在这一片山道上已然发觉竟是凤尾帮轻蹬匪党们了,在路途上连续发现他们用香火做暗号,转进一片乱山内,已经发现前面灯光,不过一到山里,沿途上看着里面的情形很乱,耳中更不时听到里边匆匆走出去的人,向下卡下把守的人在打着招呼,他们一直地放出六七拨哨探的弟兄,并且听他们说双塘口已在动了手,本山要严加防范,一处一处的卡子把守得很严,盘查得很紧,一直到了后面,这才看到了有星星点点的灯光。

此时小萍被这匪徒扛着,从一片宽敞的地方转过来,过了一排排的木石房屋,大约已入匪巢的腹地,竟把她送进两间通连的木屋内,把小萍仍然是捆着手足,放在了一个木凳上,有两个匪党拿着刀监视着,在呵斥着:“你只要敢动,立时把你废了,老老实实地等着,有你的好处。”这时小萍被他们一路掳架,也折腾得力尽筋疲,坐在那缓息着,仔细辨别屋中的情形。这两间屋子十分宽大,可是里面没有什么陈设,只有几件粗制的桌凳,门窗倒是十分坚固,可是全是在山上临时搭盖的情形,墙和门窗到处全是隙缝,一张木桌上,点着一支牛油烛,一阵阵的风,不住地从门窗隙缝吹进来,烛光是倏明倏暗。工夫不大,门边有一个匪徒在招呼道:“张阿四,你们把这个雏儿架到后面去,刁香主很清楚她的来路,很有心恩典她,不过这个丫头不定有那种福没有。”

这时这两名匪徒左右把小萍的双臂抓住,一个匪徒伸手把下面的绳索给抖开,半拖半架地叫小萍自己走,从这两间木屋出来,也辨不出附近形势,从这两间木屋旁转过去,往后面走出不远来,只见迎面有一排房屋,比较着前面整齐,门窗也像个门窗的样儿,上面也糊着纸,里面灯火之光很亮,在门口站着一名提刀的壮汉。这两个匪徒把小萍一直地架进迎面的屋中,进得门来,这两个匪徒硬捺着小萍叫往地上跪。

小萍此时看到这屋中是一通连三间,偏着左边隔断开一个暗间,迎面的桌上点着两支牛油烛,在靠左边椅子上坐着一个面貌十分凶恶的黑脸大汉,却穿一身蓝绸子短衫裤。小萍此时虽是喊不出声来,哪肯就给他跪下,挣扎着把肩头摆动,不肯跪在那里。

迎面坐的这个匪徒,却招呼道:“阿四,把她嘴里堵的东西掏出来。”这匪徒伸手把小萍口中塞的布取出来,小萍呕了半晌才缓过气来,旁边抓着她胳膊的两个匪徒,用刀比画着道:“丫头,在这个地方你再敢发威,我们照样地收拾你了。你的眼睛不瞎,你也看得出到了什么地方,这排云峰,任凭你把喉咙喊破,没有人管,你不过多挨几刀,想活下去,还不给我们香主叩头等什么。”小萍厉声说道:“你们这群匪徒们,把你姑娘掳劫到这里是何居心?落在你们手中爽快给你姑娘一刀,自有给我报仇的人,你再和我胡言乱语,我可要骂你们了。”

这时迎面坐着这个匪徒,竟自站起来,倒背着手凑了过来,站在小萍的对面,向小萍的脸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匪徒一张丑脸嘻嘻地冷笑着道:“丫头,不用在香主面前装腔作势,你不用口口声声骂匪徒,丫头,你别忘了,你也不是宦门小姐,你不过也是贼窝子里出来的人物,在你刁香主面前,用不着摆那种丑相,说那些壮门面话,于你一点益处没有。现在不是你怕死不怕死的事了,我只问你,那个自称柳大娘的,和那个草上飞余忠,现在全到什么地方去了?爽快地说,不难为你,你可知道刁香主是出了名的手狠心毒,我要你的命,不过像踩一个蚂蚁。可是你刁香主从来无论办什么事,我得看货色来下手,不值得我动的,我还没那个工夫。丫头,说痛快话,别等着我摆治你,我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你,姓闵的好大福气,娇妻美妾,全叫他一个人占了,你的出身来历,你刁香主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你的命里该当,不应该做屈死鬼,长了这么个好模样,这算救了你。我问你的话,好好答对,我叫你做什么,你只有俯首听命,敢违背我半句话,我叫你尝尝三十六层地狱之苦,你想一刀把你料理了,没有那么便宜事。闵三娘、余忠现在哪里?为什么连那个小崽子全不见了,只剩你一人留在店中?还不给我快讲。”

小萍一听这种情形,就知道自己这是被掳劫进春陵山排云峰,好万恶的东西了,眼前这人定是黑熊刁四义,果然这个东西人面兽心。他和雷震霄已生恶念,安心地要毁我们这一家人了,自己虽则落在他们手中,但是很侥幸,三娘、余忠全不至于在猝不及防之下遭到毒手,自己总然死在他们手中,三娘、余忠、闵熊儿也能给自己报仇雪恨。小萍哼了一声道:“说话的可是刁四义?”这个刁香主道:“丫头,你知道我这个人就好,你不要痴心妄想,连那闵三娘也竟敢那么狂妄自尊,拿着龙头总舵的竹符旗令,想来收拾我们这班人,这个下流女人她也太不知自爱了,今夜虽则没落在你刁香主手中,三湘一带已经摆下了天罗地网,叫她插翅难飞。丫头,爽快地告诉你,她就是再肯甘心归附到你刁香主手下,我也决不留她,早晚她是要做三湘一带的孤魂怨鬼而已。我们现在已经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你刁香主是有功之臣,我们全能掌大权。丫头,你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很愿意把你收在身边,你只要好好地伺候你刁香主,不只于你能活下去,我还能叫你享尽了人间的福分。丫头,你只要敢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你后悔可就晚了。”

这位萍姑娘万想不到这个黑熊刁四义,他居然起了邪心,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刁四义,你在姑娘面前,这么耀武扬威,就凭你,不过凤尾帮一个无名小卒,龙头总舵没听说有你这么一号,你居然也敢说重建凤尾帮,刁四义,我全替你害羞,你好不知耻了。你还敢胡言乱语,把你姑娘看作什么人,刁四义你有手段尽管施展,姑娘落在你手中,是命里该当,你敢满口胡言,我一样地会骂你。”

黑熊刁四义一声怒叱道:“大胆的丫头,你敢在刁香主面前这么放肆,我不给你个厉害,你也不会知刁香主是何如人。丫头,我告诉你,你趁早打好了主意,可别后悔,落在我手中的,只有任我摆治才有一条活路,你只要敢倔强,不过皮多受些苦,你照样也得听你刁香主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