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宠道:“闵三娘,你不要用这种帮中的习惯,来和我讲门面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物不平则鸣。我们在江湖中寄身四十余年,哪一件事也不是自身利害关系,为江湖道中除恶魔,也就不必问他隶属在哪一门哪一派,只看他行为,不问他出身,这是我们同门中一生遵守的戒条。三娘你现在对于已行放下屠刀的陆七娘也这么不肯放手,你这种见解,我程天宠认为颇有不当之处。你可得恕我直言,不错,陆七娘过去不只于凤尾帮中不能容她,路经红沙谷时,我师姐何尝不欲把她置之死地。但是一个人必须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倘若执迷不悟,甘心作恶到底,那是罪不容诛。可是这个人她既然甘心悔过,重做新人,这要是再不能恕过她,恐怕长江水全得变成血水!”这个程天宠说到这,遂把陆七娘逃到关外,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要命金七老、燕赵双侠、活报应上官云彤这轻蹬人全是非要把她置之死地才甘心,女侠甘婆子和甘云凤暗中细查,陆七娘绝不是不可救药的人。这轻蹬江湖上厉害人物,步步逼紧,丝毫不肯放手,对付这么一个女江湖,未免有些过甚了,所以女侠甘婆子负了气,要把这个女江湖从苦海中拔出来,所以二人和我老头子,用尽心机来试验她,渡化她,果然陆七娘痛悔前非,把一口血腥屠刀立时放手,归到甘婆子门下,愿意忏悔一生罪恶,重做新人。就这样那要命金七老、欧阳尚毅依然是不肯放手,但是有我们姐弟暗中对付他们,已经叫他们连番失利、断羽而去。我们隐迹东边,不想往江南来了,可是近来风声传播开,凤尾帮轻蹬旧日坛下的人,他们竟趁着长江一带大灾之后,做死灰复燃之举,他们真个若是本得凤尾帮过去的行为,尚还情有可原,可是所听到的,他们一切行为,简直是形同万恶的盗匪,杀人劫财,无所不为。我师姐已经是厌倦江湖,一心归隐的人,一来为欧阳尚毅等这班人,他们不能为凤尾帮保持过去的清白之名,反倒尽全力地对付陆七娘,这种行为看着太叫人不平了。武维扬悬崖撒手生死不明,竟任凭这轻蹬恶徒们任意横行,在这大灾之后,简直是没有人管他们了,所以我师姐也负了气,偏要叫欧阳尚毅和金七老看看甘婆子一手成全的人,到了最后,究竟如何,是他们那种刚愎自用的行为错误,还是甘婆子从苦海中救出来的人,对得起凤尾帮轻蹬束身自爱的坛下弟子,所以毅然率领我们从关东道上赶奔江南。到这里后,亲眼目睹这轻蹬恶徒的行为,实难容恕他们,所以才下了决心,要替武维扬肃清这班恶徒们,也为江湖上永除后患。三娘你现在虽执掌着凤尾帮的权威,你的行为、你的志愿,我们暗中已然查得清楚。陆七娘是甘心悔过的人,她现在所行所为,没有一件事不合天理人情,再有人想不利于她,我们只能认为他才是真正的恶人了。”
这个铁鹞鹰程天宠述说完陆七娘一番经过,更向闵三娘等说道:“此次春陵山排云峰黑熊刁四义、老船户雷震霄,这两个狂徒已经这么下手对付你们,三娘谁是谁非摆在面前,难道你对于陆七娘的行为还不了然么?她现在正和你是一样打算,她当年一切行为,全因为接近轻蹬江湖下流之辈,造成了一切罪孽,此时她安心为凤尾帮洗尽污名,不计自身利害,要把三湘一带凤尾帮这些败类们暂除净尽,你还要以帮规来对付她,居心何忍?三娘你不要再学他们口口声声是要为凤尾帮清理门户,他们自身所行所为,哪一点不是违犯帮规,违犯坛戒。三娘,你此番所抱的愿望,我师姐已然了如指掌,只要你肯破死命和恶魔们一争存亡,我们愿助你成功,你也知道我们和凤尾帮是无恩无怨,我们不忍叫三湘一带黎民百姓,遭到这班恶魔的毒手,能够把这轻蹬万恶的狂徒们肃清之后,我们是一尘不染,立时离开三湘地面,以后的事,任凭你一手收拾。你若是认为我程天宠这种办法不当,我们只有各行其志,愿意和我们为仇为友,只有凭三娘你自便了。”
闵三娘叹息一声,伸手把陆七娘拉住道:“妹妹,你竟能够这么苦海回头,倒显得我柳玉婵无情无义了。好,咱们从此同心合力,歼除这轻蹬恶魔,我柳玉婵也很愿意在甘老前辈的麾下,供她的驱策。”
铁鹞鹰程天宠这时脸上带着笑容向闵三娘道:“三娘,你真若肯恕过七娘过去的一切了,现在我们何妨坐下仔细商量一下。”陆七娘遂招呼大家席地而坐。程天宠道:“此次春陵山雷震霄、刁四义他们完全受到龙山铁壁峰的双手金镖罗信的挟制,他们完全是安心在三湘一带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但是他们对于武维扬的生死不明之下,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放手去做。这个罗信他是万恶已极,他安心把凤尾帮旧日的势力,完全要收入掌握中,武维扬就是真个尚在人间,他们也安心背叛他,必要下毒手对付武帮主。现在三娘在这一带,突然以龙头总舵的力量显露出来,这个罗信他已经多方设法侦察,定要把三娘得到手中,他好夺取龙头总舵的竹符旗令,作为他号召凤尾帮旧部的力量,并且这个罗信恐怕背后还有很厉害的人物,在暗地里助着他布置一切,只凭他个人,尚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敢这么不度德、不量力地明张旗鼓来背叛凤尾帮,所以三娘你现在已经是很危险了,我们自身尚足以应付。可是想不到他们在三湘一带也颇有力量了,双柳塘那个地方十分隐秘,连我老头子也没想到,他们就这么快地能够缀到了,所以我毫没防备,以致萍姑娘遽遭毒手,你们若不是到双塘口去,恐怕也免不掉的一场凶杀恶斗。我老头子倒是久仰三娘你得九指僧的真传,掌中剑囊中梭,实有过人之处,但是双塘口一战,你也曾看见这群恶党们决不可轻视了。你们到双塘口天成店,我老头子早看见你们了,桑林边打出去的那个帮匪,就是我老头照顾的他。”
程天宠说到这,闵三娘、余忠脸全是一红,从这一点事上看来,自己已经算输在人家手内,潜伏在身旁的人,竟自丝毫没有觉察。程天宠跟着说道:“这倒不是你们疏于防范,因为你们只注意到我师姐母女二人,所以绝没想到还有我老头子潜伏在附近。这群恶魔们,颇有几个好手,但是说句狂言大话,就看眼前这班人,我们还没放在眼内,现在也正是为得用欲擒故纵之法,故意地引逗他,我们是要暗中侦察,究竟还有什么厉害人物,为双手金镖罗信撑腰,这是最要紧的事。”
这时那个萍姑她因为服下药去已经很大的时间,此时精神已经振作起来,连着低声招呼三娘,三娘赶紧过去,萍姑说是口渴得很。陆七娘从神案上取下一个葫芦来,把木塞拔开,叫萍姑喝了几口,闵三娘扶着萍姑,问她现在伤痛觉得好些么?萍姑点点头道:“阿娘不用想,我现在已好得多了,你们说的话,我已经全听见,阿娘千万不要再存在那种固执的见解,春陵山内若不是七娘那种手段,换了一个稍软的人物,我也就完了,我想起来到现在还可怕!”闵三娘点点头道:“我先前那种见解,实在是错误。甘老前辈母女已经把她收入门下,这在江湖道中,她办了一件极大的功德事,我们再和七娘为仇作对,不只于落个没良心,更和甘老前辈结了不解之仇,娘岂能做那种糊涂事,你好好歇息,这些事不用你担心多管了。”萍姑点点头道:“阿娘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闵三娘回身来,向程天宠道:“老师傅,此处停留下去,这个地方靠得住么?”程天宠道:“三娘只管放心,这里虽不是久居之地,暂时他们还找不到这里,和这班恶魔们就得斗力斗智,我们在这里暂时存身,也正是他们忽略的地方。”三娘道:“这件事情程老师认为如何下手?”程天宠道:“这轻蹬恶徒们羽翼已成,所有他们眼前轻蹬死党,只有甘心为罗信卖命,他们手段万恶已极,除了和他同归于尽,绝没有他们立足之地了,所以对付他们必须要给他们个一网打尽,只要叫他们一散开,恐怕他们将来危害地方,比现在还要变本加厉了。甘婆婆母女在双塘口,正是故意这么做,为得尚没查明龙山铁壁峰双手金镖罗信背后的人物,所以答应他们在双塘口等待三天,事实上可不是真个的守株待兔,不过龙山背后的人行踪诡秘,大致已猜测出是什么人,不过不敢断定而已,我们大约今夜还得到龙山走一遭。”
闵三娘在知道了小萍被掳劫的一切经过之后,对于刁四义这种行为愤恨不平,自己实不愿意再尽自忍耐下去,打算好了,在黄昏后,只要设法把小萍安置之下,一定要赶奔春陵山排云峰,找刁四义这个万恶的东西,不把他亲手斩杀决不甘心。
可是程天宠看出闵三娘、余忠、闵熊儿,决不肯吃这个亏。他屡次地示意闵三娘,事情是要在大处放眼,除刁四义不过一举手之劳而已,像双塘口甘婆子母女对付龙山群匪,不对他们略示惩戒,他们决不肯退去。现在明面上不要过分地把手段放出来,我们要下手时,就要一手覆灭,刁四义他决离不开三湘地面,早晚还叫他逃得出手去么?闵三娘此时有两件事担心,双柳塘是不能回去了,店中尚有包裹衣物,必须取回来。这个山神庙虽则深藏在乱山中,究竟这里过行明显,暂时栖身则可,想在这里尽自待下去,这种地方极容易被敌人搜索到,还有小萍现在身上的伤痕很重,必须休息几日,这种地方于他们也最危险。三娘遂向余忠商议,可是陆七娘却一旁答道:“三娘你所顾虑的事,不用你再担心了,双塘口店中的行李衣物,我程师叔他自能替你们办理。至于这里的地方,虽是不甚严密,但是一时谅还不会被他们搜索到,黄昏左右另有个地方安置萍姑,三娘只管放心好了。”程天宠这时却低声向陆七娘说了几句,匆匆走去。
陆七娘从神龛后取出一个布袋,里面是现成的炒米,这也就是她隐迹在蓝山唯一的食物,分给大家吃些。闵三娘笑着向陆七娘道:“七娘,这些东西你也吃得惯嘛?”陆七娘被闵三娘说得脸一红,含笑说道:“我现在还能有这种精致的炒米充饥解饿,我个人认为也就很幸运了。过去我一切的穷奢极欲,想起来实在地叫人愧悔不尽,也难怪这轻蹬人对我不肯放手,过去我一切的行为,我简直的是纵情所欲,为所欲为,自从甘老前辈能够允许我痛改前非,重做新人,就是再叫我受到什么苦,我也觉得心头干净。”闵三娘正色点点头道:“七娘,你能够这么想,真难得。”闵三娘除了照顾着萍姑,担心着她的伤势,就是细问着陆七娘在关东所经过的一切。陆七娘也是丝毫不作隐瞒,问什么说什么。
这时闵三娘,才细问小萍被掳劫的经过,小萍、陆七娘各把经过的情形说与了闵三娘。在双义店内,小萍因为闵三娘、余忠临走时,嘱咐熊儿和小萍守在店中,小萍是最听闵三娘的话,她和闵熊儿各自把屋子收拾好,因为天又热睡不着,可也是和闵熊儿一样的打算,全不肯再出屋子了。闵熊儿悄悄地离开店房,小萍还是真个不知道,他走得太轻悄,一点声息没有,小萍躺在床上,迷离中似乎听到有些声息,她一睁眼时,突然觉得支着的窗口有一些光亮一闪,这完全是从对面房中发出。这一来,小萍未免起了疑心,因为对面的屋中,那个年老的客人似乎早已睡着。此时小萍坐起来,可是方才那点光已然敛去,院中仍然静悄悄的。
守着前窗前,有一个茶几和两只凳子,这间屋内的窗户也支着,小萍不敢出去,轻轻地上了木凳,从上面支着的窗口,往对面查看,赶到往对面一张望时,竟发现那个老客人所住的屋中,人似乎并没睡着。可是灯光并不亮,隐约地有一点黑影在门窗里面晃动,因为院中黑,容易辨别,小萍心想这可怪,这个人在屋中在做什么?他就是起来走动,也用不着这么巧,一个住店的客人在自己屋中,门窗关着,也用不着这么规矩。
小萍这一注意,可是她仔细查看之间,时候很短,突然见对面屋门一开,竟从里面闪出一个黑衣人,小萍可辨别不出面貌来,不过他是通身的黑色服装,并且头上罩着很长的黑色头,背后似乎还背着剑,因为在他肩头探着剑柄。小萍看到这个人影,也不过是一瞥之间。可是此人脚下很轻,一晃之间,已到了门道前,一纵身,翻上门头,也不过脚下微微有些声息,从这人的后影看来,绝不是那个老年的客人了。小萍在迟疑之间,此人已翻出店外。
小萍对于这种情形觉得可疑,自己赶紧地回身扑到店边,伸手把宝剑撤出鞘来,提着剑来到院中。小萍还不敢冒昧就去探查,好在闵熊儿就住在旁边这间屋内,小萍一声不响,悄悄地把余忠、闵熊儿所住这个房间的风门拉开,闪进屋内,赶紧地低声招呼:“熊哥,你过来。”可是小萍招呼之后,并且没有答声的,屋中的灯,也是留着一点残光。赶到往迎面的床上一注目,小萍不禁大惊,闵熊儿已不知去向,自己也不敢声张,也不敢再招呼,认为闵熊儿悄悄离开屋中,定是发觉对面屋中的人,有可疑的地方了。小萍赶紧地退出屋来,因为这种店房院子又小,房间又少,虽是十分着急,也不敢带一声响,恐怕把店家惊动起来,自己这一伙客人,深夜间全离开店,向店家说什么呢,那一来双柳塘就不能待了,小萍也是当时从小心中反倒误了事,她若是立时追出那个黑衣人去,也就不至于遭到轻蹬恶魔的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