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爪王续编上文叙至闵三娘柳玉蝉、余忠、闵熊儿,春陵山搭救萍姑,突遇一行踪诡秘,玄装道姑已将萍姑救出,并从秘境绕至蓝山九华岩后一片乱山头,山神庙内,道姑始终不以面目与余忠等相见。此时闵三娘见小萍已被放到墙下干草上,此时小萍却是声音低弱地竟招呼:“阿娘,我还能看到你!”三娘虽则也是个巾帼须眉,但是也抵不过儿女情重,赶紧地跑到这个小庙的东墙下,跪到这片软草子上,伸手把小萍接住,悲声说道:“小萍,你怎么样了?受了什么伤?快告诉娘!”三娘说着话是泪如雨下,小萍抓住了三娘的胳膊,也是不住地哭,哪还说得出话来。

余忠、闵熊儿见道姑始终面向着神案的那个牌位,这两个人也莫名其妙地不敢打招呼,转身来,凑到近前也齐向萍姑招呼道:“你不要尽自哭,这件事已经险些把我们全急死,幸蒙这位女侠相救,使你逃出虎口,你的伤势究竟如何,全受了什么重伤?”小萍才略止悲声,把三娘的胳膊放开,拭了拭泪说道:“阿娘不用想,我的伤痕虽重,现在已经好得多了。这位大恩人已给我服下药去,我是被那个恶魔打伤得太重了,动手时的伤痕没有多重,不过是左腿上一刀比较重些,也没伤筋动骨。”余忠怒不可遏地向小萍说道:“萍姑,只要你能保得住,打你的是哪一个,可是那刁四义,还是雷震霄!”小萍道:“这班人我全不认得,绝对是那刁四义,别人称他刁香主。”说到这泪汪汪的两眼望着三娘道:“若不是这位女侠相救,阿娘我不能说了,就是再活下去,也没脸见你,这个东西太万恶了!阿娘,这种仇不报,我决不愿意活下去。阿娘,你快去谢谢这位女侠吧,她费的力量很大,看情形是位出家人,可是现在我还不知道怎样称呼,再造之恩,阿娘,我至死不敢忘的。”

闵三娘一边拭着泪,一边抚慰着小萍,扭头来看了看那位道姑,依然是木立在那里,她也没念经,没念佛,这是怎么回事?闵三娘遂向前走过两步来,口中招呼道:“这位女侠,我们一家人身受大恩,尚没领教怎么称呼。怎么知道小女遭这班恶魔的毒手,还望女侠赐教。”

这眼前的事可怪了,三娘说这个话时,余忠、闵熊儿也跟过来,想着一同拜谢。可是这个道姑她竟自又把身形往西偏了偏,并不答声。闵三娘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是怎么事,难道对我们这班人厌恶么?不会,看情形她分明知道我们这班人是小萍的至亲骨肉,春陵山排云峰刁四义、雷震霄力量并不弱,她一人身入虎穴,能够从容把小萍救出,自然是她本领大,可是危险万分,这完全是一种侠心义胆,怎么现在不肯理我们这班人,只给我们个背影。闵三娘又往前凑了一步道:“女侠怎的不回过头来,难道厌恶我们这班人么,我们绝不敢过行打搅,这就离开此处,女侠有什么心意,请明白赐教,我们在万分感恩之下,任凭女侠有什么吩咐,我们定当敬谨遵命。”

这个道姑仍然是背着身子,肃立在那里,脸斜向着西北,对着石壁,口中却答话道:“大娘,我已经是早已回头的人了。不过现在有人对我妄生恶念,我恐怕再回头已百年身,不过我前面还有我未了之事,我要去做,还不如各走各的路好。”闵三娘听到她这个话,真是带着修道人的口吻,遂忙答道:“女侠这个话从何说起,我虽然现在的行为,在女侠看来也是一个江湖上的人物。但是在山神祠中,当着救我一家人的恩人面前,我不能说半句的欺心话,我们是非清楚,恩怨分明,眼前只有我们三人,女侠的来历,尚不深知,我们的出身倒愿意详告,我们看得出女侠是行道江湖的人,我们在你面前毫无所惧,另轻蹬人的面前,却不得不暂时掩去本来面目。并且这山神祠内只有我们三人,和你从虎口中救出来的这个可怜的孩子,我们说句放肆的话,还称得起有血性有义气的人,焉能对一个有大恩于我们的人怀丝毫的恶意,那真非人类了!”

道姑突然把身躯一转,双手合十向闵三娘一拜道:“柳大娘,你大约就是隐居岳麓山的闵三娘,我猜得不错吧?”那个草上飞余忠,此时因为这个道姑转身来,面正向着山门那里,面貌看得清楚,不禁呀地惊呼了声道:“你!”这个道姑却向草上飞余忠也合十一拜道:“余老师,别来无恙。”余忠此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了,这可怎么办,这个面前站定改换了道家装束成了一个带发修行的道姑,也正是身犯凤尾帮十大帮规护坛十戒,为凤尾帮掀起了一片凶风恶浪,十二连环坞押赴刑堂正帮规处死刑的女屠户陆七娘。

闵三娘、闵熊儿全没见过陆七娘,看到余忠这种神色,以及道姑的举动,情知有异,怔呵呵看了看余忠,看了看这道姑。这个道姑微微一笑道:“余老师无须惊异。”更向闵三娘,闵熊儿道:“你们母子和我没会过面,我就是凤尾帮罪在不赦的女屠户,但是我这个屠户,屠刀已经放手了。现在一切说穿,不必再掩饰行藏,三娘你是女中魁首,我罗锦云久仰你的为人,现在我既然现身与你们相见,我自己承认是凤尾帮的叛徒,我更知道三娘你现在掌着凤尾帮的权威。但是事情是很好讲,对于我把这个萍姑从刁四义、雷震霄手中救出,你们也不必管是无心是有意,这件事不必合在一处,我们可以分讲。凤尾帮凡是叛帮背道的人,以帮规来论,是死无赦,尤其是我罗锦云,过去所行所为死有余辜,只要是能够尚顾及天理人情,会讲得下去的,我一样接受他的命令,我还愿意自动地请求那尚能另掌凤尾帮帮规坛戒的,正式开坛来处置我。可是三娘、余老师,不怕你们见怪,要像是现在春陵山、龙山,还有附近几处像青鱼坝、黑石口那几处小舵,也是过去的凤尾帮的坛下,这班人漫说他们按着帮规没有处置我的权柄,就是他们摆上凤尾帮的神刀,由他们来参与正帮规的事,我罗锦云就要反抗了,他们不配,他们不值。我现在不只于不肯接受这班人的帮规坛戒,我还要为江湖上除此轻蹬恶魔,这就是我的志愿。”

闵三娘、余忠、闵熊儿,全是惊疑万状,现在眼前的事有些难以应付了。这个女屠户陆七娘过去可称得起罪大恶极,在凤尾帮犯了不赦之罪,凉星山丑声四播,淮阳派、西岳派以及本帮中轻蹬香主们,没有一个不想把她置之死地,以除害群之马。自己虽则是假冒着龙头帮主武维扬,要为凤尾帮清理门户,重振帮威,消灭眼前这轻蹬横行不法之徒,对于女屠户陆七娘这种人物,实难和她并立。可是她在此地突然出现,已换了一番面目,她更亲手从虎口把萍姑救了出来,闵三娘、余忠、闵熊儿,怎好立时翻脸对付她,这在人情天理上太说不下去了。

闵三娘看了看余忠、闵熊儿,遂把面色一沉,向陆七娘道:“陆舵主,你从十二连环坞脱身逃走,你的罪名为凤尾帮创帮立道以来人神难容,现在我柳玉蝉大致的行为,你一定已然很清楚了,陆舵主,你可知道凤尾帮就提到帮规坛戒,就不能再讲私情讲友谊。只是我这义女萍姑,蒙你把她从虎口救出来,我们做事恩怨分明,这件事我柳玉蝉感恩不尽。可是陆舵主你应该知道,我柳玉蝉现在已经掌着龙头总舵的竹符旗令,我要严厉地执行帮规坛戒,依我看今天的事彼此无须讲下去了,小女萍姑蒙你相救之恩,绝不敢忘,但是我既掌着竹符旗令,也就是你的冤家对头。可是我柳玉蝉不能过分地不近人情,请你立时离开三湘地面,我们再相逢时,只好用帮规讲话了,我这么做对么?”

这个陆七娘此时脸上是丝毫不动容,也不喜也不怒,她现在真个的变了,她当初是个极妖媚的妇人,现在虽则风姿如昔,可是脸上却笼罩起一层寒霜似的,很有些凛凛不可侵犯之色,她听到了闵三娘的话点点头道:“三娘,你的话很对,我罗锦云此次来到三湘地面,原本是想了我一身未了之债,夜间我把这萍姑救出来,我决不打算以这点小事来要挟,能够求你闵三娘免去我过去一切的罪恶,只是此次到三湘来,我一身的事不办个了断,我是决不回头。闵三娘,论你的身份地位,你没有处置我的权力,但是你既掌着龙头总舵的竹符旗令,你若能够秉公处理,我罗锦云倒也甘心领受。你我同为女流,但是我罗锦云尚不是怕死贪生之辈,我若真个的把这条命看重了,我已经隐迹在边荒一带,又何必来到这是非场中,寻求杀身之祸,我还不致那么糊涂。可是三娘你若是真个有力量为凤尾帮一振势威,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你得先把三湘一带,这些罪在不赦之徒,全叫他们领到十大帮规,护坛十戒的惩治。我虽是痛悔前非放下屠刀的人,我一样甘心领罪,但是凤尾帮创帮立道的人,不能以威力来屈服轻蹬弱者,三娘你能够做到人所不能做的事,为凤尾帮彻底肃清一下,你的功德无量,你叫我退出三湘,恕我不能从命。”

闵三娘道:“陆舵主,你口口声声是放下屠刀悔过自新的人,仅凭你变装易服,实不足取信于人,我也看得出你已经变了过去的行为,但是我知道得太不清楚了,若是这么闪烁其词,不说明你的真相,我们就不必再谈了。”陆七娘道:“三娘,我倒很佩服你,你不以私废公,因小失大,但是我不是轻视你,只恐怕你的力量,还未必能够就把眼前这一班作恶之徒一手覆灭,你只能把我一个罗锦云处治在帮规之下,于凤尾帮有什么益处?是不是除掉我一人,就能为凤尾帮洗尽污名?”陆七娘这个话说的可有些叫闵三娘动火,很有些轻视她之意,闵三娘冷笑一声道:“陆舵主,你说的倒也很是,我此番这种举动,颇有些不度德、不量力,但是我已经横了心地要和这轻蹬恶徒们一决存亡。我不能消灭他们,我情愿意把这条命扔在三湘,我决不愿意看着他们这么穷凶极恶,把凤尾帮已成的威名断送到底,连轻蹬惨死的坛下弟兄,死后全少不了一张贼皮,万世不能翻身。我是一定做到底,好,咱们的事,只好说到这里了,我们从此分手,各凭各的手段吧。”

闵三娘此时认定了陆七娘过去的行为实难容恕,自己此时只好先行和她分手,这就是告诉她有救萍姑这一番恩义,所以当时决不能翻脸动手,也算给了她逃走的机会,她只要能离开三湘地面,个人决不能对付她。闵三娘刚要转身,招呼余忠、闵熊儿把萍姑背走,这时山门外突然有人发话道:“好个女英雄,做出事来,真有斩钢截铁的手段,柳大娘你也过分无情了!”闵三娘听得门外说话的这人,声音颇为苍老,不禁一惊,赶紧一转身,厉声喝问:“什么人?”闵熊儿已经一个箭步窜过去到了门边。可是两扇门往里一开,这个人已经闯进门内,当门而立,双手一背,却向门边的熊儿点头微笑道:“胆大包身的小朋友,双塘口你好干净的身手!”这个闵熊儿因为人家一进门先把两手背过去,他不敢遽然动手了,往后一撤步,向来人的脸上一看,不禁呀的一声道:“是你!”这正是双柳塘双义店中所住的那个客人。

闵熊儿在双塘口可没看见他,闵三娘在天成客栈窗外窃听他是只辨语声,没看到屋中人的面貌。可是草上飞余忠他在天成客栈后窗却看个清楚,这就是天成店所住的虔婆子,口中所称的程师弟,已经知道此人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闵三娘、余忠全是十分惊疑。这个老头子进得门来,向闵熊儿点点头道:“我们现在还用不着以武力相见,有话何妨好好地讲个明白。”陆七娘此时已经向这个老头子合十施礼。

这个老者缓步走向前来,向闵三娘、余忠拱拱手道:“老朽本不想参与你们的事,我究竟是局外人,只是现在我们已经置身这场事内,还是说个明白的好。”余忠此时他转到闵三娘前面,向这个老者拱拱手道:“尊驾若想置身事内,还是请你先示姓名,我们现在全是法网中逃出来的人,对于来历不明的人,恕我们不便接谈。”这个老者道:“朋友,不必多疑,我在下此来决无恶意。你们可知天成栈所住的那母女两人究竟是什么人,想你们全是江湖中人物,不会一点看不出来,双塘口你们更亲眼看到桑林前会斗群贼,难道还想不起她母女是什么人物么?”余忠道:“我们猜测着或许是十年前威镇川边一带甘老前辈,但不知猜测得对不对。”

老者微微一笑道:“余舵主,你的目力很好,不错,正是甘婆婆和女儿甘云凤,在下我姓程名天宠,老婆婆就是我的同门师姐,我在下已经是折在江湖上的人,不因为今天的事关系重大,我决不愿以姓名相告,余舵主,你可以放心了吧。”闵三娘、余忠全是愕然惊顾,这种事就是先声夺人,这个铁鹞鹰程天宠,早年在江湖道上也是威震武林,手底下也是十分厉害,和甘婆子师姐弟二人,在川、广、云、贵一带,盘踞着的江洋大盗,绿林中穷凶极恶的人物,毁在他们手中的不知有多少。甘婆子和铁鹞鹰程天宠,近十年来已经销声匿迹,哪知道此时竟会在此地出现,余忠、闵三娘怎不惊心。并且更亲眼看到这个甘婆子和她女儿甘云凤,武功本领实在地惊人,那种嵩阳大九手施展出来,闵三娘、余忠绝不是敌手了。

不过闵三娘认为此时和陆七娘所讲的是凤尾帮的事,这在江湖道中,多少年来无论多么厉害的人物,也不敢随便地过问关于帮规的一切。闵三娘和余忠全是沉着面色,向铁鹞鹰程天宠略一施礼之下,闵三娘首先发话道:“程老师,论起江湖道中,你是老前辈,我们对于女侠甘婆子,尤其的闻名已久,更钦敬她的为人,本着侠义道的行为,除强诛恶,但是我们今天和陆舵主在此处相见,所办的是我们凤尾帮中事,难道程老师也要参与么?”

程天宠道:“三娘,我老头子此来,不只于参与此事,我们说句大胆的话,还要在贵帮中伸伸手,就为得三湘一带,双手金镖罗信等这轻蹬败类造成了无边罪孽。武维扬留下这一片祸水,他躲得远远的,放手不管,我们寄身江湖的人,过去所做的是什么,现在我们要对付这班人不算多事吧?”闵三娘道:“程老师,难道你有一手覆灭凤尾帮所有这些败类之力么?这件事按着我凤尾帮中的帮规来论,程老师可有些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