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三娘这一撤身闪避之下,头里这条黑影却唇边轻轻地嘘了一下,三娘这才把右手缩住,没把剑鞘上的卡簧压开。因为上来的是余忠,他扑过来的势子这么疾,三娘也不知他退得这么快,和自己是同时,此时看到余忠这种情形,知道他后面的也不是敌人了。赶到他后面这条黑影落到房头时,闵三娘是不敢出声,只有咬牙,敢情余忠身后,正是闵熊儿。此时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停留。并且余忠也不再打招呼,头一个飞身纵上东墙头,闵三娘也是跟踪而上,闵熊儿也随着翻上墙头,全是轻身提气,一路紧纵离开天成店。越过十几家民房,闵三娘是生着一肚子气,身形一停,回头张望一下,身躯往下一矮,斜坐在房坡上,向跟踪过来的余忠、闵熊儿一打手势,叫他们也伏下身去。

此时闵熊儿他似乎正好有什么话要和三娘说,往三娘面前一凑,往下一矮身,闵三娘一把抓住了闵熊儿的左臂,哑着声音呵斥:“好冤家,你要我的命!”三娘是急怒之下,闵熊儿疼得几乎出了声。可是闵三娘,也赶紧松了手,因为抓到他臂上,他身上的衣服全是湿的,闵熊儿也是急得含着泪,低声招呼:“阿娘,你别着急,赶紧去,小萍失踪了!”

闵三娘一听这个话,惊惧得几乎失声招呼出来。草上飞余忠赶紧俯身招呼道:“我们赶紧退出去,此时危险太多,有什么事外面去讲。”闵熊儿也不敢多说话了,因为此处实不宜停留下去。闵三娘虽是十分愤怒惊疑也只得忍耐片时。先退出双塘口,三个人四下张望一下,一直地扑奔双塘口的东北角。偏着东北角的南边一点,草上飞余忠从一处屋面上掀起大块的灰土片来,把它一分两半,抖手向双塘口镇甸的迎面民房下连续打出来,一块落在镇甸前的一株柳树上,一块落在镇旬口边的地上。闵三娘、熊儿已经各自耸身一纵,从东北角窜下去。草上飞余忠,身形也跟着落在镇甸外,仍然是斜扑东北。

可是闵熊儿二次身形腾起,往地上一伏身,他低声向落在身旁的余忠招呼:“头里走,这小子返回来了。”闵熊儿跟着一个“乌龙出洞”式,身形矮着,脚尖一用力已经往前窜出去。他这种身形窜出去,如同寒鸭凫水式,身形完全平着。守在东北角的一名党徒,他被土块声惊得猛往前一扑,可是这个小子十分狡猾。他就恐怕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里边的人窜出来,他身躯纵出去,脚一点地,一翻身,反往回下窜。闵熊儿入双塘口就是遇到了他,早知道这个东西狡猾,所以身形也是非常快。闵熊儿身形轻巧,这种式子骤然间,这名党徒看不出是夜行人来,赶到他往东边一落,闵熊儿身形也到了,相隔着他只有四五尺。

闵熊儿竟自猛然向他一举手,低声呵斥:“报字!”这名党徒一怔神,他疑心是自己的人。闵熊儿立刻脚底下暗用力,双臂向前一抹身随掌起,这个排山掌式随着身形前扑,整个地打在这名党徒的胸口上。这名党徒“啊”的一声,身躯已被震出去,扑通的仰身摔倒。闵熊儿一个鹞子翻身,反纵回去,动作是真快,连往前扑带纵回去,不过刹那之间。镇口那边屋顶上还把守着两人,他们是注意着镇甸里,赶到这边一发声,靠东边屋顶上这名弟兄听得声音不对,他回过身来,跳下房来,发声喝问:“老四,你做什么?”但是容他们过来察看。闵熊儿早已走得无影无踪。虎牙陀留守的弟兄,奉命把守这里,是叫他们暗中监视,不准惊动镇甸内的商民。所以他们不敢随便地打口哨,人已走脱,他们也不过自相扰乱。

且说闵熊儿追上了闵三娘、余忠,又往前紧走一程,往西转够奔江岸。闵三娘虽然曾向草上飞余忠追问,但是余忠也不知道。闵熊儿竟自突然到了天成店,还算是他形迹谨慎,被余忠发觉,时间仓促,所停留的地方太以危险,余忠也不敢细问,闵熊儿只有附耳低声告诉:“小萍失踪!”此时到了柳荫下,闵三娘招呼道:“熊儿你还不快对我讲,究竟是怎么回事?”闵熊儿才把出事的情形说了一遍。

闵三娘和余忠离双义店赶奔双塘口,叫闵熊儿、小萍守在店中。这两个人倒是知道眼前的事十分扎手,两人连闲话全不敢随便谈,各人收拾各人的屋子,全把灯拨得只留一点光焰,两人在这两边屋内,各自歇息。店中这时是十分清静,闵熊儿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不过是闵三娘屡次告诫,余忠也不断地背地嘱咐。现在的事儿戏不得,千万地时时谨慎,多留神,放机警些,可是不要冒昧,免得误事。不过闵熊儿一来惦着三娘和余忠此去,不知吉凶如何,焉能不担心?天气又热,更是睡不着,但是他也不便往院中随便地行动,因为自己一到院中把店家,或是对面的客人勾出来,三娘和余忠又没回来,于自己这边的事十分不利,个人在屋中黑影中来回地走着,脚下也没声息。

对面两间客房,靠着南边的那间,是那个小贩商人,他睡得很早。靠北边这间,是那个老者,可是闵熊儿始终没辨清楚这老者的面貌,他那屋中,灯光未熄。闵熊儿心想这个客人大热的天,他做什么?自己也是出于无心,遂把下面的窗纸弄破些张望一下,哪知道在他往对面一看时,恰巧那屋中的灯光一暗。闵熊儿心说这真巧,我不看他,他也不熄灯。自己刚要把身形撤回来,突然见那间屋门往外一闪,跟着很快地关上,可是没有声息。两下房间对面相隔也就是丈余,虽刚院中黑暗,也看得见,黑影一闪之下,已经到了店房的门头。

闵熊儿一惊,这人好快的身手了。在这种情形下,闵熊儿可不算多事,从九华岩避到这里,为的是匿迹潜踪,时时地得提防着。双塘口天成店的行踪诡秘那母女二人,以及春陵山排云峰的雷震霄、刁四义,龙山铁壁峰虎牙陀的双手金镖罗信部下人等,有这些得提防的敌人。现在眼中看到这个客人竟也是江湖道中的能手,并且这种身形一施展,就是极厉害的人物,轻快得出奇。自己好在住在这种地方,三娘、余忠又出去了,时时得戒备。金丝软鞭围在腰上,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想睡,所以没褪下来。也跟着轻轻地把门一推闪到院中,那条黑影分明是已离开店房。

闵熊儿也是轻身提气翻上店门的墙头,身形往下一矮,向这个小镇甸外面张望,恍惚的一条黑影已经到了双柳塘外,从树荫下穿过去。闵熊儿一飘身落在下面,跟踪追赶。他要看一看这老者是什么路道,他奔哪里去?闵熊儿赶紧追到双柳塘外,见那条黑影已经出去有十几丈。闵熊儿还要顾忌着自己,不要被他觉察,身形矮下去,往前追下来。赶到一连转过几间着庄稼地的草房,和短短的一片竹林,再找那个老头子踪迹不见。俯下身去,仔细向四下张望,没有他的影子。闵熊儿心想分明是看他所去的方向,他是奔了东南。自己一忖量,往春陵山、龙山,全得往北去,只有往双塘口是往南去,并且全在江东,他无论如何越不过大江去,我追到江边,总可以找到他的踪迹。眼前望不到人影子,立刻脚下加紧,用夜行术的功夫,一直扑奔江口。这一段路可有二三里,赶追到江边,站在堤岸上树荫下,往江心一带望去,黑沉沉的水面,滔滔的江流,哪有一只船的影子。从江岸往南往北,也是静悄悄一点声息没有,不过不能望出多远去。闵熊儿是十分失望的,自己垂头丧气,折转归途。

他空费了气力,跑了二三里路,现在回双柳塘,他就不肯那么紧跑了。顺着田间小道,半个时辰工夫也回到双柳塘。赶到一进小镇甸口,闵熊儿是十分注意着附近。他脚底下极轻,身形贴着路边,刚走进镇甸口四五步来,突然听得离开一两丈远的偏着北面一家住户的门口,似乎有两人在那探着身子张望。听得一人说道:“没有什么,你看镇口这边哪有人迹,少管闲事,没有好事。”跟着板门一响,人已退出去。闵熊儿停住脚步,紧贴在墙根,听得很真切。镇甸内的住户,分明是听见什么声音,并且这么鬼头鬼脑的,一定是这里出了什么事。自己追出那个老客人来,一点声息没带,这是怎么回事?赶到走近店门前,开门的这家,正是斜对着双义店。闵熊儿遂轻轻一纵,窜到店房对面的房头,身形伏下去。这个住户是很小的一段院落,只有三间正房,方才说话的人已经走进屋中,靠东面的房间,窗上还现着灯光。

此时听到一人尚在说着:“老二,热着点,把门也关上吧!我始终没睡着,听得真真切切,人还不少,一片脚步之声。并且还听到像刀枪碰在那儿的声音,跟着并听到有一人声音十分粗暴的,不是高声喊,他在说:‘有胆量随我们到镇甸外去讲,你不好好地走,我们可要拾掇你了!’你想这种情形会有好事么?可是附近这几家到现在没有一点动静,若是出了事,还不会早闹起来么。也许是过路的匪徒,地面上不安静,门户紧着点好。”闵熊儿一听这种情形,十分惊心,这种僻静的地方,难道有大帮匪徒出现,自己竟会一点踪迹没有看见。并且听这个住家所说的话,好生担心。赶紧翻到街心,纵身窜到对面,双义店墙头,往里面看一下静悄悄,自己略微放了心,赶紧飘身落在下面。

闵熊儿可一直地奔了萍姑和三娘住的北边这一间,来到窗下,恐怕惊动了店家和对面那个小贩。到了窗前,轻轻地把窗敲了两下,因为屋中也是灯光暗淡,窗上全看不出灯亮来,连着又敲了两下,里面并没有答应的。闵熊儿心惊了,小萍睡觉从来轻,不论什么时候,一招呼就醒,住在这种地方,她更不会睡得这么死。闵熊儿遂伸手来拉风门,风门随手敞开,里面两扇木板门更没关闭,闵熊儿轻轻闯进屋中,他低声招呼:“小萍,你睡着了?”因为灯光如豆,看不大真切,床上的蚊帐更放下半边来。

闵熊儿来到床前,把蚊帐这半边一撩,心头不住腾腾跳个不住,哪还有小萍的踪迹。这一来闵熊儿可急出了汗,他赶忙把桌上的油灯拨亮,仔细地往屋中看一下,见小萍的宝剑也没有了。闵熊儿不敢迟疑,自己赶紧转身出来,但是仍然不敢带声息,紧走回自己所住的屋中,也没有她。闵熊儿急得咬牙切齿,对面住户所说的话,分明是指着这件事了。小萍遇见了对头,店家始终没发觉,来人又多,她孤身一人如何了得,闵熊儿匆匆地把皮囊挎在肩头,出了屋中,仍把风门掩好。一耸身翻上屋面,一连几个纵身,已经落到街心。闯出镇甸口外,个人略一思索之下,自己方才是往东北江岸那边追那个老客人,那一带并没有一点异状,小萍决没奔东北一带。这种事情很显然是轻蹬敌人已经到了这里,闵熊儿毫不迟疑,顺着双柳塘前,一直地扑奔东南,向江岸边紧追过来。但是隔着二三里路,他脚下不停,一气儿就是二里多地。闵熊儿脚底下快,他追到一片田野中,眼前是有一片极小的村落,和大片的树林子。转着这个小村落过来,耳中听得隐隐的似有人声,可是相隔太远,辨不真切,不过这种声音的确是从东南那边发出来的。闵熊儿把金丝软鞭撤在掌中,一下腰健步如飞,没命地紧往江岸这边扑过来。

可是追出很远一段路,离着江岸已经不远,隐约地已经看见江岸边的树木。此时更听到一阵零乱的语声,内中夹着喝骂的声音,闵熊儿嗖嗖的一连几个纵身,已经紧扑过来,但是他到了江岸边已经来得迟了。一伙子人足有十几名,已经全上了船,四只小船,木桨翻动,水花激起多高来,船竟往对岸驶去。这时闵熊儿可顾不得什么叫形迹败露了,闯到江岸边,厉声呵斥道:“强徒们!还不给我停船!”他喊声起处,竟听得那小船中也发出一声喊:“熊哥,刁……”底下的声音可没有了,只这两个字,带着力竭声嘶的情形,闵熊儿辨别着声音,分明是小萍已被这伙匪党掳劫。自己任凭喝喊,但是只听船上一阵狂笑喝骂之声,也辨不清他们骂的是什么,他们船身轻快,刹那间又出去一两丈远,离开江岸已有六七丈。

闵熊儿见无法阻止,自己愤怒之下,再也不顾到什么叫危险了,耸身一纵,跳落江中,凫着水,来追这四只小船。但是他这一往水中窜,小船那边一阵哗噪之声,竟有一名匪徒呵斥道:“送上门来的,我们焉能不捎着他,拿亮子来。”

江流的水力大,离开岸边三四丈,往前凫着就费事了。好在闵熊儿在十二连环坞还练过些时,此时更是救小萍心切,哪还管自身的危险,冲波赶浪地紧往前追。可是船并没停,此时竟自唰的一道灯光照过来,一盏孔明灯向水面察看。此时闵熊儿离着最后的一只小船,相隔也就是两丈多远。这种孔明灯能照五六丈外,灯光一扫之下,船上人似乎已发觉闵熊儿的身形,跟着一支钢镖竟照闵熊儿身上打来。闵熊儿赶紧往下一沉,身躯缩入水中,算是把这支镖躲过去,可是跟着还得往水面上冒换气。自己想着死活也得拼一下子,好歹地抓上船去,凭自己这条金丝软鞭也能和匪党们招呼一下,只要把萍姑抓到手中,就逃得了活命。但是事情不由他想,这四只船已有两只木桨翻飞,从江心这里越过去,并不停留,顺着对面的江边已经船行如飞,向北驶下去。

后面这两只船却调转船头不去了,他们水手驾船的,手法娴熟,竟自在附近江心一带,一个大旋转,这个孔明灯顺着水面上扫。闵熊儿任凭怎样想拼命,这种地方可吃了大亏。这不是陆地,往上一探头一喷水,两只小船上的匪徒看见一点踪迹,镖箭飞蝗石唰唰地打下来。闵熊儿紧着闪避,可是险些在江心送了命,一飞蝗石打在自己的背上,还算把气提住,没有张开口,倘若是被打疼痛之下一张口,也就完了。这一来,闵熊儿干吃亏,连船的边全贴近不了。

这两只船连转了两周之下,船上的一个竟自呵斥道:“水中就是一个,你们下去把他抓上来!”闵熊儿此时努力挣扎之下,这种情形在这里再拼着命往前闯,非落在他们手中不可。并且暗器也厉害,自己的金丝软鞭,更不是水中所使的家伙,有人一冲过来,非被擒不可。此时闵熊儿只好是身躯往水中一沉,一个猛子,斜窜出来,顺着水流的力量,双足是用力一踹水,已经退出两三丈来,换了一口气,跟着赶紧地往江边逃窜。幸而匪徒的船没有追过来,他们孔明灯虽在还四下里照着搜寻,闵熊儿这一安心逃开,他们的灯光就照不到了。闵熊儿紧往北窜出有十几丈来,贴在江边水浅的地方,仰身倒在那,只露着半边脸,换得出气来,全身不敢向外露。那两只小船又在贴着江东岸一带水面上搜寻了一番,他们也有两个下水的人,但是一扑空了,已经跟着翻上船去,在匪徒们不住声地喝骂中,调转船头如飞而去。他们的灯光收敛,每只船全是八只木桨,船去得像箭头子一般,眨眼间连船的影子全看不见了,闵熊儿这才从江边退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