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忠点点头,想了想眼前情形,也应该这么做。闵三娘和熊儿、萍姑全歇息了半夜,余忠更是不时在这岩腰附近去巡查守卫,幸而闵三娘这里警觉得还早。刁四义等虽则连番派人,但是事情发现的全是同时,他们正也有很扎手的事情不容缓手,所以对于搜寻闵三娘的下落,不能够立时派出多少人来,更因为他们这种举动也须十分严密。尤其是那个刁四义,他性情暴躁,更是事事多疑,他虽则不敢不听从罗信的命令,并且他近来所做的事,他怀着鬼胎,真真的龙头帮主武维扬到来,他也未必活得了。所以他也愿意双手金镖罗信树起势力来抗拒武维扬。那个罗信可是万恶,他自从在龙山铁壁峰虎牙陀落脚之后,暗中召集旧日的部下,在浙南一带,除了那被官家抄杀戮的党徒们,逃散各处的,也渐渐地投奔到他手下。他是决不按着过去凤尾帮那么去做,他指使着轻蹬党羽们,横行不法,无恶不作,这样每一个头目人,全被造成了一身的罪恶。他们不用明着背叛凤尾帮,再叫他们正式归帮,哪一个按照帮规,全有死罪,这就是他万恶的地方。这班人归附到他手下之后,禁不住声色货利的诱惑,多么有骨头有血性的,也全变了。一个个全变成了亡命徒,弄成了活一天算一天,哪时落到官家手内就算完。所以他这种抗拒内三堂的旗令竹符,下手对付代传命令的闵三娘,没有一个不听他的命令了。无奈此时临时所发生的事,叫他难以双管齐下,闵三娘才能暂时离开九华岩把行踪隐去。
他们在后半夜一齐收拾好,闵三娘只把自己一点私蓄和随身所应用的衣物,打成包裹。萍姑、闵熊儿、余忠也是一样,把不重要的东西,仍然留在这里。闵三娘和熊儿、萍姑,天五更左右已然离开这里。余忠也是天刚一亮,就把山下那个砍柴的张老万找来托付他照管这个家,并嘱咐他一番话,更告诉他这里所存的米足够你个人吃几个月的,可是咱们这里是一个很善良的地方,白天你愿意出去,依然可以砍些柴存着,多留些干柴。到我们回来,你这下半年的挑费,就可以找出来了,更给他留了几串钱。张老万欢欢喜喜地答应着,定能照顾着这个家宅,余忠赶紧背着包裹个人也离开这里。
闵三娘已经到了江岸边,雇好了一只船等候,一同渡过江来够奔那个双柳塘小镇甸。果然是一个十分清静的地方,不过有十户人家,完全是农人。因为这里通着县城有一条道路,这一带地方比较着略高,大水退下去之后,恢复得早。所以小小的一个镇甸,所有的人家,安居乐业。就在镇甸边上有一家双义店,在江南各地,只要小码头,这种店房很多,店主人多半是自己家人干,也不雇伙计。就把富裕的房间给客人住,所以他这种买卖,没有什么挑费,倒是给行路人一个便利。闵三娘这四个人投奔到这里,占了他两个房间,并且告诉他先不走,店家是十分欢喜,伺候得颇为周到。这个店十分清静,房间也大,每天不准有两三个客人,有时候三两天没有人住,余忠在白天把附近形势查看一下,也认为三娘找的这个地方很好。
可是余忠悄悄地和三娘商量,我们不断地夜间得出去,渡江是个最麻烦的事,早了我们不能走,晚了没有船。还是自己买到一只小船,常常地停在江边上,这种事也没有人注意,我们就可以便了利。三娘遂拿出钱来,叫余忠自己斟酌情形办理,不要在双柳塘附近一带向船家办这件事,总是离开这里才好。余忠答应着,带着钱出去。直到傍晚时才回来,告诉三娘已然把船买好,不过钱是破费些,现在把它停在了双柳塘口外,靠着江边水汊子那里,这种船只没有人看守,也没有人注意它。
这个双义店一共只有六间房,两间北房,却是店家自己住。他一家倒是五口人全挤在那两间屋,东西两个单间,给客人住。闵三娘来到这里时,一个客人没有,他们把东西两间住下来。两边的两间房还是空着,可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却来了两个客人,先前是一个做生意的商贩,后来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这两人住对面。闵三娘已经嘱咐熊儿、萍姑,没有事不准出去,少和生人见面,不过对于住店的客人可要注意些。这两个客人全是单身汉,那个老者年岁很大,很规矩,很老实,和店家也没多少话。
赶到晚饭后,三娘告诉熊儿、萍姑,留在店中不要跟随出去,自己和余忠要到双塘口走一遭,没有多久的耽搁,至迟后半夜就可回来,去的人多了,反倒于我们不便。因为那一带已经有鹅头荡下来的人,熊儿和萍姑因为现在事情已经很严重,全是不敢随便向三娘再请求随着出去。三娘嘱咐二人把两间屋收拾一下,早早歇息着。一个庄乡小镇甸,虽是习惯早睡,但是现在天气很热,也耗到二更左右,院中才清静下来,更因为南方近水一带,热天的蚊虫太多,没有尽自在院中歇凉的,这可不能管他们睡着没睡着了。闵三娘和余忠蹑足轻步地出来,从前面短短的墙头翻出来,离着镇甸口很近,出了这双柳塘小镇甸,就是一片野地,和一处处的竹林桑林,顺着一条乡间的小道直奔双柳塘的水汊子边。离着江边很近了,这里有一条很窄的水汊子,是这一带农田中,引水灌田用的。余忠带着闵三娘到了江口附近,自己所买的这只小船,就停在水滩边。闵三娘道:“这只船用它渡江,可要当心,船小,江面宽。”余忠道:“你放心,船上的一切事我还明白些,这是我十几年前的老行当,漫说这么整齐的船,就是一条破船,我也能把它弄到对岸。”闵三娘先跳上船来,余忠把铁锚提起来,带上船头,三娘是和他一样操作,把船荡开。也是照着渡船的方法,往上游摇出很远来,这才借着江心的水力,斜着穿过江面,到了对岸已经耽搁了很大的工夫,找了一处不致被人注意的地方,把这只小船停在堤边的一片柳荫下。黑沉沉的江边,更有树荫遮蔽着,不是走到近前,决不会发现这里有船停着。辨别了附近的形势,记准了这个地方,余忠和闵三娘赶紧把身形隐蔽起,穿着树荫下一路疾驰。
这段路是容易走,一直地扑奔正南,完全顺着江岸边,走出三四里来,这才离开江岸。顺着一片片的农田,扑奔双塘口。这里是个大码头,客船货船从这里往西县转道。从野地中偏着东走下来,也就是直扑双塘口的镇东。避开了西面的大码头一带,因为那里船只多,夜间恐怕不断地有人。离着双塘口的镇甸边,还有一箭多地,闵三娘向余忠打招呼:“我们可谨慎提防,这一带说不定可有鹅头荡下来的埋桩。至于那个老婆婆和那个姑娘是不是还在这里,或者已落在一班党徒之手,我们看看有阻拦没阻拦就知道了。”余忠这时撤身离开闵三娘的附近,两下里全是身形没往前移动,先行问路,用石块或者土块打出去,这样渐渐地逼近了双塘口的镇甸边。这是镇甸的东面,在这一带的庄稼地边,种着大片的桑树,大约镇甸里人,有大部分养蚕的。余忠是向前窜出来比较远些,三娘是偏着北边一点,余忠的身形已到了桑林附近。
此时闵三娘和他相隔着已经有三四丈远。三娘从庄稼地边,抖手打出一块潮湿的土块,往桑树上一落,发出些声响,可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余忠那里也摸到了一个小石块,可是他并没发出,见桑林下一条黑影窜出来,不过这条黑影往外一窜,很快地向北一转,后面跟着一条黑影从树林扑出来。余忠已然看此人手中一口刀,他是跟踪猛戳,追前面出来的那人,他这一刀扎出来,身躯踉跄往前撞过来。余忠几乎笑出来,自己看得清楚,这个人手脚不大高明,他自己的身形全收不住,可是这小子手底下十分黑,他是真个用力猛扎,闯上好几步来,把身形停住,但是他始终没发声,一回身,竟向树林子里又扑回去,他刚转进去,余忠突然听到“呀”的一声,跟着叮的一下,似乎刀砍在桑树上,这次这个提刀的,从树后转出来,他贴着树林边,猛往北追出去,这次出去得很远,一直地追过这片桑林,余忠是没敢冒险出去。
这时闵三娘打过一个小土块来,落在他身边,余忠知道是三娘呼应他前进,赶紧地往起一纵身,一个“蛇行式”,身躯仍然是矮着,已经窜到桑林下,闵三娘这时从北边桑林内,已经纵身窜过来。一拍余忠的肩头,头一个已经纵出去,直扑镇甸的东边民房。这一带的民房,也全是退水后新建筑的,多半是草房。三娘很快地已经翻上了屋顶,身躯斜在房坡上,余忠是跟踪而上,照样儿把身躯伏下去。闵三娘斜着身躯往桑林那边看看,双手拢在口边,低声向余忠打招呼:“不要动,很显然一个是在这里下卡子埋桩的,一个是他的对头了,看是不是那母女?”余忠并不答应,自己的身躯贴在房坡上轻轻一滚已经翻到屋顶的前坡,为是和三娘互相戒备,提防镇甸里有人闯过来。
此时看到这镇甸外,靠那桑林前两条黑影乱窜,可是那提刀的连续吃了大亏。这个人是故意地有些戏弄他,跟着最后一下,把这个提刀的竟自摔出去六七步,这一下他出了声,“哎呀”一声,竟自跟着“吱”的打起一声呼哨来。立刻从镇甸口那边,嗖嗖的连窜过两条黑影,直扑过来,这两人敢情是同党。闵三娘和余忠虽则全在屋顶上潜身,对于桑林这边看得真切,可是先前那条黑影,竟自在这个党徒摔出去后,已经隐去。此时闵三娘和余忠听得才过来的这两个党徒,把地上人扶起,问他受伤了么?这个被摔的人,说是并没受伤,不过摔得重些,可是这个家伙太厉害,我竟自一下没摸着他。内中一个说道:“这可怪,是什么人,你可看见了么?把你摔得重,他不接近你如何摸得着你?”那个被摔的道:“真栽跟头,我就没辨出他的面貌来,可是别的没看出,千真万确不是女人。”这两个人全带着十分惊异地道:“这可真怪了,连守了两天,屡次跟缀,就没查出随他一道来的那个家伙的下落,可是他们身边并没有别人,这是什么人?你大约是被摔晕了,你可估量着,窜出来,你若是容他走脱了,吃饭的家伙就要搬家了。”“不要紧,天成店那里有看桩的,并且周老师等一到,就要把他引出来,挑开帘干。我们放哨把守这点事,要是办不好,那可太丢人了。你仍在这里守着桑林,再有人窜出来,不管他是谁,你赶紧用口哨呼应,好在今夜就是动手的时候,不过又不是我们缀上的人,别的事我们管不着。”跟着向身旁一个道:“老三,你先去守着,桑林的北头,瞭望着镇口边,和那里的弟兄,时时打着呼应。我进去到天成店看看,究竟那两个女人离开店房没有就知道了。不过人若是离开,总有信息报出来。”他们说话间立刻分开。这两个党徒一直地扑奔双塘口的北镇口,到了那里转角那里留下一个。另外的一个转到镇甸口,似乎向那里把守的弟兄打过招呼之后,他转进镇甸口。
闵三娘向余忠一挥手,全把身躯俯下去,从一处处的民房,一直地翻向临街一带。贴近街道的屋顶上,已然看到那个党徒,他竟自贴着街道的西边,民房铺房的房檐下黑暗的地方,向这道南北的长街扑进来。此人在此时已看出脚下十分轻快,闵三娘、余忠在屋面上远远地跟缀他。出来有一箭多地远,只见这人突然贴偏着东边的民房下一纵身,翻上檐头,在房坡上先行伏下身去。闵三娘、余忠好在离得稍远些,也各自把身形矮下去。只见这个党徒他往前越过两处屋顶,已经贴在一片房坡上,突然把手举起来,有一点白色的东西,连晃了几下,跟着偏着北边的屋面上,有一条黑影晃动,眨眼间已到了他近前。
此时余忠、闵三娘悄悄地身形移动,往前欺过来。离开这两个党徒会合处,只有三四丈远,各自把身形俯下去。这两个聚在一处,说话的声音很低,跟着两人又分散开,想听他们说的什么却听不出。此时镇口外这个党徒突然探身向街道那边看了一下,忽然又把手连举,闵三娘已然辨别出他是用一根白鹅翎子晃动。北边那人,二次翻回,在低声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赶紧退出去!”这名党徒道:“既然七号房里的人没动,我们算是有了交代,你看咱们舵上的人已经到了。”
这时两人全在临街的屋顶上探身向北边望去,闵三娘和余忠因为身形贴着屋顶的里边,看不到街心,此时更不敢随便地移动,知道跟前就是天成店。此时那个党徒却招呼了声:“我们下去报告一声不好么?”两人跟着跳下房去。三娘、余忠趁着这时翻到民房的边上向街道北边望去,只见街道上五六条黑影,全是贴着路边,往前紧扑过来,更看到他们个个背后背着兵刃,尚不知街道的东边靠屋檐下是否有人?他们走路时,脚步极轻,只听到沙沙的微响。此时房上跳下去的两个党徒,先把白鹅翎子晃了一下,来人已到近前。跟着往东边的街道边上,又闪出四个来,也全是疾装劲服,各背兵刃。
看了看他们进来的一共是十个,此时房上下去的党徒却向内中一人低声说道:“报告周老师,埋桩把守的半夜的工夫,全是各守原桩,没离地方,不只于镇甸中没有人出入,店中这两个家伙,只有在院中走动了一两次,决没到外边来,可是镇口那边周老三那里,似乎看到一个夜行人,可也被他挡回去,并且不是女的。”这时所来的人内中似乎一个为首的人,虽辨不出面貌,按着身形看来,绝不是双手金标罗信。此时当中这个人口中说了声:“事情是真怪,他们是一路来的,怎么入了双塘口,竟把我们这个活冤家失踪不见,他隐匿到哪里?没有别的,找这个老虔婆要人了。好,你们照旧守原桩不动,换班的人不到,乔装改扮的人,不递了暗号,可不准你们离了原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