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熊儿他对于双手金镖罗信、刁四义、雷震霄这班人,也全知道。当那十二连环坞的势力在,他们全掌着权,慑于龙头总舵的威力下,所以还有所顾忌,现在全是露出他们本来面目另有野心。但是叔叔生前,虽也落了些怨言,他个人也有些偏见,只是他所行所为,没有一件不是为凤尾帮打算。个人没有私心没有企图,落个长沙府惨死。现在这班人还要叫他们加上一件贼皮,事情是应该这么做。婶母的打算是对的,生死祸福,均非所计,闵熊儿连连点头,向闵三娘道:“婶母,就这样办吧!我有这一身本领在,叫这班人给我们加上贼子贼妻的丑名,实不甘心。那么突然离开九华岩,岂不叫乡人们多疑?”闵三娘道:“这些事无须顾虑,随便说个谎话,找一个老实的乡人给我们照顾家宅。我们只顾虑到能够走得开,走不开。余忠是否已被他们发现,路途很远,我们更不宜在白天回去。尚有一天的耽搁,并且形迹越发地严密了,双塘口一带已有虎牙陀派出去的党羽,监视把守,监视那母女二人。我们在天亮后,索性渡过江去,从西岸转回去。到了零陵渡南,耗到黄昏左右再行渡江回转九华岩,形迹就不致败露了。”娘三个商量好,往前又走出来一个多时辰,东方已经朦胧发晓。
先躲避到江岸东一片树林中,探查附近的形势。在这一带是很险,离着龙山太近,时时得提防着党徒们在这一带出现。看了看附近这江岸边,尚没看到行人。因为来时已经看到离着鹅头荡往南七八里左右有一个大码头,船只也多,行人也多,渡江的络绎不绝,现在想渡过江去,非找这种大地方走,才可不致被人注意。前面这个大码头,名叫齐家坝,赶到来到齐家坝一带,天光大亮。码头一带人声喧哗,十几只商船客船是结队而行。这一带江面,现在人少了不敢走,船只少了不敢走,时时出事。荒凉一点的码头也不敢停船,这种情形商贩客人损失就大了。航船走起船来,耽搁的时日非常多,短短的一段路程,计算着前途,没有大站,没有大码头,就赶紧找这种人烟稠密的地方停下来,十天的路得走二十天。
闵三娘和闵熊儿、萍姑,赶紧从江边一条小道转出来,直扑江口这里。这里有两条渡船,交换着来回送客人。江面是很宽,闵三娘等上了渡船,一直地往对岸摇过来。闵熊儿和萍姑全是蹲在船舷旁大舱内,往江边一带张望着。他们上渡船的时候还来很巧,仗着渡船上有二三十人,说话的声音很大。船家更不住地前后梢地吆喝着,躲避着航船,渡江的渡船。明着是两岸相对,可是渡船不能直着走,因为到了江心一带水流力大,渡船直行,到了江心,必然船身被疾流冲得往下流退出很远去,所以离开岸边必得逆流而行。出来一箭地,再斜着奔对岸,借着水势的力量,整整地到了对岸渡口。这种船贴着江边,走得极慢,离开渡口,也就是十几丈外,船家还是很用力地摇着。
这时闵熊儿却把胳膊往三娘的腿上碰了一下,他向三娘示意,往南边的江边看。闵三娘往南望去,只见从上游来了一只船,船身很小,船上扯起一个小风帆,顺流而下,船走得极快,船舱当中,横板上坐着两人。前后哨是四名水手,他们走这种船,很清闲,只要看着帆把着舵,又省力又快。当中坐定这两个人,也全是水面上人的打扮,一身粗布衣衫。每人头上全戴着一顶大草帽,靠左边坐着的往江心这边一转脸,闵三娘赶紧地一扭头,转过脸去,望着江心那边,闵熊儿和萍姑也全转过脸来。仗着它小船快,刹那间已经过去,这个小船上,靠左边坐的,敢情正是鬼影子唐双青,不过左边那个尽力低着头,闵三娘十分惊心,这个双手金镖罗信,他手下大约聚集了不少能手,看起来人心难测,一个人不知道变到什么样。鬼影子唐双青对于武帮主很忠实,他在长沙府漏网,现在这分明是已归入双手金镖罗信部下,他一同作恶,他们是完全想夺凤尾帮的力量。按这种情形看起来,天南逸叟武维扬就是真个出现,也很危险了。幸而我们首先遇到的是刁四义、雷震霄这两个家伙,他们在犹豫不决之下,不敢反抗内三堂的命令,很快地露出马脚来,使我们能够提防应付,这要是一伸手就遇到双手金镖罗信,说不定我们就许遭到毒手,被他暗害。闵三娘和闵熊儿、萍姑,越发地谨慎着,任何人不敢看。
渡船到了西岸,登岸之后,顺着江边往南紧走下来。这一段的路道很远,因为江西岸有很长的港汊子,顺着江边走,有时就得绕出二三里去。这娘三个一天的工夫,就耽搁在路上,也正好到了黄昏之后,已经越过零陵渡,太晚了没有船只。这一带江面上,一到夜间,十分紧,什么船也不敢走。双塘口那里更有虎牙陀派下人四处埋桩,所以闵三娘早早地找了一只船,送过江来。到了东岸之后,并一直地够奔九华岩。闵三娘告诉熊儿、萍姑,现在回到自己家也得谨慎一下,不要贸然扑奔岩腰附近,全要详查一下,再行回去。看到可疑的人,只管动手收拾。熊儿、萍姑答应着。天已经黑下来,从山边娘三个全是隐蔽着身形分散开,一直扑奔九华岩。来到附近,只见小村中还不时地看到灯火之光,远远地已经望到岩腰那里自己的家宅,从竹篱的隙缝中,更看到港口的灯光,萍姑和闵熊儿在头里一直从岔上翻来。
这两人遵着三娘的嘱咐,不走岩下这股磴道,全从旁边的乱石坡,轻蹬巧纵往上翻来。因为萍姑是从磴道的西边,三娘随在她身后,相隔丈余远。熊儿却转到磴道的东边,也是从乱石坡往上翻。萍姑这里比较着近,头一个窜上岩腰,向岩头的一片小树下一纵身,她为得先把身形隐起。看一看篱笆内,不过已到了自己家门附近,形迹虽则谨慎些。身形往下落,带出声音来。嗖的往林旁一贴,就觉着近面一股子风声,劲疾异常。这个萍姑身形赶紧往下一矮,仗着手脚轻快,叭的一下,一个石块整打在树干上。这一下若被他砸上,头上非被开了洞不可,可是石头到人到,一条黑影从道口对面猛扑过来。可是萍姑身形已经撤向树后,萍姑身形是从左退过来,从右转出来,跟着往前扑,也是把力量用足了,身形一矮,双掌交错,口中更发着声:“好匪徒!”萍姑贴着树冲出来,以“双推手”斜奔着冲过来,往这个人的左肋上打来,这个人竟自“呀!”的一声,身躯猛往起一翻,一个“鲤鱼倒赶浪”式,身形自猛往后倒纵出去。不过这种式子,他避得太疾了,身躯虽则避开,倒窜回去,哗啦的一声响,脚下的石块,被登翻了许多。身躯更撞在一株小树上,哗啦啦乱响,上面枝叶也纷纷下落,这样这棵小树虽则没倒,也被撞得连根全拔了。
此时闵三娘和闵熊儿也全扑上来,不过这人用沉着的声音招呼:“别动手!”萍姑“呀”了声道:“老余。”但是萍姑十分生气,他这动手的情形太愣了,自己不是闪避得快,非伤在他手下不可,这多冤枉。余忠身躯站稳,低声招呼道:“你们回来了!进去,在这里也不好讲话。”到了篱笆门边,门已经从里边关着,四个人全从篱笆墙上翻进来,进了屋中。这三间屋内,全点着灯火,来到里面三娘的屋中,萍姑说道:“老余,你手底下太愣了,怎么你这么下狠手,这一石块我若是不躲避疾,你就送了我的命。”余忠此时红头涨脸地说道:“萍姑,太对不起,你原谅我的冒昧,我是安心下毒手,不想留来人的活命。这还是因为你们没回来,我没用暗青子打,不过我决不敢想到你们会这时赶回来,我是真有些着急了。”三娘忙向萍姑道:“这也怨我们应该仍用投石问路之法送个信,这不能怨他,往后小心些就是了。”萍姑也微微一笑,向余忠道:“老余,你的身形是真快,我怎么会没打上你。”余忠道:“小姑娘,险些没把我急得摔死,你若是不发声,我还没辨别出是谁来,咱们爷两个非有一个带伤的不可。你手底下也够厉害的了,我不用那种身形猛退回去,你这两掌,我也有些吃不消,可是现在撞得我背还疼呢!”三娘道:“老余,你这种行动,此处可是有什么发现?你这样严厉对付。”余忠道:“三娘说的一点也不差,你们走了这两天的工夫,这一带附近连续发现可疑的人。可是在你们走后,我也恐怕有人找人来,我一个应付不对,给三娘误了事,所以我在三娘走后,也赶紧地离开家中,到蓝山西的山口一带躲避着。在当天午后,就发现两人,他们的打扮虽则也是乡下人的情形,但是逃不过我余忠的眼去,一望而知是江湖路中人,乔装改扮,这群东西比起我们来可差多了。我们费了多少心机,处处来学乡人的一切举动。他们到这里之后,似乎十分注意着这个小村中。这九华岩还没有注意到,围着这一带转了几周,他们更尽力地向附近的农人打听我们。可是来的人面貌举动非常异样,乡人们看着也怀疑,问什么,不知道。他们却顺着山脚下一直中往东向别的小村店搜寻下去。我暗中跟缀着他们,我的面貌已经改变,更把脸弄得很脏,扛了一把锄头,在山边紧缀着他们。直转到太阳落下去,这两个家伙才退出来。这两个小子被我大大地收拾了一下,故意地和他们寻事争打,这两个东西全被我打伤逃去,我更告诉他们我就住在蓝山的东岭,紧靠山边上,叫他们不服气只管找我,这两个东西狼狈而去。在今天早晨又有一个已经来到山下,他似乎要走上山来,向上面砍柴的人来打听,我把他从一丈多高的地方撞下去,摔了个半死。从小村旁转过去,我告诉附近的乡人,这个东西不是好人,我伤了他,你们把他弄走。这一带的老乡们,对我们全是感情上十分好,哪有不偏向我们。这小子吃了这个亏,乡人们告诉我,人已跑掉,更不是本地人,又把他弄个狼狈而去。我没叫他看见面貌,我可看清了他,这个东西分明是春陵山排云峰刁四义的部下,乡人们把他架走,一直地把他送到江边,可是这种情形,叫我好生担心了,我越发地不敢离开这里。可是你们娘三个竟自两天一夜不回来,我只有打算等过今夜,再不见你们的信息,我只好往鹅头荡走一遭,所以在夜间故意把屋中灯火点亮了。我伏守附近,以防意外,以致误伤了萍姑。三娘你究竟为什么耽搁了两天的工夫,此行如何?”闵三娘把此去鹅头荡往返,详细地向余忠说了一番,告诉他那里是双手金镖罗信盘踞。他们临时立舵的所在,名叫铁壁峰虎牙陀。
草上飞余忠听到闵三娘这个话十分愤怒,向闵三娘说道:“罗信这个老匹夫,他竟敢这样,要用万恶的手段来对付我们,三娘我明天去找他,他的出身来历,我所深知。此人完全仗着凤尾帮这手把他成全起来,在江湖上也算得个人物,此时他竟敢忘了当初挖井的人。此人的情形和他那个弟兄三阴绝户掌罗义不同,我们现在平心而论,说良心话,武老头实有处置不当之处,他是惧怕这班人,所以用极优厚的供养叫这班人退入福寿堂。更因为女屠户陆七娘这个祸水,以致弄得无法收拾。他们凤尾帮,最危险的时候下手,不过他们完全是对付武老头子。别的人只要不是和他们正式做敌人的,他们还没有仇视之心,谁是谁非,将来自有公论。罗信他现在这种情形,他是有私心、有企图,他完全要夺取凤尾帮的旧势力。他竟自抗拒内三堂的竹符旗令,他分明是不肯再接受龙头总舵的命令,对我们这班人,实怀着一种恶念,他是要想消灭我们,他自身想要重建凤尾帮。”说到这更嘿了一声道:“老儿是贪心过重,利令智昏,就凭他过去那种行为,要收拾人心,真是妄想。我明天赶奔鹅头荡明去找他,我问问他是何居心,究竟做什么打算?就凭他眼前的行为,杀人越货,勾结刁四义、雷震霄。在当初武老头子就不该容他们再掌着权,现在竟敢对我们用这种狡诈的手段,我余忠要和他们拼一下子了。”闵三娘接了话头道:“余忠,你是不是还想轰轰烈烈做下去,亡命徒,铤而走险,那可把你自己看得太轻了。越遇到这种扎手的事,我们越发地要振起全副精神,凭我们的手段收服这班恶魔,消灭他们的力量,徒凭血气之勇,没有用。并且那行踪诡秘的老婆婆和那个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得设法查明。现在虎牙陀那里已然发动力量,准备动手收拾这母女。是不是过去的庄天佑指使出来的人,我们得详细查明,或者也就是我们的硬对头,强敌环伺。我们在这种环境下,要不变我们的主张,事情是十分危险十分扎手,我们要好好地对付一下。余忠,我们全是劫后余生,活到今日,死要死个值得。余忠,你想是不是?”余忠道:“三娘说的话很对,不过我总觉着罗信这个家伙,要对付我们,太不甘心。”闵三娘道:“不甘心先放在一旁。他对我们已经暗中下手,我们和他已经势不两立。这龙山铁壁峰虎牙陀力量可不弱,双塘口更有这可疑的母女,我们一步走错,可就毁了。我虽是个女流,但是入手办事,只要我认定了应该去做,百折不回。余忠,好好地听我命令,助我成全这番心愿,我们为凤尾帮要洗尽了污名,我认为虽死犹荣。现在九华岩这里我们住不得了,我们并不是惧怕他们加害,我们行踪一现,对于进行的事,十分不利。赶紧收拾,在天明前我们娘三个先离开九华岩。你把随身应用的收拾一下,天亮时把岩下小村中那个砍柴的张老万找来,他是孤身一人,托付托付他照管我们这个家。就叫他住在这里,人也有了年岁,更是老实的乡下人。告诉他,我们是进城到亲戚家去,得两三个月回来。我们家中的柴米全送给他用,有人到这里探问时,叫他告诉这家人已经走了,问别的事,他可以回答全不知道。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渡江到西岸,我们临回来时,已然看到一个很严密的地方,地名叫双柳塘,是个小镇甸。离开江岸那边,也就是三里多地,并且那个镇甸上还有店房,现在我们到那里存身,在这附近存身,比较便利。我们应该先入手侦查双塘口这里,那母女二人是否还在这?双手金镖罗信为什么下手对付她们?是不是真个为官家买出来的人?这母女二人形迹上太诡秘,这件事不办个结果出来,我们对付罗信不能放手去做,别落个螳螂捕蝉,麻雀在后,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