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刁四义所派来的两人,已然被人引领着向外走去。闵三娘带着闵熊儿、萍姑,仍然窜过这片乱松林。退出来时比较着容易了,因为各处伏桩暗卡,只在注意着外面有人闯进来,至于这虎牙陀内,他们没有什么顾虑,因为这里完全是个绝地,后山没法出入。一路上潜踪隐迹,竟得翻上山口,此时不过四更左右。找寻到隐藏的那只小船,仍然穿过一片片浅滩上的苇塘直扑港口。沿途查看放哨的巡船,赶到这个港口边还有一两箭地,得绕越着一片突起水面的孤汀转过去,避开了守在这里的伏桩暗卡。可是这只船刚转过孤汀的一半,突然听得离开不远,一连响了三声轻微的呼哨,跟着更听到有船只移动,木桨打水之声,正是奔闵三娘这只小船所走的这个方向追过来。闵三娘一看这种情形,此时自己的踪迹败露不得。双手金标罗信,他是安心背叛,只要一照面,你就是亮出三堂旗令、龙头总舵的竹符,他已怀着野心,一定抗令不遵,翻脸动手。自己此时和他作凶杀恶斗,于自身实在不利,并且破坏了个人一片计划。

遂向闵熊儿和萍姑打招呼,叫他们手底下用力,要紧闯出港口,只要到了港口一带,就有脱身之策。闵熊儿、萍姑也是看到从孤汀的东南,有船只转过来,大约是方才从后面那片水滩斜穿过来时,被他们看见船身的黑影。不赶紧脱身,真要被他们劫留住就糟了,两人手底下用力,双桨拨动,这种地方最难的是不能叫木桨带出多大声音来。可是还没有离开这片孤汀,耳中又听到迎面那条必走的水汊子,哗啦哗啦地响着。闵三娘向熊儿、萍姑低声招呼:“快着点,船头往苇塘里扎。”闵熊儿手底下倒是灵活有力,他赶紧招呼着萍姑两人的木桨,一个正,一个倒,用力地一拨水,嗖的这只小船回过来。闵三娘在后面,更是用了力量,双臂一翻,嗖的船头已经扎进了苇塘内。

但是全船想隐藏里面可不成,船只只扎进一半来,后半截就搁浅。好个闵熊儿,他抓住了萍姑的胳膊,两人同时纵起,从小船头里窜上去,把两支木桨抛在苇塘内,两人用力拖住了船头。三娘也在这时跳在孤汀边上,这里的水浅,三人一用力,竟把这小船推进了苇塘内。下面可还有一二尺深的水,立刻掩蔽住。这娘三个可是把兵刃全亮出来,预备看后面追赶的船,只要发现娘三个的踪迹,只好动手一拼了。这时后面那只船已经到了,因为这一带黑沉沉,他们竟从孤汀边转过去,迎头一只船已经如飞而至。两下往一处合拢来,船上的人才发话招呼道:“张宝贵,前面卡子上可见船只出去么?有没有信号?”迎面船上的人答道:“没有船只出去,我们守在苇塘内,没离地方,才送出去一只船,有弟兄跟随。”后面这只船上的人却说道:“怪呀,我分明看到一只小船从东南斜窜过来,转向孤汀这边。船走得快,我们船上更没有孔明灯,不过一只小船,是一点不假,我们快点搜索,出了事可吃不消。”外面进来这只船上面的人说道:“既然你看得清楚,还不发信号,搜索水滩。是不是本舵的人有想暗自出去的,外来的船,怎么会闯得进来?”后面这只船上的人说道:“别再耽搁,没有那么些废话,这里的事,先不能叫里面知道,咱们总舵主这两天脾气很怪,喜怒无常,我们倘若搜索不出什么来,怎么向他交代,只向前面发示警的信号,叫他们严厉防守,快着点。”头里那只船,拨转船头向前冲去。

只见他把船头上的三炷香全拔起,他这船可是往前走着。转过这片孤汀,船头上的人,连续把三支香晃动,口中更轻嘘着,吹着低微的口哨。闵三娘这娘三个虽则没被他们发觉,但是可糟了,再想出这个港汊子,势比登天。里边这只船,拨转船头,仍然退回去。外边的船,可全接到了报警的信号,立刻间在这黑沉沉的水滩上,一连发现好几处的灯光。这种灯虽则它的光亮不大,可是照得很远,灯光闪处,如同天上的彗星一般,这分明是他这船帮有孔明灯在搜索了。这一来任凭娘三个手底下怎样快,无法往外闯了,并且后面也有两只船带着孔明灯仍往孤汀这边搜索过来。闵三娘等虽则人可以闪避,但是那只小船非被他们发现不可,那一来恐怕他们是要窜进苇塘内搜索。在这种情形下,迟疑下去,反多不利。闵三娘向闵熊儿、萍姑哼了声:“预备着,我们只有冒险闯出去,用暗青子把他的孔明灯全打坏了,说什么不能叫它灯光扫到我们身上,冲上这段水滩,依然能逃开。”闵熊儿、萍姑全在答应着。

这时后面两只船也渐渐地转过来,孔明灯的灯光,果然是往孤汀上扫着照射查看。闵熊儿和萍姑各把装暗器的皮囊推了一下,预备顺了手,两人已经伸手推这小船。闵三娘忽然低声喝道:“别动!”就在闵三娘这两个字出口之下,突然听得孤汀的南边起了一阵低微哗噪的声音,木桨拨水的声音也大了,耳中更听得已经往这边搜寻过来的三只船一阵木桨翻飞,船全转过去,顺着孤汀的东边,反往南转过去。一个人在呵斥着:“快着点追!”就在这刹那间,这三只船如飞转过去,可是前面又起了一片哗噪的声音,更听得船上似乎有人发着哎哟之声,情形非常乱,可是始终没有吹起大声的呼哨来。水花在翻飞之下,闵三娘已经从这孤汀内往西转,因为外面这片凌乱之声,船更离开附近,所以手底下分着芦苇,紧窜过来。向前察看,只见大约有五六条船全是如飞向港口一带,像箭头子一般冲去。闵三娘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情形,这种机会难得,不趁这时脱身,那可要坐失良机了。这情形分明是突然变故发生,发现了有敌人。

闵三娘赶紧纵回来招呼:“熊儿、萍姑,把船推入水中。”娘三个相继腾身纵上小船,各把木桨抄起。闵三娘向闵熊儿、萍姑招呼:“现在只有猛冲出港口,任凭有什么人阻拦,只好先下手为强。”闵熊儿、萍姑答应了声,四只木桨,用力摇动。这只小船,像箭头子一般直冲过来,所有的水坡内船只,完全追出去。这一来畅行无阻,离着外面没有多远了,只不过两箭地左右,这只小船竟飞驶到港口附近。这时港口那边竟有一只小船退回来,一直地向里冲进来。闵熊儿和萍姑,在前面看得清楚,自己的小船,是贴着水坡的北面过来,此时船头向左一转,斜着奔南面前面十几丈外,就是通着江岸边的一块陆地。可是外面来的这只船,已经如飞地闯过来。他似乎也看到这边有小船横穿水面,他们船上的人呵斥着:“什么人放船出来,还不报字?”跟着这个发话的似乎向他身边的人喊:“快着把灯点好给我。”话声中,闵三娘这只小船,已经窜过六七丈来。来船可也近了,果然他船上有一道灯光照过来,可是这个灯似乎被人打毁,灯火已照射不到远处,不过船走得快,眨眼间就可以冲到近处。

此时那个萍姑一声不响,她左手握着木桨,右手已经猛往外一打,一支亮银梭,哧的打出去,对面船上叭的一声响,跟着哗啦,孔明灯已经打落船舱内,人也在怪叫着。因为萍姑腕力用足,相离又近,这一亮银梭打了个正着。此时闵三娘手中的双桨,用力一拨水,小船哧的一下,往前一窜,已经船头扎入岸边的石沙上面,船已经停住。这娘三个动作很快,不用打招呼,闵熊儿、萍姑已经窜上岸去,闵三娘也是跟踪而上,这只小船任凭它搁在岸边。三条黑影哧哧的一连几个纵身,到了水坡上面。这可还在港湾子内,闵三娘喝令闵熊儿、萍姑全行停身,赶紧俯身寻找大一些的石块。闵熊儿在这时他却十分机警,立刻明白了闵三娘的意思,因为这里到江岸边,还有一二十丈长,他们已经放出港口的船只,还没完全回来。遽然地往江岸那边去,容易被他们堵截住。此时只有先诱这群党徒们搜索一下,叫他们知道人已经退出鹅头荡,逃出港口,等他们退回时安然脱身。

这闵熊儿向闵三娘、萍姑打了声招呼,叫她们娘两个反往这个港汊子里边退一下。这里是一个箭头子式的陆地,踩入水滩内,果然下面已在打着低微的呼哨声,呼应港口的船只。上面的同党各持器械登岸搜索港口外的船就势堵截。闵熊儿嗖嗖一连几个纵身,一直窜出去,运足了腕力,把石块向着一片江苇当腰打出去。石块发出,里面一声暴响,声音是很长,从水滩扑上来的党徒,听到这种声音,认为有人逃窜,立刻互相呼应,顺着苇草边追过去。闵熊儿身手轻灵,他往南错过五六尺来,石块是连续打出,身形也跟着往前暗蹚过来,一连六个石块已经打到江岸边。果然这群党徒们上了当,他们一路疾追,更有几个人窜进苇塘中,用手中的兵刃,一路乱砍。这种情形,他们连一点形迹全看不到,一直地到了江岸附近港汊子转角处,十几名党羽们渐渐集合一处,十分失望。他们搜索了一阵,竟自没追到闯出港口的敌人,反发现了他们自己的人。就是先前总舵中派出三只船中,前面蹚道的两名水手。他们赶紧把人松开绑绳,把口中堵塞的东西掏出来。向这两人连着追问时,这两人被绑的时候已久,缓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可是他两个竟始终没辨清把他们打下船去的,是什么样人,动手的人太疾没看见。于是他们聚在一处,弄得互相猜疑,莫名其妙。眼睁睁先前在孤汀附近发现一条黑船,没有信号,没有香阵,赶到呼应追赶。这只船走得太快,并且船上的人,手底下厉害。船往前走,石块连续发出,把几盏孔明灯完全打毁,伤了三四个,这只黑船左闪右避,只望到一条小船的影子像箭头子一般窜出港口。可是在追出去之后,踪迹渺然,早已不见。这时里面忽然又发现有黑船窜出去,逃到港汊子边,人是往岸上逃去,这究竟是两次发现是一是二,叫人太难琢磨了。

中说话的似乎一名头目,他却招呼着所有弟兄们,整队回鹅头荡。因为这次的事,实不宜再叫里面总舵上知道。鹅头荡守护着这么多人,竟会连一只黑船全没追上,弟兄们无法交代,非全被打个皮开肉烂不可。他们更赶紧招呼两名弟兄,驾着一只极小的船,如飞先窜进去,报告守虎牙陀的头目。铁头韩三胜嘱咐他千万口头谨慎,别叫总舵知道这件事,保全大家。他们跟着纷纷上船,撤进港汊子内。他们在贴近江岸这边,通着江岸的地方,决不留人,也不下卡子,他们所守的是里面水滩。闵三娘此时已然悄悄和闵熊儿聚在一处,他们所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什么人有这样本领,以这种非常身手,在这么严密监视下,竟自闯出港口,救了自己,免得形迹败露。这种事闵三娘任凭多么精明干练,也无法猜测了,能这么脱身退出,形迹不致败露。

遂带着闵熊儿、萍姑,赶紧离开了港口附近,扑奔江岸。掩蔽着身形,不时地察看着江边一带,黑沉沉静悄悄,只有贴着岸边江流冲着堤埝下所发出来的一片声音。一路紧走,离开了这鹅头荡已经有四五里,遂在江岸边歇息。闵熊儿向三娘问道:“我们难道就这么回九华岩么?”闵三娘道:“不只于应该回去,还得赶紧回去,九华岩那里已行危险,此番我们对凤尾帮一番善意,不叫这种败类们把凤尾帮的威名覆灭到底。但是这班人,现在竟这么甘心作恶。双手金镖罗信,他在凤尾帮也曾经受本帮多少年的拥戴,他始终在本帮中占着重要地位掌着大权,女屠户陆七娘罗锦云,作恶多端,声名狼藉。他丝毫不加管束,赶到十二连环坞失败之后,只顾自身,他不只于个人没有什么损失,反倒把本帮中的巨款趁乱令他家小带走。在凤尾帮当时那种情况下,谁还来追究这些事。他真若是怕死贪生逃亡避祸,潜踪隐迹地躲到远处,就是武帮主等,对他也不能加以责难。可是乐清县把他救出来,他明面上还是那么对凤尾帮效忠。青莲港事败,他就暗中布置脱身,此人私心过重,此次占据龙山虎牙陀,他分明是另有野心。现在已知道武帮主的力量尚在,他已经安心反抗,此人是不是已和那倒反凤尾帮,覆灭十二连环坞的三阴绝户掌罗义、要命郎中鲍子威等勾结,我们无法证明。可是今夜所听到看到的,事情已很显然,他并不是对付我们,安心是对付武帮主。这种情形,我们要好好地对付他。应付失当,就有杀身之祸。并且双塘口,那老婆婆母女两人究竟是什么人? 罗信、刁四义等这么严厉对付,比图谋我们还疾。我们现在只好离开九华岩,另觅栖身之地。我不能把排云峰、虎牙陀两处收归掌握中,我决不罢手,因为这次事就是我们归于覆灭,也要这么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