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躯窜上船来,和闵熊儿不分先后,后面这名水手,也是在想用木桨砸来人。他可是尤其慢了,木桨全没抓起来,闵三娘已经扑到,口中低声喝:“打!”双掌向他面门上一晃,这名水手往起一仰,仰头闪躲,闵三娘双掌往下一沉,顺着他两眉头一切,双掌顺势往他的腋下一插,再往起一抬,这种错管分节,这名水手“哎呀!”只喊了半声,三娘把他两只膀膊卸了。可是左手把他的头顶抓住,右手往他口上一按,把他喊声给硬堵回去,更低声呵斥着:“你敢出声,要你的命!”三娘跟着右手往他胸前一抓,往起一提,把他也抛下船去。闵熊儿已然跳下去,把这个水手按住捆绑起来。萍姑那里,已把那个收拾好了,把他二人的口全堵上。闵熊儿和萍姑,两人搭一个,把这两个水手搭进港汊子边苇塘深处隐藏起来,他们只受些活罪,死不了。
闵熊儿和萍姑返回来,闵三娘低声招呼:“熊儿,把那三炷香撤下来,不要抛弃,弄灭了放入囊中。”因为这种香不是平常烧的,全有小指粗,不容易折断,只是数寸长,闵熊儿赶紧弄灭放入囊中。三娘向二人打招呼道:“我们现在冒险要往虎穴龙潭走一遭,你二人在前面操桨,我们不用快,要随时地向前张望。按着白天老船户张阿发所说的方向,沿途上有埋桩放哨的船只,他们有香阵,这容易辨别,只要把这半里多地的孤汀安然转过去,我们可就算蹚进去了。这只船很好,船身轻,水滩里面风也大,有江苇的响声扰乱着,只要不贴近他们发哨的船,不会被他们发觉的。”闵熊儿、萍姑此时全是精神振奋。因为此行太冒险了,在三娘督饬下,这二人越发得要卖力气,立刻四支木桨拨动,小艇往东走下来。
船身轻,虽则木桨不敢带出很大的响声,这种地方是有风无浪,好走。有那高起水面的孤汀,三娘必向他们低声打招呼,船贴着极黑的地方转过来,往孤汀上面试一试,上面是否有埋桩下卡子的人。三娘更纵身上去察看一下,往东北东南一带张望着,那里现出星星点点的香火,立刻变着方向绕着走。时候耽搁得很大,倒是没遇阻拦。听那个老船户张阿发说过只要到了鹅头荡,就有通着虎牙陀的陆地。不过也不是平地,一处处的乱石堆和苇塘,不好走。这全是大水之后,到处冲积堆起的,忽高忽矮,江苇杂草丛丛。这只小船,直到三更过后,看到前面一片江苇,比较着不那么黑暗,这是老船户所说的鹅头荡边了。不过这一带可难走,附近二三十丈内,四角全有船只把守着。这还是给闵三娘一些便利,因他们在这鹅头荡一带,利用十二连环坞的香阵辨识自己的人,没有这种东西你就走不开,所以闵三娘竟得把这只瓜形小艇顺利地闯入鹅头荡边。
三娘遂向熊儿、萍姑暗打招呼,叫他们手里全用上力,船轻桨快,虽有把守的船只,居然闯过一段十几丈没有遮拦的水面。到了前面一片有江苇的地方,相度好了地势,闵熊儿更跳下水去,把这只小船推上江苇边,把这只瓜皮小艇隐藏在这里。因为离开鹅头荡时,还要用它。闵三娘找了一个略高的地方,往正东瞭望了一下,前面一片山岭起伏,任什么看不到。只好按着老船户所说的方向,时时地投石问路,以辨虚实。本来闵三娘并没到过这个地方,身临其境,看出这一带果然是经过大水冲刷,淤沙堆垒,乱石如丘,一切的残迹犹存。越过鹅头荡口一带,这里越发地得加十二分的小心,黑沉沉一片,倒没有掩蔽形迹的地方,它这里既然已树立起声势来,防守得不会不严。闵熊儿、萍姑和三娘分散开,试探着往前蹚下来。果然道路也十分难走,有的地方就是一片浅水滩,好在下面没有淤泥全是石沙,一路纵跃着已到了黑沉沉一片山边。
闵熊儿捡了一块极小的石头子,抖手打出去,问一问路。这个小石子却打得轻巧,投向一株树梢上,树枝上面唰啦的轻响一下,闵三娘等各自有隐身的地方,身形全伏下去,并没有回声,可是在这种地方不得不加仔细。稍沉了一下,听四周的动静,闵熊儿已然预备往前闯。他倏然把身形缩回来,闵三娘和萍姑全伏身未动。在树林边突然看到一点星星之火,仗着地方黑暗容易辨别,这是他们在用一支香火做信号。围着树后转过去,脚步也极轻,没有什么声息,跟着见这点香火移动,向北转过去。
眼前正是一个山坡,树木丛杂。闵熊儿头一个纵身跃起,窜进一片乱林中,蹑足轻步,一点声息不敢带。仗着这一带地势较高,一阵阵江风吹过来,摇撼着树木,和水滩边的苇塘一样的情形。只要身形不为伏守者所见,就是脚下稍微地着了力,带出些声音,也容易被林木间的声音掩蔽。这娘三个全是矮下身去,贴着山角一直地窜过来。已经发现靠一个山口北,一片林木下,有两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语,声音也是极低。闵三娘竟得和闵熊儿、萍姑越过这道卡子,眼前是不是虎牙陀可就不知道了。越进山口之后,但是眼中所望到的地方,一段很远的深的山道,这种地方往里蹚下来,真不容易走,更不知他们聚集在什么地方。此时闵三娘和闵熊儿、萍姑,正贴着山边的南边,隐蔽着身形,往前试探着走。
忽然耳中听得来路上一连串的低微口哨之声,声音是极低,这一带因为寂静异常,也听得十分真切。闵三娘等赶紧把身形隐蔽好,只见贴着山口这边,有一支香火晃动着,往里走来。跟着辨别出脚步的声音,似有两三人。这时在头里这个举着香火窜进山口之后,他把身形停住,手中举的一个香火连连晃动着。往东去离开十几丈外,从山壁的北边窜出一人来,竟是一个脚程很快,身手轻灵的夜行人。他一连几个纵身,窜到近前,和山口边这个人聚在一处,只听山口边这人说了声:“排云峰归舵的弟兄带进去。”这个人并没答话,转身往里走,身后跟随两个,他们往前走出去。闵三娘等仍伏身不动,要看看他们所去的方向,容他们出去十几丈外,闵三娘赶紧向闵熊儿、萍姑打招呼,因为看这三个人往里去的情形,已得到跟踪缀入的方法。
这片山道两边虽然是乱石起伏,但是还容易上得去。他们这里的情形,并不是一直引领着往里走,他们是轻蹬轻蹬地倒着把来人带进去。这一来在他们互相替换引路人,顺着山道内埋伏下卡子的既容易看出他们潜伏之处,更可以跟缀他们后面,自然找到他们立舵的所在。闵三娘容得第二班下卡子换人的工夫,带着闵熊儿、萍姑,已然从旁边一段乱石堆翻上去。上面虽则是路不好走,形迹不至于败露。这一段山道很长,一连几次弯转,前面看到一片高峰,在黑沉沉夜影中,整整地把东面遮蔽。这时下面已经连换过六班伏守的人,在转过一道山弯之后,这才看见前面一二十丈外,一片高大的松林,树隙中露出星星点点灯火之光。三娘带着闵熊儿、萍姑,立刻远远地避开来人,自己选择好往前蹚的道路,从一片乱石坡上翻下来。这一带树木丛杂,赶到下卡子的人到了树林前,把来人交给里面把守的人。他们里面接引这两人往里走时,虽则离开后面有灯火之处不过一箭多地,可是他们往前每走一段路,必要把手中的香火,来晃一下,跟着往里一直带着人走过去。
这里是不再换人引领了,闵三娘因为躲得稍远,悄悄地嘱咐闵熊儿、萍姑,树林地方可得加十二分的小心,稍一疏忽,我们恐怕就不易退出去了。并且这一段道路比较前面越发地处处难防,不准知道他哪里埋伏着把守的人,和闵熊儿分散之后,互相策应,身形掩蔽得全十分严密。用声东击西之法,引逗着这一带防守的人。稍露踪迹之下,已然窜过去。穿过这片老松林之后,眼前的地势开展,和春陵山排石峰的情形差不多,不过这里山峰成抱月的情形,整整是三面包围,以眼前的形势看来,这定是铁壁峰虎牙陀无疑了。
前面散散落落的不成行列地建筑着几十间房屋,从房屋的建筑上看来,就是因陋就简,大半全是木材搭盖的,聊避风雨而已。眼前虽则已入虎牙陀的腹地,反倒容易应付面前的情形了。这里一队队的壮汉们,全是立在黑影中。闵三娘和熊儿、萍姑,离开这片老松林之后,斜扑东南,紧贴着山峰下转过来。顺着一片倾斜的峰角,这一段越行黑暗,看这下面木屋,大约是有四五十间,散在这个山峰下,有的墙壁上还有隙缝,透露出灯光来。闵三娘注定来人,见那一行三个人,经过这片房屋转过来,斜奔了山峰下的东北角。离开前面大片的房屋,紧靠着山峰下,东北角一片高有丈余的层岩上,建筑着大约有六七间的木屋,来人被引领着到了那木屋前站住。
闵三娘赶紧向熊儿、萍姑一挥手,这娘三个,在这种地方各人凭自己的手脚上的轻灵,眼底的辨别,谁也不敢照顾谁,一齐地扑奔了东北角的木屋后。闵三娘等见这里十分僻静,毫无防备,这里尤其是容易侦查的。就是他这种房屋,过于简陋,或者也许因为天气热,有的地方,完全是用碗口粗的树干密排起来做墙壁,所以有的地方现出几处隙缝。闵三娘找了一处可以往里张望的地方,爬伏窥视。闵熊儿和萍姑,全是在木屋后一带,十分仔细地监视着前面,以便提防着形迹败露。此时闵三娘找到这个后墙的隙缝,正在这一排木屋的当中,只见这木屋内,灯火辉煌,里面陈设着许多桌椅几案,倒还整齐,只不过没有什么应付排场。这一排本房是有五丈多长,偏着北边,却隔断到一段,这头南半边像个敞厅式,在东面桌案当中坐定一人。他是面向外,闵三娘只能望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面貌,此人年岁不小,因为从耳旁看到他连鬓络腮的胡须,并且身量高大,说话的声音很是宏壮。闵三娘觉得这个人说话的声音,自己似乎听到过,大约是十二连环坞的人,遂赶紧向巡风把守的闵熊儿一点头,闵熊儿轻轻一纵到了三娘身旁。因为这种墙上有隙缝,三娘可不敢随便发声,就是低声说话,也恐怕被里面觉查,拍了拍闵熊儿的肩头,用手向里面一指,叫他从这个隙缝向里张望,闵熊儿会意,跷着脚尖,往上面的隙缝向里看。
此时前面所领进来的人,已被带进屋中。闵熊儿看着面熟,可是不认得。不过闵熊儿这时听得近椅门子上坐的这人,向来人问话。他更在这时一偏脸,此时听到他说:“你们这种事办得这么糊涂,既然缀上他,怎么不索性跟缀到底,究竟看看他们落脚在什么地方?”来的人这时答道:“因为到双塘口去的一名弟兄,脚程慢些,没有这个小家伙腿底下快,在扑奔蓝山一带的道路,竟是没追上他。因为是一个白天,野地里有人,只是这个小家伙身形太快,他从一片树林子左转右转,竟自失踪。他们两位香主因为知道这个人不大好惹,接受他命令之后,不敢不动手,立刻收拾附近各小股,好免得他起疑心。可是两位香主已经预备,总会查明他潜踪匿迹的所在,大致是隐匿在蓝山附近小村落中。那一带是容易搜索,靠这蓝山附近没有大市镇,往东去数十里内,只有几个小村落,请香主得原谅我们两位香主的不得已之情,他们恐怕打草惊蛇,所以一切举动上十分严密,总得叫弟兄们乔装后才敢往蓝山一带去。不过双塘口已查明天成栈内可只有那两个,另外的一个始终踪迹不见。”此时迎面这人哦了一声道:“你们两位香主只会作威作福,敢情办起事来,手段这么弱。双塘口的事不用你们管,我这里已经派出人去,自能收拾他们。现在那一带所有的各处路口,已经派人去安桩,我就不信搜索不到他们来踪去迹。这个老乞婆究竟是何如人?你们赶紧回去,告诉你两位香主,叫他们赶紧探明这三个人的下落,究竟在蓝山什么地方?像这种信息,就不必费事,你们赶紧回去,这里用你们不着。”
此时闵熊儿却把三娘拉得离开屋后,贴近了山壁下,附耳低声告诉闵三娘:“此人就是双手金镖罗信。他竟会到了这里,那两个来的人看着面熟,并且已经说出是春陵山下来的。阿娘,这种情形看来,对我们实怀恶意,我们何不现身相见质问他是何居心?”闵三娘道:“是这个家伙很好,莫怪他在这一带这么猖狂,此人当日在十二连环坞掌着大权,管着十二连环坞的总粮台。我们现在眼中所看到的,只认识他一个人。这种情形他在此处盘踞下来,似乎颇有势力,他手下聚集着全是什么人,我们是要知道得清楚。此行不虚,很有收获。已经知道刁四义、雷震霄阳奉阴违,暗地和罗信勾结,对我们有图谋之意。这样也好,我们要各凭手段,较量一下。现在我们要赶紧回转九华岩,因为那里不能隐匿,只有暂避开才好对付这班人。今夜他这里所派出的船只,已奔双塘口,究竟他对付的是什么人?那个老婆婆和那个姑娘,行踪诡秘,我们也要暗中防备。我们先退出虎牙陀,现在道路已然查明,再到这里来时,我们就有办法了。”闵熊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听凭三娘的指示,并且这时趁着春陵山下来的党徒退出去,出去似乎比较便利,招呼着萍姑离开这段小岩,仍然绕着一排排的木屋后,扑奔那片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