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四义、雷震霄立刻赶紧跪倒齐声说道:“我们实犯了帮规坛戒,请闵香主只管依照帮规坛戒处置。”闵三娘更呵斥道:“双刀齐鹏,还不赶紧过来。”那个齐鹏早躲在弟兄当中,他知道今夜的事真要是仍然按着凤尾帮的帮规追究起来,他可就要没命了,此时听得闵三娘指名招呼他,赶紧地走出弟兄的行列中,到了刁四义、雷震霄的身后跪倒,立刻叩头说道:“弟子知罪。”闵三娘厉声呵斥道:“十大帮规第二条漫说是你们全是久在坛下效力的弟兄,就是一个新入帮的弟子,他也不敢触犯第二条,贪淫好色,抢掳良家妇女,只这一条,就应该按帮规斩去四肢,乱棒打死,你大约是受刁香主、雷香主的命令叫你这么做吧。”

这个双刀齐鹏,他只有叩头决不辩别。因为他们的行为全是闵三娘、余忠、闵熊儿亲眼得见,无法辩别。这时闵三娘向下说道:“雷香主、刁香主,论你们今夜行为罪在不赦,漫说我们凤尾帮中不能容,江湖路中,任何门户下,全力拒这种行为,对于犯了这种罪恶的决不宽恕,因为寄身江湖,我们就最恨的是这种恶行,不论是任何人,看到这种事全是痛骂,凤尾帮虽是个秘密组织,但是轻蹬弟兄,多半是别无生路,受到官家的欺凌压迫,走向这条路中,不过是为得弟兄们结合一处,一同活下去。过去我们所做的事,也只是扰乱国课和轻蹬虎狼官吏做敌人,决不许扰害商民百姓。凤尾帮瓦解之下,无力恢复,你们归入绿林道中,尚还可以说是被迫走向这条路,情有可原,但是现已经劫掠商船客船,就不该任意地杀害事主,这种穷凶极恶的行为,恐怕要引起轻蹬风尘草野中义侠人物的仇视,是自取灭亡之道。尤其是今夜所劫的人,为洞庭湖茶商黄百川,他虽是富有家财,可是乐善好施,湖南省内,谁不知道他是最心慈、最善良的人家,轻蹬穷苦黎民,受他恩惠,受他怜恤的何止千万人。你们对这种人群,逆天理背人情,这叫不择手段,虽是他有护船的人抗拒,但是船家是水面上谋生的苦朋友,与你们有何仇,你们也动手杀害,更把货船上一个商人砍伤那么重,把黄百川的儿媳掳劫走。刁香主、雷香主,你们不为自身打算,真个把整个的凤尾帮置于不顾了么?凤尾帮虽则是势力已失,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轻蹬遇难的人,你们还要为他们留死后的骂名,于心何忍。论今夜的事,刁香主、雷香主、齐鹏,全应该立时分别赎你们的罪恶,不过我们凤尾帮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这么严厉对付你们,恐怕你们口中虽则不来辩别,定要说是不挤得你们流落异乡,何致做出这些事来,本座对今夜的事替你们担待,因为事情虽则发生,已然挽回,保全了黄百川的全家,返还了他所有的资财,保全了他儿媳的名节。雷香主、刁香主、齐鹏,本座愿替你们留一条自新之路,戴罪立功,你们可愿意从此痛改前非,听本座的指示去做。”

刁四义虽则那么穷凶极恶,但是过去凤尾帮十大帮规、护坛十戒执行得那么严厉,现在局势虽则不同,但是武维扬这个人只要还在着,他一定还有这种威力,闵三娘已经开恩,刁四义、雷震霄、齐鹏全是一个劲儿地叩头。闵三娘厉声呵斥道:“你们所行所为就这么恕过你们,实在难以服众,你三人各领四十杖以示警戒。”刁四义头一个就忙地答应道:“这已经是香主的慈悲,帮主的恩典。”说话间闵三娘指定六名壮汉立时行刑,雷震霄、刁四义、齐鹏,全被打了四十竹杖。

在这种时候闵三娘可不肯过事苛责,因为自己也得留个人的退步,是不能把他们逼迫急了,真个过分得不为他们留余地,他们一变心,逃散开,越发是无穷后患,那一来自己可造了孽。他们被打的极轻,闵三娘向刁四义、雷震霄道:“现在据调查所得,三湘一带尚有五六股匪徒,在江面一带横行,他们大致全是凤尾帮的旧部,刁香主、雷香主,如今赐你们竹符两面,限你们半月的工夫收服三湘一带凤尾帮的旧部,不是我们凤尾帮中人,也不容他立足,把他们收服之后,听候帮主的指示,才准行动。你们愿意接受这种命令么?”刁四义、雷震霄赶忙答应着,这些事一定要做到,闵三娘立刻面色缓和下来,请刁四义、雷震霄站起来,一同地回转屋内。

闵三娘此时对于他二人换了一番颜色,温言抚慰,竭力地劝勉他们,更严厉地告诫千万不要再有过去的行为,自取灭亡,雷震霄、刁四义全是诺诺连声答应着。闵三娘把两面竹符交付他两人,见天色已经快亮了,东方已现曙光,闵三娘不敢再耽搁,可是刁四义和雷震霄互相低声说了两句,那刁四义却向闵三娘道:“龙头帮主现在还不肯和我们这班不成材的弟子相见,不过闵香主现在哪里临时立舵,请指示我们,遇到了重要的事情也好朝坛报告。”闵三娘道:“刁香主,本座奉帮主之命,临时立舵的地方,不能奉告,春陵山排云峰随时有人到,遇到任何阻难,自能尽力相助。”刁四义不敢再说,只好跟随着送闵三娘、余忠、闵熊儿离开排云峰下,到了山口这边天光可快亮了,闵三娘向刁四义、雷震霄说道:“你们不必往山口外送,我们行踪全要隐秘,你只照着我所吩咐的去做好了。”刁四义、雷震霄答应了声,他们停身止步。闵三娘、余忠赶紧出了山口,贴着山边林木下一阵疾驰,好在时候尚早,野地里没有什么行人,贴着荒江野岸边,一片片庄稼地中,一路紧走赶到了九华岩附近,天光已亮。仗着早已翻进山道,躲避着九华岩下小村落,闵三娘和余忠把刀剑全解下来,用一件衣服包裹,交给闵熊儿,叫他头一个从岩上先回去。闵三娘和余忠一路上查看小村落的人家,此时山头上十分清楚,宿露未消,树上的鸟才离开巢,靠这山头一带十分清静,他们转到岩腰,萍姑已经站在篱外等候,向着闵三娘、余忠点点首,余忠头一个赶紧走进门内,因为已经到了自己家中,就是再叫岩下乡下人们看见,看没有什么可疑了,闵三娘站在竹篱旁,仔细注意岩后来路上全查看一番,好在一路走着已然注意到恐怕刁四义、雷震霄这两个家伙派人暗中跟缀,就是叫他们知道了,自己是隐迹在九华岩,倒也没甚要紧,不过对以后事有许多不便处。闵三娘看了看岩后一带,没有什么可疑的形迹,向萍姑低声问:“夜间家中也是安然无事么?”萍姑点点头,闪开篱笆门,让三娘往里走。

闵三娘已经走进门口,萍姑忽然招呼:“娘,你看,这一带这样人倒少见吧。”闵三娘一转身,顺着她手指处看去,果然这九华岩下,贴着小村旁,顺着山岩下一头小驴,驴背上驮定一人,看情形很像一个年老的婆婆,不过像这样人看着很扎眼,因为湖南地方,是个多山多水的地方,只有山兜子、竹轿、船只来代步,骑牲口固然有,可是很少见了,尤其是骑驴的,多半江北一带常见,并且骑着驴,有许多地方不能走。这头小驴,脚程很快,四蹄如飞,顺着山脚下绕着九华岩转过去,直向江边而去。闵三娘看着不住地皱眉头,不过所见的是一个老婆婆,这种人与自身无关,不过形迹怪异些,这是从什么地方来?时候很早,看她的来踪去向,绝不是下面小村庄中的亲友,因为她是从小村落后转过来,那一带是很倾斜的山坡,有个三五户人家,也全是当地的土著。闵三娘直望到这个骑驴的老婆婆,直向潇湘江边出去有半里地,已被树林挡住,这才回身,萍姑看三娘对于这个骑驴人很注意,娘两个已经走进,萍姑把竹篱门掩好,在三娘的身后说道:“阿娘,这个骑驴的老婆婆很怪,阿娘可看出她是什么路道?往这个地方来做什么?”闵三娘摇摇头道:“傻姑娘,你这么问我,我又去问谁,这个人反正不是当地人,看那情形所骑的小驴,还是她自己的,大半是北方人,我们不去管她。”

回到屋中余忠、闵熊儿全换了衣服,萍姑伺候着闵三娘梳洗更衣,早半天,大家歇了一下。在午后,余忠这才向三娘说道:“三娘,雷震霄、刁四义这两个人,三娘可要好好地提防,过去在东清县一带名声很不好,他们是慑于帮规的严厉,究竟是否能够痛改前非,可看不定。”闵三娘道:“余老师,你只管放心,谅他还不敢在我们眼前再兴风作浪,不好好听我的指挥,那时我可要收拾他了。”余忠道:“叫他来肃清三湘一带凤尾帮的旧部,固然是驾轻就熟,他办着省事,但是附近一带,我风闻着,可还有比他声势大,大帮的坛下弟子,全变了心,因为三娘不叫我常出去,我也不敢远离开九华岩,只是听说。在离湘西岸龙山口一带,盘踞着大股绿林人物,大概也是凤尾帮的旧部,究竟是什么人,可不得而知,力量也厚,在水退下去之后,他们这拨人才到了潇湘一带,已经把那一带的江面完全占据了。刁四义、雷震霄我可始终不敢深信他们,他们因为大水灾之下,官家对于凤尾帮查办的事,已松懈下来,更兼在大灾荒之下,这几省重要官吏多已更换,所以他们趁着这个机会,啸聚起来,暗地树起势力,这刁四义、雷震霄倘有异心,对于三娘的命令阳奉阴违,和其他有力量的人物结合起来,我们别再吃了他的大亏,那可就毁了,那一来,岂不辜负了三娘你一片苦心。”

闵三娘听了余忠这番话,点点头道:“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等我计划一下,对于雷震霄、刁四义暗中也设法查看一下。”闵熊儿好容易盼到这次三娘带他出去,他虽则整夜地奔驰,可是早半天他依然没好好地睡一觉,他是十分高兴,更暗地里不住地向萍姑夸耀在零陵渡口金丝软鞭如何地耀武扬威。这个萍姑她早年虽是闵三娘身边一个使女,因为聪明伶俐,闵三娘十分爱她,更因为自己只有那么个侄儿,所以把这小萍收为义女,爱若亲生,尤其这二年来,因为逃亡避祸,索性也不再提义女,就如同亲母女一样了,萍姑也学得一身很好的本领。他们住在岳麓山一来闵三娘是很好的武功,二来住在岳麓山没有什么事做,所以闵三娘拿着练功夫消磨岁月,以解山中的寂寞,无形中闵熊儿和萍姑全造就成一身极好的功夫。不过闵熊儿是一个极聪明极淘气的孩子,他和萍姑年岁差不多,彼此又一处长起来,两人只要离开闵三娘面前,时时的因为练功夫上吵嘴,反是总是萍姑吃亏的时候多,不过萍姑嘴上可不饶他,两个人有时候,就许动上手打起来,可是萍姑有最大的护身符,只要一跑到闵三娘的身边,闵熊儿是大气不敢喘,两人随在三娘身边可是真怕闵三娘,说什么全不敢不听。现在闵熊儿这么夸口,萍姑哪肯听他这些狂言大话,不住地冷语讥诮,急得闵熊儿又要和萍姑动手,萍姑向闵熊儿说道:“你不用这么一片骄狂,我是没跟你一块出去,栽跟头现眼的事,你决不肯说,你等着,有了机会只要娘答应带我出去,咱们水旱两面索性痛痛快快较量一下,也叫你看看萍姑这些年究竟练出点什么来。”两人这么争争吵吵的直到了晚间。吃过夜饭之后,闵三娘告诉草上飞余忠,潜踪隐迹暗入春陵山排云峰去探查刁四义、雷震霄的动静,可要十分谨慎小心,更把青鸾堂的旗令交付他,“倘若形迹不能隐匿时,只管现身相见,传我的命令,叫刁四义、雷震霄要赶紧查明隐匿龙山和潇湘水面这一拨绿林究竟是何出息,是何来历。你要随机应变去办理,不理尽自耽搁,我要有重要的事得出去。”草上飞余忠领了青鸾堂的旗令,离开九华岩,赶奔春陵山探查。

闵熊儿见这次不再叫他出去,十分失望,闵三娘和萍姑是早早歇息,他一个人是不肯睡,不过三娘对于他管得很严厉,他是不敢不听话,夜间是不叫他出去,可是他惦记着余忠,到了二更左右,他不肯睡,三娘招呼他两次,叫他早早歇息,他说是给老余等门,闵三娘道:“熊儿,怎的总这样胡闹,他至早也得天亮前回来,你难道等他一夜么?用不着你管,快去睡觉。”闵熊儿他口中答应着,回到南边这间躺下不大的工夫,他又爬起来,三娘虽则听到他没睡,也不去管他,知道他还不敢私自出去,这闵熊儿他在屋中转了一刻,又跑到小院中,这个院子在岩腰显着不大,可是岩腰这一片平整的岩石,也有七八丈宽,往南北差不多有二十多丈长。这个地方是两头尖,靠南头北头全很窄,靠南边是往岩下去的一段磴道,靠北头,却是通着山上的一条小道,这也是闵三娘等一家人自己略微修整了一下,虽则这条窄窄的小道不平整,比起从前没住这里时,已经好走多了,这片竹篱内,南北也有六七丈长,靠着北边的篱边还移种了一片绿竹,靠着篱边下,栽些山花细草,非常的幽雅。此时正在一个天热的时候,闵熊儿他这么起坐不安,自己跟自己捣乱,隔个不大的工夫,他就从屋里出来,在院内转一周,往岩下张望一下。

此时正在月初,月亮不亮,二更过后,已经偏到西边去,斜月疏星之下,他看不出多远去,连岩下小村落全看不清,约莫到了三更左右,闵熊儿也有些疲倦了,个人轻着脚步退回屋来,躺在竹床上歇息着,可也没睡着,他心里还是惦着余忠,盼他回来,自己可以知道他此去的情形,这就是少年喜动不喜静。正在迷离中,耳中似乎听得窗外唰的响了一下,好像衣裳摩擦到窗前,闵熊儿一踅身坐起,他疑心余忠已然回来,赶到仔细听,又没有声音了,自己不禁哑然一笑,认为个人真是糊涂,余忠是自己家中人,他回来就是不叫门,也用不着这么再严密的戒备。他就是越过竹篱进来,离着岩下那么远,不怕惊动别人么?

自己刚要再躺下,突然听得偏着南边竹篱唰唰的连响了两下,天热,这边的窗户敞着,他听得真切。闵熊儿立刻纵身窜出里间门口,脚底下极轻,他恐怕惊动三娘,又要挨申叱,赶到出了堂屋的门,竹篱靠南边那一段又发出声响,每一根竹竿全相隔着数寸的空隙,他因为身形轻,脚底下又快,所以从屋中出来,一点声息没带,这时忽然看到篱笆外边有条黑影一晃,闵熊儿不禁啊了一声,他一纵身就窜出来,一起一落已到了竹篱边,往起一纵身,这个竹篱只有一丈多高,他这往上一窜,已经把上面削平了的竹竿顶抓住,跟着向篱外一张望时,只见顺着那条小道有一条黑影向岩上如飞而去。闵熊儿身形往起一晃,手底下一用力,已经翻出竹篱外,一飘身落在下面。可是这种竹竿的篱笆墙,只要一晃动就出声音。闵熊儿因为看到很像一个人影,从这里窜出去,所以他手底下也用了力,身形落在外面,屋中的闵三娘和萍姑全被这种声音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