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三娘道:“此次这伙匪徒们,在这附近一带猖獗横行不法,他们实是死有余辜。但是何老师请你不要再存复仇之念,他们从此以后也敛迹了。何老师,你是练武的人,我更听到说,你是鄂中名武师崔剑南的门下,你可知道江湖上冤仇相结,不了不休,此次定要叫匪党们遭到痛惩,何老师也不必再打算找他们复仇,你叫必江湖上多掀起一片祸水,弄得血腥遍地,你吃了这亏,但是今夜也没叫他们讨了好去。我们有不得已之情,不能把出身来历奉告,你若能念到今夜我们拔刀相助之情,不必再约人找他们了,并且也找不到他们,这是我对你的要求,将来我们再见之时,你也定知道我的出身来历。”

这个何玉璋听到闵三娘这番话,他怔了半晌,想到自己是眼前的人,亲手救得活命,这种息事宁人的要求,自己若是不答应,也太不近人情了,并且自己所怀疑的事,也无法出口,唉了一声道:“好,女侠,你有成人之美,我何玉璋无法报答你救命之恩,你嘱咐的话,我愿意遵命。”闵三娘道:“现在有许多事无法向何老师奉告,将来或许有借重何老师之处,也未可知,我就这样,怎么说怎么办了。何老师,你怎样怀疑我无法管,你想,我是袒护他们也好,是保全你也好,反正对你们这班人决无恶意,咱们后会有期。”何玉璋忙说道:“我也不紧自请问姓名,丈夫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他们不再找到湖北和我为难,我把这件事就算搁开。我住在武昌城内南长街,女侠若有机会到湖北时,还望赐教才好。”

闵三娘点点头,回身来向余忠、闵熊儿挥挥手,赶紧转身往外走。此时黄百川父子随在闵三娘的背后,送出舱来,舱门外还站着好几个人,她那位少奶奶柳氏依然守在舱门边,见闵三娘出来,她又向前一把抓住,竟自向闵三娘口呼义母。闵三娘对于她虽则知道是一个富家小姐出身,可是她语言举动全不俗,更是一个很伶俐的少奶奶,也很喜爱她,无奈眼前自己的事情十分重要,实没有工夫再顾及这些儿女私情,这柳氏拉着闵三娘的左臂道:“义母,你几时能到洞庭去找我们,我此后时时在盼望你了。”

闵三娘握住了她的手道:“好,我就算是收了你这一个义女,你也有了这么个不知姓名来历的义母了,我有了工夫必去看你,我不是个不尽人情的人,但是我现在事情十分缠手,好孩子,回家等待吧。”柳氏这才把手松开,余忠、闵熊儿全窜上岸去,闵三娘回身向黄百川父子说声:“不必送,我们再见了。”往船头上紧走了几步,一纵身窜上岸去,眨眼间这三个人的身形已隐入沉沉的黑影中,黄百川这一家人,连船上的人,全是十分惊叹。现在的时候可不早了,差不多五更左右,黄百川赶紧照顾着武师们服药治伤。天亮后,赶紧地起行,一路上宁可多耽搁时日,也要找大码头,人多的地方停船,他们回转洞庭不提。

且说闵三娘、余忠、闵熊儿离开零陵渡,顺着江边,脚底下加紧,一路疾驰,一直地扑奔春陵山口。来到山口附近,黑影中已经有人窜出来,往道旁一立,俯首躬身,口中说着:“请客人进山。”闵三娘说声:“头前引路。”此时闵三娘、余忠、闵熊儿全把兵刃收起,入山口不远,从一片林木,闪出火亮子来,有两名弟兄执着火把,来到近前也向闵三娘、余忠、闵熊儿行礼,转身引路。这条山路很是崎岖难行。除了进山口一段有一处道路,却是紧靠着山边往上盘。这一往里紧走,没有正式的道路,连转过两个山弯,从道旁又转出两人,正是那刁四义和雷震霄,雷震霄左臂头和右臂全扎裹着,他是受了伤,此时两人是十分驯顺,他们也全是躬身施礼地迎接着。往前转过一个小弯,走上一个山坡,就多添两支火把,往里走的道路盘旋曲折,计算着出来足有三四里地,已经有十二支火把在两旁照着道路。

从一个山岭过来,顺着一道斜山坡一直走下来,迎面靠着一座很高的山峰下,一片乱林前,有两个人举着火把等待,到了近前,闵三娘见正是那个双刀齐鹏和一个少年的壮汉。那个齐鹏此时是面有愧色,他低着头躬身行礼,闵三娘和余忠等全点点头答礼。此时竟向这片树林中走来,闵三娘依仗着是有十分把握,这种地方是很险,若不是能挟制住他们,时时有遭到袭击的危险。

穿过这片大树林,看情形是直奔这座山峰下,不过面前树木丛杂,隐约地望到紧靠着山峰下,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穿过一片一片的树木来到近前,才看出这里搭盖起一片房屋,大小十几间,全是因陋就简,就着山边的形势,树木的掩蔽起盖的。靠这十几座房屋前,站着两排壮汉,举着十几支火把等候着,全是肃然侍立,鸦雀无声,只有这班人走路,脚底下踩在石头道上,沙沙作响。闵三娘等被他们引领着来到这片房屋前,两排弟兄一个个全是俯首躬身,向闵三娘等行礼,刁四义、雷震霄指着迎面比较大些的一所房子向闵三娘道:“请管船的里边坐吧。”他跟着回头向旁边一名弟兄招呼道:“周阿七,你赶紧传信,除去排云峰和南北山口四个下卡子瞭望的,仍然留在那里,所有下卡子放哨的完全撤下来,到排云峰下听令。”这名弟兄答应着,立刻如飞而去。刁四义、雷震霄已然随着闵三娘、余忠、闵熊儿身旁走进迎面木屋内。

三丈多宽两丈深的一个大房间,里面只有些粗劣的桌凳,在迎面桌上倒点着两支一尺高的牛油蜡,在东西靠两边房山,搭着两副板铺,上面堆积些铺盖衣物,倒全是丝棉绸缎的。闵三娘、余忠、闵熊儿落座之后,刁四义他赶紧把闵三娘所给他的那面天凤堂旗令送到了闵三娘的面前,他依然不敢落座,和雷震霄全站在一旁。闵三娘向刁四义、雷震霄道:“二位香主请坐下,也好谈话。”

老船户雷震霄他当日在东清一带,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他已在暗中仔细辨别这三人的面貌,大致已经猜出是如许人了,此时他却首先躬身向闵三娘道:“弟兄们,在一场惨败之下,不得已来到春陵山暂时寄迹,也为是等待我们龙头帮主的确实信息。这排云峰是这春陵山最高处,昼夜全有人在上面把守瞭望,此地十分严密,弟子等请香主们报出字号来,也好一切听命办理。我们全是效力多年的人。我们深盼有旧日轻蹬有力的人物出来,再为我们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弟兄们也免得流落无依,在江湖上无法立足。”闵三娘微微一笑道:“雷香主,今夜的事,以我个人的身份,没有力量来命令你们,但是我奉有龙头帮主的密令,来调查各处本帮中劫后余生的弟兄们情况。我名柳玉蝉,已在长沙遇难的闵香主,那就是先夫。”雷震霄、刁四义齐声惊呼道:“原来是闵三娘,我们可失礼了。”两人齐躬身双手按到膝盖下,以凤尾帮最重的礼,向闵三娘致敬。

论闵三娘的身份在凤尾帮,可算是无权无势没有地位。但是这个人,这班人哪会不知道,虽则当日他们住的地方十分隐秘,岳麓山到过的人很少,可是知道闵三娘十分厉害,她得江湖异人传授一身绝技,在岳麓山北沙岭所建筑的那片竹楼,她更练就了一身超群出众的轻身术,只是过去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并且她是内三堂香主的夫人,所以雷震霄、刁四义对她全是十分恭敬。

闵三娘这时更指着草上飞余忠道:“十二连环坞瓦解之下,余舵主也曾跟随着龙头帮主挣扎了多日,侥幸逃得活命。我和熊儿在岳麓山一场惨败之下,流落四方,本帮的人死得太惨了,弄得风流云散,又经过这一场大水灾之后,越发地找不到旧日的部下。龙头帮主,在连番惨败之下,已经十分灰心,岳麓山锁云峰悬崖撒手,他虽然保全了性命,没死在当时,可是他痛心已极,万念皆灰,在那时实有找一座深山古洞做一个出世的人,不在江湖上留恋下去。只是在长江一带,这次大水灾之后,官方杀戮虽则那么多,但是我们旧日的弟兄散在各省,那全被轻蹬贪官污吏杀戮净了,只是在最近半年来,两湖两江一带,有很多新上跳板的绿林。在传闻之下,多半是过去凤尾帮的旧部,所行所为,不择手段,竟全忘了当初本帮所定的帮规坛戒,在凤尾帮瓦解之后,风流云散之下,有力的人物,死的死,亡的亡,失散的失散,更为得避免着官家的缉捕,脱离开旧日舵口,另谋安身之处,另变一种事业,好去谋生养命,任凭去做什么,这种事决不会有人责难,因为龙头总舵以下,所有的重要人,已经没有力量来保护坛下的弟子。但是以长江一带最近所发生的事,种种行为,这就有些讲不下去了,放弃凤尾帮不叛帮背道,没有立身养生之术,走到这条道路上,做这些没本钱的生涯,可是江湖上盗亦有道,何况我们出身全是在凤尾帮下效力多年。当日我们帮规中,叫我们做的是什么,现在就是离开帮规坛戒之下,不再受它的拘束,也应该不要忘了本来面目,为凤尾帮留余地,可是弟兄们所行所为,叫人再难宽恕了,扰害商旅,不分善恶,杀人劫财,完全是穷凶极恶的行为。我们龙头帮主,在势败之后,再连番遭到极大的阻难,眼见得轻蹬患难弟兄全做了刀头之鬼,他也曾深自反省,认为个人有处置不当之处,应付的有失众望,所以才有亲信叛离,官家乘虚而入,毁个一败涂地,但是我们凤尾帮,过去是否有现在弟兄这种行为,如今竟这么任意胡为,不顾一切,完全拿出亡命徒的手段来,这样把凤尾帮算是覆灭到底,身遭惨死的人,不但没人惋惜,反倒遭人痛骂,死有余辜。龙头帮主虽是在万分灰心,决意退出江湖之下,这种事再叫他看在眼中,听到耳中,他焉能容忍,但是在凤尾帮不能为坛下弟兄重建内三堂之下,他绝不愿和轻蹬坛下弟兄现身相见,这是他有不得已之情,所以找到我柳玉蝉,叫我带他执行凤尾帮的命令。我自经岳麓山事败之后,和这位余舵主遇合之后,我们是藏锋敛锐,埋名隐姓,也实没有恢复凤尾帮的企图,但是此番武帮主严厉地交派我,叫我念到昔日凤尾帮香主之情,为凤尾帮保全一些过去的名望,不容我不管,不容我不办。但是找到旧日的弟兄们,雷香主、刁香主,你们放明白些,龙头总舵虽是遭到惨败之下,无法收拾的局面,可是总舵上绝不容任何人反口质问,只问弟兄们是否还承认凤尾帮旧日的部下,只要是对于这件事一摇头,当面承认已经脱离凤尾帮,不愿意再接受凤尾帮的命令,不愿意取杀身之祸,那么武帮主也就不承认你是凤尾帮的旧部了,被官家杀戮那么多人,武帮主无力保护,到如今也决不再勉强,可是若还能承认是凤尾帮坛下弟子,武帮主叫你们仍然要遵守帮规坛戒,这两条道路任凭自择,决不勉强。”

刁四义、雷震霄此时已经变颜变色,他们万也没想到龙头帮主武维扬尚在,三堂旗令,龙头总舵的竹符,全在这时出现,两人只有低着头。可是闵三娘此话已说完,两人不能不答了。刁四义头一个说道:“本舵是在帮中效力多年的弟子,我决不会忘了本来的面目,所以在东清县一带事情失败之后,逃亡各处,始终没找到帮主的行踪。我刁四义绝不是叛帮背道的人,到什么时候我愿意遵守帮规领守坛戒。”

雷震霄也说道:“我们集合旧日轻蹬弟兄,也正为的是盼望着龙头帮主有重行恢复凤尾帮之时,弟兄们隐匿在春陵山内,实非得已,只是聚集着数十名弟兄,在这种大灾荒之后,已经全无法活下去,只好领率着弟兄在江面上,不时做些买卖,好维持着弟兄不致星散,为凤尾帮东清县分舵,保全一点力量。我们为凤尾帮活下去,为凤尾帮而死,决不会变心的。”闵三娘说了声:“雷香主、刁香主,你们真是凤尾帮下忠实弟子,现在春陵山内所有的弟兄,可全是旧日凤尾帮的坛下么?”刁四义忙答道:“全是当初东清县旧部,没有外人。”闵三娘立刻起立,向雷震霄、刁四义道:“二位香主,请到外面去讲话。”闵三娘立刻把囊中所带的青鸾堂、金雕堂两面旗令全取出来,连桌上那面天凤堂的旗令也拿在手中,雷震霄、刁四义全走出屋中,闵三娘向草上飞余忠、闵熊儿一挥手,这两人左右跟随闵三娘一同走出屋门口。

此时外面静悄悄,有六十多名壮汉一排一排地站在前面,两边点着十几支火把,刁四义、雷震霄已经到了外面,离着石头台阶五六尺远。大队弟兄前头面向着屋门口这边,肃然侍立,闵三娘站在石头台阶上,余忠、闵熊儿侍立两旁,闵三娘把这三堂旗令一举,刁四义、雷震霄领率着身后轻蹬弟兄,以及两旁执火把的人,全是恭恭敬敬地朝着三堂旗令行礼,脸全带着惊异的神色,因为一二年来这个凤尾帮完全算光了,谁也想不到今夜凤尾帮旗竟会在春陵山出现,行过礼之后,一个个全是笔挺地站在那里,目注着闵三娘。

闵三娘向轻蹬弟兄们点点头说道:“你们过去全是东清县刁四义雷香主的部下,全是凤尾帮坛下的好弟兄,你们到此时还没忘了本来面目,在江面上所有小船尚排着香阵,这很难得,不忘本。但是既然还承认是凤尾帮的弟子,你们领过票布,受过慈悲,熟习十大帮规,十大坛戒,龙头帮主锁云峰悬崖撒手之后,隐迹边荒,我柳玉蝉奉到龙头帮主的命令,叫我替先夫天罡手闵智暂掌青鸾堂,并代替天凤堂、金雕堂执行职务。凤尾帮十二连环坞,土崩瓦解,一败涂地,武帮主虽则尚在人间,他决不愿意再对旧日坛下弟兄过分责难,因为自身已经有对不住弟兄之处,你们只要自行销毁票布,不再用凤尾帮一切的帮规,在江湖表示门户,武帮主对任何人决不过问。但是刁香主、雷香主在春陵山聚集弟兄们,既然是没忘了根本,现在只有仍然接受内三堂的命令。现在我请示雷香主、刁香主,二位香主是掌舵人,手下更有这么多的旧部,请刁香主、雷香主把十大帮规护坛十戒温习一下,你们现在所行所为是否有犯帮规坛戒之处,倘若仍然愿意遵守内三堂的旗令,过去的事不必一一地全摆出来,只就今夜零陵渡口这种行为,请问刁香主、雷香主十大帮规第三条、第七条、第九条,护坛十戒第五戒、第六戒全是什么?请刁香主、雷香主自己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