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闵三娘见他俯首听命,这才俯身看了看舱中这个少妇,双臂和两腿全被绑着,口中也被堵了一块布。闵三娘把她口中堵的东西掏来,更把她绑绳完全解开,匆匆地嘱咐道:“你不要再怕,他们送你回船,一家团聚。”这个少妇只是哭,她悲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救了我?”闵三娘道:“现在没有工夫和你细谈,安心等候,送你回船。”跟着向这个齐鹏招呼道:“齐管船的,我要先行一步,一切事在乎你个人,你愿意怎样怎样,咱们回头再见。”闵三娘纵身窜上岸来。
因为出来得不远,赶到飞扑到渡口附近,只见草上飞余忠,和他做对手的只剩了一个。另外一个使折铁刀的,已经受了伤,头里逃下去。可是这个使鬼头刀的且战且走,情形也并不是就真个的败退,呼哨声一声比一声紧,分明是想把余忠诱开江边,或是诱进山去。闵三娘此时想到,一不做二不休,已然露了本相,索性把这场事弄个清楚,也好肃清潇湘一带这些凤尾帮残余的恶徒们。身形连纵扑上前来,猛冲到余忠的身边。
两下这两口刀尚在拼命对付,闵三娘把青钢剑往当中一绞,呵斥道:“你们住手!”此时闵三娘已然看出,除了受伤逃走的尚有二十多人,已经散布在江边一片野地,他们是想暗算余忠。此时余忠见到闵三娘已到,撤刀纵身闪避开。那个使鬼头刀的,微往后一退,立刻压刀仍然要往上猛冲,闵三娘厉声呵斥道:“你敢再动手,你可是姓刁么?顺风顺水的船只,好好做生意,竟敢来此劫掠商人,你有几个脑袋。姓刁的,你接着这个。”此时闵三娘突然从囊中取出一面小绣旗举起来,向这匪首一挥,跟着向他掷去。这匪首他把这旗子接到手中,也是十分惊愣,他口中更喊着:“阿根,你赶紧拿火亮子来。”此时他吁吁喘着。有一名匪党,已经从树林子后,举着一支火把跑过来。这个匪徒在火光下,把这面小绣旗一看,惊惶变色。他赶紧把手中的鬼头刀往地上一掷,向闵三娘俯身施礼,双手捧着这杆绣旗,向闵三娘道:“请问这位客人可是第一帮的船,已经到了么?我怎么一点信息不知道?”
闵三娘道:“你先报字。”这个匪徒道:“我叫刁四义,东清帮。”闵三娘一听就知道了,因为武维扬企图再举,在东清县闹的事很大,这是青鱼港的掌舵人,已升为香主刁四义。此人在当初已经十分不法,那个姓雷的定是老船户震霄,这两个家伙聚一处,怎会不为害一方。闵三娘向这刁四义道:“你还愿意守船帮的规矩?”刁四义道:“我们不会忘本,吃着水面上,哪能不守船帮的规矩。这位首领可能报字么?第一路船帮,现在何处?”闵三娘道:“管船的请你率领部下,立时回春陵山,派人到山口等待。你可知道我们航船上的规矩,这里不能讲买卖。江边这个事主,是洞庭湖的富户黄百川的眷属,管船的请你检点一下,所有的油水完全退回。你是船帮中的好弟兄,谅你不会再做糊涂事,请你立时照办。别的话等我到山中再和你说,旗全收起交集你船帮中人,一个不许短少,集合听令。”
这个刁四义那么凶悍,他此时也有些胆寒了。因为知道凤尾帮有力量的人全死了,所以和老船户雷震霄集合起来。那个掳劫少妇的,名叫双刀齐鹏,这是当日他们东清县的死党。现在突然内三堂第一堂的天凤堂的旗令出现,这个刁四义可实在怕了。
因为武维扬锁云峰悬崖撒手,尸首未见,他们是认定已死。欧阳尚毅自从到关东去,始终就没回来,有的传说他也死在对头之手。可是现在这种最具威力的旗令摆在面前,他就认为不是龙头帮主,就是天凤堂香主到了。此时他可不敢再变心了,知道那一来,逃不出手去,眼前这么个乡下妇人,以及动手的那个人,本领那么大。船上还有一个极年轻的少年,刁四义哪敢不俯首听命。忙向闵三娘道:“好,我愿守船规,春陵山口等候。”闵三娘向他一挥手,刁四义赶紧地扑奔树林,跟那已然受伤的雷震霄会合一处。立刻响起呼哨,召集他们所有的人,一齐往下退。他把从那客船货船所劫走的箱笼衣物银钱都一船一船地全给送回来,他们不过把所有的东西堆在岸边,一句话没有,赶紧退去。
闵熊儿依然守在船头。他一看这种情形,知道婶母已把他们全镇服住,立刻招呼着船家们,往船上搬运箱笼衣物,更把受伤的人,全扶上船。那个使龙头杆棒的,也被从土牛子后搭上船来,船客们和船户全十分惊异。这次遇到这伙匪徒,动手时那么凶恶,遇到这种意外的救星竟有这么大力量,不只于吓退匪党,他们把所抢劫的真是寸草不敢留,全行退回。这不定是多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船上受伤的人,可不少了。闵三娘和余忠,也赶紧地来到江边。
此时船上的人,对于这种救命恩人,全是跪在岸边船头上叩头感谢。闵三娘因为自身不愿意在这里和他们多叙谈,余忠向他们摆摆手道:“你们不必这样,现在我们有很紧要的事不能耽搁,这次你们究竟死伤了几个?”此时船上一名少年,窜到头里,年纪只有二十多岁,向余忠恭恭敬敬说道:“老师傅,受伤的一共十一个,有六个重伤,五个轻伤,船户被踹下水去的两个,幸尔他们识水性,现在已经全逃上来。旁边一只客船装货的有一个贩绸缎的客人,受伤很重,不准能活的了。”余忠道:“你贵姓?”少年道:“我叫黄继业,我父亲黄百川,多承那位女侠,相救保全了他的老命,我父子生生世世不忘大德,老师傅们可肯告诉我们姓名么?我知道老师傅们这全是义侠的行为,我们不说酬谢的话,再造之恩,我们也应当永久感戴。”这少年谢话是彬彬有礼,他更眼角不住地看着闵熊儿。此时中船舱中,那个黄百川已经在招呼道:“继业你快把救我们的老师傅和那位女侠请进来。”
这时闵三娘向余忠道:“我们去见见这个老当家的,看一看受重伤的人,救人救到底。”余忠低声道:“不要尽自耽搁才好。”闵三娘点点头,立刻一同走进当中这个船舱。被救的老者黄百川躬身恭候,闵三娘、余忠、闵熊儿走进舱中。他已经跪下去叩头拜谢。闵三娘赶紧叫闵熊儿把黄百川拉起,黄百川站起来,此时感激得老者流下泪来,向余忠让座。
闵三娘向黄百川道:“老人家,你不要客气。告诉你,我们没有多大耽搁,你请坐。我是久仰你的为人,若不然我们也就早走了。话是由我说,老人家,请你不必问我们姓名来历,这些事于你有害无利。现在我告诉你,你是洞庭湖富户,富有家财,老人家你是读过书的人,你们一家人的情形,外边颇有耳闻。可是你黄氏门中,世代全是居心忠厚,绝不是那守财奴一流,所以稍有人心的江湖人,绝不应该再动你们。作善降祥,更能知道惠及平民,这也正是今日绝处逢生所得的报应。倘若过去你们真是那种为富不仁、视财如命的人,现在恐怕全做了刀头之鬼。长江一带,大水为灾,虽则现在渐渐地安定下来,但是流离失所无衣无食的人,还多着呢,总得有几年的工夫,才可以恢复。老人家我深盼你此后为乡里多造福。你能够听我们的话,比报答我们救命之恩还有用。这次你们回洞庭故乡,似乎有护船的人,动手的他叫什么?”
这个黄百川,因为闵三娘话是一口气说,不叫他答话,直到此时问到他,这才说:“这位女侠,你所指教的话,不只于小老儿永记不忘,我还要叫我这小孩子继业,永远地遵守着你的话去做。尤其是叫我们一家感戴不忘的,是我年轻的儿媳,竟得被这位女侠救回来。莫说是我一家人感恩不忘,就是我黄氏泉下祖先,也要永感大德。倘若我这个儿媳救不回来,我们一家人,有何面目再活下去。此次我们因为避水灾,离开了湖南,到湖北一个亲戚家中住了一年多。此次回乡,因为有几处买卖还没受到什么损失,逃出来时,带出来的银钱衣物也不少,知道沿途上恐怕不大好走,风闻得水面上常常出事,所以在武昌地方,由朋友们介绍了几位武师。不敢明目张胆地请镖行招风,叫他们护暗镖,一路保护我们和结伴同行的一只货船,那位四十多岁的,使杆棒的,名叫何玉璋。他是湖北以内分散手,名震武林的崔剑南门下最得意弟子。在船头这里最后受伤的名叫秦小峰,是那何老师的徒弟。还有两位,一位叫卢大勇,一位叫薛璧。小老儿真抱歉,何老师和他这位徒弟伤痕最重。卢师傅、薛师傅,伤痕还轻些,倘有不测,这叫我们怎对得起朋友。他们不是干这行保镖的,全是教徒弟的武师,由朋友的情面请出来,真叫不幸。”
闵三娘站起来道:“好了,大约还不致碍命。我们去看看这位何老师,这样人我们是最敬重的,并且我们有几句话要嘱咐他。”闵三娘、余忠、闵熊儿刚要往外走,舱门外一个少妇走进来,到了闵三娘的面前,扑通跪倒,连连叩头道:“这位女侠,可比我生身父母还恩重,救了我的命,保了我们家声。这是我们生生世世难忘的大恩。”闵三娘赶紧伸手把这个少妇拉起。在灯光下,见这位少奶奶生得十分俊秀,不过现在面色苍白,这在受过极大惊吓之后,还显着那么好看。闵三娘忙说道:“这些事不要介意,同为女流,谁叫我有这些本事,我应该救你。少奶奶你虽则生长富厚之家,可是你的志节不差,在那种威胁之下你还敢开口叫喊,很难得了。”
此时这个少奶奶柳氏,她拉住了闵三娘的手仍跪下说道:“恩人,方才你们讲话,我不敢贸然闯进来,无论如何也得告诉我们姓名,我并且愿意做你义女,孝养你一生。你能够不在江湖上奔走,我娘家的生母已经去世了,我定拿你当亲娘看待。”闵三娘赶紧地用力把她拉起来道:“好少奶奶,你有这个很好了,虽是一面之缘,我很喜欢你。不过现在实不能告诉你我的姓名,和我们的来历,你愿意认我这个义母,我也愿意收你这个义女。”说到这闵三娘微微一笑向柳氏道:“这件事留待将来,哪有个无名无姓的义母,那不成了笑话么!好,在你们祖居洞庭湖畔,有了机会,我定去拜访。”
这个柳氏她的话出于至诚,从她两只水汪汪大眼中已然看出,流露着一片依恋之情,绝不是应酬语。遂向柳氏道:“好少奶奶听我的话,我们事情忙,不要为了这些小事耽误大事。别的人我也不愿见了。我们看看受伤人赶紧走。你们天明时,也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再耽搁下去。”这个柳氏只好点头答应,把手放开。黄百川父子陪着闵三娘、余忠、闵熊儿到了旁边一条大船。只看到那个叫何玉璋、秦小峰的,全在这里。船舱是很大,四个武师全在这个船中。来到里面,黄百川全给指引着重说了一遍姓名。那个叫卢大勇的,倒是一个粗壮汉,那个薛璧,也是很年轻。两人一个头上受了伤,一个手腕子肩臂上全包裹着。那位武师何玉璋,和他徒弟秦小峰伤痕很重。
闵三娘和余忠等来到里面,卢大勇和薛璧是照样行动,他们伤势轻,此时他们全向前打招呼,也是满口感激不尽的话,余忠向他们摆摆手,闵三娘来到迎面这个床铺前。那个何玉璋,因为伤痕重,虽是已经敷上药扎裹上,还不住呻吟着。闵三娘来到近前,在灯光下仔细看这人的面貌,一团和气。这个何玉璋强自支持着还要欠身坐起,闵三娘道:“何老师,不用客气,你的伤痕重。”何玉璋终归是个很有本领的武师,脸上带着苦笑,向闵三娘、余忠、闵熊儿看了一眼,说道:“叫你们几位见笑,我太无能了,这真是丢人现眼,保护不成别人,连自己也保护不了,我们真给练武的丢尽脸面,还没请教几位的大名,我何玉璋不说那些俗浅的话,今夜的事,我只能刻骨铭心而已。”
闵三娘道:“何老师,我们全是江湖道中人,无须客气,请你安心将养伤痕。但是我请问,今夜的事何老师做何打算?”何玉璋冷笑一声道:“我现在这个话出口,颇叫人见笑,不过我何玉璋话说出来就要做到,今夜这群朋友们,可有些出了江湖路上的道儿,他们这么穷凶极恶,横行不法,像我们顶着护暗镖的名来的,送了命应该,当堂不让话,举手不留情,一死在阵上,怨自己无能,从师不到,学艺不精。漫说我们现在还全活在世上,就是全死在他们手中,没有惋惜,只有惭愧,我们是干什么来的。但是这群东西们动手时,他是毫没分别,若不是老师傅们相救,现在就不堪设想了。所以姓何的此仇必报,我是一定回头。”
闵三娘向余忠、闵熊儿看了一下,长吁了一口气,知道这种人有至死不屈服的性情,并且刁四义、雷震霄,这两个家伙,也太穷凶极恶,人家是一定要报仇。这时闵三娘从虎皮囊中取出一个瓷药瓶,向那个少当家的黄继业说道:“你拿一点纸来。”黄继业赶紧拿了一张纸,闵三娘把瓶中的药倒出一半来,叫他放在了何玉璋的面前,跟着向这何玉璋道:“这一包药面名叫九转还魂散,治内外伤是很灵效的,听说那个货船上面还有一个重伤的客人,药是不能多用,力量太大,你的刀伤虽重,但是有这种九转还魂散服下去,外面有你们自己治伤的药,决无妨碍,伤无论多重,全能很快地好了。”
何玉璋他听着闵三娘这么说着,两眼中忽然放出惊异的神色来,他的眼珠一转,闵三娘还在说着话,他却低声自言自语地连说了两句:“九转还魂散。”闵三娘突然醒悟,自己失于检点,这点药,他有些起了疑心,这是当初凤尾帮很出名的治伤灵药,这样看起来,这个何玉璋他虽则是不出名,他也是个老江湖了,知道的事很多。闵三娘可是神色不动,接着向何玉璋说道:“把这药分些给那客人服下去,保全他性命。何老师,我有一点事请求,但愿你能答应我。”何玉璋忙说道:“这位女侠说哪里话来,怎么提到请求二字,你是我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