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娘说:“只是欧阳尚毅,以堂堂一个天凤堂香主,和我为仇作对不肯放手,我陆锦云虽则是个女江湖,但是从入江湖道以来,我就没被旁人这么凌辱压迫,如今落个到处没有立足之地,我不和欧阳尚毅拼一下,江湖道上也绝不容我再立足了。今夜我从后山逃出来,我可决不想走,我要破出死命去,明着斗不过他,我也要放开手暗算他,只要我把临榆县受辱的仇报了,我死也甘心。可恨侯琪太不成才,他就不能帮助我在关东三省共成事业,我反为他所累。杜老师你想,他以往在江南道上,完全仗着人杰地灵,更借着凤尾帮的势力,算一条江湖道的英雄,到这时图穷匕现,露出本来面目,实在是没用的人。这样人将来焉能成大事!总算我陆锦云招子不清(眼睛不亮),心无二念地倚靠他帮助我做最后的挣扎,现在看起来,我真是命该如此。我的为人杜老师谅也深知,我还敢说句狂话,我从来不肯低首下心屈服在人手下,我走在什么地方,也要和江湖同道争一席地,任凭怎样失败,决不灰心。这可应了俗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有一百分好强的心,只遇不上好帮手,若是像杜老师这样人物,我陆锦云在你手下执鞭随镫倒也甘心。杜老师现在作怎么个打算了?”

夜鹰子杜明眼珠一转,恨声说道:“七娘,咱们同一命运,我和你的心意是一样。我这前后二十年来,遇到多少扎手的敌人和我过不去,好在我的事同道们也尽知,我被玄都派门户所累,西岳派那一派老人,和我玄都派做死对头,尤其那西岳派的多指大师,她和我杜明,简直是前世的冤家。江南道上没有我立足之地,十几年来,在关东三省,我始终地单人独骑地闯下来。这次我回关里,想不到冀南蓝庄竟自丢人现眼,栽在淮阳派的手内。我重返关内,本打算是恢复我江湖道的地位,才一入关,就遭到这番失败,我怎能忝颜再去江南。我杜明从来最重江湖道的义气,敢说是血心交友,为朋友们的事,姓杜的能够舍身不顾。临榆县凤尾帮分舵,才叫我又栽了二次的跟斗。可是我对于七娘你,佩服万分,在那种情势下,你竟能逃出欧阳尚毅之手,七娘你的手段真是愧煞须眉。这次重来到关外,我是不想再回关里了。不过我不愿意无声无臭地把这骨头扔在关外,咱们是一样打算,不管死活也要轰轰烈烈地干一下子。我也看定了这公主岭,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地方,可惜被金刀于宝义占据,他不能利用这种天产的富源,在这里若是开山立寨,立住了根基,不用做没本钱的生涯,领率一班弟兄,只就这本山的出产,就可以有无穷的富贵。所以,我来到这里也不肯走了。我现在暗中侦察全山形势,以及他寨中究竟有多大实力,手下有多少弟兄,我打算一切查明之后,我要明着登山拜去,叫金刀于宝义把这座公主岭让与我。他顺情顺理地把第一把交椅让与我杜明,万事皆休,不然的话,谅他还不是我杜明的对手,我要硬接公主岭的大寨。只要我在这里立住脚跟之后,也好为我们江南道上一班江湖同道们留个退身之地。这是我真心真意作这种打算,所以我在武家屯留而没走,不想竟和七娘你遇到一处。七娘,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明言,我杜明只要力所能及,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陆七娘一听夜鹰子杜明这种口气,暗中欣幸,自己真能够把夜鹰子杜明收入掌握之中,为自己效死力,这倒是一个极好的帮手。这人武术本领,绝非一般平庸江湖道所能比,能得他相助,大事可成。女屠户陆七娘这种恶念一生,立刻又施展开她那种狐媚的手段,对于夜鹰子杜明一阵甜言蜜语。可是夜鹰子杜明是一个狡诈多谋手黑心狠的绿林巨盗,他逃亡关外,实在是惹不起西岳派这二代的侠尼,多指大师绝不容他重返江南。他是风闻得这位侠尼已经封剑闭门,要修成正果,不再入江湖,他才想要重返江南,在江湖道上为玄都派争一口气。打算得虽好,哪知道一入关,就遇到了刑堂香主海鸟吴青。他以江湖同道之情伸手帮忙,哪知道遇到了一班武林中极扎手的人物,他焉会不失败。可是直至到了临榆舵,他依然要为凤尾帮效力,他可是按着个人的私心,一半是大仁大义热心交友,一半可全为他自己打算。他因为重返江南孤掌难鸣,玄都派是否还有可以出头的人物,不得而知。因为离开江南年月太多了,他结纳凤尾帮一班帮匪,也为的是借重这般人的力量,为他入江南重闯江湖借重凤尾帮力量的打算。想不到海鸟吴青竟自没逃出榆关,被淮阳派和活报应上官云彤、要命金七老所迫,连陆七娘也被获遭擒,被人暗中解到临榆分舵欧阳尚毅的面前。

夜鹰子杜明没想到这女屠户陆七娘竟会那么万恶,她到了为难的时候,竟把海鸟吴青置之不顾,她诈死逃生,可怜海鸟吴青,铁铮铮一条汉子,竟会毁在这个淫孀之手。夜鹰子杜明已经恨透了她,想到这女屠户毒如蛇蝎,凤尾帮天南逸叟武维扬,整个的凤尾帮何尝不是毁在她手内。夜鹰子杜明还知道她又把巡江舵主侯琪勾搭上,眼看着侯琪又陷身在公主岭,她竟又变心,对于侯琪有听其自生自灭之意。此时女屠户陆七娘居然有对于自己倾心相倚之心。夜鹰子杜明自己可暗作打算,听到陆七娘话说得十分诚恳,十分委婉,遂正色说道:“七娘,你现在落到这般地步,我们本着江湖道同道之情,我杜明定当以全力相助。不过七娘你可不要怪我杜明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咱们话说在头里,我虽则在蓝庄事败,可是我自认来到关东三省,还能够挣扎一下。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在江南道上虽是威名远震,我认为那不过是凤尾帮势力把他造成那种地位,他来到关东三省,我杜明一样的敢动他。至于金刀于宝义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杜明说句狂言大语,叫我看取公主岭易如反掌。不过将来在动手时,那个侯舵主我可不能顾全他了。倘若我们能把公主岭拿下来,我杜明可要做个领袖人物!因为我在关东地面这十几年来,手底下很有一班弟兄相助,不过我始终没有占山立寨的打算,我一心重返江南。如今既然决意在关东道上找立身之地,就要在关外立住根基,这公主岭占据之后,我也好召集手下亲信弟兄,树立自己的力量,七娘你可要屈尊一些,做我的副手。七娘,你认为怎样?”

陆七娘满脸赔笑道:“杜老师你这可是过于多虑了。我陆锦云话已说在头里,我实是钦佩你的为人和超凡的本领,我能够追随你左右,在关东三省能够占住脚步,就是叫我做你的婢仆我也甘心。至于那侯琪我原本也没把他放在心上,这种不成才的江湖道有多大出息,死活由他,我们不必多管。不过杜老师你可要当心,那欧阳尚毅实在是扎手的人物,他在凤尾帮武功本领,胸中的谋略,实在是有出人头地之处。那天罡手闵智那种智谋本领,也比他差着三分。我不是瞧不起杜老师,若是和他遇到一处时,总要小心为是。”

夜鹰子杜明却向炕里边放的包裹一指,冷笑一声道:“任凭他有多大的本领,也叫他逃不开我夜鹰子杜明一个梅花透骨针。为自己打江山着想,不能再有什么忠厚之念,只要对上手时,那只好下绝情施毒手,绝对有一个算一个了。”

陆七娘知道梅花透骨针为江湖道中最厉害的暗器。若不是因为他这种暗器过行毒恶,多指大师也不会把他逐出关外,永不许他回江南。陆七娘十分高兴。店家已经给开上饭来,陆七娘是安心要利用夜鹰子杜明,饮酒吃饭间,她和杜明显出十分亲密的情形。夜鹰子杜明若即若离,叫陆七娘摸不透他的心意。饭后,夜鹰子杜明向陆七娘道:“此处是紧靠着公主岭北山岭外,这个武家屯从那山岭上面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在这里存身过分危险。在动手之前,形迹上是越严密越好,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另找个安身的所在。”女屠户陆七娘对于夜鹰子杜明的话唯命是从,二人商量好了,在中午之后立刻清算店账,出了三合店,顺着武家屯的后村口,绕出村来顺着后面的荒林野木,崎岖小道往东走下来。

夜鹰子杜明告诉陆七娘:“离开这里也就是二十里左右,地名天飞岭。天飞岭下落魂坡三家店这个地方很偏僻,更不为人注意。其实这天飞岭也是公主岭山的脉,那一段地方平地拔起一段高岭。听人相传,那一带本是一片平原。有一日,竟风沙蔽天,天晴之后,突然出现这道高岭,大家认为是天外飞来的。这不过是愚民的神话而已,不足为据。这天飞岭下落魂坡那里,土脉很好,有垦荒的农人在那里开垦田地。当初不过只是三家住在那里,天飞岭附近四五十里的荒田,完全被他们垦殖成良田。可是他们依然不招外姓,所以附近东西南北,全是田地。只有离着公主岭这边二十多里,再往东西北三面全得出去四五十里,才有村庄镇甸,到现在也不过是几十户人家,全由他三姓繁殖的子孙。他们拥有这些良田,十分富庶。他们三家店共有的一座家祠,建筑在落魂坡上。是我前二年发现这个地方。不过平常的江湖道上朋友,谁也不敢往三家店去招扰,他们三家虽拥有数十名年富力强的家族,可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他们养着那二十余条猎犬,真比人厉害得多。到了夜间他们把这猎犬放出来,东西南三面,有一段土圈子圈起来,北边就是天飞岭落魂坡,这二十多条猎狗,就足以保护三家店的全村。二年前被我发现这个地方,你看我是身手轻快,只要手底下利落一些,谅还不至于被这猎犬所制。我们的一班对头们,他决不会想到我们敢投奔这种地方。七娘,你看怎么样,这个地方可去得么?”

女屠户陆七娘点点头道:“难得得很,我们现在正应该找这种地方。官栈驿路,商旅来往的地方,耳目众多,我们实在不相宜。现在能够找到这么个隐秘安全的地方,再好没有了,虽则离着公主岭稍远,可是我们往返也费不了多大事。”

夜鹰子杜明指了指身边的包裹和长衣服隐藏的百宝囊,含笑说道:“还有一样放心的,我们在那里暂寄行踪,我身边所带的炒米干粮足够三四天用的。七娘,你久居内地,往南去也没到过边荒之地,江湖道走在什么地方也得防备万一,设或一旦遇到意外的变故,或者走到乱山中迷了道路,不至于被困住了,有点干粮足以充饥,这是我们走江湖人不能不防备的一件要紧事。”女屠户陆七娘点点头道:“杜老师,你真是老江湖道,经验阅历比我强得多呢?”这一段路并不忙着走,到了天飞岭附近,太阳已经平西,夜鹰子杜明用手往前一指道:“七娘你看,这种地方也真叫奇怪,你看这道高岭,真好像是半天飞来的。”女屠户陆七娘往前看去,只见这道天飞岭亦有里许长,孤零零地起在旷野中,四下围绕着完全是农田,在那天飞岭的半腰林木苍苍之下,隐约地看见有些房屋,可也全是小乡村的情形,绝没有高房大厦,可是这种地方颇具形势。女屠户陆七娘道:“这个地方真是名副其实,我们现在不宜太走近了吧。”

夜鹰子杜明道:“随我来。”女屠户陆七娘跟着夜鹰子杜明穿着田边小路,绕向天飞岭来。走出有三里多地来,才到了岭下,这可避开落魂坡一带。田地间尚有不少农人,这时也全工作完毕,一个个扛着农具,穿着田地,全奔落魂坡三家店而去。女屠户陆七娘跟夜鹰子杜明,转上了天飞岭一条山道,往岭上走来。远处看着孤零零一道高岭,赶到走近了,地势也显着不小,并且这一带土脉很滋润,草木繁茂。两人翻到岭上,好在上面尽是些寻槐榆柳,那古老的松柏,多年没人采伐,树干全可以合抱。转到了南边的岭边上,夜鹰子杜明叫陆七娘隐蔽着身形向下看。这座三家店的小村,就在飞天岭下,从上面已经看出来,不过百十间土房子圈起一道一丈多高的土圈子。在离开三家店这片小村往岭上差不多有一箭地,一段平坦的岩头,建筑着这座宗祠。女屠户陆七娘向杜明道:“杜老师,想不到这种地方,一个种庄稼地的土村子,他们竟建起家祠来,这真是人意想不到的事。杜老师,你早年也是在江南道上闯江湖,只有我们江南一带,讲究建祠宗庙,在关东地面,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呢。”两人查看形势,日已西沉,一阵阵风过处,岭头上树木全摇撼得发出一片怪声。好在这座天飞岭因为和别的山不相连属,没有什么野兽,两人找了块青石坐在那里歇息,等候着月色东升。夜鹰子杜明向女屠户陆七娘道:“我们这时可以下去了,我还是叫七娘你看一看那祠堂中的情形,踩好出入的道路,我们再离落魂坡三家店时,就不用往岭上翻了。仗着我们全有轻身术,只离起祠堂之后,从岭半腰可以往东绕着离开土圈子,只要不把守围子的猎犬惊起来绝无危险。”

夜鹰子杜明这句话才落声,突然听得离开两三丈远有人发出一声冷笑,女屠户陆七娘也听得清清楚楚。陆七娘机警异常,她一拧身已经飞纵出来,向一棵大树旁扑去。夜鹰子杜明身形也是巧快异常,他是从右往后一转身,脚下一点地,腾身纵起,往大树的右边扑过来。这两人转着这棵巨树走对了面,可是一些踪迹没有,夜鹰子杜明用沉着的声音喝问道:“既是江湖道的朋友,何妨现身相见,我们很愿意领教。”跟着树后又是哧的一声轻笑,这次夜鹰子杜明和女屠户陆七娘知道暗中准是有人了。两人各亮兵刃,反转回来,一路搜寻。这时,女屠户陆七娘纵身过来,停步的一株大树前,才扬着头往上查看,树帽子上忽然唰啦的响,一堆树叶和几段残枝落下来,女屠户陆七娘往后微一闪身一扬手,吧的一声,一支袖箭,向树帽子上打去。这支箭发得非常急,可是这支箭打出去,树顶子上跟着吧哒一声,枝叶又是一阵纷飞,跟着树顶子上面天空中,一只枭鸟,长鸣不已。虽然这种枭鸟的叫声凄厉异常,尤其在深夜间,听得那么刺耳,陆七娘和夜鹰子杜明,全是久走江湖的人,倒是不惧怕这些。女屠户陆七娘终是女流,她讨厌这种鸟的丧气,“呸”的望空啐了一口,赶紧纵身离开这株大树下。可是这只猫头鹰始终在这一带盘旋不走。陆七娘和夜鹰子杜明,反复地搜寻了一番,只是踪迹毫无,两人十分不快。陆七娘向夜鹰子杜明道:“我们不去管他,任凭他是什么人暗中相戏,他既不肯出头和我们相见,我们等待他现身相见,怎么来怎么接着好了。”

夜鹰子杜明,虽觉这种情形十分不利,可是也无法搜索,只好带着女屠户陆七娘,往飞天岭下翻上来,够奔那落魂坡三家店的小村后。来到这座祠堂附近,四周松柏成行,难得的是在这种山岭半腰上,能够种植这种成行的树木,长得还是整齐茂盛。穿进树林,夜鹰子杜明到这里是轻车熟路,毫不迟疑地蹿上墙头。这祠明虽是家祠,不过可没内地里建筑那么够格局。从外面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座空房子,一共是二道小院落,大门是锁着,里面靠大门里只有三间正房,从东西阖着两道角门通到后面。后院当中铺好的一条干净石路,直到迎面五间祠堂窗子格扇,倒是糊得整整齐齐,院中打扫也是那么干干净净。夜鹰子杜明向女屠户陆七娘一点手,两人相率飘身落在了院中,这正是后院的祠堂前。夜鹰子杜明把陆七娘引到这种地方,陆七娘不由得把念头想邪了。她认为夜鹰子杜明,虽然明面上十分庄重,或者也许被自己的美色所诱,暗地倾心,有相恋之意,自己倒要竭力地矜持着,要看看他究竟怎样对付自己。夜鹰子杜明用手往迎面祠堂的格扇门一指,格扇头并没上锁,只是关得严严的,因为这祠堂,是围在三家店内,外人是走不到的地方,大门倒着锁,所以三家店的人,绝不会疑心到有人潜入祠内。

夜鹰子杜明跟女屠户陆七娘往前才走出三四步来,离着台阶还有一丈多远,突然这两扇格扇门吱哑的往里分开。夜鹰子杜明和女屠户陆七娘虽全是久走江湖的绿林,但是这宗祠堂门自己开启,并且这种地方又是三家店全村供奉先灵的所在,在一个深夜间,这情形太怪了。两人惊疑却步,相顾失色。夜鹰子杜明咳嗽了一声,女屠户陆七娘把刀二次又撤下来,向夜鹰子杜明道:“杜老师,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祠堂里的阴灵显迹不许我们进去么?”夜鹰子杜明在这种时候不能不振起勇气来,说道:“七娘,我们全是做什么的,难道一个久走江湖的人,也会信这些个么?”伸手从百宝囊中,把千里火的管子拿出来,火折子抽出来,迎风来回地晃了两下,火折子晃着,伸手也把压把翘尖刀撤下来,往前一纵身,蹿上台阶,把刀往门里一晃,跟着把火折子又抖了抖,往里迈步趋进门口,把左手的火折子往高处举了举,为的是先查看里面的情形。突然间嗖的一件东西打过来,正打在火折子上,火星子卷向后面。女屠户陆七娘跟在身后面相隔不过两步,火星子落了陆七娘一脸,陆七娘纵身而退。夜鹰子杜明手面上也被火星子烧了一片,立刻往后一纵身,和陆七娘一左一右退下台阶。

夜鹰子杜明此时愤怒十分,把七星尖子往胸前一压,火折子这种东西只要有一点未熄灭稍一见风依然能晃着,夜鹰子杜明此时没工夫把它收起,仍然放在左手中,连声喝问:“什么人?敢暗算你杜老子!”女屠户陆七娘此时也斜身错步撤到门旁边,左手压着刀背,预备祠堂中有人闯出来好向他下手。这时夜鹰子杜明虽然喊过,屋里面声息毫无,没有一点响动,夜鹰子杜明十分惊异。这时一阵风过处,刮得院中的荒草唰唰乱响,夜鹰子杜明虽然是走入江湖的绿林道,被眼前这种情形闹起来,也觉得颇像有什么妖异作祟。这时他猛然想起火折子尚在手中,赶紧地迎风一抖火折子又燃烧起来,他猛然往台阶上一上步,用刀尖子一挑火折子甩进屋中,这火折子落在祠堂内的地上,火折子燃烧起来,趁着里面的火光,夜鹰子杜明壮着胆子蹿进屋门,只见这屋中整整齐齐迎面上神案香炉蜡台,完整地摆着,顺着迎面大墙分出好几个段落来,全供奉着木牌位。虽然火折子燃烧不甚亮,可是全屋中已能看到并没有一点差眼的地方,这真是怪事了。夜鹰子杜明赶紧把地上未燃烧的火折子捡起,把案上的蜡台点着了,仍把剩下的火折子插入竹管,收藏在百宝囊中。这时陆七娘也跟进来,也把屋中查看了一周,遂向夜鹰子杜明道:“杜老师,这可真是怪事不,方才这种情形到现在想起来令人可怕,真要是敌人暗算我们倒还算不得什么,可是如今竟会有这种情形,这个地方实在有些不干净了,我们还是离开这里,早早另寻安身之所。”

夜鹰子杜明冷笑一声向陆七娘道:“现在我既来到这里焉能就这么离开这儿。七娘你也是久闯江湖的人了!难道你还信有邪魔歪道不成?我看这全是江湖道的手段故意和我们为难,把我夜鹰子杜明就看成不懂事的了么?”夜鹰子杜明跟陆七娘说着话,他往里走着已经到了西山墙前,他是预备着猛一转身,先照着屋梁上面当中的那根横柁。刚才一飞蝗石,他认为这定是有江湖道人隐身在祠堂内下手暗算他,因为自己和陆七娘始终没离开门口,此人一定仍然隐身在祠堂内,所以他也要用出其不意的手段,向横柁先打他一飞蝗石。只要此人果然隐身在上面,这一飞蝗石足可以把他逼迫下来。他打算得十分好,可是由不得他,身形还没转过来,突然“唰”的一响眼前一黑,神案上的那支蜡烛已然被人打灭,夜鹰子杜明向陆七娘招呼道:“我们往外退!”他脚下一点地已经腾身而起,蹿到祠堂门口,才要纵身向外蹿,迎面一股子风扑到,他赶忙往右一闪,可是已打在了右半边脸上。虽然不是镖箭一类的厉害暗器,打过来的是一块湿泥片,就这一下把夜鹰子杜明打得眼冒火星,一纵身已经蹿出门外,口中在喊着:“好小辈!这是挤得你杜老子下毒手!”身形蹿出来离开门口已经丈余远。女屠户陆七娘也跟踪往外闯,可是才到祠堂门口身形还没蹿出来,突觉头上的青包头被人扯住,女屠户陆七娘惊吓得一声喊叫,随回手一刀向身后砍去。包头的后角哧的一下竟被撕去一块。女屠户陆七娘这一刀砍下去,在身后数尺外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女屠户陆七娘这次惊惧得不在红沙谷以下,赶紧脚下一点地腾身越起,窜出了祠堂内。这时夜鹰子杜明却认定了是有江湖道中人暗算他。女屠户陆七娘却认定了这定是狐鬼作祟,逃出来向夜鹰子杜明招呼道:“无论如何这三家店我是不待了,杜老师咱们赶紧走吧!”夜鹰子恨声说道:“就这么去我太不甘心。”

他们全是面对北边祠堂门口,这句话没落声,耳中忽然听到身后数丈外有人在低声呵斥道:“不甘心你待怎样?”夜鹰子杜明猛一转身,他手中早已扣着一块飞蝗石,(夜鹰子杜明虽然有那么厉害的梅花锁骨针的暗器,可是这种暗器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动它)一抖手把飞蝗石打出去,直奔前面后房山转角处打去,他身形也跟着纵起飞扑过来。女屠户陆七娘跟随在他身后,暗中把双筒袖箭也执在掌中,两人搜寻过来,依然是查不出发言人的踪迹。夜鹰子杜明十分愤恨地向陆七娘道:“想不到我杜明在江湖道上也闯了二十多年,还没有被人这么戏弄过,今夜竟有人这么暗算我。我们只要搜寻着此人,定要和他拼个死活。七娘既不愿留在这里,我们索性往前面跟,到三家店小村的东边绕出落魂坡!”陆七娘答了个“好”字,遂直奔这祠堂的大门,总得往墙上翻出去。夜鹰子杜明当着女屠户面前,总得现着个不含糊的,他腾身而起蹿上墙头,刚往墙头上一落,突然听得墙外面有人喝声:“下去!”陆七娘离开夜鹰子杜明五六尺远,也同时翻上墙来,外面喊声起处,往黑影中猛打过两件暗器来。这两人眼中已经辨别出竟是两块拳头大的石块,这要是被打上不死必伤。夜鹰子杜明往左一矮身,石头块从右肩头上打过去,陆七娘却也往右一晃身,石块却也往左肩头打过去,嘣嘣两声落在身后的内院。两人先后地蹿下墙头,落在了祠堂前,突然又听得背后墙头上有人在招呼道:“无耻的东西们真想走么?”陆七娘跟杜明一扭头,这次可望到了发话人的身形,竟在墙头上站定一个身量矮小,颔下绺山羊胡子的矮老头。女屠户陆七娘一见此人现身,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知道不易脱身了,这正是冤家对头燕赵双侠中的追云手蓝璧。

夜鹰子杜明他虽然没有跟燕赵双侠对过面,可是对于双侠久已闻名,这老弟兄两个在江湖道上,行侠仗义名震武林,绿林道中更是闻名丧胆。此时知道这个追云手蓝璧绝不肯善罢甘休,他还认定了自己帮助着陆七娘和海鸟吴青夜犯蓝庄,追云手蓝璧得到了信息,追赶下来安心报复。在此处和他相遇,他焉能叫自己再逃出他手去。其实追云手蓝璧哪知道蓝庄的事,夜鹰子杜明也是运败时衰,他仍然逃回关外不和女屠户相遇,不至于被追云手蓝璧堵在落魂坡三家店。其实夜鹰子杜明还真没想跟着淫孀陆七娘结合,在关外打天下,知道这女人是祸,凡是沾染上她的,全落个一败涂地。此时追云手蓝璧已然现身,夜鹰子杜明是有苦说不出,立刻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无故地和我为仇作对!”杜明是装着不认识厉声呵斥道:“二太爷在江湖道上也闯荡了二三十年,我会的是成名露脸的英雄。既然安心和姓杜的过不去,咱们手底下见功夫,你可敢报出‘万儿’来?”

追云手蓝璧飘身而下,冷笑一声道:“夜鹰子杜明不要跟老爷子叫字号,我早认识你了!西岳派多指大师把你逐走辽东,你已立誓不再回关内。你认为年代已久,竟敢背叛誓言重回关内,杜明这是你死期到了。你若果然有那种本领胆量,敢回到关里去找多指大师报复前仇,那还算英雄好汉的行为。你这不争气的东西,竟自和这种声名狼藉、恬不知耻的淫孀陆七娘结合一处,你是自甘暴弃,自取灭亡,老爷子焉能再留你。杜明,你也应该知道追云手蓝璧手底下能容过你这下流绿林道么?”

追云手蓝璧把夜鹰子杜明骂得脸上发烧,此时杜明更无法辩别说出自己的心意,并且自己的心意绝不能向对头人表白。他往前一纵身,腾身而起,蹿到追云手蓝璧面前,七星尖子往外一递,竟向追云手蓝璧胸口上扎来。追云手蓝璧往旁一晃身,七星尖子扎空,一翻腕子骈食中两指,向夜鹰子杜明脉门上便敲。夜鹰子杜明七星尖子扎空之下,身形向右一晃,用力一带右臂,把七星尖子往右撤,上半身向右斜倾着,可是七星尖子翻回来,反向追云手蓝璧腕上便砍。蓝璧往回一撤招,右胸向后一滑,身形斜转从左往后一个旋身,盘旋过来,七星尖子向蓝大侠腕上便削。夜鹰子杜明手底下贼滑异常,追云手蓝璧抽招换式,把夜鹰子杜明这一刀闪开。蓝大侠运用开小巧之技,以三十六路擒拿进手的工夫,夹着燕赵双侠独有的掌法“错骨分筋手”,这种功夫施展起来,追云手蓝璧虽然没亮兵刃,却和杜明打了个平手。这种小巧之技施展起来,挨,帮,挤,靠,速,小,绵,软,巧,吞,吐,撤,放,封闭,擒拿,伺虚,捣隙,窜高纵矮,闪展腾挪,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肩,搂,打,腾,封,踢,弹,扫,挂,没有一处没功夫,没有一处火候不到。以一双铁掌对付夜鹰子杜明锋锐犀利的七星尖子真是险到万分。

这夜鹰子杜明他也是绿林中成名的人物,当年败在侠尼手中,那得另当别论,能跟多指大师做对手的绿林道中又有几人?可是他逃出关外以后,存心要想重回关里,他不只于在功夫上下了苦心,更在他那绝门暗器梅花透骨针上面昼夜的锻炼,打法比较当年越发的火候老辣,并且又打造了一筒梅花透骨筒。他遇到极难时,能够连续打出二槽梅花针,缓开手时尚可重装三次,他安心是找多指大师下毒手。这也是老天不佑恶人,冥冥中更维护了那慈悲救世侠心义胆的多指大师,他才一入关竟遇了前世冤家今世孽债海鸟吴青、女屠户陆七娘。这一来竟把他留住了,没有工夫奔河南去找多指大师。蓝庄失败他还有什么脸去复仇,随着一班帮匪到了临榆县。夜鹰子杜明亲眼看到凤尾帮失败的情形,他越发悔心,自己拿定了主意要重回关外,不再生那么妄想。哪知道这个活冤家对头女屠户陆七娘在穷途末路中又看中了他,陆七娘是安心利用夜鹰子杜明,为是帮助她在关外扬威立万。她这种算盘打得非常阴毒,可是夜鹰子杜明虽说是在绿林道中手黑心狠,他可不是贪淫好色之徒,女屠户陆七娘仗着她长得美貌多姿,一身媚骨,不过杜明看得清楚,自己决不被她这种美色摇惑动了,他安心是想把陆七娘处置了,替海鸟吴青报仇。不过他知道这女人实在是难惹,下手一个不谨慎,若是一下子收拾不了她,那可危险万分,自己这条命就许送在她手内。所以夜鹰子杜明不敢冒昧动手,哪知道在飞天岭落魂坡三家店这里已被人家缀上,夜鹰子杜明被屈含冤地落了这个污点,自己真是有苦说不出。

此时一跟追云手蓝璧拼斗在一处,他这种替江湖除害之心就算是白埋没了。夜鹰子杜明久仰燕赵双侠手底下厉害,自己遇到他手内,恐怕不易逃出手去,把七星尖子的招数尽量地施展起来。这七星尖子上下翻飞,追云手蓝璧,以三十六路擒拿来战夜鹰子杜明,二下一搭上手已经是二十余招。那女屠户陆七娘她应该立时扑过来帮助夜鹰子杜明,双战追云手蓝璧才是。可是她一见追云手蓝璧现身就怀了恶念,认定了自己就是过去动手,恐怕也要白栽在追云手蓝璧一双铁掌之下。她安心逃走,脚下慢慢地移动。此时看到夜鹰子杜明七星尖子有些跟不进去了,自己暗叫自己:陆锦云,陆锦云,你不赶紧逃命等待何时!自己拿定了逃走之心,她可绝不管夜鹰子杜明的死活了,这才应了俗话所说的:“疾风知劲草,患难显朋宾”。像淫孀陆七娘她这种淫贱无耻的女江湖,只知道于自己有利则进,无利则退,什么叫信义,她是丝毫不讲。她趁着夜鹰子杜明背过脸去,腾身一纵,窜到了落魂坡上直扑三家店的村子边上。追云手蓝璧看得清清楚楚,手底下不停却带着冷笑招呼道:“夜鹰子杜明到今天叫你看看这个下流的女帮匪是否能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