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尚毅双掌一穿,身随掌走,猛扑过来,往槐树下一落,已到了槐树下。看到一条黑影从树荫下逃了出去,直奔后面那段木栅的矮墙。此人一身黑色短装,背着兵刃,身形极快,欧阳尚毅焉肯叫他逃出手去。可是这人飞扑到木栅墙前,腾身越过栅墙,欧阳尚毅向前一追,跟着又是“叭”的一声,一支袖箭向欧阳尚毅胸前打到。欧阳尚毅往左微一斜身,右掌骈食中二指,向外轻轻一拂,把这支袖箭打落坠地。可是欧阳尚毅身形这一停顿,赶到再追出来,那夜行人的踪迹又逃得不知去向。欧阳尚毅十分愤怒,一打量附近一带形势,只见前面峻岭绵延,高峰起伏,公主岭方圆也有数十里,后面并没有通行的山道。欧阳尚毅遂拣着那可以着足之地,腾身飞纵,蹿上了一片乱峰头,拣了一处较高之地,向后面仔细搜寻查看。可是踪迹毫无,竟不知这人隐向哪里,自己才一回身,只见大寨内火焰冲天,正是那大寨中弟兄们所住的木板房,竟完全被火燃烧。这种地方纵然烧上几十间房子,并没有什么可惧,原本他们开山立寨,就没想长久待下去,不过这种火起后,接连大寨后面的一片荒草地小树林也要接连上,这要一燃烧起来,只要火势一大,就是青枝绿叶的树木和潮湿的绿草,工夫大了也一样燃烧起来,能够把全山化为灰烬。欧阳尚毅认为放火的人手段太毒,自己不再搜寻他,赶紧往回下扑,为是帮助着金刀于宝义照应着弟兄,先把火扑灭要紧。自己方从高处往下一落,突然听得靠右边两三丈外一片丛中有人发话道:“这回再叫他跑了,你还有什么脸活着!”欧阳尚毅一扭头喝问道:“谁?”可是道旁只有草稍微动。欧阳尚毅一拧身飞纵过来,向草中扑去,随着往下一落之势,唰啦的草叶子一响,猛窜出一条黑影,凌空拔起,已经落到三丈多高的山岭上面。欧阳尚毅再抬头看时,这条黑影已经又一耸身,如一头巨鹰,斜向寨内扑去,身形起落如飞。欧阳尚毅迟疑查看之间,这人已窜起后寨内,望不见他的踪影。欧阳心说好怪,真有这么快的身形。遂也脚尖一点地,腾身纵起,施展开轻功提纵术的本领,纵跃如飞,也反扑回后寨。

那金刀子宝义提着一口九耳八环刀,怒气冲天,正在搜寻放火的人,一见欧阳尚毅翻回来,金刀于宝义恨声说道:“欧阳老师,我于宝义这片山寨决定不要了,我定要和这个对手一拼生死。”他说着话,斜身往外纵,真就要不管大寨这里,去搜寻放火之人。欧阳尚毅一把把他拉住,向金刀于宝义道:“于当家的,何必这么认真,还是督率弟兄先把接连上山林树木的火扑灭。你就是不想在这里安窑立寨,难道这座公主岭就完全要毁在你于当家之手?在江湖道上也觉脸面难堪。果然她这种手段形同鼠窃狗偷,她的来意,若是想与于当家的一争公主岭,她应该入山寨动手和你一拼,若是没有那种能力,只用这种阴谋暗算,以我们堂堂成名的人物,太不值得了。”

欧阳尚毅话未落声,突然间在这栅墙附近,竟自有人发着冷笑之声。欧阳尚毅因为方才暗中发话的人十分可疑,金刀于宝义在盛怒之下,竟未觉察。欧阳尚毅依然声色不动,他装作没听见,喝令本山的弟兄对火燃烧的地方不必管它,赶紧把没有燃烧的地方完全把草木砍断。这么说着话,可是竭力地留着神,自己在一转身时,瞥见栅墙外似有一条黑影,飞纵起来,向北边一段乱草荆棘间落去。因为欧阳尚毅一半是暗地留心,一半也是赶巧了,身躯若是没有转过来,绝不会发现这条黑影。可是这条黑影落下去时,竟自“叭”的一声,分明是有袖箭打出来。欧阳尚毅知道后面定然有人潜伏,自己一声不响,猛扑了出来,这一纵身,就是四丈多远。可是顺着后面这一带的起伏山坡,丛林蔓草间,连续发着叱骂的声音,明明听得有人在喝骂着:“不要脸的东西,老子有心叫你多活几时,你偏偏地等不得,我看你往哪儿逃?”

欧阳尚毅辨别着这种声音,分明已经扑奔了后寨的西北角一带。这一带白昼间全不容易走,何况在黑夜间,到处里荆棘乱草,一片片的树木,没有一点正式的道路。可是欧阳尚毅安心非要查出后面潜身的人绝不放手,他这么扑过来,金刀于宝义也安心搜索敌人,他对于山寨绝不想要了,也跟踪赶了过来。这时欧阳尚毅已经扑上西北一带岭头,蓦然见一个身形极快的夜行人,从一个较矮的地方,往前面一片较高的岭头飞纵上去,施展的是“燕子穿云”的轻身绝技,以这种本领、身法看来,敢断定绝不是女屠户陆七娘,她没有这种精纯的轻功。欧阳尚毅一提丹田气,脚下一点,腾身纵起,施展“草上飞行”轻身术。这种功夫,只要有一点着脚的地方,就能借着力量腾身而起。

欧阳尚毅的身形倏起倏落,向这岭上扑来。那人的身形才猛扑上去,突然暗地里一支飞镖打出来。此人情形好险了,他的身形才往较矮的一道岭头上一落,这支镖已经打到,跟他的身形迎了个正着,任凭此人有多大本领,他脚底下没站稳,也无法闪避。就见着这镖已到了他的身上,猛然倒着往下一翻栽了下来,虽然只是三四丈高的地方,只要从上面摔下来,也得摔个脑浆迸裂,可是此人往下一翻,竟自轻轻落在下面。欧阳尚毅脚下可是没停,先前是相隔十几丈远,此时连着施展轻身术已经扑到离此人落下来的地方也不过丈余远。不过下面十分黑暗,欧阳尚毅身形扑过来,往下一矮身,口中说了声:“朋友别走了!”脚下轻轻一点,飞纵过来。可是这人已经斜着一腾身,向东窜出去。这人竟用沉重的声音向这边说了声:“贼头儿来了,人交给你,咱们再见。”欧阳尚毅这一扑空,焉肯叫他走开,也一斜身往东落下来,但是那人竟向那极黑暗的地方一连两个纵身,已失踪迹。这人的话风中分明不是和自己为仇作对,欧阳尚毅心想岭头上发镖的人,分明也就是入公主岭扰乱之人,近在眼前,我怎的不先捉一个算一个,遂舍却这人不追,过东边往这段矮岭扑上来。

这公主岭的瓢把子金刀于宝义,他是紧随着欧阳尚毅的后影,往寨后搜寻过来。他远远看到欧阳尚毅的情形,分明是发现了敌踪。他见欧阳尚毅顺着矮岭下往东扑过去,他竟自没打招呼也从西面扑了过去,和欧阳尚毅是一样的打算。金刀于宝义才顺着岭往上翻时,可是突然从偏着西边的岭半腰,纵飞出一人来,一扬手就是一镖,竟向金刀于宝义胸前打来。于宝义用掌中九耳八环刀,往外一转,把这支镖给他磕飞。金刀于宝义已经蓄着满腔怒火,好容易见着敌人,他哪还肯叫他逃出手去,一压掌中刀猛扑过来,口中喝声:“小辈!你算得什么江湖道中朋友!既敢入公主岭,又这么藏藏躲躲,你太给好朋友丢人现眼了。”身形一纵,猛扑上来,这口九耳八环刀搂头盖顶往下就劈。

现身的这人正是那巡江舵主侯琪,此番又入公主岭,算是完全被女屠户陆七娘把他毁了。这陆七娘在公主岭遇到了阻难,暗地中竟有人处处地破坏她,使她不能得手,并且把本山寨主惊动起来,以致巡江舵主侯琪被擒。女屠户陆七娘她原本是顾自己逃命,她想从前面悬崖峭壁间翻出去,不料欧阳尚毅竟自夜闯公主岭,金刀子宝义在悬崖口想要对付来人,不想欧阳尚毅到了崖头上面,和于宝义相会之下,有镇山豹子张彪和欧阳尚毅有相识之情,他们不止于没动手,反倒合为一路。那女屠户陆七娘看到欧阳尚毅已经亲自赶到,她哪又敢和欧阳尚毅做对手,趁着他们相见的工夫,她向后面逃来,正赶上本山头目把侯琪押赴后寨。女屠户陆七娘竟用调虎离山计放了一把火,把侯琪救走,两人从乱山中辨着方向,居然逃出山去。

他们仍回到望山堡的镇甸上,那巡江舵主侯琪十分抱怨女屠户不该生这种野心,痴心妄想地要霸据公主岭,求荣反辱,先栽了这个大跟头。如今欧阳尚毅又已赶到,简直不能想在这里打天下,完全是想在这里送命。侯琪这一抱怨,那女屠户陆七娘从来是跋扈异常,她哪肯受人的奚落,竟自对巡江舵主侯琪反唇相讥。说是自己瞎了眼,认为你是一个有志气的英雄,所以才甘心委身相待,想着离开凤尾帮在关东三省打了天下来,万没想到你是怕死怕生,畏刀避剑,没有志气的懦弱之夫。巡江舵主侯琪哪肯受她这番奚落,两人遂口角起来,最后巡江舵主侯琪向女屠户陆七娘道:“你不用这么小看侯二太爷,也只有你把那欧阳尚毅看作天神一般,我不过被他牵累的在公主岭被获遭擒,叫你早晚能够看到姓侯的究竟是如何人。过去在凤尾帮因为是地位的关系,他是内三堂首座,我一个巡江分舵的舵主,对于他只有俯首听命。如今我已经脱离开凤尾帮,绝不会再怕他!早晚倒要叫你看看姓侯的怎样对付他。”两人这样口角着,就没离开望山堡。

赶到天色刚黑过之后,那侯琪竟自悄悄地离开望山堡大福店中,他竟自单人独骑二次入公主岭。女屠户陆七娘对于侯琪并不是真心厌恶,赶到一发觉他已经私自离开店房,就知道他是负了气,定然是入了公主岭。她赶紧收拾了一切,随后赶来,两下里并没有一同来,哪容易聚到一处。山寨内大概的形势两人是全看过了,所以二次入山寨不费事。可是女屠户陆七娘这次入公主岭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她先得查明欧阳尚毅是否还在这里。女屠户口头虽硬,她还是真怕他,在她探查到欧阳尚毅果然还在公主岭没走,她哪还敢露脸,一心地找寻着巡江舵主侯琪,好歹地把他劝着先逃出山去,再作商量。自己暗中各处探查一下,侯琪似乎没落在了敌人的手内,可是自己此时有些惊心动魄,就是从入大寨后,时时觉得暗中有人跟缀。此人并且身手十分厉害,自己在尽力搜寻之下,只是追蹑不上此人的踪迹,女屠户未免惊心。此番负气入公主岭,打算在关东三省扬威立“万儿”,能够把这座山寨占据,在关东三省另打出一片天下来,哪知道事不遂心,不能入愿。这镇东边金刀于宝义,果然是关东道上一条英雄,不止于他本人手底下武功得自真传,并且他手下所率领的这般弟兄,个个肯为他卖命。入公主岭遭到了阻难,不能称心如愿,自己不肯就放手,今晚方把巡江舵主侯琪激怒了,他单人独骑闯入公主岭。

女屠户不过是口角上不让人,她又何尝不知道对手的厉害。现在她倒是安心把侯琪找着一同逃出公主岭,再作打算。可是从大寨内搜寻了一遍,不见他的踪迹,转出后栅墙时,发现侯琪正往后面逃,那欧阳尚毅和金刀于宝义全追赶出来。女屠户陆七娘何尝不明白自己的本领,只要落在了欧阳尚毅的手中,就休想逃得活命。她仗着机警狡诈,在暗影中退下来。可是看到巡江舵主侯琪,有不能脱身的情形,她遂连发了两支袖箭,为是把侯琪救应得脱身逃走,自己始终没敢贴近了侯琪。陆七娘是认定了侯琪即或不能脱身,自己在外面尚能设法救他,倘若两人同时落网,那只有瞑目受死。

哪知道侯琪扑到后面乱山上,后面本是没有道路,这就叫慌不择路。可是侯琪因为要避开这位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从这道山岭转过来时,误打误撞,被本山瓢把子于宝义堵个正着,他再想脱身哪里走得开?于宝义见正是被擒逃走的这个江湖道,于宝义怒斥一声,一抡掌中刀,飞扑过来,口中喝道:“小辈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一刀搂头盖顶向侯琪猛劈下来。侯琪在不能脱身之下,只有亮刀和于宝义拼斗。

两下里才一搭上手,这位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已然从岭这边转过来,飞扑到近前。见现身的这人,并不是女屠户陆七娘,竟是十二连环坞瓦解之后,已然被打散了的巡江舵主侯琪。欧阳尚毅越发怒不可遏,向前猛扑过来,口中呵斥道:“侯琪原来你也到了这里。祖师爷怎样亏负你,你敢和淫孀陆七娘结为一党,还敢在公主岭这里耀武扬威,还不扔兵刃束手就擒!”欧阳尚毅在喝喊声中,并没有亮剑对付他,只以一双手掌猛扑过来。侯琪听到欧阳尚毅已到,知道自己万难脱身了,自己知道不容易再逃得活命,遂也厉声还口呵斥道:“欧阳尚毅,现在你少和侯二太爷这么狐假虎威。凤尾帮已经消灭,侯二太爷是各行其志,用不着你干涉我的行为。”他答话间,把掌中刀也尽力施展开,只这一个金刀于宝义就够他对付的,欧阳尚毅是何等人物,他焉能做对手。欧阳尚毅把身形一欺进来,只施展了三四招,巡江舵主侯琪一个“斜插柳”式,掌中刀奔欧阳尚毅左肩头猛劈下来,欧阳尚毅用左掌往外一穿“拨云见日”,可是跟着右脚往前一上步,右掌跟着穿上,“叶底藏花”。这一掌打进来,侯琪一撤身,但是他哪还走得开,一掌正劈在他左肋后,把侯琪打出三四步去,摔在地上。金刀于宝义纵身过去,抡刀就剁,欧阳尚毅一纵身,蹿到金刀于宝义的身旁,伸手把他腕子抓住,说声:“于当家的,叫他多活一时,我要审问他的口供。”金刀于宝义方把刀撤回来。这时镇山豹子张彪也领一队弟兄从后山赶过来。于宝义吩咐他赶紧把侯琪绑了。欧阳尚毅向金刀于宝义附耳低声说了两句,于宝义向镇山豹子张彪招呼道:“把这小辈押解到大寨中,欧阳老师要审问这小辈,尚有羽党跟他一同进来的,此时谅已逃走,不过这后寨一带要多留几名弟兄把守。”镇山豹子张彪立刻分出四名弟兄,分别守在乱山头一带。

这里把这巡江舵主侯琪押解着进了后寨,把他带到后面房内。此时前山一带,尚有各处头目率领弟兄搜查入山的敌人。欧阳尚毅和于宝义坐在正面的桌案两旁,由本山两名弟兄把侯琪倒剪着双臂,押到面前,那侯琪此时已经是视死如归,他倒是毫无所惧了,挺身站在那里。欧阳尚毅看着他冷笑一声道:“侯琪,你入凤尾帮也是四五年的工夫,龙头帮主待你不薄,你掌领着巡江舵主之职。十二连环坞瓦解之后,凤尾帮并不是一败到底,你竟自这么忘恩负义,不肯以一身报效帮主,逃出浙南。这还情有可原,女屠户陆七娘在本帮中声名狼藉,她已经犯了十大帮规的人,在凤尾帮龙头帮总舵势败之时,她逃出十二连环坞,是人所尽知。你要知道十二连环坞虽然散了,有龙头帮主和内三堂的香主在,不见得就不能重建凤尾帮,再立内三堂。你也是出身江湖道的好朋友,居然就这么不能共患难!可是这是你个人的行为,我们身为凤尾帮的领袖,只能自责无能,不能保全龙头总舵,使一班坛上弟兄,被官兵逼迫的四散逃亡。你离开浙南情有可原,我欧阳尚毅若是过分对你苛责,那算我不近人情。可是女屠户陆七娘她从凉星山竟起了无限风波,她一切丑恶的行为,完全落在凤尾帮的对头淮阳派、西岳派的眼中,凡是凤尾帮坛下弟兄,全知道她身犯十大帮规,罪在不赦!她把海鸟吴青诱惑得入了她的迷魂阵,竟甘心随她逃走,凡是有血性的本帮弟兄,谁不愿意把他两人置之死地。你不能推作不知。海鸟吴青临榆县分舵遭到恶报,死在临榆舵上,这个万恶滔天的女屠户竟又逃出手去。侯琪,你也是一个有血性的江湖道上朋友,怎的竟甘心这么堕落下去,跟这淫孀结为一党,还想在关东三省耀武扬威!侯琪,你是脂油蒙了心!现在女屠户隐藏哪里?痛快地说出。你可知我欧阳尚毅已经发下宏愿大誓,不把女屠户陆七娘亲手处置,我决不立于天地之间!你还不对我好好讲么?”

巡江舵主侯琪听欧阳尚毅说完这番话,他却哼了一声道:“欧阳老师,凤尾帮已经一败涂地,你要少和我摆这种香主的架子。姓侯的已经算脱离开凤尾帮,我个人的行为与你无关。女屠户陆七娘行为纵有不当,她不过是坛下一个女弟子,欧阳老师你们这般人以江湖道的英雄自命,竟不能容这么一个女流,算不得英雄好汉。姓侯的在凤尾帮舵下效力时,实不相瞒,我早存着叛帮背教之心,就因为十二连环坞黑暗异常,十二连环坞一班首领们以大压小,以强凌弱,赏罚不明,处治不公!我侯琪在十二连环坞总舵,已经受尽了你们这般人的凌辱,十二连环坞瓦解冰消,完全是咎由自取。我侯琪早看出凤尾帮必然失败,我离开了江南地面远走关东,我要在江湖道中另创一番事业。女屠户陆七娘她也离开江南地面,她已经自知不容于你们这般人之手。逃亡避祸,也就很可以放手了。你一个堂堂的天凤堂香主,还大言不惭的以武力对付这么一个女流,欧阳老师你不怕失了你的身份么?我侯琪正因为陆七娘遭遇可怜,姓侯的不避一切嫌疑,要和她在关东三省闯闯‘万儿’,只为的叫你们看看,离开凤尾帮一样的在江湖道上成名露脸。实不相瞒,侯二爷来到关东三省,和公主岭的瓢把子于宝义不止于没有新仇旧怨,更和他素不相识,不过因为他在这公主岭一带算得一条英雄,姓侯的偏要找他的晦气,安心要占据他公主岭。侯二爷在关东道上也要挑一块招牌。想不到欧阳老师你竟这么赶尽杀绝,既然是我侯琪落在你们手中,没有什么可讲的,我盼望欧阳老师你给我侯琪的痛快。至于你追问陆七娘的下落,”侯琪说到这哼了一声,跟着冷笑着说道:“以欧阳老师你的身份,没有本领去搜寻她?她并没离开公主岭一带,我侯琪被获遭擒,她绝不会再到望山堡一带落脚,等候欧阳老师你去找她。现在你还向我身上追问,未免太过愚蠢了。话已说明,侯琪不是怕死贪生之辈,欧阳尚毅你放心,姓侯的宁做断头鬼,不做乞怜人,你就爽快些动手吧!”

欧阳尚毅双眉一挑,厉声说道:“侯琪你藐视凤尾帮现在已经一败涂地,你可没想到有欧阳尚毅存在,我依然还能执掌帮规,你想这么痛快地受一刀之苦,还不那么容易,我偏要用帮规来处置你!现在先叫你多活几时,我要把女屠户陆七娘擒获之后,叫你尝到凤尾帮帮规的厉害,也不枉你在凤尾帮中效力这些年。”

巡江舵主侯琪恨声说道:“欧阳尚毅任凭你摆出刀山油锅,姓侯的也不过一死而已!”

欧阳尚毅呵斥声:“把他给我先押下去!”由镇山豹子张彪带着几名弟兄,把侯琪推着押到后面。侯琪出去之后,欧阳尚毅向金刀于宝义道:“于当家的怎么样?”于宝义道:“已经全预备好了。”欧阳尚义道:“我估料着她绝不会逃出手去。”这时金刀于宝义立刻又走出厅房,暗中分派弟兄把后面一带层层布置起来。欧阳尚毅认定了女屠户陆七娘尚没出公主岭,所以暗中吩咐金刀于宝义在拘禁侯琪的石屋四周,暗中布置下三道卡子,这正是张网捕鱼。一切安排好了,等待那女屠户自投罗网,这时已经到了五更左右。公主岭全山全在戒备中,可是直到天亮,后面丝毫没有动静,欧阳尚毅也觉得自己或者算计错了,女屠户陆七娘已经自己逃命,不再管这侯琪,但是仍然吩咐于宝义督叱着手下所有弟兄们,就连白天各处也要严加防守。只要再等到晚间,那女屠户陆七娘再不露面,那一定是她已经逃出手去,远走高飞,自己也只好再行搜索她。这一天的工夫,安然无事,到了黄昏之后,金刀于宝义和镇山豹子张彪亲自到各处查看了一番,凡是全山要紧的所在完全埋伏下暗桩,各处全有人把守着,尤其是囚禁侯琪的所在四周,凡是隐身之处,全有精明干练的弟兄暗地潜伏着,把这一带防守得十分严密。

这位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安心是以侯琪为饵,为的要把女屠户陆七娘诱进来。欧阳尚毅虽然知道陆七娘狠心辣手,到势急力危时,她就许做那种负义的事,把侯琪生死置之不顾,自己脱身逃走。但是她和侯琪结识不久,或者就许仍然存着万一希望侥幸之心,冒险一试。欧阳尚毅跟金刀于宝义布置好了一切之后,以镇山豹子张彪带领本山大头目刘大勇,专管督叱着本山弟兄们盘查前后山,并且暗暗嘱咐守卫全山要路口的弟兄,凡是埋暗桩的地方,却是准入不准出。在入夜之后,只要发现山外有人,往山里侵入,不要阻挡他,叫他只管往里闯。可是明卡子上发现了有人往里闯时,要尽力阻挡,不要露出诱他入缚的情形。这样布置完了之后,到了黄昏之后,这座公主岭全山戒备起来。金刀于宝义跟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这两个人全是结束停当,不在大寨里等候,各自离开大寨,拣那僻静之处,身形隐起。欧阳尚毅是潜伏在后寨的右边一段高岗上一片丛林后面,这一段地方地势较高,可以查看附近数十丈内,只要有夜行人的踪迹,逃不出自己的眼下。金刀于宝义却离开囚禁侯琪的这两间木板屋四五丈外一棵松树的树枝子上,稳坐那里,静以观变。这里把网全张好了,单等那女屠户投身网里。

欧阳尚毅等认为这女屠户早已逃出公主岭,她就是有心救侯琪,也得今夜重入公主岭。哪知道这女屠户陆七娘何曾逃出山去,她竟自在这公主岭后山,侯琪遇到了金刀于宝义被阻挡住动手,并且欧阳尚毅在这里现身,女屠户陆七娘是多么狡诈,她焉肯在这时自己送死?她把一身轻功小巧之技尽量施展出来,竟被她悬身在一段崖山下藤萝蔓草间,绷在那里,始终没离地方。欧阳尚毅那么精明强干,也被她瞒过,直到把巡江舵主侯琪押解进了后寨,女屠户陆七娘才从山岩上下来。不过她可没有那种胆量往前逃了,自己从这公主岭的后面想搜寻山路。现在她绝不想再救侯琪,度德量力自己实不是欧阳尚毅的对手,何况临榆总舵诈死逃生,欧阳尚毅已恨透了自己,只要被他看见了自己的踪迹,再休想逃出他手去。女屠户成了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哪还敢在这后山一带逗留。

不过她想脱身逃走,这后山一带,绝没有道路可走,她只得碰命运地瞎摸索了。自己真若走进乱山,走不出去,也就认命了。辨别着这一带乱山头,只要略微像是有人走过的地方,她就试着往前蹚下去,不过这一带放心的是绝不至于再撞到对头人的手内。只是后山这种重岗乱莽间,不时有那些虫蛇野兽窜起来,她当初又经过红砂谷遇怪蟒的危险,到现在真是余悸犹存,平时想起来就是不寒而栗,现在又是到了这种没有人迹的地方,那草棵子里只要发动一些响声,陆七娘赶紧飞身蹿起,立刻就是一身冷汗。这样往后山直过来有三四里的山道,可是始终找不着正式的道路。

女屠户陆七娘自己认为真是身临绝境,大敌临头,大约这次不死在欧阳尚毅之手,也要围死在乱山中。自己找到一个小山头上面,四周没有较深的荆棘生长,自己遂坐在小山头上,略微歇息一下。抬头仰望天空,只见满天星斗,斜月西沉,冷清清死沉沉,耳中所听到的虫蛇之唳,惊窜嘶鸣之声,这种声音听着刺耳。往四下望去,高低起伏的峰岭,一眼望不到边,再回头往公主岭匪巢那看,也是任什么看不清了。女屠户陆七娘自己不禁叹息一声,想到自己出身江湖,自幼就算是拔不出这条腿来。丈夫死去,仗着爹爹和伯父的力量,在凤尾帮把握着凉星山总舵,一个女江湖,总算是很够风光的了。想不到只为淮阳派、西岳派和凤尾帮结仇,我凉星山先担当了头阵,把我陆七娘从此毁个一败涂地。自己仗着聪明机警,一连几次已经是身临绝境,仗着自己一份俊秀的面庞和心灵性巧,随机应变,竟自闯过了几次危难,逃得活命。万没想到我竟会跑到关外来送死,这真是生有处,死有地,死不瞑目,死不甘心。是那冤家对头燕赵双侠追云手蓝璧、矮金刚蓝和跟那活报应上官云彤,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自己真要是能把这几个“万恶”的敌人,亲手了结一个,无论落怎样惨死也倒甘心。现在真觉得把我陆七娘这条命,轻轻断送了未免太冤。陆七娘思前想后,她是始终恶念不消。自己看了看天空,斗转星移,知道天色不久可快亮了,虽则已到了公主岭极荒僻的地方,不过这里总算是金刀于宝义所管辖的地方,天亮之后,难免要遇到本山的弟兄,踪迹一露,被他们追赶起来,再难逃出他们手去,还是早作打算吧。

女屠户陆七娘站了起来,按着天上的星斗辨了辨方向,自己还低头仔细思索一下这公主岭一带的形势,遂斜奔东北,仍然痴心妄想地找寻道路。可怜她翻山又越岭,走了一个更头,天空上已经起了一层灰漾漾之色,月光已经沉下去,自己仍然脚下不停,往前蹚下来。在这天色将要亮的时候,反要黑一阵,陆七娘遂在这段岭头上,倚在一棵老树干下,歇息着等候天色大亮之后,再作打算,她这一夜奔驰,所走的这种道路,越发地觉得劳累异常,原本是担心着怕有虫蛇野兽的侵袭,但是精神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竟自蒙眬睡着。隔了很大的工夫,耳中忽然被一阵晨鸦飞噪惊醒,张眼看时天已经亮了,往前望去,自己竟自惊喜欲狂,敢情这一夜误打误撞,竟到了公主岭的北岭边山一带。虽则是晓雾朦胧中,竟看到山下有了出山的道路,自己足可以逃生了。她精神一振,站了起来,仔细看了看,不过山下的这一段道路颇费手脚,把身上略微整理整理,把手中的刀插在包里,自己刚要往前走,突然听得背后有人招呼道:“七娘慢走,你怎么到了这里?”陆七娘在这种地方竟听得有人招呼自己,吓得一身冷汗,口中问了声:“谁?”一转身见离开自己停身处两丈外一棵大树后面转出一人,竟是那夜鹰子杜明。女屠户陆七娘惊喜之下,竟自赶了过来招呼道:“杜老师你怎会来到这里?”夜鹰子杜明忙答道:“七娘这里不便讲话,下面武家屯那里我们可以找一个清静地方细谈一切。七娘你这可是从公主岭大寨里出来?”

陆七娘道:“不错,现在我又落得走投无路。天凤堂香主欧阳尚毅他已经到了这里,我真是运蹇时衰,来到什么地方全有冤家对头跟随着,真是一言难尽。”

夜鹰子杜明道:“你先不用灰心,事尚可图,有什么事到武家屯再讲,不要等得这里瓢把子搜寻到后山,我们走就费事了。”

女屠户陆七娘也担心着公主岭的匪党们搜寻到后山,遂跟随着夜鹰子杜明,从一段盘旋的山道绕了下来,这条山道足有半里地长,两人到了山下,太阳已经东升。两人不敢耽搁,贴着山边小路直奔这条小村落。夜鹰子杜明向女屠户陆七娘道:“我可得先行一步,入村口处不远有一家三合店,我先回店房,你跟着去找我,这种小乡村居民的眼中全是少见多怪,我在店中留名是贩马的客人。七娘你放心不放心我,任凭你了。”女屠户陆七娘哼了一声道:“杜师傅,你把我陆七娘看作何如人,我还不至于那么把江湖同道看得那么轻!你先行一步,随后就到。”夜鹰子杜明直扑奔了武家屯村口,先行回转三合店。

女屠户陆七娘略微地在村口耽搁了一刻,也跟着走进村口。只见这武家屯小小的村落,街道上十分整齐,进村口不远路北就是三合店,店门两旁粉墙上写着黑字,一边是“三合老店”,一边是“安寓客商”,门头上挑着一把笊篱,那红布条儿已经变成黑色。陆七娘来到店门前,此时陆七娘把兵刃已经包起来,走进店门内,店伙正从柜房出来。陆七娘忙向他问道:“伙计有一位贩马的客人姓杜的住在哪屋里?”伙计一听,把陆七娘上下地打量一眼,在关东道上像陆七娘这样装束倒不觉得怎样扎眼,不过陆七娘口音任凭怎样掩饰着依然带着南音。伙计带着怀疑的神色,竟自问道:“你找贩马的客人杜掌柜,你贵姓?”陆七娘丝毫不迟疑答道:“伙计你这就叫多问,我们是一道来的,他姓杜我还会姓别的姓吗?”伙计忙道:“你随我来,就在东院六号房。”把女屠户陆七娘领进里面,转进东边一道跨院,夜鹰子杜明正从屋中推门出来,这伙计大声招呼道:“杜老客,你们内掌柜来了!”

夜鹰子杜明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因为店伙随便地竟安排成夫妇,十分可恨。刚要发作,女屠户陆七娘在店伙身后微笑着摇了摇头,夜鹰子杜明把将要说的话顿住,向陆七娘说了声:“你进屋来吧!”这时伙计也跟了进来,向杜明问:“客人可用什么?你吩咐一声。”杜明道:“你先给我泡一壶茶来,回头要早早地给我们预备饭,我们午饭后还要起身,赶奔老松林那里牧场,还有好几十里地,起身晚了怕赶不到。”伙计答应着出去,夜鹰子杜明虽则是个久走江湖的巨盗,此时和陆七娘对面坐着不由得脸一红,向陆七娘道:“七娘难道是你告诉伙计们,我们是……”陆七娘微微一笑道:“难为你还是久闯江湖的朋友,逢场作戏,通权达变,有什么要紧,这也值得你难为情么?”夜鹰子杜明也微微一笑道:“我真不如七娘你老辣!”说话间店伙把茶送进来,等伙计出去后,夜鹰子杜明低声说道:“七娘,我真佩服你,你真称得起江湖道上女英雄,临榆县欧阳香主竟自栽到你手中,你居然从他手里逃出来,只可惜海鸟吴青竟自那么冤枉地送了命。七娘,你入公主岭,究竟你怎么个打算?”

陆七娘嗐了一声道:“杜老师,你不要夸奖我了,我真有本事不会落至今日这般地步。现在我落个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真成了丧家之犬漏网之鱼。逃出榆关之后,就是到了关外,哪又是我立身之地?一个女人纵然有些本领,也叫孤掌难鸣。不想竟自遇到了我们同帮的巡江舵主侯琪。杜老师你不要笑话我,我孤身一人关里是不能去了,并且欧阳尚毅那个老儿对我还不肯甘心,我只好跟侯舵主结合一处。我们想总要在关东地面找一个立足之地,已经落在江湖道中的人,再想抽身谈何容易,并且我的性情杜老师你也深知,我是不甘居人下的。我和侯琪打算在关外打出一片天下来,江湖道中尚还想争一席地,叫凤尾帮的同道看看,离开凤尾帮也一样的成名露脸。我们遂想在公主岭金刀于宝义身上下手,他是成名露脸的绿林道,能把这公主岭占据了,关东三省也可以耀武扬威。哪知道出兵不利,入公主岭反倒险些个完全折在人家手内。侯舵主失风陷身在公主岭,我破死命地把他救出来。当日在浙南一带,侯舵主也是很有威名,想不到他离开江南地面,竟把往日的威风顿减,自己本领敌不住人家,反倒和我负气,二次入公主岭。他自己被获遭擒,我也险些落在欧阳尚毅之手。我如今来到关东地面,想在这里找安身立命之地,反倒落这么个灰头土脸,我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道上立足。”